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无异常

自那件事之后,鼠场风平浪静了几日。

复生者们见识了李禛的雷霆手段,自是不敢轻举妄动。每次李禛穿过长廊,都能感到有一双双眼躲在暗处,暗戳戳地窥视着她。

然后她经过走廊,那些视线追随着她。等她离开几步后,便能听到老鼠们的窃窃私语。

没人敢惹李禛,她也不愿意惹是生非。整日来往于实验室和自己的房间,从不做任何多余的事。

她平淡的日常和并不暴虐的态度让复生者们松了口气。

凡是见识过她手段的人,都从心底里敬畏她。更可怕的是,除了许久未归的1号,从没有其他人知道李禛的真实身份。

回忆过、询问过、旁敲侧击过,但这个名字就仿佛被抹去一般,仅仅留下可疑的空白,却让人无从探索。

当然,也没有人想找死,去深挖魔头的过去。

大部分复生者失了锐气,只想退出生命之轮的竞争,少部分人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胜利越来越近。

但就在李禛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鼠场诡异的平静被打破。一个消息传遍鼠场,顷刻间,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1号,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震惊了所有人,但不包括李禛。不过李禛确实是第一个见到1号的。

这日早上,她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推开4号门。在不分日夜的灯光下,她看到1号穿过那扇铁门,正朝着她缓缓走来。

李禛略一思索,便操控轮椅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向对方。

1号穿着崭新的衣服,衣服上没有血迹,而是像云朵一样洁白柔软。

几日不见,他已脱离了濒死的状态。不知是否是李禛的错觉,她觉得对方的身体更高大了不少。本就健硕的身躯威风凛凛地伫立在铁门之后,像是被关进牢笼的凶猛野兽。

两个安保部的人手持灵力枪,谨慎地跟在1号的身后。两双眼同时戒备地扫向李禛,生怕她突然发难一般,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1号略带嘲讽和轻蔑地笑了一声,一脚踢上开了一半的铁门。

他的力道十分之大,示威似地踹在铁门上,只听“铛”地一声,那铁门便被踢出一个浅浅的坑。

这道铁门为了防止复生者逃跑而设立,厚度和硬度自是不必说。之前和李禛交手的1号,力量也是蛮横,却强横不到这种地步。

看来,1号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变化。

李禛揉了揉头发,并不乐意惹上这种麻烦。斩草除根是她的一贯做法,但这次斩草除根失败,反倒让敌人卷土重来,令她有些懊恼。

懊恼归懊恼,她脸上仍是带着轻柔的笑意。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般有个好心态。

铁门发出的巨大声响,宛若寺庙的洪钟,使复生者们警觉起来。

清晨是复生者们最活跃的时段。生存在这“要么强、要么死”的观测室中,老鼠们都进化出了“耳听八方”的能力。

不少人都从那不同寻常的“钟声”中,敏锐地嗅到了暴风雨的味道。

很快,道道标记着数字的铁门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有的复生者将铁门打开一道小缝,有的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敞着门四处张望。死寂的走廊再次热闹起来。

“恢复得还好吗?”李禛问道,“1号。”

她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随口关心。光听她平静的口吻,任谁也想不到,她就是导致1号濒死的罪魁祸首。

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更让1号怒火中烧。他冷眼盯着李禛,压抑着怒火,一字一顿道:“托你的福,李禛。”

他的声音像是破风箱,又像是垃圾车上倒下来的废铜烂铁堆叠在一起,发出锵锵的噪响。

前几日的战斗中,他的声带受了难以修复的损伤。

“不谢。”李禛看着1号的脖子,轻飘飘地说。

1号的咽喉被李禛割断,虽勉强抢救回来,但想短时间内恢复得毫无痕迹是不可能的。于是何信源给他植入了一个合金喉管,让他能正常生存。

现在,那截合金喉管就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似金似银的金属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流光。

“至少现在。”李禛道,“你不怕被我割断喉咙了。”

听到“割断喉咙”四个字,1号反射性地摸向金属喉管,待反应过来后又是一僵,恼怒地看向李禛。

“你找死!”

李禛松了松拳头,指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其中意味十分明显:“要现在吗?”

