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看着那几箱子书, 明珠的脑筋转得极快。她虽然不常出门,但是不代表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在侯府包括京城大部分人心中, 她就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姑。这种情况下, 裴令却在她第一天上学送了这么多书过来,就非常的不对劲了。

毕竟以她“现在的知识水平”,从三字经学起还差不多。所以, 裴令为什么要送这么多书?甚至还有字帖, 给她布置家庭作业,似乎认定了她识字且会写字。

为什么?

难道裴令知道她点亮的技能点?

她过目不忘的技能除了陆巍,便是刘氏也不知。在陆家时,裴令与陆巍也没有单独接触过, 陆巍也不可能把这事告诉裴令。

所以, 她现在到底做不做这家庭作业呢?如果裴令不知道, 而她自己主动暴露了, 岂不是羊入虎口?但若是他知道, 她又没有完成任务, 会不会被罚更多的作业?

思及此,明珠看着那些书纠结了。

最终,她灵光一闪, 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本来裴令给她安排的课程是上午文课, 下午武课, 但教授武课的先生还没寻到,所以明珠今天下午暂时不用上课。

但晏明玉她们的课程与她不同,下午, 她们会上女红课。所以, 左思右想后, 明珠干脆去蹭课了。

作为大家小姐, 女红好是锦上添花,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们不需要对女红有多么精通,学习女红不是为了做绣娘,只是身为这个时代的女子的必修课程而已。因此,先生不会对她们有高要求,这门课程自然就比较轻松。

总结起来,就是一门兴趣课。

兴趣课好啊,明珠非常愿意培养一门没有高标准的兴趣爱好——重点没有高标准,不用内卷。

虽然不指望小姐们能学得多好,但侯府请来的这位女红先生技艺非常高超,听说曾在江南进修过。她的绣品,甚至还曾被宫里的娘娘们夸赞过。

她只指点几句,便让学生们受益匪浅。

所以下午这门课,明珠学得还挺开心。课堂气氛并不严肃,先生还会与她们说笑,也不禁止她们聊天,再配上桌上的茶点,简直就像是在开茶话会一般。

明珠只觉身心都得到了放松,并决定以后可以多来几次。

因为挺开心,她暂时都忘记了烦恼,等到放学后,回到荣锦堂,看到坐在正屋里的男人时,她才猛然反应了过来。

“回来了?”听到她的脚步声,裴令转过了身来,目光淡淡的打量着她,“玩得开心?”

他今日穿得是玄仪卫同知的官袍,暗红色的官袍衬得他肤色冷白,却是多了一丝阴冷之感,更显得生人勿近。

“阿兄说笑呢,我是正儿八经的去上课。”明珠当即反驳,“我虽在读书上无甚天赋,但是可以发掘一下在其他方面的特长嘛。我觉得女红就很合适。”

反正又不指望她做绣娘挣钱,这话,明珠说得毫无压力。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裴令的反应,结果男人面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变化——所以裴令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明珠看不懂,猜不透。

“无甚天赋也无碍,从今后,你的文课我亲自来教。”裴令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残酷的事实,“笨鸟先飞,一次学不会,那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直到学会为止。”

明珠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为什么一定要我学这些?”她索性直接摊牌了,“学这些于我有什么用?我又不可能去考科举,也不能出去工作,也不指望借此寻一门好婚事,反正我要招赘。既如此,为何要费心费力的学它?”

明珠是真的不理解,裴令为何一定要逼着她上进。在晏明玉面前,她不忍打击小姑娘,戳破那层脆弱的天真,但在裴令面前,无需顾忌这些。

便是她有大理想,只凭她一个人也不可能改变整个世界。

“阿兄,你明知道我便是学了这些也无用,”见裴令未语,明珠补充道,“再说了,有阿兄在,你会护着我……”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护着你?”明珠话未说完,便见男人忽然勾了勾唇角,却似冰冷的嘲讽,又问了一次,似乎觉得可笑,“晏明珠,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护着你?”

他凉如霜雪的眉眼仿佛也结了一层冰,让人心底发寒。

明珠愕然地看着他。

“……你说过会照顾我的。”

“我说过,你就信?”那身红色的官袍在烛光下,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明珠这才注意到他的衣袖上的颜色似乎更深,像是鲜血的颜色,格外刺目。

裴令朝她走了过来,直到两人之间唯有咫尺才停了下来。因为距离拉近,明珠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带着腥意的味道。

她怔了片刻,忽然想到了在陆家时,每逢刘氏杀了鸡,身上便也有一股相似的味道。

那是血的味道。

只是裴令身上的血腥味更加浓郁,让人根本无法无视,只觉呼吸间都是那股刺鼻的腥味。

明珠秀气的眉下意识拧紧,红润饱满的唇抿得很紧,像是在努力屏住呼吸,想要抵御那股恶心味道的入侵。

裴令垂眸,视线在少女紧抿的红唇上一扫而过,眉眼的冰雪仿佛更浓了,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此凝滞。

“晏明珠,你要记住,倘若有人对你说这些话,那他一定是在骗你。”他垂首,靠近了少女耳侧,几乎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语气越发冷硬,“或许,他能护一时,但绝不可能护一生。承诺从来都是说给傻子听的。尤其当这话出自玄仪卫之口。”

最后一句话,他语气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明珠的耳朵里。

“不会的!”明珠下意识摇头反驳,“阿兄你不会骗我。”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天真的笃定。

