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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交易

红毛抱着手提保险箱,倚在小巷的砖墙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砖墙有许多年的历史了,暗红色的砖头裸露在外,被雨水冲刷出斑驳痕迹,有的地方甚至倒塌出一个大大的豁口来。

红毛就跌坐在这样的一个豁口处。砖墙勉强挡住他的身体,也挡住了风雨的侵袭。他拧了拧身子,将头探出砖墙,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没人过来。

他又是松了口气。

蚯蚓洞中满是高楼大厦,其间死路岔路数不胜数,宛如一片大型迷宫,即使是渡魂街的人,也大多只掌握一两条安全的通道,对蚯蚓洞的内部结构不甚了解。

但红毛却不同。

他从小在渡魂街长大,小时候的日常,就是和妹妹一起,在蚯蚓洞里蹿来蹿去,对这里的每一条路都是了如指掌。

也正因如此,他才有底气,在那两个保镖的眼皮子底下,抢夺罗牧的东西。

所以说,这是什么东西呢?

红毛晃了晃手里的箱子。箱子本身具有一定重量,他无法确定里面的东西到底有多重。难道是什么新式武器?亦或者装载了重要机密的芯片?

半个月前,他意外惹上了东街的老大兰大婶。兰大婶统领东街十三年,绝非善类,被她手下抓到时,他心都凉了半截。

没想到兰大婶非但没有杀他,反而许诺放了他,还给他一大笔钱,足够让他离开渡魂街去其他地方好好生活。

而代价,就是他要帮兰大婶偷一样东西。

红毛动作灵活,小偷小摸的事也干过,偷东西对他来说不难。然而,兰大婶让他偷的,不是普通人的东西。

而是西街罗一的东西。

离开渡魂街,是这里底层居民的共同梦想。可惜的是,他们大部分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个能力。

有钱有能力的那些人,一般都已经在渡魂街站稳脚跟,不愿意向外走了。

想了很久,红毛还是答应了。

主要他也不知道,如果不答应,兰大婶会不会直接将他就地格杀。

兰大婶倒也不想让他直接送死,还给了比较详尽的情报。

保险箱是由渡魂街外的人送来的,但兰大婶不能抢他们——一如两只狼可以抢同一块肉,却不能咬喂肉的人一般。

幸而,或许是为了锻炼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罗一将接送保险箱的任务交给了罗牧。

现在,这个箱子便无比顺利地到了红毛手中。

红毛心中好奇箱子里的东西,却也知道自己不该看。况且现在罗牧那两个保镖还在蚯蚓洞中,随时有可能追过来,他还是先保命为上。

念及此,他站起身,将箱子夹在腋下,回身钻进两座大楼的缝隙中。

这条缝隙很小很小,仅容一人通行。红毛抱紧箱子,一点点钻进缝隙中。眼见很快就能离开缝隙,红毛眼睛一亮,正欲继续向前,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红毛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女人的身影突兀出现在那墙缝处。正是那名女保镖!她也注意到了红毛,大叫一声,扬手举枪朝他射击。

红毛心道不妙,顾不得擦伤,抱着箱子跌出缝隙,猛地一个翻滚,那子弹正好擦着他的肩膀,钉入身后的墙中。

好险!然而来不及庆幸,更顾不上被尖锐石子划伤的手,红毛飞快爬起来,抱住保险箱往前飞蹿而去。

前面,交货的地址就在前面的废楼中……那女保镖钻过缝隙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得及,来得及……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保镖也跟上来了!

红毛咬咬牙,躲过朝他袭来的枪子,速度更快了几分,猛地跃进一条小巷,又如同游鱼一般钻入一旁废弃的楼中。

这楼年久失修,楼体已经有些倾斜了。因风吹雨打,楼上玻璃已经碎得差不多,冷风冷雨裹挟着,一起涌入黑洞洞的窗口。

上楼,上楼!

上一层是红毛沉重的脚步声。在他之后,沉默追兵的脚步声同样响起。他快追上他了!

顾不上满地的玻璃碎片,红毛连滚带爬地来到四楼右侧的某个房间,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门,来不及进屋就大叫道:“我拿到了!”

下一瞬间,身后也传来枪声。一颗子弹穿过红毛的耳朵,朝着房中人冲去。红毛惨叫一声,捂着耳朵倒在地上,双手仍是紧紧抱着保险箱。

房中等候着的,是个穿黑色夹克,戴鸭舌帽和墨镜的男人。他看也没看红毛一眼,将破旧的沙发充当掩体,同门外的人对射起来。

各种子弹从红毛的头顶呼啸而过,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喘,只祈祷着让屋内接头的人赢。

若是让罗牧的保镖获胜,他难逃一死了。

或许是他的祈祷起了效果。不多时,红毛听到了子弹戳入血肉的声音,又听到了人体到底的闷响。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见追他的保镖已经倒在碎玻璃之中,而在他前方,那个穿夹克的男人从掩体后走出来,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伸出一只手。

“东西给我。”

红毛捏紧保险箱。他咽了咽口水:“给是可以给,但我的……”

男人打断他的话,再次重复道:“箱子。”说罢,不等红毛动作,伸手去抢。奈何红毛抱得太紧,他吨了两下,竟没拽出来,当即面色一冷,去掏别在腰带上的枪。

这是要杀人灭口!

红毛浑身一个激灵,竟不知怎地来了力气,“噌”地挣脱他的束缚,飞身朝外边跑去。

他身后的男人冷下脸,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深渊一般,对准红毛的后脑勺。只听“嘭”的一声。

一声沉闷的响。

红毛惊叫一声,扑倒在地,那只一直攥在手里的箱子在惊慌之下也脱了手,被扔在一边的废墟中。

他伏在地上,惊惧地喘息着,半晌才意识到什么,快速站起身,摸着自己的身体。

没有伤?!

红毛蓦然转头。不知何时,刚刚还要杀他灭口的男人倒在地上,脑袋上一个大大的血洞,正死不瞑目地看着他。

他吓得一个瑟缩,连忙回过头。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在窗框外射进来的炫彩灯光下,他看清了来者的面孔。

李禛倚在门框上,一手夹着昂贵的酒,指尖勾着个透明雨伞;另一手持着枪,枪口还冒着袅袅的烟。

她缓缓吹去枪口的烟雾,将枪别回后腰处,慢慢朝他走过来。鞋子踩在碎了满地的玻璃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雨水从伞尖滴落,混在水泥地厚厚的灰尘中。

红毛睁大眼,惧怕地看向她——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在她面前,他失去了一切行动的底气。

李禛的身影略过他,缓步走到那张沙发前。

沙发被废弃许久,上面积了一层灰,扶手上还有尚在燃烧的烟头,应当来自于刚刚被她射杀的男人。

黑色的人造皮沟壑纵横,黄色的海绵迫不及待地从裂缝中喷薄而出,探出不规则形状的一角。

李禛也不嫌弃,将倒地的尸体踢到一边,双腿交叉坐在沙发上,询问地看向红毛:“怎么回事?”

听她这么开口,红毛才如梦初醒般,强行扯出一抹笑:“多、多谢四姐救我狗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只能……”

不管怎样,李禛刚刚出手救了他也是事实。况且他现在得罪了西街的罗一,又得罪了东街的兰大婶,渡魂街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此等关头,他不能再得罪另一位深不可测的强者了。

李禛将腿放下来。她不耐烦听他鬼话,只扬了扬手,指着地上的箱子道:“那是什么?”

红毛视线一移,正欲答话,却突然发现那箱子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正倒扣在水泥地上,箱子边缘沾了些灰尘。

想来是刚刚他被枪声吓到,箱子脱手,不小心被摔开了。只是这保险箱没上锁,反而让人倍感意外……

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有没有摔坏?

红毛眉头动了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禛,见她没有反对,便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双手搭上冰凉的箱子,而后用力一翻。

几支玻璃注射器随着他的动作,从箱子中掉出,咕噜噜地落在地上。

红毛吓了一跳,连忙用脚挡住,而后小心地将几支注射器拿起来,放在眼前打量。

注射器是玻璃的,借着窗外的霓虹灯,他看到其中装着的是一种带有浅淡颜色的液体。

只是那霓虹灯一会儿蓝一会儿红,光芒映在玻璃注射器上,让人看不清液体的具体颜色。

注射器上还刻了东西。却不是字,而是一串拼音。

红毛眯着眼,将刻字的地方偏向窗外的光,借着时亮时暗的光芒,磕磕绊绊读道:“shi……生……生命……”

女人的声音传来,替他补全了后面两个字:“生命之轮。”

红毛倏地抬头。只见李禛闲适而懒散地坐在那里,一只手臂搭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正百无聊赖地转着酒瓶。

她正看向窗外,蓝色的灯打在她的侧脸上,须臾之间,又变成一种似火似血的红。

红毛下意识地低下头,却见注射器上的字,赫然是她所说的“生命之轮”!!

他不由得失声道:“你知道这东西?”

李禛叹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过去捏起一管生命之轮:“我不得不说,你被人当枪使了。”

红毛疑惑地看着她。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被当枪使了,兰大婶的人甚至连一点钱都不想付,还想杀他灭口。

想到此处,红毛回过头,去看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尸体。他额头上的血洞分外狰狞,眼角流出殷红的血来。

红毛顿觉恶寒,扭过头不愿再看。

而在他的身旁,李禛指腹摩挲了一下冰凉的玻璃,微微勾了唇,指尖停留在针尖上。

她用指甲敲了敲玻璃注射器,在红毛惊惧疑惑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几支生命之轮,是假的。”

第42章 再次出现

李禛曾经见过生命之轮。

那东西是浅绿色的,被装在玻璃管中,如同一块剔透的绿宝石,其中蕴含着一种奇异的能量。

那种能量强大、并蕴含着旺盛的生命力,几乎不可能让人认错。

现在她手里这支,虽然写着生命之轮的名字,却并没有让李禛感觉到那种能量的存在,因而她断定这些是假的。

但若这些是假的,那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就有得探讨了。

究竟这生命之轮,打一开始就是假的呢,还是说后来被人调包了呢?

红毛听她这么一说,也懵了。他拿着一支假的生命之轮,有些手足无措:“假、假的?怎么会是假的呢?”

他明明是从罗牧手中拿到的箱子。看罗牧和保镖的反应,这里面东西也不像是假的。

之后箱子就全程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没有被调包的可能……

“难道供货那些人,给罗一供了假货?!”红毛想了许久,“可是不对啊,他们没必要吧?”

渡魂街就是个违禁品中转场,罗牧和兰大婶是专卖违禁品的中间商,武器、药剂、具有危险性的义肢,没有他们不搞的。

两人不仅是渡魂街两位巨头,他们的势力范围更能辐射到其他城市,人脉之广、手段之强,在地下世界也是出了名的。

供货的人卖给罗一假货,就是愚弄他,故意得罪这位只手遮天的老大。这完全是没道理的事。

李禛挑眉:“不一定是供货商给了假货。也有可能,在你拿到东西之前,生命之轮就被其他人盯上并且调包了。”

比起红毛的猜测,她的想法要合理得多。毕竟罗牧完全不靠谱,就是个纨绔二代,生命之轮在他手上,被人调包个十回八回都有可能。

红毛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他的眉头又死死皱起,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那我岂不是平白得罪了兰大婶?”

虽然人是李禛杀的,但他也没无耻到将自己摘出去的地步。

李禛笑了笑:“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扬了下手,看向窗外的灯:“现在,罗一那边的人都知道是你抢走了箱子,他们肯定会下大力气搜查你。至于兰大婶那边,不一定会保你。”

她每说一句话,红毛的表情就难看几分,没过几秒,他的脸色就黑如锅底了。

最惨的是,即使他想将生命之轮还回去,也没有办法。

因为他手里的生命之轮是假的,罗一肯定不会接受,更不会相信“抢到手时就是假货”这种鬼话。

而兰大婶,东西没拿到,不追究他就算很仁慈了,怎么会保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想到此处,红毛只觉天旋地转,全世界仿佛都要坍塌了一般。

他一人死便死了,但他妹妹该怎么办?便是罗一和兰大婶不和她计较,他死后,他妹妹该如何在残酷的渡魂街生存下来?

红毛踉跄几步,失了浑身的力道,跌坐在废墟中,几秒钟后又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抬起头看向李禛。

“四姐,四姐,你有没有办法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李禛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救你?”

且不说她能不能从罗一和兰大婶两人手中保下红毛。便是能,她又不是菩萨,为什么费心费力帮他?

今日她来到这里,并且救了红毛,不是因为她心肠有多好,仅仅是因为她好奇而已。

她能够因为一时的好奇心插手这件事,也能因为觉得“无聊”而撒手不管。

闻言,红毛搜肠刮肚想着自己的优点,什么“跑得快”“消息灵通”“认路”都说出来了,见李禛仍旧无动于衷,不免感到绝望。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如果四姐愿意救我,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做。”

犹豫了几下,又道:“这事是我惹出来的,如果我必须死,我也没有话说,但请您帮帮我妹妹,她,她……”

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只能伏在地上,给李禛磕了几个头。

现在,李禛就是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李禛“哦?”了一声:“你还有妹妹?”

听到她问起自己的家人,红毛犹疑一瞬,咬咬牙如实答道:“有,她几年前出了意外……现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什么意外?”

红毛对李禛的刨根问底有些不解。但无论如何,她能愿意询问,而不是一口拒绝,就代表这事还有转机。

“就是之前一个小公司,开发了一款全息游戏。”

提起此事,红毛恨得咬牙切齿:“宁宁也买了那个游戏,结果没过多久,游戏系统崩溃,我妹妹,还有很多没来得及下线的人,都被留在了数据废墟之中。”

“然后呢?”

“然后?呵呵。那个小公司直接换皮跑掉,任由我怎么追查,也找不到负责人。”红毛垂下眼,挡住眸中恨意,“我找遍了各种方法,宁宁都没有恢复。”

前不久,他听说一个人手中有能修复精神损伤的药剂,便拿着积蓄去买,谁成想那药剂就是廉价的营养液。

红毛气不过,就将那奸商打了一顿。结果打完第二天,就有人和他说,这奸商是兰大婶的人,兰大婶要找他算账。

由此才有了之后发生的事。

李禛点点头:“我懂了。”

她转了下手腕,负手来到空荡荡的窗框前。天快要亮了,周围形成了一种美丽的宝石蓝。彻夜不眠的霓虹灯不停闪烁着,将这种蓝映照成其他的颜色。

风和雨都没有停。凌晨的风扑面而来,吹动她的发丝,给她的脸庞浸上一抹湿意。

她用雨伞的尖点了点水泥地板,忽然道:“将假的生命之轮给我,你先回住处。”

红毛顿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你、您打算帮我?”

李禛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帮他?也可以这么说。

但最重要的是,李禛想要顺藤摸瓜,扒到日环食的信息,看看这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当时,她那支生命之轮可是落到了孙曼英的手上。而孙曼英是日环食的人,换言之,生命之轮本该在日环食那里。

但现在,真假未知的生命之轮却出现在了渡魂街,看情况还是好几支……

红毛没等到她的答复,便屁颠屁颠将假的生命之轮收拾起来,规整地放在保险箱中,而后尊敬地双手递给李禛。

李禛夹住保险箱,又和他互换了联系方式,这才对他点点头:“你先回去。如果有异常情况,给我发消息。”

顿了顿又道:“放心,夜色昏暗,他们应该没看清你的脸。”

至于监控?渡魂街可从来没有监控。

红毛如蒙大赦,转身穿过水泥楼道,飞快下了楼。不多时,李禛就看到他的身影在楼下匆匆闪过。

李禛站在废楼中沉思了片刻,起身走到沙发下那具尸体前。

她完全不害怕,先是摘掉尸体的帽子,用灵脑对着这张陌生的面孔拍了两张照。而后将手塞在尸体的衣兜里,仔细摸索片刻,终于找到一张卡片。

卡片是透明的,上面印着一个飞鹰的标志,留了一个地址和一串电话。

李禛想了想,将卡片塞到口袋当中,又捞起男人掉落在一边的墨镜,随手戴在自己脸上,这才慢悠悠地下了楼。

她离开废楼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那种宝石蓝色逐渐褪去,阴沉的云朵覆盖住整片天空。

诊所的灯已经关了。李禛拥有进出的权限,便将透明雨伞挂在门口,拎着酒和保险箱走了上去。

刚绕过诊室,还没来得及上楼,便听到拐角处传来师雨楼冷冷的声音:“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走了快有半个月了。

李禛绕过拐弯,果然见师雨楼站在楼道中。他套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双手插兜,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遇到点小麻烦。”她耸耸肩,将右手的酒递给他,“给你带的礼物?”

“我不喝酒。”

“那就卖掉吧,听说值很多钱。”李禛绕过他,往楼上走,但很快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对了。你知道现在‘生命之轮’在渡魂街吗?”

师雨楼反射性地蹙起眉,看向她:“什么?生命之轮不是被你拿走了吗?”他目光移向李禛手中的提箱。

李禛注意到他的视线,晃了下保险箱:“这里面是假货。至于真正的,被我交易出去了。那东西只有一支吗?”

师雨楼笃定道:“只有一支。生命之轮是从一个特殊的树种里提取出来的。据我所知树种只有一个,生命之轮也只有一支。”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即使有几支,也不可能同一时间出现在渡魂街。”

李禛眼瞳微动:“树种?什么树种?”

师雨楼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一种上古的神树。进入末法时代后,神树也逐渐消亡,只剩下一颗难以生长的树种。”

“现在这颗树种在什么地方?”

“神衍神天。”师雨楼看了她一眼,“二三十年前,这颗种子便落在神衍神天手中。研究员在其中提取出了一些物质,并将其名为生命之轮。”

“没想到生命之轮还有这种来历。”李禛微微笑了下,上楼的动作不停,“那种好东西,的确不可能有太多。”

说罢,也不管师雨楼表情,自顾自穿过二楼客厅,回自己房间了。

打开保险箱,六支生命之轮整整齐齐地码在其中。

李禛将它们连针带盒一起塞入衣柜的角落,又去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第43章 罗牧之死

李禛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日上三竿,她才被师雨楼的敲门声惊醒。

她趿拉着拖鞋,盯着蓬乱的头发开了门,问道:“怎么回事?”

她和师雨楼二人,一向是互不干扰,只做个利益相关的邻居。师雨楼做事也极有分寸感,除非事情紧急,否则轻易不会来找她。

“罗一的儿子死了。是你杀的吗?”

李禛本来还有些困倦,听到他的话骤然清醒过来,惊讶道:“谁?”

师雨楼重复道:“罗一的儿子,罗牧。”

罗牧?

就是那个没啥用的废物二世祖?昨天李禛离开饮品店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怎么会死呢?

想到被她放在柜中的假生命之轮,李禛心念微动:“当然不是我杀的。难道是因为生命之轮?”

可是生命之轮在罗牧死前就被抢走了,杀他也没什么意义了啊?

师雨楼看了她一眼:“罗一可不这么想。”说着,他转过身,朝楼下走去。

李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进洗漱间洗了把脸,又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下了楼。

“今天没客人?”

因为这家诊所是渡魂街唯一一家诊所,平日多多少少也有人来。今天却破天荒地,没看到有人在。

李禛拽了拽袖口,趴在玻璃门上往外看:“是因为罗牧的事?”

师雨楼淡淡开口:“现在外面风声鹤唳,罗一都要气疯了。这事传遍了整个渡魂街,所有人都不愿意被他迁怒,出来的也少了。”

的确,光向外看去,现在街道上都没有多少人。偶有几个人路过,也是低着头,行色匆匆。

“罗牧是怎么死的?”

“说是罗一发现他整夜不归,大肆搜查,然后在蚯蚓洞附近找到了他的尸体。”师雨楼道,“一枪毙命。”

“蚯蚓洞。”李禛默默重复了一遍。怎么偏偏死在蚯蚓洞?

那附近的废楼中,还有男保镖和兰大婶那边接应人的尸体。那个女保镖,也被她进去的时候顺手解决了。

如果罗一现在搜查,大概率会看到这几具尸体,而后将嫌疑锁定在红毛……不对。

李禛摩挲着手指。

不对。

罗一等人不知道红毛被“卸磨杀驴”,也不知道他是被雇来的。

看到几具尸体,他恐怕会觉得是接应人杀掉了女保镖,之后与男保镖同归于尽。红毛这个夹在两派中间的第三人,反而能逃过一劫。

也就是说,罗一会将仇恨全都加在兰大婶身上。

东西街两位霸王,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又都在偷摸蚕食着对方的势力,想来也是积怨已久。

这场意外无疑是开了个口子,让罗一理智的洪水冲破闸门,朝着兰大婶那边呼啸奔涌而去。

但兰大婶在渡魂街叱咤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不还击。

到时候,两派争斗,渡魂街又要乱做一团。

正想到此处,李禛的灵脑忽然来了个电话。她低头一看,发现打电话来的正是红毛。

想来他也是刚听到风声,开始害怕了。

李禛目光闪了闪,推开门朝外面走去。师雨楼早已习惯了她的早出晚归,倒也没多说。

“四姐四姐四姐,你听到了吗?”灵脑上方浮现出红毛的影像,他神色慌张,语气也满是惊恐,“罗牧死了?四姐,是你杀的吗?”

他比李禛先走,不知道她之后去什么地方了。

“……不是。”

听到李禛否认,红毛那头松了口气。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但很快,这口气又提起来了。红毛苦着一张脸:“可就算我们说不是,也不一定有人信。”

那凶手倒是阴险,专挑这个时间段杀人。害得他们还要白白替他背黑锅。

“你不要自乱阵脚。”李禛语气冷静,“这几天,你就先待在家中,不要出门。”

红毛“噢”了一声,又问:“那四姐你呢?”

