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坐立难安

谢宣睁眼时,脑子还有些昏涨。

昨日穿的外衣袍和大氅皆被置在桌上,谢宣掀开被褥穿靴下了床,颇难以置信地察觉,他竟然睡在了陈元狩的客栈房间里,而且看上去似乎还睡了整整一夜。

除去头昏外,谢宣的手臂与脖颈也有些酸痛,披上外袍后,他抬起酸痛难忍的那只手,在手腕望见一块还未消退的浅淡红印,可他如今也分不清这印子究竟是怎么弄来的。

外头的天已经全明了,但不知具体是什么时辰。

如今桌上除了大氅外,还放着一只见底的空碗。谢宣努力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真的寻思出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他兀自苦恼时,寝房门被人推开。

他微微抬头,看见是陈元狩进了门,骨节分明的长指端握着一碗热粥,端碗的右手上缠着一圈纱布。

“你醒了。”陈元狩沉着嗓音开口,是陈述的语句。

谢宣点了点头,“陈公子怎么受伤了?”

谢宣心里有无数问题不知从何问起,他如今彻夜未归,还睡在了陈元狩的房间里,这绝对是他迄今以来遭遇过的最荒唐的事情。

“我没事。”陈元狩合上房门,在桌上放下了碗,“还头晕吗?”

头晕……?

谢宣用的确晕的不行的脑子努力思考,依稀回忆起了他昨日似乎是因同为穿书之人的缘故,所以没能回绝掉韩迦南的劝说,于是与对方在饭桌上喝了酒。

除此之外,谢宣便记不得太多事了。

他酒量不好,喝醉是正常的,可如今他记不起在这醉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醒来时又身处异地。他如今的心情,可谓是相当诡异微妙。

谢宣克制下神情的异动,尽量平淡了语调,“我怎么会睡到了陈公子的房间里?”

“你要回皇宫吗?”陈元狩坐到凳上,答非所问。

谢宣愣了愣,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不知应答些什么话才好。

“饿了吗?”陈元狩把热粥推至谢宣站立的那一侧,低声询问道。

恰在此时,谢宣当真感受到了小腹空空如也的乏累感,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坐到了凳上,拿起碗里的玉勺舀了一勺粥。

热粥送到唇边时,之前一直只察觉到头晕手酸的谢宣这才发觉,他嘴唇似是也破了皮,当热粥碰到嘴唇时,他当即就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等到一口粥好不容易下了肚,谢宣抬起头,却瞧见陈元狩一向冷淡的面色变得稍显古怪。

在他发愣时,陈元狩忽然问道:“嘴巴很痛吗?”

语调说不出的古怪,像是克制了心中极大的情绪翻腾。

谢宣不解其意,“……什么?”

陈元狩又问,“你一点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吗?”

谢宣舀了粥意欲喂进嘴里的手霎时凌空停顿住。

没过几秒,陈元狩继续道:“我亲了你。”

谢宣手里的勺一颠,粥又落回了碗里。

经不住目光对视的谢宣迅速低下头,与冒着气的热粥瞪眼,在对方如此坦然的面目下,他作为被亲的那一方,嘴里却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宿醉的谢宣已经完全记不得昨夜的事情了,可他很清楚一点,他不喜欢陈元狩,也不想让对方对他一个男人负起责任。倘若对方想负这个责任,他恐怕才要赶紧逃跑才对。

依他嘴唇现今的状况来看,与其说是被人亲了,不如说是被饿了好几日的野狗上上下下啃了好几个来回。

沉默的氛围更催动了谢宣心里的窘迫,他稍微鼓起勇气抬了头,还未全然抬起时,眼眸的余光瞥见陈元狩嘴唇翕动似是又要说话。

谢宣心头一跳,急忙开口道:“我不记得了。”

又在片刻的沉默后,陈元狩淡然应道:“我不会忘的。”

谢宣:“……”

这段对话听着可谓十分诡异,谢宣莫名觉得自己既做了受人欺辱的深闺小姐,又做了逃避事责、要遭人唾骂的负心汉。

谢宣垂眸看了看暗红色外袍下的白色中衣,观着还算齐整,昨晚除了亲吻之外,应当也没有发生其他出格的事,这个发现无疑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目光再向下移,手臂上残留的红印子已经差不多消去了,再加上方才喝粥时破了皮的嘴唇传来的阵痛感,他着实思考不出,昨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叫陈元狩连接个吻都能这么凶狠。

谢宣不清楚自己醉酒时是什么模样,于是眼下便更不敢过问关乎昨晚细节的事。

脑子里想得越多,空乏的小腹就更饿,眼下的局面谢宣不知如何措辞,索性自暴自弃地吃起了面前的热粥。

他微张着嘴,有意不让热粥碰到嘴唇的红肿,如此吃了两大口粥。

而这些逃避的举动皆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陈元狩沉着眸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眼前人,在谢宣握着勺扒拉到第三口粥时,低声询问道:“一碗够吃吗?”