裴令的心尖微微一动,像是被轻柔的羽毛轻轻扫过,麻麻痒痒,不疼,却让人无法忽视。他微微闭了闭眼,纤长的睫毛上下动了动。只是这丝异样消失得太快,无人察觉到他那片刻的迟疑。

只是一刹那的事,他就又恢复了冷漠。

“晏明珠,你以为玄仪卫是什么?”男人重新直起了身子,脸色出奇冷漠,“看来,你对玄仪卫还不够了解。”

说着,他忽然拽住了明珠的手臂。力道微微有些大,明珠甚至感受到了一丝疼痛。

“正好,今日诏狱刚进了一批人,本官便带你进去见识一番。”话音未落,他拉住明珠就直接大步出了荣锦堂。

他走得很快,明珠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看着男人的背影,她甚至有些茫然,不知道裴令到底怎么了,为何变化这么大。等她反应过来时,裴令果真已带着她到了诏狱。

按规矩,闲杂人等自然不能进入这里,当然也没有正常人想进这里。

能入诏狱的人,除了玄仪卫,便是重犯。入了这里的犯人,几乎没有能全须全尾出去的,便是能出去,怕是也去了半条命。

京城官员和百姓皆是谈诏狱色变。

此时,太阳早已下山了,天色渐渐黑了。

诏狱里虽点了不少灯,但依旧有些暗沉。一进入里面,似乎便有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袭来,随着凉风而来的,还有一股腥臭味。

那是血肉腐烂的味道。

“啊——!”

“救命,救命!放我出去!”

“杀了我,杀了我吧……啊啊啊啊!”

求救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明珠被惊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手心也下意识收紧。

这里,与外面的繁华喧闹,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黑暗、阴冷、绝望……总之让人非常不适。

“啊啊啊啊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有很多银子,救我,救我……”有被关着的犯人瞧见了她,立时扑到了牢房门口,朝她大叫,模样癫狂,明显已是神志不清。

“……阿兄。”

明珠下意识唤了裴令一声,娇小纤细的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靠向男人。

裴令身体微微一滞。

随即,他狠下心拉开了与少女的距离,并松开了她的手臂。

“看到了吗?这里便是属于玄仪卫的世界。”男人面不改色,带着一种刻骨的狠戾,仿佛对面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他的衣服上还沾着血,明明生了一张如谪仙一般的玉貌,却与这里融为了一体,比修罗还要可怕。

这是明珠第一次见识到他这副模样。

那般的陌生畏惧。

她顺着他的视线朝前看去,正好看到几个玄仪卫正在对一个犯人用刑,并看清了挂满了周围的各种刑具。

文字到底是苍白的,直到亲眼目睹,明珠才能感受到这些东西的威力。

“呕——”

看着那血腥的画面,她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忍不住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裴令下意识想要朝她靠近,只是刚抬步,便又收回了脚。最终,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静静地看着正蹲在地上干呕的女孩。

她本就长得娇小,蹲下后,更只有小小一团,像是一朵刚刚绽放的娇花,那般脆弱瘦小,似乎一根手指便能伤害她。

“晏明珠,在这世上,你不应该相信任何人。”

他一字一顿地道,“——包括我。”

“来人,送她出去。”

不等晏明珠回答,裴令直接冷声下令。立时,有两个玄仪卫到了明珠身边,沉声道:“晏姑娘,请吧。”

明珠确实也实在受不了这里面的味道,没有犹豫,跟着两人就出去了。她要出去缓缓,这里面太令人难受了。

至始至终,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说信他的少女,再未回头看过一眼,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也逃离他这个可怕的人。

裴令缓缓握紧了双手,半晌,蓦然转身,大步朝诏狱深处走去。带着寒意的红色官袍掀起了一阵寒风,扫过冰凉的地面,带起了一阵冷灰。

令人不寒而栗。

“大人,您为何要带大小姐来诏狱?”不知何时,郑翼到了裴令身边,脸上难得带着不赞同,“这种腌臜的地方,岂能让小姐来。”

裴令没有立刻回答。

“刘大人即将致仕,”沉默如冷风蔓延了开来,许久,他才启唇,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话题。他口中的刘大人,正是玄仪卫指挥使刘镇。

“郑翼,你认为,他能告老回家吗?”

闻言,郑翼沉下了脸。

玄仪卫成立至今,共有三位指挥使,刘镇是第三位。前两位指挥使,皆立下不少功劳,曾是陛下的心腹重臣。

然……他们皆没活到告老归乡的那一日。

若不出意外,待刘指挥使离开,接任的人便会是他家大人。但是——玄仪卫指挥使,这是一个好位置吗?

是夜。

荣锦堂正房。

因着去了诏狱逛了一圈,明珠今夜睡得不怎么好,在床上躺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勉强睡了过去。结果睡着之后,诏狱里的那些刑具便一一在她面前闪现,那些尖叫声和惨叫声更是萦绕在耳间。

她惊醒了好几次,直到隐约间嗅到了一股清宁的幽香,那些可怕的画面才慢慢远去。

……这香味,似乎有些熟悉。

明珠的眼睛模模糊糊睁开了一条浅浅的缝,朦胧间她似乎看到了一道黑影……像是一个人。

那人全身漆黑,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似真似幻。

那股清幽安宁的香气便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那黑影站在屋中央,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瞧见床上的人踢开了被子,他终于轻步朝床榻靠近。随着他的靠近,那股香气更浓了。

只是刚走近,一只纤细柔嫩的手忽然极快地伸了出来,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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