李禛弯了弯嘴角,手指伸进口袋中,夹出一个小小的名片来:“我?我会会你口中的那位兰大婶。”

停顿一瞬,她话语意味深长:“说不定现在这位兰大婶,比你我还要焦头烂额呢。”

“兰大婶?等等,你要找兰大婶?可是……”

红毛的声音戛然而止了。李禛挂断灵脑,掏出名片看了眼地址,却没有立刻去东街找兰大婶,反而穿过蚯蚓洞,朝着邱老狗酒吧的方向走去了。

街道上空荡荡的,来往行人行色匆匆,她慢悠悠走在路上,反而格外惹眼。有人好奇地看了她几眼,认出她是最近渡魂街的“新秀”,顿时低下头,不敢多看了。

蚯蚓洞中,不少人穿梭着。他们紧抿着唇,神情严肃,走街串巷,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李禛猜测这些人是罗一的手下,正在寻找罗牧之死的相关线索。

她脚步顿了顿,朝着昨夜那个女保镖死亡的位置走去。那里的尸体已经不见,想来是被罗一的手下发现并带走了。

将手插进口袋,李禛若无其事地穿出蚯蚓洞。她在西街有一定名气,罗一的手下也没想为难她,见她只是路过,便放她走了。

出了蚯蚓洞后,李禛先去了酒吧对面的饮品店。店中没有客人,只有外表是老太太的店主坐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织着毛衣。

李禛将现金拍到她柜台上:“昨天赊的帐。”

店主掀开松松垮垮的眼皮,看了她一眼:“呵呵呵,我以为我这钱要打水漂了,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

“本来就是无本万利的生意。”李禛倚在柜台边缘,指了指菜单上一种蓝色的饮料,“喝这个。”

店主慢悠悠地站起来,给她搞饮料。她熟练地挖了勺半透明蓝色果冻状固体,又兑了水,往里面放上点冰块。

冰块如同下饺子一般落入水中。店主搅拌了一下,忽然道:“罗一的儿子,是你杀的吗?”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人这个问她了。李禛无奈地摇头:“当然不是,你可不要乱说。”

店主幸灾乐祸地笑道:“不是你杀的?也对,毕竟罗一的废物儿子,整日招猫逗狗,与他结仇的人多了去了,都是碍于罗一的颜面,才没和他计较。”

她盖上乳白色的盖子,将塑料杯推给李禛:“喏。”

李禛接过饮料,喝了一口:“这不还是昨天那种吗?”

店主翻了个白眼:“颜色不同啊。而且在渡魂街,你想喝到什么好东西?况且……”

她瞥了李禛一眼:“你今天是来喝东西的吗?”

李禛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钱币放在她桌上:“这些够不够?”

店主粗略扫了一眼,便知道大概的数目了:“要看你问什么了。”

“这个。”

李禛将名片掏出来,放在柜台上,推到店主面前:“这个地址是哪里?”

店主用双指捻起名片,眯着老花眼看了几秒,便痛快回答道:“是东街兰大婶开的歌舞厅——你知道兰大婶吧?就是东街的老大。你怎么会有这张名片?”

“这你就不要管了。”李禛得到答案,满意地伸出手,从店主那里抽回名片,“这张名片是兰大婶的?”

“名片不知道,但地址肯定是。那家歌舞厅是兰大婶开的,也是她的据点。”店主笑了笑,“我猜你是昨天从什么地方搞到的。那个抢保险箱的人身上的?啧啧啧。如果让罗一知道,又是一场好打。”

因为她过去的经历,店主很是厌恶罗一。今天罗牧被发现死了,她看起来精神头都好了不少,作饮料时还轻轻地哼起歌来。

李禛耸耸肩:“不会让他知道的。”

说罢,她转过身出了门,朝着东街的方向走去。

东街与西街的分界线很明显,是一个巨幅广告灯牌。这个灯牌屹立在废楼之中,每到夜晚,便会照亮渡魂街灰沉沉的天空。

相比沉默的西街,东街的人便要多上不少,行人衣着打扮更为鲜亮,街边店铺的招牌也更为整洁。

看起来,东街的主人将自己的地盘治理得很好。

对于李禛这个陌生的来客,行人纷纷投以疑惑的目光。李禛活动的范围一般在西街,虽然东西街不禁止来往,但大部分人还是更愿意稳定待在自己的地盘上。

是以,虽然有人听说过她的一些传言,却并未真正见过她。

不过,大多数人也只是看一眼而已。渡魂街总有新面孔出现,也总有老面孔消失。这样的小事总是难以引起浑浑噩噩的人们的注意。

李禛穿过街道,又转了几条街,终于来到了名片上所写的位置。

正如店主所说的,名片所写的地址是一个小型歌舞厅。

多种颜色的光从四面八方射出,粉红色的招牌散发出暧昧惑人的光芒。

几个染着乱蓬蓬头发的男人结伴走出歌舞厅,看到街边站着的李禛,微微愣了一下:“客人?这里白天不开门。”

像这种场所,夜晚才是最热闹的时候。

李禛微笑:“我不是客人。”

“不是客人?”看她站在那里,目光也一直瞧着店门的方向,几个男人愈发疑惑。其中一人道:“不是客人,难道是来砸场子的?你还是省省吧。”

“对啊,这里可是婶婶的地盘。”

“上一个砸场子的,已经被婶婶扔进断桥下了!那断桥底下,尸体都堆积成山了。”

说着说着,几个人哄笑成一团。

李禛并未在意他们的话。她双手插兜,目光从几个男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歌舞厅那块粉红色招牌上:“我该怎么见到你们那位婶婶呢?”

见她来真的,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停止了笑声。最终有一人迟疑道:“你来真的?可是她不会见你的。”

“是吗?”李禛不咸不淡地开口道,随即向上看去,正好与三楼窗边的一双眼睛对视。

几个男人正欲说话,忽听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让她上来。”

第44章 兰大婶

即使是不营业的白天,名为粉红夜晚的歌舞厅中,也闪烁着迷离的光。智能清洁机器人游走在桌椅之间,扫去地上的杂物垃圾。

店内弥漫着劣质的香水味。人一少,这股香水味就蔓延开,平均地填满整个屋子。一个男人在前面领路,将李禛带上楼梯。

这里的楼梯设计得很漂亮,瓷白色砖块中镶嵌着点点蓝色。周围的扶手则是金色的,上面雕刻了植物花纹。金扶手被擦得锃亮,反射出来往的人影。

领路男子来到一扇门前,抬手敲了敲门:“婶婶,她来了。”

门后的房间内就传来女人洪亮的声音:“请她进来。”

她用了“请”字,男子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不敢有任何不敬的举动,只拧开门,恭敬地退到一边。

李禛握住那只金色的门把,推开门。

房间内部的装修风格出乎她的意料,竟格外简洁朴素,唯有两张桌子、一把椅子而已。

而这家舞厅和这条街的主人,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她是个梳着短发的女人,身材丰满,手臂结实有力,正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块蓝色宝石。

这个女人,就是令渡魂街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兰大婶。

兰大婶本名已不可知。她在十五年前来到渡魂街,一来就打败了前任东街之王。

她宽和且残酷、贪婪且慷慨,在她的治理下,东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荣了起来。

虽然兰大婶掌控着纸醉金迷的“粉红夜晚”,但她的打扮极为朴素,只穿着灰扑扑的衬衫和宽松裤子,衬衫边缘有轻微的磨损。

这身简朴的衣着与粉色夜晚格格不入。

李禛反手关上门,走到她面前,拉开椅子,自顾自地坐到她面前:“说实话,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兰大婶看向她:“哪里不一样?”

李禛看向她。在她的想象中,兰大婶应该是一个奢侈的人——穿着华丽的衣裳,戴着宝石项链,恨不得将所有珠宝都挂在身上展示,好让自己看起来更符合粉红夜晚主人的身份。

兰大婶哈哈大笑起来:“好孩子,我是珠宝的主人,而不是会移动的珠宝展示架。难道我穿成这样,我的财富就不属于我了吗?”

李禛没有说话。

兰大婶又道:“你倒是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我之前听说过你。强大,聪明,野心勃勃,争气的年轻人大多像是你这样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难道是想来投奔我?”

李禛不在意她语气中的调侃,一双眼投向窗外。坐在三楼的窗边,她能看到对面店中来往的客人。

“昨天,罗一的人与一位武器供应商进行了接触。”李禛转眼看向她,“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兰大婶没有迟疑:“知道。”

她和罗一是多年的老对手了,自然彼此关注动向。在罗一与那位供应商对接的第一时间,她就注意到了这件事。

“你知道那群供应商的来头吗?”

兰大婶用粗壮的指节敲了敲桌子,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交换?”

在渡魂街没有朋友,只有利益;没有帮助,只有交易。兰大婶觉得自己没义务为这个年轻人解惑,所以她实话实说了。

李禛脸上带了笑意:“你已经知道罗一的儿子死了吧?”

这事连渡魂街普通居民都知道了,兰大婶没道理不知道。果然,一听她提到这件事,兰大婶脸色就阴沉下去了。

“罗一已经怀疑你了。”李禛双手抱胸,“下一步,他就要与东街开战。虽然你在东街经营十多年了,但罗一当无冕之王的时间比你更久。”

兰大婶冷冷道:“我没有杀他儿子,他不会和我开战。”

最初听到罗一儿子死亡消息时,兰大婶也担忧了一瞬。但她知道罗一也不是蠢人,东西街开战,只会两败俱伤。只要她没做,罗一不会与她动手的。

“但你雇人去抢夺生命之轮了。你的其中一个手下,还死在了废楼中。”

闻言,兰大婶脸颊上的肥肉抽动起来。她猛地站起身,狠狠一拍桌子:“你在说什么鬼话?什么生命之轮!什么废楼?你知道什么?”

她表情急切,看起来倒不像是演的。李禛微微拧起眉,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自始至终,雇佣红毛的,都不是兰大婶呢?

红毛只是“听别人说”自己打的奸商是兰大婶的人,又是被“自称兰大婶手下”的人雇佣。

他对东街的构成不了解,也自觉自己身上没什么利用价值,便默认是兰大婶下命令让他偷东西。

整个过程中,兰大婶并没有亲自出面和红毛商谈。

若真是如此,当时在废楼中接应红毛的黑色夹克男,也不是兰大婶派出来的人……

见李禛神色有异,兰大婶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盯住李禛,目光锐利:“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李禛挑了挑眉。

兰大婶长舒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丰满的身躯压得椅子吱呀吱呀响:“交易。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你回答我的问题。”

李禛接口道:“成交。告诉我和昨日和罗一交易的供应商的来历。”

“那一伙人手里头总有武器。”兰大婶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短发,“有时候是枪,有时候是激光剑之类的,也有一些义体、药剂。我猜他们可能是某个大势力……总之。他们隔三差五就来渡魂街,有时候和我交易,有时候是罗一。”

她瞟了李禛一眼:“价高者得嘛。”

李禛点点头:“还有呢?”

“上个月,我吃下了他们的一批枪。”兰大婶道,“这次他们就没找我,直接找的罗一老狗。具体卖的什么东西我不清楚,不过我听说罗一那边抽动了大量现金,想来应该挺贵的吧。就这些了。”

“你们有没有那些人的联系方式?”

“有倒是有,不过打给他们,多半不会有人应。你知道,干这一行的嘛,总是要谨慎些的。如果他们有货,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到时候他们直接拿着货过来,我付现金。”

兰大婶摊了摊手:“只有这些了。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李禛,那目光活像一只狮子,仿佛李禛只要说一个“不”字,就能立刻上前,将她撕咬成碎片。

李禛也没有违约的意思。

“有人假借你的名义,雇佣人当街抢夺了交易品。”

只听了一句,兰大婶就狠狠皱起眉。

“之后,他又安排了接应人,想要将被雇佣的劫匪杀人灭口。”

李禛将手伸入口袋中。兰大婶紧盯着她的口袋,身体微微前倾,随时防备着她的攻击。

所幸,李禛很快就拿出了手。她手里攥着的不是枪也不是刀,而是一张小小的名片。

“名片?”兰大婶抖了下眉毛。

“没错。”

李禛将名片拍到桌上。在明亮的灯光下,名片上的那行字格外显眼。

兰大婶没有接,只是凑过去看了一眼:“我的名片?哪里来的?”

“接应人身上的。”

“他人呢?”

“死了。”

李禛打开灵脑,调出昨天晚上拍的立体照片。幸而灵脑有自动调节光线功能,即使是在夜晚,照片也依旧清晰。

立体图像呈360°铺展在二人面前。兰大婶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我们东街的人。”

“罗一信吗?”李禛走到窗边,双手撑着窗框看向外界,声音随着风一起飘入兰大婶的耳中,“如果不是我将名片拿走,现在罗一已经锁定你的嫌疑了。”

兰大婶捏着那张名片,也站起身来。灯光给她脸上打下了些许阴影。

“有人故意挑拨。”她眸光沉沉地看着那张名片,笃定道,“他藏在暗处……”

李禛抬眼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这个时代的天总也不亮,白天很短很短,夜很长很长。

这样看来,夺取生命之轮只是个幌子。

李禛捋了捋头发,暗自思忖道。

否则第三方早已拿到生命之轮,完全没必要在多此一举,杀害罗牧。

要知道,罗牧完全构不成威胁。杀了他,只会惹怒罗一,让幕后黑手更难脱身。

除非,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挑起东西街的斗争。然后在罗一和兰大婶斗个两败俱伤的时候,渔翁得利。

但所谓的利不是那么好得的。第三方的势力应当仅次于罗一和兰大婶,这样才有可能接替实力缩水的二人,成为新任的“无冕之王”。

若非李禛意外入局,并看透了对方的整个计划,现在被蒙蔽的罗一和毫不知情的兰大婶,恐怕已经进入那人的圈套了。

即使后来发现不对,但两人实力损耗太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打,无法抽身了。

李禛听到兰大婶哂笑一声,便知她心中有了怀疑对象。毕竟,势力不小、实力不弱、又熟知罗一性格及动向的人并不多。

兰大婶拉开椅子,重新坐回桌子后。她冷静下来,说话也有了底气:“那么你,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李禛扭过身体,伸出一根手指:“路人。”

“路人?”

“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她笑了笑,“一个多管闲事,并觉得有利可图的路人。怎么样,这次我也算帮了你。”

她走到兰大婶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看在我主动帮忙的份儿上,下次和那群神秘武器商交易的时候,带上我。”

“就这些?”

“就这些。”

兰大婶静静地看着她的双眼,半晌之后,那张圆润的脸上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

“好,我答应你。”

第45章 A级成员

等李禛从东街慢慢溜达回西街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思索了一下,便拐入之前去过的贾氏面馆,打算先填饱肚子。

不得不说,兰大婶是真的小气,居然也没说留她吃个饭什么的……

李禛松了松袖子,进到面馆当中。受罗牧之死的影响,面馆里没什么人,只有老板养的机械三花猫坐在门口,冲着来往的人喵喵叫着,意图招揽客人。

进入末法时代后,猫狗这种小动物也逐渐灭绝。现在市面上能看到的,多半是逼真到足以以假乱真的机械制品。

或许真和假本来也没什么区别。

机械宠物一样会喵喵叫,一样有着柔软的手感。它们可以调节多种性格、选择各种花色,甚至听得懂人话,能做到真动物做不到的事。

况且,遗弃机械动物不会给人带来任何负罪感。

即使自然动物还存在,恐怕也会被机械制品慢慢取代吧。

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几片人工合成的牛肉漂浮在面汤上,如同海洋中的孤舟。李禛将它们拨到一边,还未等开吃,便感应到灵脑接受了一条消息。

她打开灵脑一看,发现是任务的汇款到账了。数了数后面几个零,她顿时心满意足起来。

明姐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有没有收到汇款。

李禛回了一个“收到了”,便叉掉聊天界面,打开捕蝇草的网站。

她昨日晚上才获取加入论坛的权限。回渡魂街的路上,又是遇到爆炸,又是遇到抢劫事件。

等她回诊所时已经累得不行,洗过澡就沉沉睡下,早已忘记了论坛的事。

现在正好有时间,不如看一看情况。最好能买到一些武器什么的。

虽然李禛枪法还不错,但她更擅长用刀。前世她的武器就是刀,她也是以刀术闻名的。

甫一打开界面,就跳出确认框让她确认身份。完成验证后,灵脑自动跳转到网站首页。

网站的设计还算整洁。包括个人等级认证、接取/提交任务、捕蝇草论坛等几个部分。

李禛进入个人中心,便弹出要求输入代号的界面。她想了想,随意输入代号为“树”。

她完成的唯一一个任务就挂在她的任务履历一栏中,仅自己可见。

而后,她点开任务界面。

捕蝇草的任务分类有好几种,包括救援、调查、抢夺、袭杀、输送等。按照分类,李禛上次的任务是获取任务物品的“抢夺”任务。

因为她级别很高,能选择的任务也多,向下翻不到尽头,其中多是一些袭杀和抢夺任务。

这两种任务难度普遍要大一些。

李禛翻看了一遍,发现暂时没有感兴趣的任务。左右她也不缺钱,便先将接取任务放到一边,转头打开了捕蝇草论坛。

比起简洁方便的“任务接取界面”,论坛要热闹得多。打眼一看,有求组队的、骂人的、聊八卦的、想交易东西的、求线索的,各种信息混杂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禛筛选掉其他信息,只留下“交易”一栏,论坛的界面顿时干净了不少。她按照时间顺序打开帖子,想挑选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武器。

[新式消音手/枪如图~有意者私]

[止血剂三包,价格公道]

[通讯器稳定不受干扰不断联]

翻找了半天,发现大多交易的都是一些道具,选择交易武器的寥寥无几,且多数都是枪。

李禛摇摇头,取消了筛选,又在论坛中逛了逛。

她现在对这个时代并不熟悉,这种社交网站是她了解新时代最好的途径。

[八卦|你们知道涅槃城支部多了个A级吗?]

[听说是个女人,一上来就搞定了A级任务,啧啧啧,听说是她第一个任务呢,也不知道她原来是干什么的,怎么都没听说过?]

[我知道这事,听到认识的人给我讲了]

[说是涅槃支部的负责人亲自搞进来的,不知道什么来头]

[她可以冲冲捕蝇草的榜啊]

[一个新人,可算了吧]

捕蝇草有接取任务的排行榜。上面模糊真实姓名,多用代号代替,排名以参考任务等级、完成任务数量、失败任务数量为标准。

目前排在榜首的那位,完成了几百个任务。其中光A级以上,就有30来个。

李禛对这个没兴趣,索性接着看下面一条。

[昨晚上,有一个高管家里起火了]

李禛目光微顿,犹豫一瞬后点了进去。

[听说死了挺多人的,还有很多保镖什么的,那个高管和他老婆都没跑出来。不过我听说这事有点猫腻,那边还封锁消息不想让人知道。]

[神衍神天的人?]

[我也听说了]

[白牡丹区都传开了吧?]

[现在那边有人找关系谴责安保部门了hhh]

[这几天查得严,估计没办法去白牡丹区做任务了]

[白牡丹区那边任务都是B+吧,普通成员本来也做不了==]

白牡丹区、神衍神天、高管和他老婆,这不就是齐雁卿和乐灵洲?

齐雁卿家失火了?

李禛向下翻动。有人截到了火灾的现场图,她点开3D图片,之间原本富丽堂皇的庄园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昨天不是下了一夜的雨吗,怎么烧起来的?]

[所以说很奇怪啊]

[听说只有几个仆人逃出来了。她们说晚上听到了枪响]

李禛确定自己和秦宛离开庄园时,庄园没有起火。当时花园里除了太过安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现在看起火时间,几乎是两人前脚上了接应的车,后脚就着火了?

难道是捕蝇草为了善后放的火?

她垂下眼思忖几秒,打开和明姐的聊天框,输入几个字。

[齐家的火是你们放的吗?]

不到半分钟,对面就回复了她。

[不是]

不是。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锤到了李禛心中。她用筷子搅了搅清汤面,不由得思考起来。

除了捕蝇草,似乎没谁有动机放火了。保镖死得差不多了,那些仆人没有这个胆量。是在两人离开后,有其他齐雁卿的敌人来放火?

还是说……她心头微沉。

还是说,乐灵洲并没有死?

当时她检查过,齐雁卿和在外面的乐灵洲都死了。而那种铁盒子是齐雁卿特制的,在盖子没打开的情况下,乐灵洲无法转移到盒中身躯里。

所以乐灵洲,大概也许是真的死了吧?难道说,还有一个已开启的盒子,并没有被她发现?

乐灵洲其人太过疯狂。她善于伪装,手段防不胜防,又背靠神秘组织,即使是李禛,也不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不过除了乐灵洲,她还真想不到别人有烧掉齐家庄园的理由。

微叹一声,李禛收敛思绪。无论事实如何,她已经完成了任务,齐家庄园也被烧毁了,多想没有任何意义。

她能杀掉乐灵洲第一次,就能杀掉她第二次。

李禛吞掉一口面。面条已经有些凉了,几片人造牛肉上聚了些油花,吃起来油腻腻的。

不过她不太挑食,几口就将一碗面吃完,扬手招呼老板来结账。老板是一个中年妇人,笑眯眯地走过来:“20元。”

李禛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放在碗边。外面有一列人整齐且匆忙地走过,看到他们,妇人脸上露出愁容。

“怎么了?”李禛朝外面看了一眼。

妇人收拾桌子,叹息一声:“发生那样的事,客人都少了。”

“那样的事”,指的就是罗牧被杀那件事。

“也不知道是谁胆子这么大。”她摇着头,“连罗老大的独子都敢杀。那可是连邱老狗那种人物都要捧着的呢。”

从妇人口中捕捉到熟悉的名字,李禛心念一动,问道:“邱老狗那种人物?”

“对呀。”妇人直起身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开酒吧的邱老狗啊,你不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李禛友好地笑了笑,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钱币,轻轻地推到桌子边缘,“但我是新人,只知道一点啊。这个邱老狗,很厉害吗?如果他很厉害,我得小心着些,万一得罪了大人物,我就没命了。”

妇人平时很少出去走动,不认识李禛。如今听她这样示弱,语气又软,心中疑窦顿消。

正巧店中也没人,她闲得没事做,便一撩围裙,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绘声绘色地给李禛描述起来。

“说起来这邱老狗啊,从前可是罗老大的兄弟。”妇人一敲桌子,“他们两人差不多时候来的渡魂街,邱老狗跟着当时西街霸主,混得比较好,就帮着罗老大。也是他慧眼识珠吧,罗老大在渡魂街几年,就慢慢起来了。”

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

“罗老大起来后,盯上了西街霸主的位置。当时邱老狗夹在中间,后来咬咬牙,还是帮了罗老大。可能是想混个‘从龙之功’吧。反正两个人里应外合,就把当时的老大杀了。最后罗老大上位,给了邱老狗不少好处。”

李禛眨眨眼:“可我看邱老狗现在……”混得不算好啊。

倒不是说混得多差。但瞧他对罗一儿子那种谄媚的样子,说是狗腿子也不为过。单从表现上来看,谁能想到当年是他帮助罗一将前任老大拉下马的呢?

妇人摇头,嘿嘿笑了两声,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不过他现在也是罗老大下面的一把手了,东街的梁光头,他说杀就杀。毕竟跟着罗老大很多年,也没看上去那么不堪。”

也就是说,邱老狗有自己的一股势力?

