他眼角的血痕在冷白的脸上显得有点刺眼, 那双眼睛本该是极好看的，如今却已成死灰之『色』，未免显得有些怪异。
“这位公子这话问得奇怪, 倒似说我不应该救你似的。”裴姝没有多关注他的眼睛, 闻言，心底生起一丝奇异之感。
对这青没有半熟悉之感, 听他的语气，倒像是两人认识一般。
不认识，甚至……以前的关系怕是还不怎么好。
裴姝的记忆力不错，搜寻乐一番后，却没找到与这个青相似之人。
莫非是记错？
而话音刚落, 便见那容貌甚美的青怔愣片刻，垂首, 抬起自己的手, 可他眼睛已毁，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裴姝，水来啦！”这边，小豆芽已经小桶提着水飞来。
他自己有一个储物包, 也不知那包里装什么, 竟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这水桶, 一般也没有修者或者魔族在储物灵器里放这些东西的。
小豆芽对此却很执着，他的话来说, 这出门在外，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他当然得多备一点东西，有备无患啦。
况且现在不就到吗？
“咦，他醒啦？”小豆芽把水桶放好, 飞到青身边，看见那双无神的眼睛，他愣一下，忙凑近去想看得清楚。
然而刚一靠近，一只修长的手却倏地伸出来，稳稳的抓住他。
“哎呀！疼疼疼，快放开！”
那手恰好抓到他的翅膀根，手劲儿还挺大，小豆芽猝不及防，被弄得疼得叫起来。
听到他的叫声，那青微微恍惚一瞬，倏然松开手。
小豆芽立刻扑闪着翅膀，飞得远远的。
“这人怎么事啊？”小豆芽不满的『揉』着自己的翅膀根，“亏得我飞这么远，去打水，哼，恩将仇报！”
裴姝轻轻『摸』『摸』他的头，算是安慰他。
而这时，听到这话，那青终于再次开：“我没让你救，你走吧，不必管我。”边说，他边又躺草丛里，仿佛在等死一般，没有半求生的意志。
说话时，甚至还有血又嘴里流出来。
“哇，这人疯吗？他真想死啊？！”小豆芽惊，边看向裴姝。
却见裴姝看躺在草丛的青一眼，忽地勾勾唇，随即还真的转身走。
“诶？”小豆芽疑『惑』，“你不管他吗？”
说起来，跟着裴姝这么些日子，他一直觉得裴姝是个心肠很软还乐于助人的人。一般遇到有人遇难，都会出手相帮。
而这个男人快死，裴姝真的不管？
裴姝笑一声，道：“这世上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我却只有一双手，难道每一个我都要管？这样下去，我岂不是要累死？”
“可是……”小豆芽忍不住朝后看一眼，草丛很高，那个男人躺在里，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他要死啊。”
“这世间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有人不想死，拼尽全力也想要活下去，自然也有人不想活。”裴姝一直没有头，悠悠的朝前走，便是连声音也不疾不徐，并未受到丝毫影响，“我再厉害，也救不一个不想活的人。”
“既然如此，何必浪费功夫？”笑着说，“不如就满足他最后的愿望，倒也是一桩功德不是？”
“是这样吗？”
小豆芽皱着小眉头，不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不想活的人？死就什么也没有，活着多好啊，可以吃好吃的，还可以玩好多好玩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为什么要死？”
草丛间，那血衣青的眼皮微微颤颤。
这一次，裴姝没有答他的话，只是眉目间却温和很多，只道：“我不是他，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或许，这就是他想要的吧。”
雪渐渐大起来。
寒意越重。
身后，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小豆芽忙头看，却见那血衣青竟是站起来，正摇摇晃晃的跟在他身后。他惊讶地瞪大眼睛，脱而出：“你不死吗？”
那青扯扯唇角，忽地扬起一抹笑。
他长得是真好看，笑起来时，两颊竟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像是还带着一丝稚气。闻言，他反问道：“我现在又想活不行？”
“额……”
“砰——！”