1号忌惮地看着她的手,没有说话。反倒是他身后的两人上前一步,双手持枪挡住身后的1号。

“4号。”其中有一人道,“现在不是争斗时间。放下手,否则我们要开枪了。”

醒来不过三四日,便造成一死一重伤,李禛已经上了安保部的重点关照名单。

面对她的时候,即使是最身经百战的猫,也会不自觉地面皮绷紧。

即使她现在还乘坐着轮椅,一副全然无害的模样。

她并不是那种能被等闲视之的人。

李禛似笑非笑地瞥过他们的武器,将手老老实实地垂在身侧:“知道了。我放下就是。”

安保部两位成员身体绷直,狠狠地盯着她。在这样的目光下,任何松弛的人都会感到压力,李禛却全然不同。

她垂着手,仿若无事地走向严阵以待的三人,好像真的只是路过、没打算攻击一般。

黑洞洞的枪/口一直追随着她,从额头,到后脑。一秒、两秒,她与三人擦肩而过,走出几步后忽地停下轮椅,而后一个转身。

安保部二人浑身紧绷,被她吓得双手一抖,差点握不住枪,立即疾言厉色地呵斥道:“4号,你做什么?”

却见她恶劣地撇出笑容:“就是吓吓你们啊。”

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向着铁门后走去了。

明晃晃的挑衅行为让草木皆兵的安保部人员丢了个大丑。但这个小插曲并未并未影响李禛的心情。

侯百秀被上次的事吓出了心理阴影,变得沉默了许多,也不再叽叽喳喳和她聊天了。

李禛觉得无趣了许多,于是只能搭讪师雨楼,想从他那里听来什么消息。

幸好,师雨楼也有话对她说。

“1号重新加入生命之轮的争夺了。”

“真够耍赖皮的。不过那又怎么样?”李禛一把拽落插在胳膊上的针头,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臂,“手臂比前些天有力气了。”

这具身躯由高级材料制造而成,具有极强的成长性。她每休息一日,力量都成倍增长着。

师雨楼抽出一支笔,用大拇指轻轻按动笔冒。笔尖自动弹出,流畅地在李禛的数据报告上写着评价。

他总是记这个又记那个,大部分都是李禛不知道的东西。

她也懒得去问,只坐在椅子上,伸手拎起一只空置的烧杯,一边端详着,一边问道:“我听说我的身体数值低于别人?”

师雨楼笔尖微停,抬起头:“你听谁说的?”

“侯百秀。”

推了推眼镜,师雨楼无奈道:“他说的可当不得真。你的身体数据已经比大部分复生者要好了。”

“大部分?”

师雨楼按回笔尖,将笔塞到白大褂的口袋里:“除了1号以外的所有人。”

李禛把玩烧杯的动作停住,诧异地抬起头:“1号?开玩笑吧。”

她向来懒散、无畏,究其根本,也许不是爱惹麻烦的人。但无论如何,成长过程中的明争暗斗,都让她不愿落后于人。

——无论在哪方面。

而1号,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

虽相处时间尚短,但师雨楼对她的秉性显然有了一定了解。他见李禛质疑,微微摇了摇头:“从前他的数据且不说。昨晚大师兄提交了最新的数据报告。”

他顿了一下:“最新报告显示,他的身体各项数值较之前几日翻了七倍。”

“七倍?”李禛站起身,“这就是他卷土重来的底气?”

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冷笑来。这笑容并不真切,在实验室过亮的灯光下更显得虚浮。但她的双眼倒是一如既往地明亮。

怪不得今日一早,1号敢那样与她针锋相对。原来是早有准备。

七倍。真是一个了不得的数字。

“现在,你的数据只有他的一半不到。”师雨楼放缓声音,“按照昨晚会议上的分析,你不可能打赢他。”

李禛笑出声:“医生,你知不道,在我的时代,有一句话叫做‘世界上最不可能的就是不可能’?你没听说过?真是天真得让人羡慕。”

“无论可不可能,你都不要小看他。”师雨楼不理会她,只是垂头看着报告,“更不要小看我师兄。他……他不是那种会吃亏的人。”

“那我是吗?”

师雨楼目光移向她:“什么?”

李禛道:“我是会吃亏的人吗?”

师雨楼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你不是。”

李禛打了个响指:“没错。”

她站起身,在实验室转了一圈,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灯光下,她的身影飘柔,如同一团行踪不定的云雾。

片刻后,李禛又坐回座位,靠在座椅上,轻轻地闭上眼睛:“让我在这里偷一会儿懒吧。”

师雨楼默许了。

相比于危机重重的观测室,实验室确实是个安全的地方。能让复生者更好地休息、更好地面对即将来临的危机。

师雨楼翻着报告书,随着纸页摩擦在轻轻响起,他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微微抬起头,瞥向身侧的李禛。她闭着眼,身体微微起伏,已经陷入了浅眠之中。

师雨楼沉默片刻,提笔在报告上写出一行字:疑似因数据融合问题,出现嗜睡等

可写了没几个字,他又停下笔,瞧了瞧李禛,仿佛想从她脸上寻求到什么答案。

当然是一无所获。

怔忪半晌,师雨楼才将原本的报告涂去,飞快地填上另一行字:

无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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