李禛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第46章 夜莺维修

这个时代的白昼很短。李禛吃过饭,出门时,本就不算亮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层层叠叠的云笼罩在渡魂街上空,被灯光染上阴沉的砖红色。

空荡荡的大街上寂静无人。李禛独自走在马路正中,影子随着灯光变幻而闪烁着。她仰起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街道两侧的招牌,最后走进其中一家店中。

这是一家武器店。在渡魂街,其他店可以不开,武器店却是万万不能没有的。武器是渡魂街居民的生命之源,是所有人活着的最根本保障。

不是所有人都能徒手与持械者搏斗的。

武器店的门不是玻璃门,而是仿木质门。在外面看不清店内的情形,只能看到霓虹灯照在不透明的门上,形成一个个朦胧的光点。

李禛走过去敲了敲门。门内很快传出一个“请进”的声音。那声音很尖锐,不像是人类的声音。

门很轻,几乎不需要用力,就能推开一个小缝。李禛进入门中,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家店的面积很小。说是店,不如说是一个个人工作室。没有展示柜,也没有看上去威力巨大的武器,只有一个戴着氧气面罩的老头,闭着双眼靠在一个躺椅上。

他很瘦,没有手臂。后背插了许多粗细不一的管子,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干瘪的刺猬。

凑近一些,李禛便看到,他胸膛以下都是空荡荡的,没有血肉,只用一根铁杆支撑着,像是商场中悬挂衣服的衣架。

老头闭着眼,似是陷入沉睡。在他右侧的窗边,悬挂了一个铁架子,架子上停留着一只彩色的鹦鹉。

鹦鹉一切正常,只有双眼是个电子屏,屏幕时不时闪动着各种表情符号。

见李禛进来,鹦鹉扑腾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声音:“你好!你好!欢迎光顾四分之一武器店!”

李禛看向鹦鹉:“为什么要叫四分之一武器店?”

鹦鹉用翅膀指了指沉睡的老头:“因为他是四分之一个人类!”

李禛笑了一声。的确,那个怪老头只保留着上半个躯干和头颅,只能算四分之一个人类。

她猜测这只毛色绚丽的鹦鹉应该是老头养的智能机械宠物,便略过这个话题,直接道:“这里有刀吗?”

“刀!刀!有刀!”

鹦鹉鼓动翅膀,从鹦鹉架上飞了下来,朝着左侧一个不显眼的小门中飞去:“尊敬的客人,请跟我来!”

李禛不疑有他,跟着鹦鹉朝下走去。

门下是一段阶梯,底下通着地下的一个小房间。地下室的天花板坠着昏黄的小灯,小灯不算明亮,勉强让人看清室内的东西。

只见地下室内陈列着许多货架,上面存放着一些武器,多是不同型号的枪。李禛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侧过头:“我想要一把刀。”

“稍安毋躁!稍安毋躁!”

鹦鹉飞入一个拐角。刀剑类平时少有人光顾,因此被放入最偏僻逼仄的地方,此时上面都落了些灰尘。

李禛走上前观察片刻,拿起角落一把长刀——说是长刀,其实只有一个刀柄。

她瞧了鹦鹉一眼,调动体内灵气,将其注入到刀柄之中。那刀柄上“噌”地一下,凝聚出一个莹蓝色的刀身来。

飞在她正前方的鹦鹉躲闪不及,被锋利的灵气刀锋割掉了一根绿色的尾羽,顿时扑棱着双翅飞到一边,双眼变成了><的符号。

它聒噪地叫道:“锋利!危险!注意!”

李禛笑了笑,收回灵气,那刀身再次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柄。刀柄只有巴掌大小,便于随身携带。

她转了转刀柄:“多少钱?”

刚刚还因被她割断尾羽而满脸哀怨的鹦鹉,听到她问价格,又立马支楞起来了:“客人好眼光!本店价格公道,只要30万!30万,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哦~”

李禛撂下刀柄:“30万,你怎么不去抢?”

她执行了一个A级任务,报酬也才80万,这死鹦鹉居然开口就要三分之一。

“稍安毋躁!稍安毋躁!”鹦鹉见她不悦,又立刻道,“这把刀,历史悠久!运用最新科技!能百分百转换灵气无损耗!其他的刀,只能转换百分之七十!还有百分之三十的灵气被浪费了!客人你想想……”

接下来,鹦鹉大侃特侃,说得天花乱坠,把这把刀鼓吹得如同天降神兵一样。

它倒也没虚假宣传,这把刀质量确实比其他的高出一截。李禛斜睨它一眼:“15万。”

“我的客人!15万?15万连刀柄都买不下来!20万是最低价了!”

砍去10万块,倒也可以。况且李禛现在也不是很缺钱。她想了想,正欲付款,余光忽然瞄见不远处一个货架上,躺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她心中意外,放下刀柄朝那边走去。鹦鹉以为她不想买了,急切道:“客人!15万!成交!成交!”

李禛将它扒拉到一边,走到货架前,指着上面一个东西道:“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鹦鹉卡了一下,那双电子眼一转,就看到她所指的东西了。

那是一只金色的机械鸟。光从外观来看,应该是一只华丽的夜莺。

只是这只夜莺身上锈迹斑斑,尾羽上值钱的宝石已经被尽数扣掉,只留下光秃秃的凹槽,看上去十分简陋。

“有人卖来的!”

四分之一武器店不仅售卖武器,还收一些稀奇古怪的机械制品。这只夜莺前天落到蚯蚓洞里,被人捡到,抠去了值钱的宝石,又将它卖到这里了。

奸商鹦鹉见这只夜莺虽然失去了宝石,但工艺精良,说不定有人乐意要,就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把它收来了。

“卖来的?”李禛拿起夜莺看了看。它的机械翅膀也折断了,似乎曾在泥地中打过滚,看上去脏兮兮又锈迹斑斑。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乐灵洲那只夜莺吧?它早在李禛行动前就被乐灵洲放飞,此后就不知去向了。

怎么会掉到渡魂街?

见李禛对这个废品有兴趣,鹦鹉搓了搓翅膀:“客人要是有兴趣的话,20万,拿它当个添头,就当交个朋友。”

说话时,它一双眼还偷偷瞄李禛的脸色,心中祈祷她没有听到它“15万成交”那番话。

然而下一秒,它的美梦就破灭了。

“15万,刀加夜莺。”李禛看它一眼,“我刚才听到了。”

奸商鹦鹉那张鸟脸上露出灰败的神情。它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却听李禛道:“不行就算了。”

“行行行。”鹦鹉狠狠心,连忙道,“15万,成交!成交!”

武器店里向来是没有什么包装服务的。

李禛也不介意,痛快地付了钱,便将光秃秃的刀柄塞进口袋里,一手拎着那只残破的机械夜莺,对着鹦鹉挥了挥手,在鹦鹉的注视下,缓缓走出武器店。

天际仅有的几丝光芒也被夜幕吞噬,夜晚重新降临到这片土地上。李禛在原地顿了顿,朝着诊所方向走去。

即使天色已晚,蚯蚓洞外仍是守着不少人。这些人皆是手持着各种枪/械,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人。

其他人想抄近路进蚯蚓洞的人,见到这等架势都被吓退,宁可绕远路,也不想和这群人打交道。

李禛却毫无惧意,在众人钦佩和惊讶的目光下,她径直走到蚯蚓洞的入口处,忽略守卫在那里的人,就要往里走。

见她朝这边走过去,躲也不躲,洞口几人齐刷刷地举起枪,枪口纷纷对准李禛的额头,只要她敢向前一步,就会齐齐扣动扳机,将她打成筛子。

有人上前一步,将她拦下:“干什么的?”

李禛看向她:“回家。”

“回家?”

那人见她神色平静,语气不澜不惊,心知她有倚仗,态度也软了几分:“你住哪里?”

“诊所。”

领头者微微色变。渡魂街只有一家诊所,这家诊所超脱于两方势力之外,谁也不愿意惹它。

她对着李禛的脸仔细瞧了瞧,发现李禛面熟,便知道她不是信口胡诌。为了一个让路的小事,得罪了诊所,可是得不偿失。

思忖几秒,领头者对身后的人微微点头,那一杆杆枪最终还是放下了。

做完这一切,领头人看向李禛:“快些离开,不要逗留。”

李禛点点头,路过这队戒备森严的人马。她本就无意在这又复杂又逼仄的地方多待,因此快速穿过蚯蚓洞,回到了诊所。

诊所的灯亮着。师雨楼坐在一楼,正在看书。灯光落在他的发丝上,给他的侧脸投下几分阴影。

见她回来,衣服又是塞得鼓囊囊,手里还提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他摇了摇头:“怎么样?”

“还算顺利。”

兰大婶对她没敌意,顺利地发现了邱老狗的问题,还买了称手的武器,的确是很顺利了。

不过……

李禛顿了顿,凑到他面前,将夜莺举起来给他看:“你看这个。”

看着这只锈迹斑斑的机械鸟,师雨楼镜片蓝光一闪而过:“机械夜莺?看工艺很复古,应该价格不菲。哪里来的?”

他不觉得李禛会花钱买这种东西。

“武器店送的添头。”她扒拉了一下夜莺的腿,夜莺一动也不动,“但是好像坏了。你不是医生吗?能不能把它修好?”

她自认武力方面比师雨楼强个几百倍,但在这方面可是一窍不通。

师雨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给人治病的,机械修理不是我的工作。”

“哦。”

见李禛一脸失望地晃着夜莺,他再度摇摇头,伸出一只手:“算了……我试一试吧……”

反正他现在做的事,和机械维修也不差什么了。

第47章 邱老狗

是夜,李禛缓缓睁开双眼。她神志清醒,双眼清明,脸上毫无困倦之意。

她凑到窗边,随手拉开厚厚的窗帘,外面的灯光仍旧不知疲惫地闪着,照得人心中发慌。

李禛抽回手,翻身下床,在衣柜里找出一套适合夜晚潜行的衣裳。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光换上衣服,这才推开窗。窗户一开,夜晚的冷风就一股脑地涌入到房间中,吹得窗帘随风狂舞。

李禛带上刀和枪,反手扒住窗框,从二楼一跃而下,灵活地跳到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她动作轻巧,如同一滴水落入海洋,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现在是凌晨四点左右。

天仍是黑着,风中夹杂着些许酒气。李禛躬身穿过蚯蚓洞,朝着西街某个方向跑去。

那里是一片居住区。

渡魂街的居住区其实就是一栋栋废弃的楼房。这片因挖矿而兴起的区域逐渐没落后,兴盛时建造的楼房便被废弃,因年久失修,逐渐被风雨侵蚀。

这里的居民们就住在这样的废楼中。废楼多,居民少,因此人们并不比邻而居,只是如同鸟类筑巢一般,随意挑选自己的居所。

有些废楼中,甚至只住着几个人。

李禛站在楼下,仰起头看着面前的高楼。比起其他的废楼,这栋楼要崭新许多,楼上玻璃也是完好的。

这种地方居住的,一般都是渡魂街有头有脸的人物。

事实上也是如此。这里居住的不是别人,正是邱老狗。作为渡魂街一个小有名气的人,他的住处不难打听。

楼下是两家已经停止营业的店。在渡魂街这种缺少货源、客人也不一定会付钱的地方,很少有店能持续开下去。

李禛不以为意,双手吊在突出的霓虹灯招牌上,身子向上一弓,便将自己甩到二楼的阳台之上。

而那块早被风化了的招牌遭此一劫,在她松手的一瞬间便掉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几声响。

在无人的夜晚,这响声格外刺耳。李禛将身子躲在阳台的一侧,谨慎地打量着四周,见没有人被这声音惊动,才松了口气,侧身抱住一边裸露的水管,顺着水管朝楼上爬去。

不同于其他居民喜欢住在低层,邱老狗喜欢住在高的地方。或许是高处能让他有安全感,亦或者在高处俯瞰街道,能让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愉悦。

总之,他将自己的住处定在了顶楼。

因为环境原因,渡魂街的楼层普遍不高。这栋楼也是如此,只有30层。邱老狗就住在最上方的30层之上。

或许是昨日才下过雨的原因,水管有些滑。不过对李禛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困难。

夜风吹起她散乱的短发。她抱住水管,如同一只潜伏在黑夜中的壁虎,快速且平稳地朝着30层爬去。

30层,几乎转瞬间就到了。这一层的灯没有关,不知道是因为邱老狗没睡,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李禛单手勾住水管,另一只手去够突出的水泥阳台。两者间离得有些远,李禛伸了伸手,没碰到。

她眉头微蹙,正要再向上攀爬,忽然听到昏暗的目标房间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什么意思?”是邱老狗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沉,带着浓重的鼻音,很有特色,“不认账吗?”

李禛动作微顿,身体向阴影中缩了缩。便听脚步声由远及近,邱老狗的身影慢慢出现在阳台上。

他点了一支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发出微弱如星的光芒。

他开着灵脑,正和人打电话。对面没有开视频模式,因此邱老狗这边只能听到声音。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邱老狗的神色越来越差,最后怒道:“什么叫‘还没掌控渡魂街’?你们看到了,罗一已经中计了!不出几天,他必然和东街同归于尽!”

他吐出一口烟雾,白色的烟被风裹挟着,向上飞起,最后消散在空气之中。

灵脑中传来些许杂音,似乎是在与邱老狗争论。邱老狗“啐”了一声,骂道:“想得美!呵呵,你们大可以和罗一说,看他愿不愿意为你们下矿坑!”

他手抖了抖,筛落一截烟灰。那截烟灰顺着阳台滚落,正欲回房,忽听身旁传来一声细响,立即拧过身子,暴喝一声:“什么人?!”

李禛心道不好。原来这水管年久失修,承担不住她身体的重量,最上方有一块铁条脱落。

这声音本来不大,奈何邱老狗做贼心虚,太过敏感,竟直接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眼见露馅,李禛也不躲藏,一个跳跃,手指死死勾住阳台边缘,又是极快地支着身子跃上阳台,一手抽出刀柄,朝着邱老狗的方向砍去。

早在发现声音时,邱老狗就心道不妙,垂手就要抽出腰间的枪。因为心虚加胆小,他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枪不离身,就是怕有人袭击。

然而他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枪刚被抽出枪套,李禛的刀已经到了近前。她心有疑虑,不想即刻伤他性命,因此刀锋只对准他持枪的右手,快准狠地向下一斩。

奸商鹦鹉说得没错,这把刀确实十分锋利。李禛只轻轻一挥,用不着其他动作,便听邱老狗一声尖叫,右手竟被齐腕斩落,同那支枪一起落在地上。

邱老狗被这番变故惊了一惊,痛感几乎将大脑麻痹。但他还保留了三分的理智,顾不上疼,竟下意识地朝地上的枪扑去。

但他完好时动作尚且比不过李禛,更别提一手断掉的情况。

李禛挽了个刀花,刀尖轻盈一挑,幽蓝的灵光就照射在邱老狗的脸上,映出他惊恐面容。

趁他愣神,她速度更快,手起刀落,另一只手也齐腕而断。这下邱老狗双臂尽折,即使枪在面前,也没有反击的能力了。

他也知道大势已去,却又不敢破口大骂,只躺在地上,畏惧又愤恨地看着李禛。

“你是什么人派来的?是罗一?还是阿兰?”他看着李禛,哆哆嗦嗦道,“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给双倍!”

李禛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垂眸看他。

邱老狗立即改口道:“十倍!十倍!”

李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下巴:“我不是什么人派来的。”

邱老狗双目圆睁:“难道说你和我有仇?我不记得你……不对,不对。”

他忽然认出了李禛,提高了声音。

“你是前些天来渡魂街的新人!是杀了钱霸王的那个!是你!是你!”

李禛支着下巴:“是我。”

邱老狗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却更加迷糊了:“我哪里得罪你了?我没有得罪你!钱霸王不是我的人!我没有得罪你!”

“你的确没有得罪我。”李禛温和地笑了笑,命令道:“把灵脑关了。”

刚刚邱老狗还没挂电话,就发现了她,紧接着二人搏斗,他的灵脑就一直处于通话中的状态。

邱老狗戒备地看着她,没有听从她的吩咐。他是个精明人物,已经看出李禛来者不善,因此自然不会关闭灵脑——

虽然刚和灵脑对面的人起了龃龉,但现在那边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若真听李禛的话,那关了灵脑之后,他就只能任由她捏扁搓圆了。

见邱老狗不为所动,李禛眼睑动了动,面色冷了几分。邱老狗一个寒颤,正欲说话,便听灵脑那头传来声音。

“神让我们宽和待人、友善待人。对面那位小姐,杀气不要那么重嘛。”

这声音如春风般温柔和煦,还带着点耳熟。李禛瞟了地上的邱老狗一眼,冷笑道:“友善待人?不是你们让邱老狗杀掉罗牧的?”

“那只是邱先生自己的选择罢了。”

一句话,说得邱老狗面色发白,顾不得向李禛求饶,反口攀咬道:“什么叫我自己的选择?我——”

那边打断他的话:“邱先生稍安毋躁。我有话想对李小姐说。”

“你知道我?”

虽然对面声音耳熟,但李禛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了。

对面沉默了一瞬,才道:“李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明明前几日才见过。你忘了吗?”

前几日?前几日……

李禛忽然想起来了。

说话这个调调的,不是日环食的初亏大灵司,还能是谁?

想到日环食,她愈发不爽,语气更恶劣了几分:“是你?你们要干什么?”

初亏道:“李小姐,我们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李禛道:“没错。”

“此次我们找邱先生一事,也与李小姐无关。还请李小姐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初亏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夫人曾经对你的承诺依旧有效。如果李小姐愿意,可以随时加入我们。”

听到“夫人”二字,李禛立马竖起耳朵:“乐灵洲?她现在在哪里?”

“你加入后,自然就能见到她。”

“你们好像对自己很有信心,笃定我一定加入你们?”

初亏语气不急不缓:“我们会是你最后的选择。”

最后的选择。

李禛冷笑:“我偏不!”

初亏没说话。他单方面挂断了灵脑。

灵脑显示通话中断。邱老狗见状,眼瞳一缩,心中暗骂无数遍,脸上仍是一片恭顺神情:“我、我什么都说。”

李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重新看向他:“你为什么帮他们做事?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们给我提供武器,帮我取代罗一和阿兰,掌控渡魂街。”邱老狗瞟了李禛一眼,见她面无怒色,才继续道,“我、我帮他们去找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只和我说,东西是在废矿坑那边。”邱老狗缩了缩头,“貌似是一个,是一个——”

话没说完,只听“嘭”地一声,在毫无外力作用的情况下,他的脑袋倏地炸开。一瞬间,血雾喷溅。

在他爆开的刹那间,李禛就预感到不对,闪身躲到一侧。此时回身再看,只见四面雪白的墙壁上满是喷溅状鲜血,地上也一片狼藉。

而邱老狗的无头身体,正软绵绵地倒在沙发边。

第48章 事了

李禛猛然惊觉,踩在一地的血污之上,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具无头尸体。

邱老狗已经死透无疑。他似乎做过某种换骨手术,空荡荡的腔子下,支撑着他身体的是一节钢铁脊骨。

此时脊骨戳出皮囊,同鲜红的筋肉纠缠在一起,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看上去分外可怖。

为了阻止邱老狗说出重要信息,他们引爆了植入在他脑袋中的微型炸弹。

这个炸弹太过隐蔽,恐怕连邱老狗本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否则他也不会为了活命,将所有信息对李禛全盘托出了。

那么问题来了,邱老狗最后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什么呢?

李禛捋了捋头发,思索几秒后站起身,开始搜查房间中的东西。

这间房并不大,摆设也不算豪华,抽屉不多。客厅中两个抽屉中摆放的都是一些杂物,李禛翻了几下便合上抽屉,朝着卧室内走去。

房子中有两个卧室。大的那个是邱老狗的起居室,里面乱蓬蓬的,都是各种没来得及洗的衣服。

床对面的电视还开着,里面传出纷乱的声音,似是在报道某地的新闻。李禛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

她弯下身,在床头柜里面摸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

而另一个更大的房间,就被邱老狗当做枪械库使用,里面除了一张床以外,全是各式各样的武器。

李禛眼睛亮了亮,随手拿了几支别在腰间,打算找个机会卖给奸商鹦鹉,而后又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了异样。

她半蹲在那张床前,一手拉起拖地的蓝色床单,侧着头朝着里面张望。

床下长时间没有打扫,灰尘很大,李禛摸了一手灰,终于拖拽出一个金属箱子。

顾不上洗手,她随意将手上灰尘拍掉,打开箱子一看,只见其中六支生命之轮,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内凹槽中。

真正的生命之轮?

不对。

李禛抠出一支注射器,将它放在灯光下,仰头认真地盯着玻璃注射器中的液体。

液体也是绿色的,但颜色要更浅淡,淡到比起绿色,更接近于淡黄。它同样也蕴含着能量,但和李禛接触过的那支比起来,稀释了千百倍不止。

这只是一支次等品,并不是真正的生命之轮。

李禛连真正的生命之轮都不感兴趣,更别提这几支稀释过的劣等品。

她将注射器放入保险箱,又将保险箱塞回床下,这才拍拍手,站起身。

正当李禛想要再搜查一下房间,找一找有没有日环食的其他线索时,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

李禛反手握上后腰上的武器,眼带戒备地盯着房门处,慢慢朝后退去。

门铃响了三声。

李禛没有开门。

外面的人等待了几秒,又开始大力敲着门。门框连带着周围的墙壁,都仿佛震动起来,天花板上的灰簌簌向下掉落。

李禛躲到阳台的拉门后,侧脸看向门的方向。来者敲了很久的门,却没听到有人回应,当即破口大骂起来。

又过了几秒,有人似乎意识到事情不对,一群人开始踹门。

他们力道不小,门又破旧,没踹几下,便听“咣当”一声,铁门轰然倒地。一大群人如鸦群一般,前仆后继地涌入门中。

没了铁门的阻挡,嘈杂声大了起来。李禛离得不远,能够听清屋内的声音。

那群人甫一进屋,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当即变了脸色,循着味道来到客厅,一眼就瞧见满室血污和地上的无头尸体。

夜风顺着一侧灌入房间中,将血腥味均匀地涂抹开。白色的墙与鲜红的血交杂在一起,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让几个人干呕起来。

一人上前检查了一下邱老狗的尸体,便让开身,垂手道:“是邱老狗没错。”

李禛听到了一个男声:“搜。”

紧接着,周围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李禛眉头拧了拧,双手扣住楼身上凸起的装饰花纹,手臂用力跃上楼顶。

下一秒,阳台门被拉开,一道影子被灯光投射在地面上。来者探头探脑看了一眼:“阳台没人。”

说罢,又原样拉上拉门,往回走了。

李禛松了一口气,跳下楼顶,再次回到阳台上。房间中人影绰绰,似是在搜查着什么。不一会儿,就有人发现了藏在床底的生命之轮。

拖拽的声音响起。保险箱再次被拉到灯光下。

“老大,找到了。”

“是几支试剂。”

“拿过来。”

李禛侧头朝屋中看去。只见罗一站在大厅正中,嘴里叼着烟,一手拿着大箱子,一手捏了支注射器。

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身材匀称,穿着一身黑色衣裳。罗一捏着注射器,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几秒后,他冷笑一声:“阿兰说得没错。果然在这小子这里。”

说罢,他踢了一脚地上邱老狗的尸体,似是不够解气一般,狠狠踹了两下。

即使如此,他仍嫌不够,叫了两声罗牧的名字,又是抽出腰间枪,将邱老狗的尸体射成马蜂窝,最后恨声道:“这等叛徒,倒给了他个好死!将他尸体剁碎了喂狗!!”