小豆芽刚想答说也不是不行，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却见那青脸上的笑意一滞，话音未落，身子便晃晃，猛地倒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哎呀，他这次不会真死吧？！”小豆芽忙飞过去，见那青脸『色』惨白惨白的，急道，“裴姝，你快来看看呀。他快没气啦！”
前方，裴姝这转过身来。
“哎，你还站在那里干嘛啊？他真的快死啦！”见不动，小豆芽又一溜儿烟儿的飞过来，拉着裴姝便朝前走，“快来啊。”
裴姝没有拒绝，顺着他的力道朝前走，没步便到那青的身边。
“……他的心跳都快没诶。”小豆芽一张小脸皱成包子，“该怎么救啊？”
“你要救他？”裴姝忽然问。
小豆芽一怔，“不是你要救他吗？怎么变成我……”
“之前确实是我要救，他不是不要我救吗？”裴姝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道，“所以现在是你在救。”
“啊……”
“既然救，那就要负责到底。”裴姝边说，边蹲下身给青清洗伤，一边还又拿一块手帕递给小豆芽，“人是你要救的，那就归你管，我只是帮你而已。”
小豆芽鼓鼓腮帮子，又低头看看那个脸『色』越惨白的青，哼一声，却还是接过手帕道：“我救就我救，负责就负责。”
边说，边打湿手帕，飞过去小心的跟着裴姝一起清洗伤。
只是他人小，而且来没有做过，下手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那青虽已昏睡，依旧还是有感觉的，时不时的颤颤。
小豆芽吞吞水，擦得更认真更小心。
裴姝眼里生起淡淡的笑意，道：“你虽小，有些事我也得给你说清楚。我谁也不认识这人，所以也无法知道他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因此，你救他，可却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感谢你，是会报答你这救命之恩，还是会恩将仇报。如此，你还愿意救吗？”
“……你不是都说吗？救人，是想救就救。”小豆芽道，“我救他是因为我想救，又不是想他身上得到什么。”
当然，如果这青想要报答他，他还是不会拒绝哒。
“那行，我就把他带青云观吧。”裴姝道，“不过，青云观是初一的，能不能留他，你须得征求初一的同意。”
“哎呀，你好啰嗦啊！我知道啦！”小豆芽忍不住翻个白眼，“这雪越下越大，我快点走吧，冷死。”
边说，他边打个抖，“我在前给你照路。”他储物包里拿出照亮的魔石。
裴姝唇角翘翘，打横抱起青，跟上去。
没看到，在把人抱起来的那一刹那，怀的青身子微微僵僵。
**
橘红『色』烛火照亮城主府。
然这光亮却永远驱散不那永久的黑暗，甚至为诺大的城主府增添一丝鬼魅。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城主府的每一个角落，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随处可见慌『乱』逃窜的人族或者魔族。
他的脸上俱是带着惊恐，仿佛看到极其可怕的事情。
谁也没有想到，魔城城主木羽的寿诞上竟然变成忌日。
在丽珠夫人献舞之后，其一个身着红衣的宾客，忽然出手攻击，竟是要直取丽珠夫人的命！
丽珠夫人乃是城主宠姬，城主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宠姬在自己的寿诞之上，被他的宾客取命，自然勃然大怒，当即便亲自下场，与那红衣宾客缠斗起来。
城主木羽乃是大乘期大能，万魔窟，无人能出其左右。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胆大妄为的红衣男人必会死得很惨，然而结果却让人大出所料。
那红衣男人，竟然接住城主的攻击。
非如此，甚至还游刃有余的与城主打起来，数百个合下来，两人看上去竟是不相上下。
不仅是旁观者惊奇，与这红衣男人交手的木羽更是震惊不已。
交上手后，他便能看出这自称凛公子的红衣男人也是大乘期修为。大乘期也上下的，他进入大乘期已有百之久，而这凛公子只是个大乘初期，却能与他打个平手！
此等高手，为何之前他未听过？！
越是交手，木羽的脸『色』越凝重。
这人的武力之强，超过他的想象。木羽本来自认便是同等级的剑修来，他也是不惧的，然而与这凛公子交手时，他心却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丝恐惧。