当啷一声,玉勺与瓷碗相撞。

谢宣吓得摔下了手里的玉勺,这动作做得实在是过火,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现下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与陈元狩相处的时候。

“撑了。”谢宣囫囵咽进了嘴里的粥,昧着良心,为刚刚突如其来的行径找了个并不合理的借口。

实际上,他连饱都没感受到。

房间里又变得十分安静,谢宣心中既不希望陈元狩开口说些自己不想听到的话,又不想他一直沉默着。

毕竟,现下的处境里,只有他与陈元狩两个人。

尽管对方昨晚亲了他,但面上却也没表现出半点悔意。谢宣自然也不希望陈元狩与他道这种歉,他只希望陈元狩把昨晚的事,尽快忘得越干净越好。

最好是像他如今一样,什么也记不得了。

谢宣推开还剩下大半碗的热粥,想起昨日在府邸时的经历,随意找了个话题,“这粥是陈公子熬的吗?”

这粥尝着不像是客栈菜系的味道,却很好吃。以至于谢宣在未吃饱前把碗推开后,还隐约感到有些舍不得。

问完这句话后,谢宣甚至有些佩服自己,在告知被强吻后还能像他这样保持表面的淡定询问闲事的,绝对是世间少有。

但也恰恰因为,对面的罪魁祸首在犯下罪行后,还能坦言相对地给他送粥聊天,更是淡定地绝无仅有。

“我借了客栈的灶房。”陈元狩答道,变相承认了谢宣的提问。

“没想到陈公子还会做饭。”现下出口的这句话,谢宣其实在昨日就想说。

陈元狩问道:“很奇怪吗?”

这句反问叫谢宣忽的语塞,寻不出符合时宜的措辞来,他哪里还可能记得清原书写的陈元狩会不会做饭。

陈元狩沉声道:“我师傅说,家里的男人都得会做饭。”

“陈公子为何喊自己的娘亲师傅?”

“她教我习武练剑。”

谢宣问道:“陈公子的娘亲很厉害吗?”

“哪种厉害?”

“习武?”

陈元狩摇了摇头,淡声道:“不厉害。”

想想也是,韩迦南讲述的元昭在逃到定北道前是宫廷画师,何况元家已经有一位英明神武的将军,也不需一位握画笔的女子提剑。

不过还有一事谢宣很是好奇,“那她是如何教陈公子习剑的?”

“她扔给我一本剑谱,七日练一篇章,练不会就饿一日。”

“……”谢宣以良久的沉默表达了内心的震撼。

元昭逝世时陈元狩也仅仅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思虑到这点的谢宣不禁感慨,这样的教育方式再加上仇恨与贫穷,也难怪能养出陈元狩这样偏执又强大的疯子。

在问完这颇不寻常的家事,经历犹疑过后,谢宣轻声询问道:“陈公子,现在是什么时辰?”

陈元狩沉默半晌,应道:“辰时七刻。”

紧接着又是沉默,寝房内沉闷得离谱,思索不出其他话题的谢宣经不住煎熬,站起了身,“我想出去透透气。”

陈元狩问道:“去哪儿?”

分明是平淡的语气,听着却有些沉闷。

“去楼……”

话还未说完,不过一瞬的功夫,陈元狩的手覆上桌沿,没有任何迟疑地起身拦住了边说边走的谢宣,上身微微前倾,眼眸略沉,以极其强硬的姿态将其抵在了桌边。

对方的这一举动险些让谢宣没能在原地站稳,陈元狩双手皆触碰着桌沿,拦住了他倾倒的上身。

也正因如此,谢宣斜向某处的腰身毫无预兆地撞到了陈元狩袖口处戴着的皮质护腕,冷硬的触感让他更觉察了一股无形又遍布了整个房间的压迫感。

谢宣从做太子到做皇帝,一直活到如今,还不曾像如今一样被人胆大包天地拦住去路后,却还不敢厉声斥责。

谢宣侧着头,唯恐他多看一眼现在的陈元狩,昨夜不知是何种模样的景象就要重演。

他的上身也随着这突如其来的拦截被迫向后仰倒了些,尾椎隔着两层单薄的衣料抵向冰凉坚硬的桌沿,令他的头昏都清醒了大半。

若是再向前几寸,谢宣与陈元狩近乎要脸贴着脸,若有若无的海风气息此时此刻又纠葛在谢宣的鼻息之间。

谢宣低着头不知能看向哪一处,直到看见陈元狩的腰间仅仅佩戴了长剑,那把他见过无数次的短刀不见了踪影。

在现下可怖的遭遇里,这一发现无疑成了谢宣的救命稻草。

谢宣在原处动也不敢动,强定心神出声询问道:“陈公子为何不佩短刀了?”

“扔了。”

谢宣心头一沉,“为什么扔了?”

陈元狩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天大的奇事,眼眸低垂,从容又平淡地应了话,“回客栈的路上,你说不喜欢这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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