他手下俱是垂手低头,不敢触他霉头。有两人从他身后走上来,默默拖走邱老狗尸体,他那挂着碎肉的脖颈中,汩汩地流淌出鲜血。

尸体被拖拽了一路,血也流了一路。鲜红的血迹在地板上晕开,同时晕开的,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罗一在原地踱步几次,忽然道:“是谁先一步杀了邱老狗?是阿兰?不对,不对。”

他亲近的属下小声道:“我看他头颅爆裂,寻常武器没有这种功能,像是被防间谍的微型炸弹炸碎的。但他双臂尽断,当时现场应该还有另一人。”

“也就是说,此时还有至少两方参与。一方逼问他,一方给他植入了炸弹……”

最后一句话随着风,飘了很远很远。

李禛心中明了,想必是兰大婶在得到她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罗一,两方达成了一个共识。

罗一对兰大婶的话半信半疑,因此半夜跑到邱老狗的家,没想到邱老狗已经死了。

不过他从邱老狗家中搜到了稀释版的生命之轮,又得知邱老狗和其他势力有纠缠,原本的五分信也提到了九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应当就此盖棺定论了。

李禛跳下阳台,顺着水管继续向下。她动作很快很轻,没有惊动屋内任何人,就顺着水管溜了下来。

只有一只流浪机械狗正好在水管附近寻找食物,被她惊得叫了一声。渡魂街的流浪狗不算罕见,这声狗叫也没引起罗一的注意。

李禛拢了拢衣裳,快速站起身,心念微转。

她此番也算功成身退,既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保住了红毛,又成功卖了兰大婶一个人情,还得到了日环食的消息,也算是不虚此行。

这样想着,她给红毛发了条消息,让他安心,这才收起灵脑,迎着冷冷的风,朝着诊所的方向走去。

这么折腾了许久,她到达诊所的时候,天边已经浮现出一丝白色。

她推开玻璃门,便见到师雨楼坐在拐角处,正摆弄着一只机械夜莺,像是在等她:“你回来了?”

李禛毫不心虚地点点头:“你起这么早?”

“没睡。”他放下手中夜莺,“你受伤了?”

李禛用手摸了摸脸,摸到了一指尖血,想来是斩断邱老狗手臂时不小心溅上的。

“没有。”她摇摇头,“别人的血。”

师雨楼点点头。他的神色一直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这件事解决了。”

“罗牧的事?”

“对。差不多结束了。”李禛从前台抽了张纸巾,一边擦着脸颊的鲜血,一边道,“邱老狗死了。”

“你杀的?”

“不是。”李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我杀的。就像是你们研究所之前给复生者植入了炸弹一样,他也被另一方势力植入了炸弹。在我审问的时候,炸弹爆炸了。”

师雨楼拧了拧机械夜莺的翅膀,随口道:“看来那是方大势力。”

“为什么这么说?”

“植入脑皮层炸弹要求的技术很高。”他解释道,“需要最顶级的医生才能动手,还不保证成功率。这样的医生都留在天门台联盟中,很少能雇佣到。”

师雨楼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毕竟势力越大,资源越多,能接触到的文献和资料越多。”

所以有实力的医生和研究员,宁可去大势力当助手,也不愿意到小势力勉强过活。

“那你呢?”

“我?”

李禛敲了敲柜台:“你植入炸弹的成功率是多少?”

听到她的问题,师雨楼轻轻笑了一声。

“100%。我没有失手过。”

“那问题来了。”李禛绕到他的椅子后,单手扶住他的椅背,“你为什么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开一家简陋的小诊所?”

从最开始,李禛就想问这个问题。

被神衍神天雪藏后,师雨楼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就安心待在小诊所之中,每天治一些小伤小痛。

诚然,没人敢不给他手术费。因为这里只有一家诊所的原因,他也没少挣钱。但若他去到其他大势力中,可以挣到更多的钱。

可师雨楼,既不联系神衍神天,也不急着另谋出路。但若他真的乐意偏安一隅,当初为什么会进入神衍神天的研究所呢?

师雨楼叹了口气,将夜莺放到一侧,硬邦邦道:“我有我的理由。当初进入神衍神天,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他不是很乐意向李禛倾诉他的过去。

李禛摊摊手,也不在意:“好,我知道了。反正你和神衍神天不是一伙,对我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她现在可是通缉犯呢。

不过——

她用指尖刮了刮椅背,发出轻轻的声音:“你知不知道,渡魂街有个矿坑?”

第49章 矿洞计划

师雨楼点头:“我知道,在断桥那里。”

在渡魂街的尽头,便是一座深深的矿坑。矿坑很大,呈半环状,将渡魂街与其他地区彻底区分开来。因此这片区域也被称作隔离区。

渡魂街与商业区隔着这个巨大的矿坑遥遥相望,两边有一座高大的断桥,算是一个简陋的地标。

因常年开采矿石,这部分地区的地质结构出现问题,经常发生坍塌事故,也有不少渡魂街居民进入隔离区后失踪。

关于矿坑的传言数不胜数,当地居民提起矿坑,都是讳莫如深。

在争斗中所产生的死者的尸体,都会被扔入矿坑处理了事。没人下过矿坑,也没人知道矿坑下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

也难怪,日环食需要控制邱老狗夺取渡魂街,然后才下矿坑。

这座矿坑很大,若下去的人少,不一定能找到他们要的东西;但此处与渡魂街临近,太多人下去,必然会引起兰大婶和罗一两人的注意。

而矿坑情况未知,势力已经成熟的兰大婶和罗一,不会愿意为了日环食冒这个险。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想下去?”师雨楼询问地看向她,“那矿坑有危险,你最好谨慎行事。”

李禛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师雨楼沉吟片刻,打开灵脑调出一组数据来:“你看这个。”

李禛凑到他身后,粗略瞧了一眼。从标题来看,这应该是一位病人的身体检测报告,上面罗列了各项详细的指标。

报告中罗列了大量的专业名词。这些专业名词她不明白,但最下方写了这位病人的主要症状。

李禛抬起眼,慢慢读道:“43岁,伤口化脓……肿胀?四肢出现裂痕?这是什么病?”

“不是病。”师雨楼将病人的身体报告翻了个页,露出下一页的照片。

在照片露出的那一刻,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李禛,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照片上是一个勉强保持人形的人,分不清男女,只看得到他四肢血肉模糊,遍布皲裂后的血痕。鲜血浸透了缠绕着他四肢的绷带,病人眼中满是绝望,即使只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到他所遭受的痛苦。

师雨楼道:“他喝醉了酒,意外掉入了矿坑。掉到一半的时候,他抓住了矿坑壁上突出的岩石,最后凭借着意志力爬了上来。”

李禛看着照片上的人形,沉默不语。师雨楼又翻了一页,给她看更详细的身体检测报告。

“他爬上来后,便被送到我这里。那时候他身体并无大碍,只有四肢有一些碰撞外伤,擦点药就好了。但我给他检查身体之后,在他的数据中发现了一些异常。”

说到这里,他伸出纤长的手指,用指尖指着一行数据,示意她仔细看。李禛凑得近了些,看着那行红色的字,一字一顿道:“灵气指数?”

“没错。”师雨楼用指节推着眼镜,“这项指标通过身体经络中灵气含量、质量以及吸收速度来判断,是判断人体是否健康的重要标准。而这个人,他的灵气指数比同体型人要高出百倍。”

李禛道:“这不是好事吗?”

早在她那个年代,战斗全靠灵气。体内灵气含量几乎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输赢。而这个有着灵武器存在的年代,灵气也决定了枪中有多少颗子弹。

子弹总是不嫌少的。

“的确是好事。但是他的灵气指数不是先天拥有的,也不是循序渐进成长的。”师雨楼道,“而是一瞬间爆发式增长的。”

他扭过头看向李禛,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就像是一瞬间,将大量气体注入气球一般。如果气球本身的质量承受不住,那很快气球就会爆开。”

李禛这下明白了。她从前确实听说过,有低阶修士修炼邪术,将大量未被接纳驯服的灵气充入体内,导致爆体身亡的事件。

实际上,这种事在几千年前不算罕见。比较修真界弱肉强食,力量是一切的根本。总有人为了走捷径,心怀侥幸,最终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不过师雨楼所说的这个人,应当不是这种情况。

“而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不堪重负的气球。”师雨楼道,“他第一天只是灵气指数超标有所增长,但仍处于身体可承受的范围内。”

紧接着,他滑动报告:“第二天,他四肢出现皲裂,严重的伤口甚至化脓。”

然后是下一页。

“第三天,四肢皲裂范围扩大,伤口难以治愈,甚至出现经络爆裂等情况。我给他做手术延缓了变化的过程,但第四天他体内的问题进一步加重。”

李禛问道:“他死了吗?”

“没有。”师雨楼关掉灵脑,“没有死。我截去了他的四肢和下半个躯干,只保留了他的头颅和胸膛部位,他得以保住性命。不过他的身体仍然受到很大影响,需要插着各种维生管生活。”

“所以说,他体内发生的这一切异常,都源自矿坑。”李禛思忖道,“亦或者说,来自于矿坑内部的某种东西。”

“应当是矿坑下藏有某种蕴含特殊能量的矿石。”师雨楼也站起身,“发生此事后,我曾去矿坑附近勘探过。仪器显示,矿坑下能量确实有异常。”

“什么异常?”

“灵气值异常。”他扯了扯嘴角,“另外,我听说当年这附近的矿洞也是匆匆关闭的。”

李禛也听过一耳朵这件事。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只有渡魂街的老人才知道。那时候渡魂街还不是渡魂街,是个纸醉金迷的地方。

神衍神天本想在矿坑之上建造一座大桥,连通商业区和矿区,方便人们消费。

这座大桥本已建成一半,但突然之间,各大势力纷纷撤出渡魂街,甚至封存了矿坑,连建桥的事也不了了之了。

关于这件事,说什么的人都有。有说辐射的,有说底下闹鬼的。

当然众人最认可的说法,就是矿区下方被挖空,神衍无利可图,抛下这里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些挖矿的工人困守渡魂街,世世代代在此繁衍。

“这样看来,矿洞的关闭的确有猫腻。”李禛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我想下去看看。”

相处这些时日,师雨楼对她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对她这个想法并不意外:“那个矿洞周围有岩壁可供落脚,若是身手敏捷,想要下去并不难。”

李禛接口道:“唯一难的,便是异常环境的影响。”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真是钢筋铁骨,能不受任何干扰。

师雨楼点头,又道:“我可以搞来两套特制的防护服。”

李禛挑眉,侧目看向他:“两套?”

师雨楼平静道:“我和你一起下去。”

“你担心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不是。”他脱掉手套,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小本子来,“我早就记录过矿坑附近的数据。况且作为研究员,我对矿坑特殊能量的来源也很好奇。”

李禛盯了他几秒,随意道:“可以。”

毕竟她想要下去,还是要靠师雨楼的防护服。她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搞到这种东西,若是买到劣等防护服,导致自己受伤,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况且师雨楼在地质勘探、特殊能量检测以及急救方面的水平很高,看他身形,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两人一起下去,也有个照应。

“我通过之前在天门台的门路购买防护服,可能要等个几日。”见她应允,师雨楼脸上露出微笑,“这几天,先采购一些防护急救用品,包括灵气勘探仪器、绳索以及……”

他报菜名似的念出一大堆东西,有的她没见过,有的她连听都没听说过,听得她头痛欲裂。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李禛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秘境就去秘境,想做任务就做任务,她自恃武力高强,甚少做太多准备,顶多带上武器防身,从没有耐心置办多余的道具。

见她一脸茫然,师雨楼摇头:“罢了,这些由我来置备。这些天,你去打探一些矿坑的消息吧。说不定有什么我们遗漏的消息。”

师雨楼年纪尚轻,只知道近几年的事,从前渡魂街发生的事情,他也只是有所耳闻。

两人要真想下去,自然要多收集消息。无论真或假,消息多总不是坏事。

打探消息倒是不难,至少比采购要容易得多。李禛顺势答应下来:“还有什么要交给我的吗?武器?装备?”

师雨楼叹息着,指了指她的肩膀:“你先把伤养得差不多吧。矿坑的事不急于一时。”

李禛肩头上的伤,是乐灵洲打的。距离受伤不久,加上她不注意疗养,这伤还没好全。

“我知道了。”

她活动了一下肩膀。这种程度的伤无法引起李禛的注意,不过师雨楼毕竟是好意,她也不会去反驳他。

说罢,见师雨楼已经开始在灵脑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规划接下来要置办的装备,李禛无趣地转过身,踩着破旧的铁制镂空楼梯,噔噔噔地走上楼。

她回到诊所时天色蒙蒙亮,此时与师雨楼商讨了许久,等定下下矿事宜之后,天已然大亮。

雾蒙蒙的云积压在低空处,李禛敏锐地嗅到了潮湿空气的味道。她皱了下眉:“又要下雨了。”

这个时代大概只有雨天和阴天两种,常年不见阳光,总让人感到忧郁和压抑。

李禛从二楼探出头,瞧了眼楼下的行人,确认没有异样,这才合上窗帘,换上睡衣,窝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50章 异声

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睡眠中,她再次听到脑海中响起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来自于天空之中的呓语。

李禛竖起耳朵,想要仔细听清对方说的什么。似乎是一个男人在说话,他的声音很模糊,总也听不真切。

她用尽全力,只听到他用冰冷的声音说:“……注射。”

注射?给谁注射?注射什么?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干净整洁的天花板。李禛翻了个身,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腾腾热气自杯口飘到空中,如烟如梦,很快就消散了。李禛握住玻璃杯的把手,忽地出了神。

从她醒来开始,就一直听到奇怪的声音——那不是梦,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对话。

有时候是男声,有时候是女声,有时候周围很安静,有时候则是一片嘈杂。然后她醒来,却发现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人。

那是梦吗?还是说,是她神魂跨越千年所带来的后遗症?

掌心渐渐凉了。热水变成温水,又变成冷水,杯壁上凝结了一些水珠。

李禛晃了晃杯子,将水珠摇落,却没有喝水,只是随手拿起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大衣,一边打开灵脑,一边朝着外面走去。

师雨楼坐在前台,正在翻来覆去地翻那位唯一患者的报告。见她出来,他怔了一下:“你去探听消息?”

“对。”李禛披上黑色的大衣,将长了一些的短发从大衣领子下翻出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问道:“师雨楼。”

“嗯?”

“你们做的那个复生者手术,有没有后遗症?”

“后遗症是有的。”师雨楼想了几秒,“你身体出现问题了吗?一般来讲,如果身体和数据不匹配,会出现排异反应。不过你的匹配度很高,按理来说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那幻听呢?”

“幻听?”

“就是听到陌生的声音……也不是全然陌生,但的确是记忆里没出现过的声音。”

师雨楼打开灵脑,两只手放在灵脑上操作,像是在搜索资料。

“每天都会出现?还是随机出现,没有规律?”

“随机。”

“那个声音说什么了?”

李禛皱了皱眉头:“——需要问得这么详细吗?”

“抱歉。”师雨楼道,“我初步判断是杂糅了其他数据,导致你出现不适应的问题。如果不疼痛的话,应该过段时间就会自我修复。”

听到他的话,李禛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开:“是这样吗?”但是她自己的问题自己清楚,绝不可能是掺杂了其他的数据。

见她质疑,师雨楼也没有生气。他只是冷静道;“如果你不放心,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个检查。”

她轻轻颔首,干脆地系上风衣的带子,朝着门外走去。师雨楼在身后道:“今日下雨,记得带伞。”

李禛反手勾住雨伞:“知道了。”

要说探听渡魂街内的消息,自然要找红毛。他从小在渡魂街长大,对这里十分了解,加上他无党无派,只有李禛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没理由对她隐瞒。

至于其他人,要么知道的不如他多,要么就是像兰大婶一般,太多牵扯,一个弄不好反而要弄巧成拙了。

红毛很听李禛的命令,她不让他出去,他就真没出去,如今正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平安无事、毫发无损地度过了这一场风波。

他虽相信李禛,但整整一天都没接到她的电话,心也慌了起来,生怕李禛这根粗大腿也轻易倒台。

幸而没让他等太久,李禛就主动打电话了。

红毛狠狠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接通她的来电,殷勤道:“四姐,四姐,你怎么样?有什么吩咐吗?”

“邱老狗和罗牧都死了,应该没人知道你的事了。”李禛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轻声道,“不过你不要太过放松,近几日还是少出门。”

红毛讶然:“邱老狗死了?”

李禛“嗯”了一声,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开门见山道:“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是想询问一下关于矿洞的事。”

一听“矿洞”这二字,红毛的呼吸声都粗重了许多。他沉默了几秒,才尬笑道:“四姐,那矿洞可不能下……”

尬笑着尬笑着,他又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道:“你真要下啊?”

李禛反问道:“为什么不能下?”

红毛无奈苦笑一声:“这……这说来话长,灵脑里也说不清楚,反正那地方很诡异的。”

他这样推脱,只是想打消李禛下去的念头。却没想到李禛听到后,非但没感到害怕,反而直接道:“我去找你,你告诉我?”

红毛犹豫了一瞬,见她执拗,也只能报出地址,让她过去。

比起邱老狗的住处,红毛的住所就简陋多了。楼体倾斜,楼道中黑黝黝的,没有其他声音,只有沉沉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红毛住在6楼。这栋楼每层大概只有几家住户,李禛上楼时与两个住户擦肩而过,他们均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评价一块猪肉价值几何。

但看到她腰间悬挂着的武器时,他们又纷纷别过头,生怕引起她的注意。

在渡魂街,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上高档武器的。

有实力的人,即使得到了高档武器,最后也只会被人抢走,得不偿失。

走过几段瓷砖碎裂的楼梯,李禛终于来到了红毛的住所。门是破旧的,上面挂了个601的门牌。

门牌很旧,像是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但仍被擦得干净,反射着金黄色的光芒。

李禛伸手按了下门铃,门立刻从里面打开了。

红色的脑袋从门内弹出来,看见是李禛,又立刻缩回去了:“四姐,请进,请进。”说着让开一条路来。

李禛走进门中,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屋内。从外面看,这楼又老又旧,可屋内却被打扫得整齐干净,看得出来主人下了功夫。

其中一个房间紧关着门,里面大概住着红毛的妹妹。李禛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跟着红毛坐在客厅上。

一个老妇人给她倒上水。红毛道:“她是仿生人。我买来照顾我妹妹的。”

毕竟男女有别,红毛不好亲自照顾她,就拿了全部的积蓄,买了个护理型仿生人,平常就负责照顾他妹妹和打理家事。

这种高级仿生人需要定期保养、维修,红毛大部分的收入都搭在上面了。

老妇人对着李禛慈祥地笑了笑,拿着茶盘离开。李禛端起水喝了一口,目光移向红毛:“你为什么说矿坑不能去?”

她一直没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红毛知道自己没能成功转移话题,也知道她来意坚决,不打听清楚绝不罢休,也只能苦笑道:“我听我父母说,从前那里就出过人命。”

他父母,连同父母上一代,都一直生活在渡魂街,知道的事要比后来者多上不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禛选择问他,也是问对人了。

“从前这座矿是没有问题的。产量很大,也比较稳定,偶尔死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禛点头。他这话说得残酷,却是事实。在珍贵的矿石面前,几条人命还真算不上什么。

而矿洞死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是从某一天开始。”红毛停顿了一下,“我也是听说的。有一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矿洞出了问题,死了不少人。当时神衍神天的人没当回事,继续派人,可派多少人死多少人。”

“后来呢?”

“后来他们派专门的勘探人员下去侦查,也死了不少。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最后很少有矿工愿意下矿了。之后也不知道神衍神天内部怎么商量的,就用护栏将那里围住,把矿洞永久封存了。”

李禛摸着杯沿:“的确是很严重的事故。现在呢?矿洞仍然封着吗?”

“铁丝网还在。”红毛回答道,“但是年头久了,被风吹雨淋,就是个摆设。现在那个矿坑成了有去无回的地方,专门用来抛尸。”

“就这些?”思忖片刻,李禛抬起眼,“如果只有这些,你也不会那么恐慌。”

红毛道:“没错。实际上,我的父母就是死在矿坑中的。”

说到这里,他垂下头,声音低了几分。

“为什么?”

红毛父母也是渡魂街本地人,不会不知道矿坑的传说,没道理偏要下去送死。

提到这件事,即使过了几十年,红毛仍旧红了眼眶:“当时宁宁刚三岁,我也才七八岁。有人在矿洞周边挖到了一株花。”

一株花,在三千年前算不了什么,是遍地都有的东西。但在现在,一株自然生长的植物,能卖出一个天价。

这笔钱足够支撑一家四口脱离渡魂街,过上富足又简单的生活。

于是,红毛的父母带上简陋的工具,打听了一些矿洞的消息,义无反顾地去了。

红毛不放心,于是带着妹妹偷偷跟到矿洞附近。隔着层层的铁丝网,他瞧见矿洞的岩壁上生长着一株小小的花。

矿洞周边安全的地方并没有找到植物。

于是,红毛的父母就盯上了那株花。那朵花生长的地方就在距离洞口七八米处,不算太远,如果有绳子便能轻易采摘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父母才打算冒一下险。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却没想到仍出了问题。

先是绳子猝不及防断裂,两人没了保护锁;紧接着两人齐齐踩空,带着那朵花一起跌入了深不见底的矿洞。

只剩目睹了一切的红毛,钻过铁丝网,不住地向下窥探,却最终还是没能踏入到深渊之中。

第51章 下坑

李禛离开红毛家时,天空飘起了雨丝。她撑开伞,隔开濛濛雨雾,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她走路的声音很轻,鞋子踩在水洼中,掀起一片小小的涟漪。就这样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就穿过条条暗巷,回到了诊所中。

“如何?”师雨楼问道。

李禛将探听到的情报挑了几句,和他说了。师雨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们踩空恐怕并非偶然,可能矿坑中的空气质量有问题。”

“毒?幻境?”