他不是怕打不赢这人，而是因为……这红衣人完全没有防守的打法——他似是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受伤，只一味的进攻，半也没有防护。
数个合下来，木羽虽然受不轻的伤，可那红衣人身上的伤也不少，浓烈的血腥味已经围绕住他。
等到两人同时打对方一掌，随即，齐齐后退，一起吐血。
魔力消耗得快，这一掌他虽重伤红衣人，自己也受重伤。
若是再这般打下去，最终的结果无非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木羽自然不会任由这般展下去。
他眸『色』一转，一把搂住一旁满脸担忧的丽珠夫人，大喝一声：“走！”须臾，力捏碎一块石头，身影一闪，下一瞬，已然不见人。
“尊上，那木羽是跑？”黑齐随便解决一个魔族，忙跑过来，问道，“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他在魔城潜伏许久，等得便是这一日，一举拿下魔城！
魔城里的三大世家早已经被他控制，也是因此，木羽只能逃走，而不是带着人打去。
魔城里的高级魔族已经死一半，剩下的一半早被吓破胆子，哪里还敢反抗？
这也是黑齐等人下手狠戾的结果。
他魔族可没有人族那么多的讲究，只有能达到目的，便是阴谋诡计又如何？
“大人，我……我也可以去找城主……不对，木羽的！”
正这时，一对男女走过来。
正是陆昌和龙青雪。
这一次，黑齐便是借这两人，一举拿下龙家。龙青雪身为龙家女，自然对龙家更解，得黑齐的命令，便悄悄给龙家人下压制魔力的『药』。
这两人为活下去，便是连亲人也能舍弃。
黑齐转头看着前这两张谄媚的脸，厌恶的道：“去吧，只要你能找到，不能活命，还有数不清的好处给你。”
一听这话，两人便是一喜。
他已经知道，这红衣男人其实就是魔界的魔尊申屠凛！魔尊啊，若是能在魔尊前留下印象，那他岂不是前途一片光？
况且，这魔尊既然能带人进入万魔窟，是不是也能带人出去？
谁不想出去看看外的世界呢？
“大人放心，小人定会不负所望的！”
说罢，两人这走出去。
一出门，龙青雪便狠狠瞪陆昌一眼，骂道：“谄媚小人！”
“你也不差，蛇蝎『妇』人！”陆昌也冷笑着道。
两人早已经撕破脸，已无半夫妻情谊。
如今龙家已败落，他便再也没有任何畏惧，只要他为魔尊立下功劳，莫说区区一个龙家旁支女，往后便是公主也能娶得！
陆昌厌恶的看龙青雪一眼，心意气风，转身就朝一边走。
然而，没走步，腹部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一把刀狠狠自背后穿透他的肚子。
“你……”
“去死吧！”身后龙青雪阴狠的笑笑，猛地抽出刀，然后又重重地补一刀，“你怕是忘，我可不是万蓉那个傻子！”
陆昌瞪大眼睛，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龙青雪根本没有留手，直接便要他的命。
眼见着陆昌已然没希望，龙青雪抽出刀便要走，然而，却见陆昌忽地睁开眼，一把拽住。
下一瞬，一阵巨响。
是金丹自曝之声。
“啊——！”
一声惨叫戛然而止，不过转瞬，那里便只剩下碎裂的尸块，不清是谁的。
城主府此刻混『乱』得厉害，大家都各自忙着逃命，无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而这头，木羽带着丽珠夫人进城主府的密室。
这密室是木羽自己秘密找人建造的，极其隐秘且安全，他如今伤势严重，只能先养好伤，能去对付外那红衣人。
况且，这密室里，还放着魔城最珍贵的一物。
“你先在这里待着，”木羽把丽珠夫人带到一个房间，见美人『色』惨白，便安慰道，“你不怕，待本座养好伤，便能带着你杀出去。”
“可是那个红衣人那般厉害，您……”
“他再厉害，难道能比拥有魔珠的本座厉害？！”没等丽珠夫人说完，木羽便冷笑道，“之前是本座大意，待本座取魔珠来，那红衣人又算什么！”
那魔珠乃是上古便传下来的灵物，其含有的魔力数之不尽，更重要的是，传说这魔珠更有传奇的作。
吸收这魔珠，便能掌握时间，溯时光。
如此逆天之物，想要炼化自然非常不易。
多任城主都想要炼化魔珠，可惜却无人能成功。木羽研究多，也只能暂时与魔珠合体，那时，他的魔力将增加至少三倍！
只是此法不能常，而魔珠也不能长时间离开魔池，也是因此，他不能随身携带，让红衣人钻空子。
“魔珠？”
“不错，正是魔珠。”木羽自傲的道，“你且放心，你既然跟本座，本座自然不会让你受苦。”
“妾，信城主。”