“都有可能。”师雨楼道,“保险起见,最好准备一些防毒面具和药剂。”

这样安排下去,行李可要越来越多了。

不过李禛却无所谓。反正她体格好,便是负重一百斤也不影响她行动。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另外一件事:“防护服什么时候到?”

“两天后。对了,”师雨楼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什么,“我修好了。”

被他拿在手中的,赫然是那只坏掉的机械夜莺。

它身体上的宝石已经被抠去,失去了原本的光彩。但师雨楼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将它体表擦得锃亮,此时在灯光下,夜莺散发出金色的光辉来。

李禛有些意外。

“真的修好了?”

她接过夜莺,指尖染上些许凉意。夜莺翅膀上的污垢被擦掉了,看上去像新的一样。

李禛拨弄着它的翅膀,最后在翅膀的金色羽毛下,找到一个控制开关。

她手指微动,打开开关的按钮。那只夜莺就如同突然活了起来一般,扭动着身体想要飞起来。

李禛顺势松开手。奈何夜莺的翅膀不太给力,一边高一边低地飞了半天,噗通一下,一头扎进师雨楼的怀里。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李禛才道:“至少能飞。”

都能飞了,怎么不算修好了呢?

师雨楼抓住还在不停扑棱着翅膀的夜莺,略有些羞赧道:“我再试一试。”

李禛点点头,转身上楼。

之后的一整天,师雨楼都在与那只修不好的夜莺做斗争。而李禛待在自己房间中冥想调息,时而思考一下矿坑的事。

罗牧之死在渡魂街掀起了惊涛骇浪,而这场风暴却又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情况下消弭于无形了。

罗一给他人嫌狗憎的儿子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在这天,没人敢露出笑容,街上的所有人都是严肃着脸,脸色比天空还要阴沉几分,生怕惹罗一不高兴。

在葬礼后,罗一又拖出邱老狗的尸体,在街头鞭尸。聪明人即使不知情,也从罗一的态度中瞧出几分端倪来。

知道内情者思绪纷乱,普通人只是不解。但无论如何,暴风雨终究没有来临。

就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中,防护服很快就到了。

防护服是由特殊面料制成的,这种面料能隔绝灵气,多用于灵气实验当中,避免研究员受到伤害。

衣服整体是黑色的宽大连体服,灯光映在衣服上,会泛起近似金属的光泽。

除了防护服之外,其他绳索、面罩等物品也已准备就绪,师雨楼还准备了两只无需灵气的老式手电。

“矿坑有特殊干扰,灵力场可能不稳定。”师雨楼将道具一一拿出,“到时候恐怕无法使用灵脑,也无法启动照明设备。”

李禛拿起一支手电,推开开关,一个大而明亮的光圈映照在墙上。她反复推拉几次,才关上手电:“的确可以用到。”

她对这个时代还是不够了解,很多细节处都顾及不到。

师雨楼道:“另外,两只手电可以代替灵脑,通过暗号传递消息。”

李禛拿起一个背包,将叠得整齐的防护服以及手电、绳索一同塞入到其中。东西不算多,很快就将背包塞满。

背包也是师雨楼搞来的,容量很大,并且很结实,适合在这种情况下使用。

她抬起头,指了指师雨楼前面那一堆:“你那些是干什么的?”

“勘探仪器。”师雨楼将一个长条状物品塞入背包侧面,“能更快定位到异常处。还有药品,防止中途出意外受伤。”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压缩饼干。

李禛点点头,将最后几个工具塞入背包中,这才将拉链拉好。

顺滑的拉链发出一声轻响,她看向师雨楼:“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左右。我们现在立刻出发,还是等天黑再行动?”

师雨楼头也不抬:“你觉得呢?”

李禛果断道:“等天黑。”

渡魂街人多眼杂,两人都是这里的风云人物,一起背着大包往矿坑方向走,难免引人注目。

此番行动本就凶险,矿洞下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若是被一两个路人注意到还好,如果被罗一兰大婶这种重量级人物关注到,免不了要多生事端。

倒不如晚一点走。反正夜晚那么漫长,足够两个人施展了。

师雨楼对她的决定没有什么异议。二人回到房间各自休整,打算晚上七点一起行动。

李禛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服,将略长长了些的短发扎在脑后,免得影响接下来的行动。

把新买的刀和她常用的那支枪一并束在腿上,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她才下了楼。

“几点了?”

师雨楼眼镜上闪过蓝光:“马上七点了。我们走吧。”他没有穿白大褂,而是和李禛一样,穿了便于行动的衣服,以免出现问题。

说罢,他关了灯。诊所顿时漆黑一片,两人的身影隐藏在夜色中,令人看不真切。

李禛颔首,当先推开玻璃门,瞧了瞧周围的情况。街道上只零星有几个醉鬼,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

二人做贼一般钻出诊所,灵活地进入到蚯蚓洞中。这里地形复杂,方便掩人耳目,让两人提起的心放下了些。

“我听说这边有条小路。”李禛指了指一侧,“能够更快到达矿洞,路上人也少些。”

这个消息自然是从红毛那里探听到的。得知李禛打定主意要去蚯蚓洞,他无奈,只能将所有信息事无巨细地告诉李禛。

毕竟她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他的金大腿。他可不想让金大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矿洞下。

小路偏僻隐蔽,还要穿过高楼间的窄小缝隙,若非红毛告诉她,他们两人怎么也找不到这条路。

李禛从楼缝间钻出来,只见面前是一条街道。比起渡魂街其他地方,这条街道可谓是十足的冷寂萧条,连霓虹灯都没有多少,路上更是看不见行人。

街道越来越残破,到最后几乎只剩残垣断壁。如果说渡魂街是被涅槃城遗弃的区域,那么这里就是被渡魂街遗忘的地方。砖块、土石堆积在一处,连马路也是灰蒙蒙的。

再向前走一段路,便能看到拔地而起,朝着天际扑去的断桥。断桥之下,就是深不见底的矿坑。

两人站在矿坑前,稍微仰起头,就能看到远处商业街高耸的大厦。

大厦顶端是明亮的高清广告牌大屏,灵轨环绕着商业区,交错、蔓延,像是雨后的彩虹,怎么也看不到尽头。站在断桥的尽处,隐隐地,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热闹歌声。

而断桥和矿坑就这样沉默地横亘在渡魂街与商业区之间,寂静与热闹,繁华与颓败,它们就这样,将两边分割成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远处的灯光映照在师雨楼的眼镜上。他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禛脱下背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下去吧。”

师雨楼这才回过神,“嗯”了一声,也解开自己的背包。

李禛先拿出那只手电筒,朝着下面照去。强光直勾勾地射入黑暗之中,没照多远,就被黑暗彻底淹没。她关掉手电,拿出包中的防护服。

似乎考虑到了实用性,防护服没有设计得太过笨重,还算合身透气,穿起来虽有一些重,但也能够适应。

师雨楼将防毒面具递给她:“记得带上。”

李禛道了声谢,反手将面具扣到脸上,面具挡住她脸上的一切表情。

她呼了口气,将刚刚被她解下来的武器绑在防护服上,又把穿了绳的手电挂在脖子上,最后捡起地上的包,重新背好。

师雨楼也已经整备完毕。他腰间也挂了武器,脖子上挂了个灵气侦测仪器。

两人身上系了绳索,绳索的另一端被绑在矿坑外一块沉重的巨石上,随时都能进入矿坑。

“现在下去。”李禛道。她的声音从防毒面具后传来,闷闷的,有些听不真切。怕师雨楼没听到,她指了指矿坑的位置。

师雨楼点点头,两人一同站到矿洞边上。

之前远远一瞧,便觉得矿洞极深,现在来到矿洞边缘,更觉得黑洞洞的矿坑如同一张巨口,挣扎着想要将每个进入的人吞噬。

李禛比了个“可以”的手势,而后一马当先,双臂一撑,在岩壁上寻了个落脚点,下半个身子探入深渊之中。

师雨楼紧随其后,落到李禛身侧。

甫一进入矿坑之中,便有阴冷自下而上,蔓延至全身。这种阴寒之感悄然深入骨髓、挥之不去,即使是防护服也无法将其阻断。

李禛同师雨楼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提起了警惕。

单手牵住绳索,她慢慢向下。愈是向下,周围愈是黑暗,那股阴冷感也愈发明显。

李禛踩住周围一块岩壁,师雨楼也几乎同时降在她身侧,对她说了些什么。

隔着面罩,李禛听不清他的话。师雨楼蹙了蹙眉头,将挂在他脖子上的侦测仪举到她面前,示意她看。

侦测仪小小的屏幕上跳动着蓝色的数字,这个数字在不断升高,即使李禛不会用这种仪器,也知道这是灵气值不断攀升的意思。

师雨楼撂下仪器,又看了她一眼。两人什么也没说,默契地放开绳索,继续向下。

几秒后,李禛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第52章 地下

这恍惚感来得太过诡异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向李禛袭来。

她先是感到视线模糊,眼前的岩壁和手电筒都出现重影,而后手脚有些失力,险些攥不住手中的绳子。

李禛咬了咬舌尖,微微的痛感让她从恍惚和眩晕中回过神。她将绳索在手腕上固定了一圈,连忙侧头看向师雨楼。

他也有些不对劲,趴伏在岩壁上半天没动作。李禛正欲叫他,便见他忽地摇了摇头,也从恍惚中挣脱出来。

“有问题。”他说,“应该和突然暴增的灵气值有关。”

李禛点头,示意他小心些。她攥紧手中绳子,脑海中想起红毛的话来。

红毛的父母,就是在采花的过程中双双踩空的。他们当时是不是也受到了这种“恍惚感”的侵扰?

只是他们实力不如她和师雨楼,又没有防护器具,没能抵挡住这种恍惚感,这才一时不察,坠入矿坑。

那绳子呢?

红毛父母的绳子是怎么断裂的?

李禛踩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拽了拽手中的绳子。目前来看,绳子没有要断裂的趋势,看起来还很坚实。

右手边的师雨楼已经开始慢慢顺着绳子向下。侦测仪上的数据仍在不断跳动着,蓝色的光映在他戴了面罩的脸上,显得格外阴森。

李禛收回目光,同样顺着绳子,慢慢向下降去。绳子并没有断裂。

不知道下降了多深,也不知道距离两人下矿坑过去了多长时间。洞口处些许的光亮已经暗了下去,黑暗将二人彻底包裹。

据她推测,二人已经下降了百米深。特制的绳索能够支撑三百米,两人背包中各有一条延长绳,能链接在绳索上。如果超出这个限度,二人就只能另想办法下矿坑了。

李禛单手持绳,另一只手拿起手电筒,朝着周围望去。

只见周围岩壁呈现出一种青紫的颜色,部分岩壁还带着白色的花纹,材质似玉非玉,看着煞是好看。

或许是因为靠近地下,矿坑中愈发阴冷,墙壁上有水珠凝结,沾湿了她的手套。手电的光照射在两侧,那些水珠就散发出晶晶的亮光。

“这里是地下150米左右。”师雨楼道,“灵气值为671,已经是陆地上的13倍。注意不要让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在陆地上,正常的灵气值为50左右,像是白牡丹区这种富人街区,灵气值普遍要高一些,但也不超过65。

之前不小心掉入矿坑的那位患者,他也并未掉到这么深,否则就算师雨楼为他做手术,恐怕也保不住性命。

因为地下安静,即使隔着一层面罩,师雨楼的声音也很是清晰。

就算他不说,李禛也能感受到周围灵气含量的增加,自然不会大意,只对他轻轻颔首,两人继续向下攀爬。

二人手脚麻利,有了经验后速度更快,没过多久,绳索就来到了尽头。李禛用手电照了照底部,底下一片黑漆漆,看不清距离坑底还剩多远的距离。

李禛轻呼一口气,在岩壁上找了个方便的落脚点,又解下挂在背包上的延长绳,用卡扣将两条绳子绑在一起,随后又将新的延长绳扣在腰间。

师雨楼同样动作,很快二人完成延长绳子的工程,朝着洞底降落。

周围越来越安静,越来越阴冷。在纯粹的黑暗之中,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手电成了两人在黑暗中行动的最大倚仗。

一米、两米,两名探险者朝着深渊降落,轻盈如两片羽毛。

忽地,李禛感觉到灵气值又增长了不少,心觉不妙,余光瞄向师雨楼胸口的侦测仪。

就在那一瞬间,侦测仪上不断跳动的蓝色数字猛然一停,几秒后,数字转化为一种鲜血似的红。

与此同时,这个小小的仪器发出尖锐的“嘀嘀”声,像是预示着某种危险的到来。

红色数字也在跳动,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师雨楼顿了一下,连忙去看上面的数字。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仪器,那刺耳的警报声便戛然而止。红色数字瞬间消失,屏幕像是不堪重负一般,迅速地暗了下去。

“灵气含量超过检测阈值了。”师雨楼蹙起眉,又很快恢复如常,“接下来可能会有危险。你真的要下去?”

李禛看也没看他,接着向下:“你想回去了?”

师雨楼断然否定道:“不。”

“那就继续走吧。”

眼看着即将到达坑底,她不可能就此退缩。她的性格不允许她作出这种决定。

想必师雨楼也是如此。

李禛笑了笑,正欲向下,忽听上方传来断裂声。这断裂声很细微,若不是矿坑中太过安静,很难被人耳捕捉到。

是绳子出了问题?!

一个念头如雷霆般从脑海中划过,来不及思考,李禛扬声道:“小心!!”

话音未落,强烈的失重感传来。绷紧的绳子自上方的某处断裂,李禛只觉天旋地转,手肘膝盖等部位在岩壁上磕碰了好几下,半摔半滚地朝下面坠去。

危急间,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从耳边穿过,手臂和膝盖几次磕在峭壁上,碰掉几块岩壁,尖锐的痛感从伤处传来。

挂在脖子上的手电四处晃悠着,连带着光也混乱地四处奔波。

现在她不知道坑底下有什么,更不知道离坑底还有多远,若就这么放任自己摔下去,以她现在的身体强度,恐怕不死也要伤。

不能就这么下去!

李禛目光一厉,来不及思考太多,反射性抽出束在腿侧的匕首,扬手将其戳在岩壁的缝隙间。

奈何这处岩壁不甚坚实,本就有些松动,被她这么一插,更是一大块岩石滚落。李禛的身体仅仅停住了一秒,便再次向下落去。

一击失利,李禛却毫不畏惧,在下落的过程中再次出击!她出手的速度极快,力量又大,这次盯紧一处岩缝,竟生生将大半个匕首插入其中,双腿蹬住周围凸出的岩壁,勉强稳住了身形。

从绳索意外断裂,到她止住下落,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几息间。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不知道下坠了多深。

李禛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跳,这才拿起手电,朝着周围看去。

幸运的是,师雨楼采购来的手电质量不错,在刚刚的撞击中,仅仅是被磕破了外壳,照明功能没有受损。

光照亮四周,将黑暗驱散。原来这矿坑呈现漏斗型,李禛现在已经跌落到了漏斗靠底部的位置,想来下面不远就是矿洞底部。

越向下,岩壁越潮湿滑腻,因灵气充足,这附近的岩石上竟能看到一些苔藓。这在这个时代,堪称罕见的奇观。

见到此等景象,李禛对影响矿坑灵气环境的东西愈发好奇。

按理来说,一个稳定的灵气源并不难改变灵气衰弱的现状。

就像是一个气球,如果气球漏了一个口子,那么注入再多的空气,也无法改变它漏气的事实。

而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破损的巨大气球。想要它不漏气,需要的不是打气筒,而是补丁,亦或是——装在大气球中的小气球。

显而易见的,这个小小的空间,就是一个完好的小气球。它的形成,并不只是拥有稳定灵气源那么简单,一定有东西充当了小气球的壁,将它与漏气的大气球完完全全隔离开来。

对这个东西,李禛有一个隐约的猜测,但她并不能确定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只能暂且将疑惑埋藏在心底,继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系在她身上的绳子已经断开,一头垂入到无尽的黑夜中去。李禛将断头拉上来,用灯光一照,顿时有些诧异。

那绳子的断面并不平整,不像是被割断的,也不像是被磨断的,更像是被打火机烧断的,绳子的一侧还残留着灼烧的痕迹。

烧断?

李禛用手指捻了捻绳子的末端,只见手套的顶部沾染上些许黑色粉末,像是绳子烧断后留下的灰烬。

她心下诧异。这矿坑之中只有她和师雨楼二人,绳子怎么会被人为破坏呢?但师雨楼一直在她视线范围内,总不可能是他动的手脚。

思考片刻无果,李禛将剩下的半截绳索从腰间解下,整理好之后塞入背包之中,以备不时之需。之后,她就稍微有些犯愁了。

她是继续下去呢,还是留在原地等师雨楼呢?这里看着离底部并不远,应该爬个把小时就到了,但不知道师雨楼那边什么情况,绳索有没有被破坏掉……

正思忖间,忽听上方异动,几块碎石擦着李禛手臂,骨碌碌地摔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一束光自上而下冲破黑暗,同李禛手电的光芒融合在一起。师雨楼的声音紧随其后,回响在峭壁之间:“你在下面吗?”

李禛道:“我没事!”

既然师雨楼已经来到附近,她没必要孤身一人下去,姑且就在这里等一会,恢复好体力,交流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念及此,她活动了一下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僵硬的手指,等待师雨楼下来。

大约过了几分钟,李禛看见一道身影缓缓从岩壁上爬下来,手电筒的光照在防护服上,映出金属的流光。正是师雨楼无疑。

他见她完好地站在一边,也是松了口气。

当时听到李禛的警告后,师雨楼也立即意识到了不妙,想伸手去拉她。

然而李禛的绳索断得太快,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机会,他拉了个空,只见到李禛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紧接着,他便察觉到自己的绳索也有断掉的预兆。幸而他被提了个醒,早有准备,提前找到了落脚点,才没像李禛一样被磕得满身伤痕。

第53章 淤积

两人在岩壁上汇合,紧张的情绪如潮水般渐渐褪去。不过峭壁之上实在不是商讨的地方,二人确认对方没有受伤后,便对视一眼,一同向下爬去。

这里临近底部,周围的岩壁不再是垂直,而是有了一些坡度,这大大方便了二人的行动。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李禛从岩壁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平地上。

师雨楼紧随其后,走到她身侧。二人同时拧起眉头,戒备地朝四周看去。手电的光束凝聚成两条直线,在坑底延伸开来,给黑暗的地底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坑底的土壤很湿润,踩上去软绵绵的,每走一步就会留下一个脚印。

李禛用手电照过左侧,只见不远处裸露的黑色土地半掩着几具尸骨。那骨骼洁白,在黑暗中散发出惨白的光。

“我去看看。”她对师雨楼打了个手势,持着手电向前走去。

白骨大部分都陷在湿润的土壤中,只有小部分裸露在外面。李禛用手电照了照,没见到白骨身上有衣料。

想来这具尸骨的主人已经死了多年,皮肉已腐烂殆尽,连同衣物也风化,只剩下一具难以辨识其面目的白骨,凄惨地陷落在矿坑中。

再向旁边照去,便见周围还有几具未腐烂完全的尸体。见尸体身上的碎布衣料,能看见衣服款式和当今相差无几,应该是近几年被扔到矿坑中的。

李禛本想再仔细看看,却被师雨楼阻止了:“这具尸体的主人在被扔下矿坑之前就死了,你找不到什么线索的。”

说着,他指了指尸体的心脏部位。那上面插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尖刀,这才是导致他死亡的罪魁祸首。

深不见底的矿坑被当作抛尸灭口的场所,这里大部分的尸体都是死后才被扔下来的。

这些尸体没有像师雨楼接待过的患者一样,被灵气撑爆,仅仅呈现出正常的死态,研究他们并没有什么用处。

李禛也知道这点,遂收回手,看向师雨楼:“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也有一些尸骨,什么年代的都有,看起来均是他杀。”他晃动手电,手电的光束照在角落处一块大石上,“地上长了些青苔。”

李禛自然也看见了。

或许是因为湿度足够、土壤肥沃,灵气也充足,坑底的部分长满了层层叠叠的青苔。这些苔藓覆盖在尸骨和周围的石块上,给坑底带来一片清新的绿意。

李禛蹲下身,右手摸了摸苔藓。因为戴了手套的原因,她没能直接触摸,只是感到隐隐的凉意从泥土中传来。

师雨楼站在她身后的位置,慢慢道:“根据研究显示,苔藓生存所需灵气是所有植物中最少的,它们只需要较为稀薄的灵气就能生长。也正因如此,末法时代来临后,苔藓是最后灭绝的植物。”

“在发生那场事故前,这里一定没有苔藓。”李禛站起身,看了眼那一片绿色,“也就是说,这里的苔藓,都是在近百年中重新繁衍出来的。”

师雨楼淡淡道:“植物复生。如果被神衍神天知道,他们会不顾危险,想尽一切办法重启矿洞进行研究。”

植物对这个世界太重要了。

它们吸收灵气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改造着这个世界。植物越多的地方,灵气往往也更充裕。

因此,白牡丹区的人不惜花重金,也要在居住区移植一大片人工培育植物。

进入末法时代后,野生植物和动物几乎灭绝殆尽。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迎来死亡的会不会是自然人类。

天门台想尽办法,企图延续这个世界的寿命,而答案,或许就藏在这一个废弃百年的矿坑之中。

李禛笑了笑:“他们总喜欢做些危险的尝试,几千年了从未改变。虽然大部分时候,品尝恶果的都是他们自己。”

这话似乎别有意味,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嘲讽。师雨楼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李禛似无所觉,接着道:“你的侦测仪还有用吗?这两头——”她指了指左边和右边,“那东西在哪边?”

师雨楼最开始的那个侦测仪因承受不住过高的灵气坏掉了。不过李禛相信,他这样谨慎的人,一定有二手准备。

果不其然,师雨楼微微点头,卸下身后背包,又从背包中掏出一个圆盘状仪器。

圆盘是银色的,带一个电子屏幕。屏幕上面有指针,看上去很像罗盘。李禛觉得这东西很眼熟,忍不住询问道:“探灵盘?”

这东西在三千年前就存在,只是没这么先进罢了。探灵盘一般被用来探测秘境中的宝物,高级探灵盘价值不菲,从前李禛就有那么一块。

不过那块探灵盘被她贴身带着,应该随她本体一起被炸成灰烬了。

“没错。”师雨楼调试探灵盘,“它是根据上古灵器改造而成的,能够检测方圆十里灵气的薄厚分布。”

说到此处,探灵盘成功启动,屏幕慢慢亮起来。刺眼的白光打在师雨楼的面罩上,几秒钟后又渐渐暗了下去。

李禛凑过去一瞧,只见屏幕上显示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线来。

“线越粗,灵气浓度越高。”师雨楼将探灵盘递给她,“按理来讲,那东西应该在这边。”

李禛低头看了看,只见左侧的线条明显比右侧要粗。她点点头:“那我们朝左侧走。”

两人也不耽搁,商讨过对策后,就并肩朝着左侧走去,两道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个矿坑,与其说是坑,不如说是一个深深的环状峡谷。峡谷两侧峭壁高耸,遮天蔽日,仰起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两人沿着左侧一路向前,走了大约两个小时,便见前方愈发绿意盎然,甚至有些角落生长着拇指高的杂草,这在末法时代,堪称是奇迹。

一路上,两人看到了无数尸骨,大部分和之前的几具尸体一样,皆是他杀。李禛目不斜视地从几具尸体中走过,忽地闻到一股奇异的血腥味。

按照常理来讲,隔着面罩是闻不到太多味道的。但这股血腥味便是如此的浓烈,即使隔着厚厚的面罩,仍是被李禛捕捉到了。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扭头提醒道:“小心血腥味。”

虽然她暂时没感觉到任何不适,但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奇怪味道,最好还是多加小心。

二人虽带了解毒剂,但解毒剂并不是万能的。在陌生的地方,自然是能多谨慎就多谨慎。

显然,师雨楼也闻到了这股味道。他眉头微皱,看向前方:“前面出事了?”

两人走了这么久,一路上只遇到了白骨和腐尸。而且那腐尸被青苔泥土掩盖,奇异地没有什么尸臭味。

这股血腥味却来得浓烈,闻着源头好像就是在前方不远处。这让二人不由得心生疑虑。

是有其他人也进来了吗?可这血腥味如此浓郁,连风都吹不散,几乎凝成实质,可不是死一两个人就能达到的程度。

正巧前面一个大拐弯,黑暗中二人看不到拐弯后的情景,只能闻到那后方传来的味道。

她抽出腰间武器,给了师雨楼一个眼神。二人放缓了脚步,轻柔地踩在湿润的泥土上,轻盈且快速地从拐弯处蹿出!

李禛飞快举起枪,对准前方,一旦看到人影就会立即射击。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前方没有任何人,只有一片黑暗与寂静。

“没有人?”她没有放松警惕,仍是单手持枪,慢慢走向前方。手电的光芒打在她身上,只见她一身黑色,几乎要隐身于黑暗之中。

血腥味越来越浓了,她离这股味道的源头也越来越近。终于,面前的一片漆黑中出现了不同的颜色。

那是鲜血的红色!

在她前方不远处,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地的尸体。

在矿坑之中,尸体本不少见。但这些尸体尤为不同。他们衣着体面,衣服均有七八成新,且未被风化,与其他衣衫褴褛的陈年尸体格格不入。

师雨楼挑起眉毛,走到离她最近的一具尸体前,用戴手套的手扒拉了一下尸体的头部。

“刚死没多久。”他的手套上沾了一些血,“应该不到五个小时,血还没有完全凝固。”

李禛也蹲下身,打量着这些尸体。他们没有外伤,但用手一摸,便能感觉到他们皮下血肉、连同骨骼一起,都如淤泥般软烂。

都不消用力,只轻轻按压尸体胸膛,死者的口鼻七窍中就涌出大量的鲜血。

血腥味愈发浓重,充斥着整个空间。师雨楼将手电递给李禛,示意她照明,而后从背包中拿出工具,简单地分析了一下死者的死因。

李禛不懂这些,只充当手电筒支架,认真地看着他的动作。没过一会,师雨楼便道:“是被灵气冲撞而死。”

“那不是与你以前的患者一样?”李禛想了想,“可是症状似乎有所不同。”

师雨楼点头:“没错。因为他是仿生人。”

李禛垂下头,瞧了这位死者一眼。他面目普通,没什么特色,是在人堆里随便就能找到的长相。

许是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他面目狰狞,圆睁的双目中满是不甘。

仿生人?

她还真没看出这人哪里像是仿生人了。

似是读到了她眼中的疑惑,师雨楼解释道:“因为没有灵根,过剩的灵气没能顺着他的经络游走,以至于撑爆经络,因此只能淤积在他体内。最终灵气越积攒越多,脆弱的身体不堪重负,便成了这个模样。”

“原来如此。”他这么一说,李禛也明白了些。

她放下手电,正欲点头,脑中忽有一个想法飞速掠过,下意识出言问道:“可若是没有灵根,灵气根本不会进入到体内,又何谈淤积呢?”

此言一出,二人都愣了一下。

第54章 种子

难道说,这里的环境能冲破“仿生人不能吸纳灵气”这一自然法则?

两人不由得同时屏住呼吸,心中闪过万千思绪,一时间都没有动作。半晌,李禛才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始检查尸体衣饰以及随身携带的物品。

师雨楼道:“你做什么?”

“我怀疑他来自一个我知道的组织。”

李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去查看了一下其他的尸体,到底还是没找到能证明尸体身份的标志。

想来也是,日环食那群人,也不会傻到做坏事还将标签贴在身上,大大咧咧向世界昭告自己的身份。

不过虽然没找到直接证据,但李禛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仿生人,人数多,装备也还算先进,再结合他们和邱老狗的交易,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再结合乐灵洲之前透露的消息,以及这些仿生人的死状,李禛有了大致猜测。

日环食不知在何处听说了矿坑的异常,进而发现那东西可以打破“仿生人不能吸收灵气”这一铁律。

但是他们大规模进入渡魂街风险太大,罗一和兰大婶又太强势,所以他们盯上了邱老狗。

没想到的是,邱老狗出师未捷身先死,直接触动了脑中微型炸弹,泄露了矿坑的消息。

日环食猜测她已得知了矿坑异常,顾不上准备什么,只想抢占先机,因此匆匆忙忙下了矿坑。他们装备可能并不齐全,因而并不是所有人都穿戴了防护用具。

仿生人对于灵气的耐受力还是更高一点,直到走到这附近,才出现异常。

当然,这只是李禛的一些猜想,可能和具体情况有所出入。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有这些人自己才清楚了。

“他们身上没有找到侦测仪器。”师雨楼道,“应该还有人活着。”

如果他们是奔着灵气源来的,就不可能不带侦测器。

李禛站起身,手电掠过周围。软趴趴的尸体大约有七八具。鲜血从他们皮肤中渗出来,涂满身体表面,这也就是浓烈血腥味的来源。

“探灵盘怎么样?”她照了照远处一具尸体,忽然问道。

“仍然指着前方。”师雨楼蹙了蹙眉,“不过位置似乎有所偏移,不像是在矿坑中,更像是在……”

他指了下周围石壁。

“像是在石壁中。”

李禛正了正防毒面罩。看到这些人悲惨的死状后,二人对于防护用具更加看重,不约而同地将衣服带子扣子系紧了些。

“如果在石壁中,就有些麻烦了。”面罩下,李禛眉头微皱,“我们没有带专业的挖掘工具。”

背包容量有限,二人从上方来,也不宜携带太多影响行动的物品。因此只带了一把折叠铲以及匕首等轻便利器。

这把折叠铲挖挖泥土倒是可以,但挖掘石壁就太勉强了。

“罢了。”思忖片刻,李禛稳住心神,“若果真是在石壁中,大不了下次再来。况且我们没带挖掘工具,不代表他们也没带。”

她看向地上的尸体,师雨楼立即会意。两人视线交汇,皆明白对方所想,于是不再纠结这些尸体,继续顺着探灵盘指引的方向走去。

知道前方可能有敌人后,两人都暗自提高了警惕,走路的声音也放轻了些。

矿坑的地形并不复杂,只有直来直往一条路,一旦与敌人狭路相逢,那边躲无可躲。

不过现在两人得知了敌人的存在,对方却对他们的行动一无所知,也算是一种优势。

李禛在暗处潜行,身上的黑色衣裳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就这样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又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枪响。

出事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来不及多说,她和师雨楼对视一眼,二人加快速度,飞快赶往枪声响起的地方。

其间,师雨楼注意到手中探灵盘的指向偏移,但和两人前进的方向大致保持一致,说明那东西极有可能也在对方手中。

枪声连续响起几声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二人心中紧迫感更足,飞快赶到事发处。

拐过一处石壁,离得老远,便见前方白光烁烁,将整个洞穴都照得雪亮,几乎没有一处黑暗的死角。

这光芒惨白,瞬间将二人手电的光芒吞噬。李禛刚从拐角冒出头来,便又察觉一枚子弹朝她的方向飞来。

她眼疾手快地将身体缩回岩壁,顺手拽回师雨楼,又关掉了手电筒。子弹击打在岩壁上,只听叮叮当当一片杂音,时有土石飞溅,砸在两人四周。

李禛闭了闭眼,将后背贴在岩壁上,等待这阵枪林弹雨过去,另一只手掏出腰间的枪。

片刻后,子弹轰击岩壁的声音停止。她从石壁后探出头来,向着强光的中心看去。

只见在那边对峙着的,赫然是两方人。

奇怪的是,两方人的衣着打扮所差无几,均是穿着白色的防护服。这种防护服也是他们没有死亡的主要原因。

两方看上去原本是一队人,只是不知因为什么事起了内讧,分裂成了两波。

他们两方正陷入内斗,只互相戒备着,没人注意到悄无声息到来的李禛二人。刚刚差点打中李禛的流弹,并不是冲着二人来的,只是恰巧擦中二人罢了。

见到他们都没发现,李禛悄然松了一口气,扭头道:“他们内讧了。”

“是不是因为灵气源?”

李禛摇摇头:“还不清楚。”

对方携带的照明设备太亮,但这光也摇摇晃晃,不太稳定。混乱之间,她看不起对方有没有拿东西。

师雨楼低头看了眼探灵盘:“探灵盘指向变了。那东西就算不在他们手中,也是在这附近。”

李禛没说话。借着岩壁的遮挡,她能看到两波人对峙的姿态。

背对着她和师雨楼那一波人多一些,看着也更强势些。这方为首的一人道:“你们打定主意要背叛了?”

这声音甚是耳熟,竟是前几日还和李禛通过话的初亏。

初亏是涅槃城日环食分部的负责人,他参与到这个重要任务中,李禛并不意外。

不过此人能成为日环食的高层,一定不可小觑。乐灵洲那女人阴了李禛一把,也让她对这个看似正规实际暗中酝酿着阴谋的组织有了防范。

她动了动手指,将食指打在扳机上,暗暗思考要不要趁乱给初亏来上那么一下。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便听初亏对面的另一波人又说话了:“大灵司!我们没有背叛之意,只是想让你解释清楚!为什么要抛弃同伴,这东西有那么重要吗?比同伴的生命还重要?”

初亏依旧如从前一般温柔,只是现在,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杀意:“同伴的生命当然重要。正是如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它带回去。”

他伸出一只手:“把种子给我。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种子?

耳朵自动捕捉到关键词,李禛心头一凛,不自觉地朝着初亏对面那人的手中看去。

只见那人紧握着拳头,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拳缝中透露出微微的绿光来。

那光芒很弱,几近于无。在强光的包裹下,更容易让人忽略,若是初亏不说,李禛还真要把这东西忽略掉了。

不过毫无疑问,这东西就是几方都在寻找的灵气源。

李禛目光微闪。看情况,是日环食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先在石壁中找到了种子。

但有另一波人心怀不满,借机抢走了种子。初亏有意处理掉对方,但又投鼠忌器,只能暂时好言相劝,想让对方将种子交出来。

的确,现在种子被死死地攥在对方手中,不是很方便拿。

李禛眼神微黯,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她转头看向师雨楼:“你速度怎么样?”

师雨楼见她眼神,便知道她肯定在谋划着什么,只道:“尚可。”

李禛点点头:“等会你跟上,小心。”

师雨楼毫不犹豫道:“你放心。”

相处一段时间,李禛还是比较相信师雨楼的。做不到的事,他绝不会信口胡言,因此她也放下了心,扭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对面。

初亏见对方没什么反应,眉头微皱,却仍是和声细语道:“你放心,我说了不会处罚你们,就绝对不会处罚你们。而且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同伴好……”

他回过头,瞥了眼身后的人,又道:“的确,你新加入日环食不久,可能不像我们一样彼此信任,因此心有疑虑。但种子对于日环食、对于所有仿生人都是极为重要的,你要因为一己私欲,将所有仿生人的希望毁灭掉吗?”

闻言,对面的人陷入了沉默。而李禛也不由得咋舌。

从两人话语中可以得知,初亏为了得到树种,填了不少仿生人的性命。

这人正是因此产生质疑,才有了抢夺种子的行为。但初亏巧舌如簧,竟将对方的怀疑打成“不够信任”,又扯出“所有仿生人”这面大旗,一时间竟让他自我怀疑起来。

只见那人嗫嚅几下,似是被初亏劝动,慢慢伸出攥紧的拳头。但他动作缓慢,想必心中仍有挣扎。

李禛勾起唇角。

眼见拳头便要展开,初亏心中微动,正欲伸手去接,却忽听身后传来飒飒风声。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扭头,却见一道身影从角落中“噌”地蹿出来。

那身影的速度极快,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来,身后还跟着另一道身影。

紧接着寒光一闪,鲜血喷溅,李禛飞快挥舞匕首,将种子连同拳头一同削去。

跟在她身后的师雨楼毫不迟疑,在拳头未落地时就将它接住,二人径直朝着一侧石壁中钻去。

这一套动作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举枪射击。然而两人动作太快,短短几秒,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第55章 三千年前的故事

砰!砰!砰!

碎石飞溅,灰尘扬起,身后传来连续不断的枪响,甚至有几枚流弹自李禛脸侧擦过,狠狠地撞击在坚硬的岩壁上。

只要稍稍一回头,就能见到子弹与石壁相撞产生的火星。李禛神情自若,只低头钻入一边的洞中,师雨楼紧紧跟在她之后,两人距离只有半步之遥。

没错,这里有个洞。

就在刚刚观望的时候,李禛发现了它。洞口很小,只能勉强容纳一人矮身通行,它隐蔽地嵌在石壁当中,谁也没有发现她。

李禛粗略估算了一下洞和自己中间的距离,权衡利弊后终于下定决心。二人闪电一般出手,将种子抢夺到手后快速冲向洞的方向,灵活地钻入其中。

甫一进入洞中,李禛便立刻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一变,连带着灵气的浓度也有所变化。

这洞的洞口窄,内部却是别有洞天。李禛直起身,飞快打量一圈周围情形,又将身后的师雨楼扒拉到一边,反手抽动洞口的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是青紫色的,就横亘在石洞内,像是天然形成的。李禛一脚将石头踢到入口处,勉强卡住洞口,才道:“走。”

这块石头石质坚硬,又正好卡在小小的洞口前,应该能暂时阻挡日环食的脚步。不过对方应该携带了挖掘工具,想要利用石头一劳永逸不太现实。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逃离敌人的视线。

师雨楼点头,跟在她的身后。李禛扫视了一下周围情况,简单地做出了判断。

这里像是一个大型地下溶洞,在两人前方有三四个洞口,每个洞口都是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方,也不知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

洞口多,代表着可供二人选择的逃跑路线多,这自然是一件可喜的事。但是同样的,如果不慎走入了死胡同,两人也将面临险境。

就这么犹豫几秒的功夫,洞口处传来嘈杂的声音。日环食已经发现了这里,并试图撬开挡在入口的石头。

李禛定住心神,指着右手边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道:“走这里!”说罢,一马当先朝着洞口处飞奔而去。

师雨楼毫不迟疑,跟着她钻入洞口中。两人身影很快就一前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两人刚进去没多久,洞口处就传来什么东西被腐蚀的响声。

原来是日环食众人拿出了一种液体,只往拦路的石头上一洒,那石头便如同溅了油一般滋滋作响,顷刻间就碎裂成几块。

几名戴着白手套的成员将碎石块从洞中移出,询问地看向初亏:“大灵司?”

没得到初亏的命令,众人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刺眼的强光下,初亏的脸上被笼罩了一层阴影。他眸色深深,神色冰冷地看着洞口的方向,脸上的温和笑容险些挂不住。

几息后,他才冷冷开口:“追。”

闻言,几名日环食成员毫不犹豫地进入到洞穴之中。

“大灵司。”他的手下走上前,“他们该怎么办?”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刚刚和初亏对峙的那一方人。

现在,他们的领头羊被削去一只拳头,他的伤口失去了防护服的保护,暴露在灵气之中,正痛苦地哀嚎着。

而其他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全都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初亏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处理掉。”

之前留这几人,不过是为了种子。现在种子被夺走,初亏心底说不出的郁闷,也不想再留这几人多生事端了。

说罢,他没有停顿,也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惨叫一般,平静地钻入洞中。

地下阴冷的寒意穿透防护服,钻入皮肤之中。李禛动了动手电筒,问道:“你冷不冷?”

师雨楼道:“有一些。”

李禛点点头。这里的确是有些冷了。

除了寒冷,更让人承受不了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手电筒的光投射不到远方,二人没有退路,只能顺着溶洞的方向,朝前漫无目的地走着。

身后暂时没有追兵追上来,两人心下稍安。又走了一小会儿,师雨楼轻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选择这条路?”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略有些清冷的声音在溶洞之间幽幽回荡着。

当时在二人前方有四条路,李禛却当机立断选择了这条路,其中原因让师雨楼有些好奇。

“这边瞧起来比其他的洞要潮湿一些。”李禛笑了笑,“而且,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边灵气更充足一些——我怀疑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许是因为灵魂来自三千年前,她对灵气的感知比师雨楼强上不少,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侧溶洞的异常。

比起师雨楼这个理论派,她更偏向于经验派。在实力大幅度折损的现在,千年前在与他人对战、逃杀中一点点积累的经验,成了她最大的倚仗。

这的确是师雨楼未曾想过的答案。他愣神一秒,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那个血淋淋的拳头。

李禛的刀法快、准、狠,没有华而不实的花招,一旦出手,就直奔着敌人命脉而去。

偏偏她的准头很好,能够提前预判对手躲避、反抗的轨迹,并且抢占先机,就像是机器人一样。

她的刀法是杀人的刀法,师雨楼很难想象她到底是如何练就这种刀法的。

就好像拳头的主人,也没能看清她那如闪电般迅猛的一击,便被砍断了手腕,遗憾出局。

直到他的手掌被砍断,仍旧死死地攥着那颗种子。师雨楼最开始掰了两下没掰开,便也失去了耐心,将种子连同外面包裹的拳头一起塞入防尘袋当中了。

“怎样练就的刀法?这是个好问题。”李禛道,“就是杀人、杀人、杀人……我开玩笑的,别这么看我。想要变强,每天辛苦修炼就是了。我又不是魔头,怎么会天天杀人呢?”

说着说着,她露出一个朴实的微笑,仿佛想要借此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可惜这抹笑容被隐藏在面罩之下,师雨楼没能看到。

师雨楼移回视线:“看起来,你知道什么?”

李禛反问道:“知道什么?”

“关于那颗种子。”师雨楼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听他这么说,李禛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不也不惊讶吗?”

实际上,二人对灵气源是一颗种子这件事都接受良好。

师雨楼道:“我曾经和你说过,生命之轮就是从神树的树种中提取出来的。”

李禛道:“所以现在我们拿到的这个,可能就是一颗神树树种。”

师雨楼点头:“即使我不说,你也早就知道。”

“没错。”李禛语气平静,“医生,你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上古神树的信息的?”

“一些资料里。大部分来自天门台。”

“是的。”李禛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据我所知,天门台是几百年前才成立的,但神衍神天等超级宗门,在三千年前就存在了。”

时代变换,她曾经熟悉的人,应当已经不在了。但那些宗门,倒是如同参天古树一般,即使根部腐烂、躯干被虫蚁蛀成空壳,仍能屹立不倒,倒也是够顽强的。

师雨楼目光闪了闪,似有所觉:“难道说,早在三千年前,神衍神天等大型势力,就开始研究神树了?”

“和你说得差不多。”李禛道,“只有一点。在三千年前,神衍神天只不过是刚刚崛起的新生势力罢了。那时候,掌控着修真世界的,还是各种有着深厚底蕴的世家……据你所知,末法时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师雨楼略微思索了一下:“三千一百三十二年前。”

李禛点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但事实上,灵气衰败的开始,要比世人所知的早得多。”

师雨楼诧异地看向她。

李禛算了一下:“大概是四千年前吧。那时候修士之中有一场大战,参战者分为三方,厮杀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当时正是灵气最鼎盛的时候,但这场战役就像是开了一个口子,自那之后,各地就出现异常。”

先是珍贵灵植相继死亡,各种奇珍异兽开始灭绝,然后修真界下了三年的灵雪,雪灾后又是暴雨……

与此同时,拥有强大天赋的新生儿也越来越少,大部分世家都出现青黄不接的状况。这对重视血脉传承的世家来说,可谓是致命打击。

师雨楼接口道:“于是,他们开始了对神树的研究?”

“是的。”李禛勾了勾唇,“修士战争引发灵气系统崩溃这件事,到底不太体面,所以各大势力都将这件事隐瞒下来,私底下进行研究。可惜的是,他们研究了千年,只研究出了如何粉饰太平。”

她语气多有嘲讽,师雨楼听得奇怪,心中猜测她是否生前与宗门世家有仇怨,转念又想到“三千年”节点的问题,不由得问道:“那为什么,最后他们无法掩盖住真相了呢?”