丽珠夫人娇柔的应一声，垂着头，『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
木羽见，满意异常。
让丽珠夫人在一旁等待，便转动一扇门，一道红光映出来，正是魔珠之光。
丽珠夫人倏然抬头，看过去，眸光微闪。
而木羽已经走进魔池之，拿下魔珠，盘腿开始修炼。
那魔珠看上去并无什么特别。
黑黑的一颗珠子，只不时地闪过耀眼的红光。
谁能想到，只要拥有它，便能称霸魔城，还能掌握时间，溯时光。
溯时光……
那双美眸不知想起什么，只痴痴的看着那魔珠。
片刻，走到木羽身边，忽地调动全身灵力，朝着木羽狠狠地打出一掌——
“噗！”
伴随着木羽吐血声的是，红衣女人重重落地的声音。
木羽虽然受重伤，又在修炼的关键时刻，是他自来谨慎，便是宠爱丽珠夫人，也不可能没有一点防备。
只是他到底重伤，虽及时躲开些许，丽珠夫人乃是元婴期，的全力一击，便是木羽也有些受不住。
“贱人，你竟然敢背叛我！”
他阴沉着一张脸，又重重踢丽珠夫人一脚，“本座对你不好吗？你竟然这么对我！龙丽珠，你这个贱人！”
“哈哈哈哈哈哈……”
鲜红的血那张姣好的唇流出来，红衣女人却在笑着。
木羽击的那一掌根本没有收力，一掌震碎的筋脉和金丹，已是废。
可却还笑得那么开心，看着前阴冷的男人，笑道：“我不是你的人，又何来背叛一说？”
正这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木羽脸『色』突变。
龙丽珠却笑着看看上方，喃喃的道：“那个红衣男人要来吧。我该谢谢他的，谢谢他……”
毁这里。
剩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大大地血嘴里冒出来，眼前似乎也越来越模糊，活这么多，终于要死。
死也好，死就能……
红『色』的袍角的前扫过，恍惚，那似是到多前。
忍不住抓住那袍角，喃喃地唤一声，“凛儿，娘亲来……”
陪你。
曾经风华绝代的丽珠夫人睁大眼睛，就这样，死。
红衣人的脚步微微顿顿，下一瞬，力的抽自己的袍角，大步那美人身边走过去。
没有一丝停留。
很少人知道，丽珠夫人曾与一个魔族有过一个半魔儿子。
可后来，魔族丈夫弃而去，而也抛弃那半魔儿子，改嫁他人——然而何其可笑，再嫁的依然是个魔族。
“魔珠。”
冷漠的声音自红衣人喉间而出。
木羽『色』难看至极，知道自己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他冷冷咬牙道：“你到底是谁？！”
“你不配知道本座的名字。”
说罢，申屠凛不再多说，竟是直接朝木羽攻过去，目标直指魔珠。
即便是死，木羽也不可能束手就擒，眼见着不敌，他眸『色』剧变，忽地一吞下魔珠，“便是死，本座也要拉着你一起！”
话音未落，竟是直接朝申屠凛冲过去，竟是想要自曝。
木羽已是强弩之末，申屠凛本是能躲开的，后退的那一刹，他忽地踩到一个硬物。
——那是一个红『色』的小铃铛，被一根红线串着，红线的那一头被已然死去的红衣女人紧紧地抓在手。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有谁在叫他。
“凛儿，凛儿，喜欢这个铃铛吗？”是一道温柔的女声。
“喜欢。”
“那娘亲就把这个铃铛送给你，以后你遇到困难，就摇这个铃铛，娘亲听到，就会来救你的。”
“好棒啊，谢谢娘亲。”
那个小孩儿欢喜的接过铃铛，视若珍宝。
可后来，他真的遇到苦难，他摇响铃铛，可等来的却不是救援，而是一支熟悉的利箭，直接穿透他的胸膛。
“一个半魔而已，死便死。”
“往后，我还能有其他的孩子，一个纯血的人族！”
“半魔啊，真恶心。”
那熟悉的女声再也没半温柔，只有厌恶和嫌弃。
那小小的半魔孩子倒在地上，努力朝着那个红衣女人伸手，唤：“娘亲，娘亲……凛儿好……”
想你。
可话未说完，一阵炽火燃起，把他团团的包住。
烈火烧坏他的衣服，烧破他的皮肤……好疼，好疼。
那时，被无数人厌恶，被父母遗弃，甚至不惜痛下杀手的半魔小孩儿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炽火之。
可也许，半魔真的是生来命贱。
他没有死，而是苟延残喘的活下来。
报仇，杀尽所有负他之人。
他就像是一只贱种，无论被怎么□□，却都撑下来。
而如今，他的仇人都死。
魔珠有溯时光之能，又有何？
他为谁……去？
“去死吧！”
伴随着怒吼声起的，是一声巨响。
而他，没有躲开。
熟悉的灼烧之痛再次席卷全身，他闭上眼，仿佛又到许多许多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