作为研究人员,他对接触不到的上古密辛怀有最大程度的好奇。

李禛笑了一声。这声笑太过轻盈,就如同羽毛一样飘在空中,又缓缓落在地上。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不知不觉间,这条路已经走到尽头,前方再次出现一个分岔路口。

李禛指了指左侧:“走这边。”

两人拐入左侧的洞口中。走了半晌,她都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正当师雨楼以为她不会开口回答这个问题时,却听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岩洞中响起。

“因为我出现了。”

师雨楼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不经意间照入她双眼,给她眼瞳镀上了一层机械般幽幽的冷光。

第56章 来自黑暗中

师雨楼心中一凛,却见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那极度危险的目光就此消失不见了。

李禛的话在他脑海里滚动了一圈,师雨楼凝神细想,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更重的疑惑。

因为她出现了?

师雨楼不禁皱起眉来,目光缓缓扫过她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什么表情。可惜的是,她的面容被挡在面罩之下,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

李禛不在意师雨楼的想法,只走在前面,钻过潮湿阴冷的溶洞。

“树种在你那里吗?”

“在。”师雨楼迟疑一瞬,拉开背包,想要将树种拿出。李禛见此摇摇头:“先放在你那里,回去再说。”

树种在谁那里都没差别,反正她不觉得,师雨楼能绕开她将这东□□吞。

没想到她这么信任自己,师雨楼指尖微顿,又将拉链原样拉好。正当他想要再询问些什么的时候,忽见李禛的脚步一停。

师雨楼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面前的岩洞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宽阔了。

他看向李禛,只见李禛驻足站在原地,盯着前方的黑暗处,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她道:“关掉一支手电,不要浪费太多电量。”

师雨楼听话地按照她的吩咐行事。一支手电筒被关闭,黑漆漆的洞中顿时更暗了几分,李禛手上攥着的手电,就成了洞穴中唯一的光源。

见他照做,李禛点点头,又转身走到一边。手电的光束从师雨楼身上掠过,移到一边的洞壁上。

她盯着洞壁看了半晌,伸出手碰了碰湿润的墙壁。隔着手套,潮湿而柔软的触感传来。

李禛用手指捻了捻墙壁,从墙壁上拈出一个细如发丝的“白线”来。这条白色的线像是死物,被她捏在手中动也不动,看上去很是细软。

师雨楼意外道:“这是什么?”

他定了定神,看了眼她手上的东西,猜测道:“难道是虫子吗?”

因为体积小,生存所需能量也小,这个时代的部分昆虫还苟延残喘着,没有全部灭绝。

不过这个世界到底已经不适合生存了,昆虫灭绝也是时间问题。

李禛摇摇头:“是根。”

师雨楼按住脸上的面罩:“植物的根?”

李禛松开手,任由那一小段根茎落在地上:“是的。”说罢,手电再次划过墙壁。

师雨楼看到,墙壁侧边有不少这种雪白的根茎,像是一团团雪白的蚕丝,纠缠在一起,乍一看并不引人注目,但仔细一瞧,却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可是这石壁中,怎么会有这么多细小的根茎呢?

他微微蹙眉,盯着墙壁沉思不语。李禛却站直身体,耳朵微动,目光沉沉。

“他们跟上来了。”

洞穴很安静,以她的耳力,能清楚地听到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必然是日环食无疑。

二人虽然边走路边说着话,但他们身体素质都不错,却是没有耽误赶路的。按理来讲,日环食在不知道两人前进方向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这么快追上来的。

李禛略一思忖,便猜测到了原因。

日环食那边是为了种子而来,手中必然带了侦测仪器。现在种子在二人手中,他们使用侦测器,可以实时监测到二人的所在。

现在,他们两人的所有位置变化,都在敌人的掌控之中了。

她眉头微蹙,环视四周后,又很快舒展开。只见她看向师雨楼,道:“把背包给我。”

师雨楼毫不犹豫,将背包解下,只留了探灵盘在身上。他的背包里面装了不少物资,拎起来不轻。

李禛接过背包,没有动作,而是带着师雨楼,二人一起向前快速跑去。他们速度不慢,全力跑起来,只能见到周围景色飞快地后移。

李禛抽出时间问道:“你夜视能力怎么样?”

因为还在赶路的原因,她的声音很沉,隔着厚厚的面罩,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师雨楼回答道:“还不错。”

他的眼中植入了具有夜视功能的芯片,在黑暗中也能看清。

李禛“嗯”了一声。她的夜视能力也尚可,况且对于她来说,通过细微的声响、气味以及空气流动来判断对手的状况,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即使现在她换了一具身体,实力大不如前,这种能力也仍然保留着,只是看得不如有光源时清晰罢了。

正说到此处,前方出现一个洞口,两人踏入洞口之中,便觉眼前豁然开朗。

李禛眯了眯眼。

只见着大洞穴中,竟连接着许多空心的“管道”,这些管道堆压在一起,层层叠叠,小的只有碗口大小,仅容小动物通行;大的却足够两个壮汉并排行走。

而两人出来的那个洞口,正是其中一个大型“管道”,管道的尽头没有路,仿若危险的悬崖。

若是站在管道的最前端,便能清楚地观察到大洞穴中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个绝佳的侦查位置!

几乎瞬间,李禛就做下了决定。

只见她双指按住管道上方,一个跳跃,便轻轻松松地跃到管道的上方。她俯视着大洞穴中的场景,迅速解下腰间的半截绳索,将其牢牢地拴在背包上。

师雨楼见她动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他对着她点了点头,略微观察了一下周围之后,便跃到了另一侧的管道上。

他选择的位置也极佳。那地方位置不高不矮,视野良好,且周围管道交错,隐蔽性较好,便于躲藏。

师雨楼一个蹲伏,身体便隐藏在纠结在一起的管道后,黑衣与黑暗几乎化为一体。

躲好之后,他给李禛打了个手势,告诉她自己已经没问题。

李禛总揽全局,接收到他的信号后,轻轻笑了声。绳索被绑到背包的袋子中,只见她像是扔炸弹一般,蓄力将背包远远一抛!

她力气很大,那背包装了一些物资,又很是沉重,被她这么一抛,竟稳稳地落入一个向上倾斜的管道前。

背包的落点很巧妙,正好处在李禛和师雨楼两人的视线范围中。

做完这一切,李禛松了松手指,抬手关闭了手电筒。手电的光束立刻消失,洞穴瞬间就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洞穴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杂音,就好像压根没有存在一般。

李禛换了个姿势,一脚抵在身后的管道上,以便发力跳跃。不知何时,她已经掏出了卡在腿侧的枪,枪管对准了背包的位置,她的手指则稳稳地抵在扳机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也或许是几分钟。

她身下的管道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本不算太重,但仍是被她敏锐地察觉到了。

四个人……?

日环食下来的人很多,但因为没准备足够的防护服,大多死在了第一道防线。之后两方内讧,又死了一些人,李禛推测,他们现在剩下的应该有七八个人左右。

李禛早有预料,他们应该会安排几个人守在洞口的位置,以免二人杀个回马枪走脱。但她却没想到,日环食只进来了四个人。

算了,能解决几个是几个。

李禛手指摩挲了一下枪管,侧耳细听管道中传开的声音。

那纷杂的脚步声持续了一会儿后,就停顿了一下。李禛听到一个有些低的声音:“看到脚印了。他们往里走了。”

另一人道:“探灵盘显示种子也在这附近。”

李禛目光微沉,面色依旧平静。她经历过的战斗不少,有很多次,她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二对四的战斗,对她来说只是小场面。

或许是察觉到二人极有可能就潜藏在附近,管道内的说话声再次停止了。脚步声接着响起,且离她越来越近。

几秒后,一个头从洞口中探出。与此同时,几道强光冲破了洞穴的黑暗。

李禛控制住呼吸,藏在管道上方的黑暗处,避免自己被光照到。在她的眼皮底下,几个人弯腰从洞穴中钻出。

一个、两个……正如她所料,是四个人。

他们的防护服很亮,在黑暗中白到刺眼。

四人出了洞穴后,聪明地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站在洞口观察着情况。

很快,他们也如同李禛二人一样,注意到了那些可供通行的管道。

“……他们躲进去了?”其中一人声音带着烦躁和不悦,“哼,只知道躲。见不得光的蟑螂。”

话虽如此,他的手仍是牢牢地抓着武器,没有丝毫放松。

另一人提醒道:“不要大意,小心埋伏。探灵盘怎么样?”

“就在前面了。”

有人拿着强光手电筒,顺着探灵盘指示的位置一照,背包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在那里!!”

所有人都同时看向背包的所在。

“他们弃掉背包逃跑了吗?”第一人放松了些,“一群胆小废物……”

第二人依旧是提醒:“不要掉以轻心。”

话虽如此,总不能因为担忧就不去捡背包。四人手持武器,戒备地走上前。探灵盘的反应越来越强烈,众人眼中均是划过喜意。

李禛半蹲在管道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四道白色身影靠近背包,视线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四人脑中紧绷着的线变得松弛起来。

面具下,她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只见她手指微动,连续扣动扳机,没有片刻迟疑。

砰!砰!砰!

三声枪响,而后子弹戳入血肉的声音相继响起!强光手电筒无力地落在地上,在土中滚了几圈,光芒被遮挡了大半,几声叫喊将寂静划破。

“有人!小心!袭击!”

李禛抬手,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砰”地又是一枪。只是对面的人似乎格外灵活,竟忍着痛就地一滚,让子弹打了个空。

第57章 第五人

地上一片兵荒马乱。四人中有两人被李禛击毙当场,尸体软绵绵地扑在地上,失去了生息。

另有一人被她击中右腹部位,生死不知,但应当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构不成什么威胁。现在李禛需要提防的,只剩下勉强躲过她子弹的那位了。

手电筒在突如其来的打斗中落在地上,滚到一个逼仄的角落中,光芒也被交错的管道遮挡住。

既然已经暴露位置,就没必要隐藏在原地了。李禛轻巧地从上方跃下,一个转身躲到交错的管道后,左手缠住绳索,狠狠一拉。

绳索另一端系着的背包被她拉动,快速朝着她的方向飞去。

就这是李禛的策略。

她为了种子深入地下,对种子势在必得,不可能让它完全脱手。幸好她所用的绳子是黑色,加上这洞穴中大小管道交错,形状和绳子类似,因此并未被日环食的人发现。

此时背包已经完成了诱饵的使命,她是时候将它拉回来了。

然而仅剩的有行动能力的一人,他的动作也是不慢,见背包被她拽飞,顿时想通了她的一切布局。

想明白其中关窍后,他竟不顾危险,咬咬牙挺身一个飞扑,将背包死死地压在身下。他体重大,李禛只感觉绳索另一头被一股大力拽住一时间竟拽不动。

找死!李禛心中暗骂一声,目光逐渐变得凶狠起来。只见她一个闪身从掩体后退出,一枪朝碍事者射去。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却出现了令她始料未及的意外。

只见她连续扣动几次扳机,枪口却迟迟没有子弹射出。原来是洞穴中灵气异常,也影响了灵武器的使用。

也就是她手中这把枪质量还算可以,才顶得住她之前连开三四枪,否则一枪都开不了。

来不及细想,李禛立刻转变策略,将枪收起来,转而抽出身上佩带的匕首。她思维活泛,弃枪抽刀的动作只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

但就是这一秒的时间,让敌人抓住了时机。他见李禛的枪卡壳,眼中闪过一丝庆幸,嘴中嘟囔了两句什么,竟抱着背包一个跃起,稳稳地从地上站起身。

李禛眉头微皱,左手绕过绳子,和对方展开拉锯战。她力气比对方大上许多,刚一用力,日环食成员就被拽了一个趔趄。

但那人也很是聪明,知道她暂时没有远程工具手段,竟纵身顺着一个管道绕了一圈,又灵活地钻入另一个管道前端。环境的帮助加上他用上自身重力,勉强挡住了李禛。

但或许是因为场面太过混乱,他一切愚蠢或聪明的决定都是下意识作出的,竟忘记了可以直接割断绳子。

李禛注意到他半个身子已经进入到管道之中,若再不阻止,他恐怕就要彻底进去了。

她冷笑一声,左手绕过绳索,在不影响两人僵持局面的情况下干脆利落地走上前去。

她的力量本就比对方大,如果距离缩短,那她占的优势将会是压倒性的。

如此想着,李禛借力一跃,欺身而上,一手持着匕首,另一手如同海浪翻舟一般卷起绳索,手臂上肌肉微微隆起,转瞬间就来到了对方近前。

对方上半身钻入管道之中,却又被她拉了出来,此时神情骇然,双目圆睁,在地上胡乱挣扎起来。

他侧头躲过李禛的匕首,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撞得身下管道坍塌碎裂,顿时一片木屑纷飞。

直至这时,李禛才发现,那些交错纠缠的管道并不是石头或钢铁的,而是木制的。

就好像曾有一棵巨树曾扎根于此。虬结的树根深入自然的溶洞之中,形成一片神秘的空间。

渐渐地,巨大的树根坏死、被腐蚀,中间竟被蛀空,这才被李禛等人认成管道。

这些树根管道有的坚实、干燥,有的则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稍微一压,就会塌陷成一摊木片软泥。日环食成员刚刚压住的,就是这么一条树根。

树根陷落,日环食的人落在泥土上,却什么也顾不上,死命地挣扎起来。

他大概是有一种使命感的,即使李禛的匕首都要刺到他的脸上,他也只是躲避,一只手还死死地想背包护在怀中。

许是时来运转,上天眷顾,他和李禛在逼仄处缠斗时,忽觉右手触到了什么滑腻腻黏糊糊的东西。

他吓了一跳,却立刻意识到自己摸到的不是其他,而是死去同伴的尸体。

尸体?

两个字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身体中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力来,单手夹住了李禛袭来的匕首。

李禛眼睫微垂,手中匕首调换方向,正朝着他肋骨间扎去。而他没再躲避,而是生生受了这一击,扭身摸向同伴尸体的腰身部位。

有枪!!

李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脑中警铃大作。

不过她在战斗中从来都是保持着冷静,因此没有慌乱,只是屈膝朝着敌人腹部顶去,确保敌人即使拿到枪,也无法对准她。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眼见着日环食成员的手已经碰上了枪套,远处却传来一阵细响。

而在细响传来不到一秒后,又有一道声音在另一个方向响起。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交织在一起,却同样朝着战场之中袭去。

李禛从最开始就绷紧神经,刚听见第一道,便生生调转攻击的方向,快速从原地闪到一边。

后退几步卸力后,她的小腿抵在坚硬的树根上,稳稳站住了脚。

刚一躲开,一枚子弹就落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击碎一块树根管道。而另一枚子弹则是目的明确地朝着日环食的人袭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第二枚子弹从他的太阳穴穿入,又从另一面的太阳穴穿出,带起一朵殷红的血花。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日环食成员的面具骤然脱落,露出面具下的脸。他似是没想到李禛也有帮手躲在暗处,脸上定格着惊喜之色。

冲着日环食去的第二枪,是师雨楼打的。

他的枪法比李禛想象中要准得多。在这么黑暗且混乱的情况下,他还能不浪费子弹,一击毙命,倒是令李禛有些刮目相看了。

但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

李禛手持匕首挡住前胸,目光望向入口的位置。一阵白光波动后,那一人多高的管道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第五个人!

他穿着和其他人并无区别的白色防护服,一手拿着个手电筒,另一手则是持着把还在冒烟的枪,身姿挺拔。

一见到这人,李禛立刻就提起警惕。

先前她蹲守的时候,的的确确只听到了四个人的脚步声。不只是脚步声,说话声、衣料摩擦声,乃至呼吸声,都只能听到四个人的。

也因此,她断定洞穴中只有四个人。却没想到,在这实力平平的四人当中,还混着一只善于隐藏的狡猾幽灵。

幸好她提早做了准备,行动前给师雨楼打了手势,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等到危急时刻再出手。

否则现在她被两个手中有枪的人包抄,又要陷入一场恶战了。

但现在嘛……

李禛目光盯着来人,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只见她麻利地按住绳索,将背包拽到身边。

和她争夺背包的人已经死了,而从死人手里抢东西,她不觉得有什么困难的。

她轻易地将背包拉过来,而后轻车熟路地拽住背包的一侧,将它背在身上。

在整个过程中,李禛的视线始终没有从这位新来的袭击者身上离开。

背包沉甸甸的,有一定重量,或许会影响她的动作。李禛暗自评估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语气坦然:“初亏?果然是你?”

对面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笑了。温和的声音从他的面罩后面传来:“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

李禛歪了歪头:“你没想到?我以为,在邱老狗脑中自爆装置被触发的时候,你们就该早作打算了。”

初亏似是感慨,似是叹息:“就像我最开始说的那样。我们不是敌人。”

他慢慢走近,声音透过面罩,清晰地响起:“我们是仿生人,你也是仿生人;我们讨厌这个世界,你也讨厌这个世界。况且,你和孙曼英相处得不是很好吗?”

实话实说,李禛和孙曼英相处得确实不错。

她很欣赏这个神秘又聪明的女人,也不想与她为敌。但这不代表,她对日环食就能“爱屋及乌”了。

李禛忽略了孙曼英的部分,只疑惑侧目道:“我讨厌这个世界?”

“难道不是吗?”初亏笑意不减,“李禛这个名字可真是陌生,我们查阅了很久,都查不到相关消息。”

李禛皱起眉头,又很快舒展。

初亏接着道:“你应该知道吧?你的资料被天门台联合封锁,需要翻过重重安全墙、攻破无数防护网,才调取得到。即使是最精通网络的夫人,也很难短时间内调出这部分档案。”

李禛看了她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天门台封锁了她的信息,她是知道的,也早有预料。不过她仍然想听听,自己在他们的资料中,被描述成了多么十恶不赦的模样。

“可惜的是,最后我们也没能攻破天门台的防护网,窃取到资料。”初亏唇角翘起,声音上扬,“不过我们还是搜寻到了一些边角料消息——即使是边角料,也足够让人震惊了。”

他看着李禛的目光,慢条斯理道:“曾经叛出自己家族、杀害血脉至亲,传言以血祭刀、妄图以此种方式飞升的魔道修士李禛,是你吧?”

说罢,他目光炯炯地看向李禛。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因他的话而气急败坏,依旧保持着镇定。

李禛只是淡淡否认:“不。你认错人了。”

第58章 胜负时刻

听到她的话,初亏只是一笑:“认错人?难道世界上还有第二个李禛吗?”

李禛神色自若:“谁说得准呢?”

说不定现在世界上,就有另一个她,沉睡在昏暗的角落,正等待着被他人唤醒。

“多说无益。”她冷下脸,“你确定要与我们为敌?要知道——”

她的手指了指自己,又虚指了下黑暗中:“现在可是二对一。”

师雨楼听从她的命令,躲在黑暗之中。刚刚那枚子弹已经暴露了他的存在,但那边视觉死角众多,又没有光,初亏能判断出来的,也只有他的大致位置。

现在树种在李禛手上,只要李禛和他缠斗拖住他,师雨楼伺机补刀,那初亏便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二对二?”

初亏轻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些嘲讽。

就在他笑声响起的下一秒,李禛敏锐地听到,洞口处传来一些杂音。

他们有支援来了!

她蹙起眉。这里无法使用灵脑,也不知道初亏怎么联系上外面的人的。

难道是……她脑海中光芒一闪,忽地想到了从前和乐灵洲联系时使用的通讯器。

她记得乐灵洲说过,通讯器比起灵脑更方便携带,且不易被干扰。难道他们携带了这种设备?

她目光向着初亏的身上扫去,果然在他衣领隐蔽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圆形装饰。

这就有些麻烦了。

按照她之前的推算,外面应该还剩三个人左右。这三个人要是进来,肯定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正困扰间,她瞄到一边有光芒亮起。光亮了几下就彻底关闭,正是她和师雨楼之前约好的暗号。

“我去。”他对她说。

而后他那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越过洞口,朝着赶来的三人袭去了。

李禛心头微松。若师雨楼能拦住那三人,她便可以尽快解决初亏,然后去支援了。

初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并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

他觉得自己足够杀掉她了。

实际上,他对李禛的实力也有了解。她独自一人,便能将乐灵洲杀得丢盔弃甲,即使乐灵洲不是战斗型,也很能说明她的强大了。

初亏忌惮她。

而李禛显然,也在忌惮着初亏。

但那又如何呢?

若换个场景,二人必然是不会轻易动手。但很可惜,现在二人对背包中的东西,势在必得,谁也不会退让。

李禛和初亏面对面对峙着,一时间,洞穴中寂静无比,仿若连空气都凝固成黏稠的固体物质。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对而立,两双人造的眼球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似乎是在挑选一个方便下手的位置和时机。

而战斗来得那么突然!只在那一瞬间,两人的脚相继离地,跨过黏稠如实质的黑暗,跨过交错如蛇的管道,动作凶猛朝着对方袭去!

两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发生,两道身影就这样穿梭于暗夜中,但终究还是李禛快了一步!只见她手持匕首,疾速向初亏肩头劈去!

匕首雪亮,如电光划破黑夜。冷光被角落中的手电筒一照,顿时发出刺眼的寒光。初亏左眼被闪了一下,反应却并不慢,本来朝着李禛致命部位袭去的手臂一转,生生架住了她的匕首。

而他的手中,还死死攥着一把手/枪。

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枪,都是灵武器,需要灵气才能使用,就像是李禛之前那把,在灵气不稳定的地方很难发挥作用。

但之前乐灵洲和李禛说过,日环食研发出了一种不用灵气就能使用的枪。

这些枪未能流入市场,仅限于日环食内部成员使用,初亏和刚刚日环食成员手中拿着的,就是这样的禁忌武器。

这些枪有子弹限制,不能无限次使用。但在这种灵气极度不稳定的地方,他手中的枪就是对李禛最大的威胁。

因此她才如此迫不及待地拉近距离,就是想通过自己擅长的近身战,废掉这把对战局来说至关重要的枪。

初亏却也不傻,略一思索就看透了她的意图,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枪脱手。二人一攻一守,一时间竟僵持在原地。

李禛别住了初亏拿枪的手,暂时防住了他的进攻。见他咬牙硬撑,她眉头微动,猛地一抽手,而后快速抬腿屈膝,坚硬的膝盖部位正中初亏小腹。

她力气不小,初亏被她踹中,径直后退了两步,双脚陷入树根腐烂后形成的松软土壤之中,很快站直身体,恢复防守姿势。

他的身体似是改造过,李禛这样一踹,只觉得自己好似踹到了坚硬铁板一样,膝盖骨钝钝地疼起来。

再看初亏,吃了她这一击,却只是后退几步,像是没事人一样,心中忌惮更浓几分,更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纠结太多终究于战斗无益,想要取得胜利,最重要的是当机立断。

李禛身经百战,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因此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转了一秒不到,她便欺身而上,想要再度压制初亏。

初亏在刚刚和她的较量中弱了一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实际上已经受了些伤。

他脸上表情微微凝固,神色也不像之前那般轻松。

他本觉得,上古修士能搬山填海固然是强,但倚仗的不过是灵气,若谈及对身体的掌控与战斗经验,不一定比末法时代的后来人要强。

此时与她交手,初亏方知自己之前的想法大错特错。像李禛这样的人,即使剥离掉灵气,纯靠身体力量,也称得上是顶尖的强者。

这样的人……若无法招揽到日环食当中,就要尽早除去,以绝后患!

念及此,初亏心中杀意顿起,连目光都更冰冷果决了几分。李禛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余光透过他面罩上的透明眼镜,看到他的表情,也是嗤笑一声。

两人谁也没有废话,再度交手。

初亏的战斗能力并不弱,在和李禛交手过的人中算是顶尖。不过即便如此,他的速度也总是比李禛慢上一筹。

她微微一笑,余光环视四周,锁定了右侧一处。那里树根交错,相对复杂的环境对擅长近身战斗的她更为有利。

念及此,李禛不动声色地将初亏向那边引去,而后岔开双腿站稳身体,用手勾住初亏的肩膀,身体卡在缠绕的树根中,想要借力拧断他的脖颈。

初亏的确是日环□□心制造的仿生人,但毕竟不是钢铁之躯,一旦被她彻底勾住脖子,他就危险了!

他一向冷静的表情也有了轻微的改变,竟急中生智,猛地踹动李禛倚靠的树根部位。

那树根恰好比较脆弱,承受两人重量本已是极限,又被他大力一踹,竟发出了碎裂之声,连带着两人脚下的树根一起断裂。

两人刚刚处在高空之中,距离底部大概有十几米的高度,脚下的树枝一断,李禛立刻朝着下方跌去。

下方有的地方是松软的泥土,有的地方是石块。在千万年的生长中,土壤、树根与石壁早就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这一下落,要是落到土壤上还好,要是不巧摔在石块上,可就要倒霉了。

初亏眸色一冷,却并没有慌张,而是朝着腰带摸去,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下一秒,他背后就弹出几条铁索,那铁索如同有生命一般,径直在未完全断裂的树根上绕了几匝。

树根剧烈地摇晃了几下,竟奇迹般地没有断裂。初亏就这样被悬在空中,没有落下去。

见他稳住身体,李禛目光一狠,竟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脚,吊在他的下方,而后在初亏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另一只手抓住他腰间的铁索,竟是要踩着他爬上高处。

偏偏初亏被悬吊着,还被她踩在身上,有力无处发,只能任由她向上攀去。他狠狠咬了咬牙,却忽地想到了什么,右臂忽然发力挣脱了她的钳制。

在他右手动作的刹那,李禛已经有所预感,动作却慢了一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举起那支特制枪朝她射击。

两人距离极近,那一枪几乎是对着她额头开的。李禛几乎能看清子弹出膛的瞬间,枪口处冒出的白烟。

她眼睑一动,来不及思考,松开手臂的同时,上半身向后一仰,险险躲开了子弹。

特制的子弹擦着她的面罩朝前击去,李禛只觉得脸上一凉,额头上多出一道血痕。

虽勉强躲过了子弹,但她因动作幅度过大失去了平衡,失力地朝下落去。初亏得以摆脱她的束缚,一手卷住铁索稳住身形,另一手连续扣动扳机,一串子弹快速朝着她射去。

只听几声枪响,而后又是一声巨响!李禛从上方摔落到下方的黑暗之中,失去了踪影。

初亏心中微松,却没有放松警惕。毕竟,现在他也身在高空,没有发挥的余地。他没有放开手中的枪,一手握住铁索,快速向上爬去。

铁索大概有四五米,这点长度对他来说不算问题。

眼看着离落脚点越来越近,几乎一伸手就能翻越上去。初亏眸光微亮,却在下一秒变了脸色。

一道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上方。她的脸色很差,额头还有一道长长的血痕。

几颗血珠从额头上的伤口,顺着她深邃的眼窝向下流去,将她的右眼连同半个脸颊都染成了红色。

在若有若无的光线下,她的面色惨白,神情更如同恶鬼阎罗一样冷酷。现在,她就半蹲在离他近在咫尺的横木之上,右手拿着一支黑色的枪。

枪上还带着日环食的标志。这是一支,来自日环食的特制枪。

她是怎么上来的?

她又是怎么拿到枪的?

初亏双眼微微睁大,但来不及说话,他便见李禛果断地抬起枪口。

“下去吧。”

砰!!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仿佛来自地狱般冰冷的声音。

第59章 险胜

从高空坠落的确是一件危险的事。

下方是浓重的黑色,上方是来自敌人的袭击。

在半空中,即使有力也没处使,只能狼狈地躲避着朝自己射来的子弹,听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看着自己离黑暗越来越远。

那一瞬间,似乎连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冻,耳中也传来尖锐的噪鸣,手和脚不自觉地挥舞起来,想要抓住什么。

抓住什么?

李禛深吸一口气,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便于观察情况。半秒后,她余光瞄到周围似乎有一片纠缠在一处的树根。

这些树根都比较小,只有手指粗细,看起来不太能承受她身体的压力。不过除此之外,她已经别无选择。

李禛目光一狠,伸长左手,在从那片树根边上落下时狠狠一勾。

不出所料,树根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冲击,被她这么一扯,只停顿了一两秒便整块脱落,同她一起向下落去。

李禛被摔了个结结实实,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腥甜,浑身骨头仿佛都被摔断了一般,险些吐出一口血。

幸好地上是松软的泥土而非石块,又有最后一下的缓冲,虽然她情况不妙,身上全是擦伤摔伤,但也不影响行动。

趴在地上缓了几秒,李禛才缓缓从地上爬起,又扶着边缘的岩壁站起身。

刚才从高空坠落的时候,她的膝盖似乎撞到了什么石块,只要一用力,就会发出尖锐的痛感。

她略微一皱眉,没有管膝盖上的伤,只是凝神扫视着四周。

不远处有光,李禛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发现那是一支手电筒。她愣了一下,再爬过几根树根,发现前面赫然倒着一具尸体。

是之前被师雨楼射杀那位日环食成员的尸体!

他死了,几人就没再关注他。李禛和初亏激战片刻,期间弄断了无数树根,又换了无数阵地。

这具尸体许是随着断裂的树枝一并无声无息地掉下来,场景黑暗,加上战况激烈,两人竟谁也没有注意到。

当然这只是李禛的推测。反正人已经死了,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记得这人身上……有一把枪?

李禛眼睛一亮,顾不得身上疼痛,快速上前,在尸体周边一通乱摸,果然找到了一支枪。

她握紧这支枪,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身上的红色圆环标志,垂下眼思索起来。

刚才一番打斗中,初亏也受了伤,但想来应当是没有她的伤势严重。她的右腿受伤,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攻击速度,而战斗,一向都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

现在她在暗处,而初亏在明处,且不知道她搞到了枪。只要她赶在初亏前面登上横木,趁他悬在半空时给他一枪,那初亏就必死无疑了。

念及此,李禛不再耽搁,立即站起身,朝上攀爬而去。

周围有层层叠叠的树根作为攀爬的落脚点,对她而言爬上去不算太难。只是她右腿受伤,到底还是拖慢了速度。

离得远远地,她便瞧见远处一道人影被铁索悬吊在半空,正在奋力向上爬去。

因长时间和李禛搏斗,初亏的体力有些支撑不住,在刚刚的战斗中,也有一只手受了伤,因此爬铁索的速度并不快。

李禛皱了下眉,不顾身体疼痛,硬生生加快了速度,一个弹跳后用手指勾住上层树根,凭借手指的力量,将整个身体拉了上去。

故技重施几次,她竟比初亏更快来到上方。

干脆利落的一声枪响过后,枪口冒出丝丝烟雾。一枚子弹从枪口中射出,穿入初亏眉心,霎时间,他额头正中就多出一个可怖的血洞来。

他没能料到自己的死亡,双眼中还带着惊疑,但这几丝疑惑很快被他额上血洞中流出的鲜血所淹没。

初亏一死,他的尸体就失去了力气,手臂再也勾不住铁索,朝着下方滚落,又被抻直的铁索挂在半空,身体撞在一侧的树根管道上,撞得暗处木屑纷飞。

李禛表情不变,将手/枪收好,单手扯住铁索,将他的尸体硬生生拉拽了上来。

初亏已经彻底死了。那一枪击碎了他的脑袋,也杜绝了他所有生还的可能。但她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愈发戒备。

李禛先是抽出匕首,割断初亏的喉管,防止他死而复生。

毕竟他和乐灵洲是一个组织的,鬼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手段。

确认初亏不会突然复活后,她又简单搜了一下尸。

或许因为初亏在这群人中级别最高,他身上没带太多杂物,李禛只搜到了一把日环食特制手/枪,和手电、小刀等常见工具。

至于她所想的机密芯片什么的,根本没有。初亏也不是傻的,不可能做危险任务还带着重要机密。

李禛止住动作,将搜来的东西放好,正欲将初亏从管道上推下时,她忽地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扬手摘下初亏衣领上的通讯器。

这种通讯器很小,是黑色的磁扣模样,现在仍处于开启状态。透过通讯器,李禛能听到对面传来的打斗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看来师雨楼成功拖住那几人了。

她眸光微转,将传讯器别在自己衣领,又从高处跃到稍矮的管道处,朝着洞口赶去。

离洞口近了,她隐约能听到几声闷响,像是拳头打在肉/体上发出声音。看来是师雨楼在和那几人近身搏斗。

李禛转了转手/枪,凑上前去,借着摇晃不定的灯光,她勉强能看见其中情形。

只见窄□□仄的通道中,三人正打成一团。

身着黑色防护服的是师雨楼,他同另二人纠缠在一起,还算游刃有余。

但那二人也不差,见短时间内无法拿下他,便死死将他缠住,绝不让他脱身掺和到李禛和初亏的战斗中。

另外还有一人,倒在地上,身下流了一滩血,生死未知。

战况激烈,加之场地狭小,他们在有限的地方打斗,身体不可避免地撞到洞壁,发出闷响。这些杂音掩盖了李禛的正因为,他们竟没发现来自洞口处的窥探。

李禛手指搭在扳机上,想要开枪帮忙。然而三人纠缠在一处,她怕误伤师雨楼,想了想又放下枪,将身体掩藏在洞口后。

思索一瞬,她目光转动,抬手捏起从初亏那边缴获来的通讯器。

李禛捏了下这个小小的黑色磁扣,将磁扣捏在手心,又放在嘴边,刻意压低声音,模仿着初亏的语调,缓缓道:“停手。”

她知道,隔着通讯器,声音会有些失真。她声音本就偏低,现在洞口中两名日环食成员紧绷着弦,未必会有怀疑。

事实上和她预料的也差不多。那二人现在精神紧绷,听到通讯器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顿时大喜过望:“大灵司?!”

见他们上当,李禛嘴角勾勒出几分笑意。她捋了捋耳边碎发,重复道:“停手。出来。”

那头的人微微迟疑:“可是……”

“没有可是。”李禛打断他们的话,“这是命令。”

那二人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日环食等级森严,他们只是普通的日环食成员,自然不敢违抗高层的命令。

于是二人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师雨楼。

师雨楼动作顿了一下,没动。

日环食两人没听出来异常,但他听出了李禛的声音。略一思索,他便清楚李禛的想法,因此没有动作,只回望过去。

见他不阻止,那两人心中一喜,以为他是认清了现实,因此没有多想,便跨过倒在地上的同伴身体,小心翼翼地朝着洞口方向走去。

李禛站在洞口旁的视线死角中,一手捏着通讯器,一手攥着枪。

通讯器的那一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几秒后,她的正前方和通讯器中同时有人声传来,下一刻,一个身影从洞口走出。

“大灵司,我——”

埋伏在洞口处的猎人立即抬起枪。

“砰——!!”

枪响过后,前面的人“扑通”倒在地上,而走在他身后的那人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大灵司?大灵司!”

然而他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应答。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向后退去,却被同伴的身体绊了一下。

一个踉跄后,他便觉颈部一阵刺痛。来不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便浑身一软,陷入永久的黑暗之中。

李禛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她将枪别在腰间,打了个响指:“下手出乎意料地狠辣嘛,医生。”

师雨楼推开倒在身上的尸体:“你也是。”

洞口处没有光,他借着落在地上的手电筒光芒,只能勉强看到她朝这边走来:“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没有大碍。”李禛摇摇头,“你呢?”

“也没事。”

李禛走上前去,他这才看到她狼狈的模样。满脸鲜血,身上防护服被划得破破烂烂,这可算不上小伤。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他皱起眉:“你的面罩呢?”

“面罩?”

李禛一愣,下意识摸了把脸,却只摸到黏腻的鲜血和光滑的皮肤。这时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面罩掉了。

她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她被初亏打落的时候,确实感觉到脸上一凉。面罩可能就是在那时候掉落的。

当时情况危急,她忙于抢占先机,根本没注意到面具掉落这点小事,现在经师雨楼提醒,她才想到还有这一茬。

这就有点糟糕了。

看到她神色一变,师雨楼就知道她忘了面罩的重要性,顿时叹了口气:“你现在怎么样?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对?”

李禛回过神,仔细感受了一下。但她从高空坠落,本就摔得浑身发疼,这时一感受,除了疼就没其他感觉了。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第60章 巨木

“暂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李禛道,“我们先上去吧。”

按照师雨楼给她看的病历上所写,掉进矿坑后没多久便会出现状况。

那人只是掉到一半就爬了上去,却还是险些没保住性命,现在李禛已经到了谷底,甚至背着灵气源,怎么想也不该没事。

李禛掂了掂身后的背包,又反手摸了一下。隔着一层布料,她能摸到种子的凸起,也能感受到身后蓬勃的灵气。

那东西就在她身后没错。

师雨楼道:“我的背包里有备用的面罩,你先戴上。”

李禛点点头,解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面罩扣在脸上。

虽然现在才补救总有种亡羊补牢的感觉,但有防护总比没有好。

面罩将阴冷的空气与皮肤隔离开,透过眼前的镜片,她看到师雨楼愁眉不展的模样。

李禛耸耸肩,将背包重新背到身后,不在乎道:“表情不要那么严肃嘛。至少我们找到了这东西不是吗?”

她晃了晃背包。

师雨楼眉头皱得更紧:“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况且不还有你吗。”李禛拍拍他肩膀,朝着洞口走去,“你之前不是救回来了一个人?”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伤是由外向内的,所以可以通过截肢换上义体器官的方法治疗。”

“那你也这样治疗我啊。”

“你是仿生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的死亡是由内向外的,就像是那些人一样,我……”

说话间,二人已经回到了树根遍布的大溶洞之中。

师雨楼止住话头,抬头看向上方:“这里是什么地方?”

衰败腐朽的树根、阴湿的泥土以及自然生成的溶洞,使这里看上去像是某处上古遗迹。

李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路向前。穿过层层叠叠缠绕在一起的树根,两人来到了这个大溶洞的最中央。

在溶洞的正中,一棵巨树拔地而起。

这棵巨树的枝干是如此的巨大,二人之于它,便如同幼鱼之于巨船、飞鸟之于高山。

它傲然挺立于此,树根从它的根部绵延而出,形成二人一路所见的管道。而它的顶端穿入洞穴的上方,与溶洞的石壁合为一体。

巨树的树干已经石化成一种似玉非玉的物质,摸上去冰冰凉凉。灵气从其中渗出,充满整个洞穴。

“是青石。”师雨楼一眼就认出了那玉石的品种,“从前这座矿坑中,出产的就是这种玉石。据说它有贮存灵气的功能,价值不菲。”

他看了眼树干,猜测道:“难道说,当时他们所挖的青石,就是巨树化成的?”

矿工沿着青石的方向挖,越挖越靠近巨树树干,最后泄露了巨树中封存的能量,导致这里成了灵气旺盛的人类禁区。

李禛颔首,对他这个说法表示赞同。

得到她的肯定,师雨楼一手扶住树干,抬头观察了许久,才慢慢收回目光,又询问地看向李禛:“难道这就是典籍中记载的神树?”

李禛轻笑:“还差得远呢。”

树干上还缠绕着一些藤蔓,藤蔓上开了小花。在千百年的时光中,这些寄生于巨树周围的植物也渐渐玉化,同巨树一起,永远地被封存于黑暗之中。

她伸出手,轻轻触了触一朵凝固的小花,接着道:“不过你说得也不算全错。这棵树,的确拥有成为神树的资质。”

“资质?”

“一鲸落,万物生。当神树衰落之时,自然有其他的树会接替它的位置。”李禛慢慢道,“这棵树也生长了万年,如果没有变故,理应是它接手权柄,成为新神树。”

师雨楼道:“如果?也就是说,它未能接替神树的位置?”

他心头沉了沉,不知怎地就想到日渐衰弱的灵气:“现在这世界上还有神树吗?”

“如果有,现在就不是末法时代了。”李禛笑了笑:“当然,这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

她站起身,仰望着漆黑的洞顶:“你知道这棵树为什么能苟延残喘至今吗?”

师雨楼愣了一下:“它没死?”

李禛看了他一眼:“当然没死,它只是陷入休眠了。不要小看它,它修炼万年,在天灾面前也有还手之力。”

她停顿一瞬,又道:“它具有微弱的火属性,当时我们的绳索断裂,想必就是它搞的鬼。另外,当年的事故,恐怕也是它故意为之……”

她的话被不知何处来的微风送入他的耳中。师雨楼看着面前的巨树,很难想象这矿坑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出于它的算计。

“最重要的是。”李禛继续道,“本来神树死后,会立马有继任者出现。但这棵老树为了苟活,私自吞了一部分权柄。”

她指了指背包:“也就是树种。”

“它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是还想着慢慢收集权柄,顶替神树吧。”李禛道,“失落一部分权柄后,新的神树无法出现,其他权柄也散落到各处。渐渐地,世界进入末法时代,植物几乎灭绝。神树更不可能出现了。”

到底曾经接触过诸多秘辛,她仅凭三言两语,就推断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真相。

若今日她的话被传出去,必然会在世间惊起千层浪,而这棵树,想必也要被愤怒的人烧成灰烬了。

师雨楼也没想到灵气衰弱的真相居然是这样,一时间心中也五味杂陈。但他向来不喜将情绪表露在脸上,因此只是紧抿着唇,并未多言。

见他不说话,李禛深深看了树一眼,又摇摇头:“这里没什么好待的了。我们走吧。”

这棵树,已经与石壁融为一体。它本也是苟延残喘,现在树种被李禛二人拿走,它更是活不过百年了。

李禛无意摧毁它,便让它几乎沉睡在黑暗之中,度过这最后的光阴吧。

师雨楼对她的决定没有异议。二人顺着最开始的洞口,原路返回。

或许是因为从她口中听说了惊人的密辛,师雨楼在这一路上出乎意料地沉默。

的确,任由谁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听说了这样的秘密,也不会无动于衷。师雨楼与天门台、树种之间牵扯颇深,听到真相,心绪只会更加复杂。

他想了很多。想着想着,忽然又想到了生命之轮。

沉默几秒,他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生命之轮是什么?”

李禛本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被他这么冷不丁地一问,怔忪一瞬才答道:“不是的,我只是有一些猜测而已。”

但她实在是低估了后代人的能力,没想到他们居然能从树种中提取出药剂……

直到后来师雨楼说起,她才肯定自己的推断。

“那支生命之轮的作用和树种差不多。”

师雨楼道:“那你为什么不把它拿走?”

他相信,若李禛想要那东西,没人能从她手中抢走。

但若李禛没兴趣,她也不会和日环食抢这颗树种了。

李禛嘴唇动了动,似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如实道:“感觉不对。”

“感觉?”

李禛点点头。

其实接触到生命之轮的时候,她确实很意外。但不知为何,她从没有抢夺那东西的想法,反而隐隐对它有些排斥。

那股排斥感并不算十分强烈,但仍如一根小刺一样扎在她心头。

像李禛这样的人,修炼到一定程度,已经对危险有了预警。

她的直觉曾多次救她于水火,因此她下意识以为神衍神天在生命之轮里加了料,毫不犹豫地把这东西交易出去了。

不过现在想来,生命之轮应该是没问题的。神衍神天也不会在这么珍贵的东西里加料……

那她的排斥感,又从何而来呢?

李禛反手摸了摸背包里的种子。和生命之轮截然不同,她对这颗树种有一种近乎天生的亲近感。

过往许多年中,她很少有迷惘的时刻。不过此时此刻,她确实感觉到,有什么不在她掌控之中的事,发生了。

李禛抿着唇,没有继续应答。幸而师雨楼也没有再问,两人一路无言地从那个小洞口钻了出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日环食成员的尸体。

八个人死在溶洞附近,剩下的人都是被他们杀死的,现在周围已经没有日环食的人了。

李禛道:“我们快些上去。”

这附近毕竟有日环食的分部,她也说不准这些人还有没有后援。

师雨楼点点头。二人绕过众多尸体,向前走去。

这一路上尸体不少。不过两人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并不怕这些死尸。只是他们绳索都断了,想要上去,也只有徒手爬了。

两人选了个易于攀爬的地方,正欲向上,李禛却忽地停住动作,目光移向一侧。她手中的手电筒也随着她的动作调转方向,照在一侧的土地上。

师雨楼注意到她的异常,扭头问道:“怎么了?”

李禛给他打了个手势,慢慢走到一侧。在那里,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无论是死状还是衣着均是平常,按理来说,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但他们旁边倒着个摔得变形的花盆,花盆里还生长着一朵花,这就让李禛在意起来了。

师雨楼走到她身边:“这两人……”

李禛翻了翻两人的衣物,最后在女子腰带上翻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我怀疑是我认识的人的父母。”

师雨楼听她说过红毛的事,因此拧起眉头:“他们也是绳索断裂而死?”

他目光上移,果然在两人身边找到一截断掉的绳索。

可能因为这里特殊的环境,绳索并未全然腐烂,还能看清最上端的模样。师雨楼抓起绳索上端,略略看了一眼,却皱起眉来:“不是烧断的。”

“不是烧断的?”

李禛站起身,凑到他身旁:“的确不是烧断的。”

绳索上端卡扣完整,没有断裂的痕迹,并不像是红毛所说的忽然断裂,反而像是……被解开了。

她眸光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师雨楼:“不要理会了。我把钥匙带给他,让他认一下。”

师雨楼轻轻颔首,两人没有多停留,顺着之前看好的位置,向上攀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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