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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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弟,你这又是何必?”同为太学博士的程潜边给杜匀植斟酒边劝说,“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可是一条通天大路,怎还愁眉不展。”

“连你也来嘲笑我?”杜匀植面红耳赤,已显出醉态来。

“怎么,有人说闲话了?”

闲话何曾少过,只是近来愈发甚嚣尘上。

他杜匀植的妻子,频频被接进宫赏月,还有侍疾,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同僚背地里都在讥笑他,为了升官晋爵,不惜进艳妇于春宫。

“这种事,看开些就好。须知历朝历代,凭着内宠和床笫之幸而骤升显贵、家族也由此逐渐成为盛门的大有人在;臣子为了在仕途上有所成就,主动荐妻女入宫的事更不在少数。多少人想要这机会还求不到,些许闲言算什么?闲话终日有,不听自然无。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舍才能得。杜贤弟,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杜匀植愣了愣,低喃道:“我,不舍……”

“眼下这情况,舍与不舍岂还由得你?你所能做的就是因祸为福、变坏事为好事。不妨说得再透彻下,尊夫人现在出入禁内、侍御左右,圣意明摆着,你是舍也得舍、不舍也得舍。那不若抓紧这根裙带,尽力往上攀一攀,为自己多捞些好处才是正经。”

举到唇边的酒杯停下,杜匀植眼底尽是游移。

“不过,”程潜话锋一转,“这祸能不能转为福尚不一定,弄不好,还会引来倾家丧命的大患。”

杜匀植酒醒几分:“还望程兄不吝赐教?”

“一,尊夫人若是愿意尚可,这样她既得了尊荣富贵,你依附于她必也能得许多便利,双好之事;反之,奉身紫掖若非她所愿,乃至因此衔怨含恨,那……枕头风的威力可不容小觑,届时她已是帝妃,朝夕伴于帝王侧,想报复你们杜家还不容易?”

杜匀植怔住。

程潜跟着伸出第二根指头:“周世祖见朝中一位大臣的妻子貌美动人,将其占为己有后,又把她的丈夫清除出了朝官行列,之后一贬再贬,直至为外县一小吏。那人每日都活在忧思恐惧中,很快抑郁成疾,不到一年就卒于任上。”

程潜瞧着他呆滞的眼神和瞬间惨白的唇色,道:“尊夫人的爱恨暂且可以抛到一边,这世上最难测的是什么,是帝心!焉知美人在怀后,陛下对你是赏是杀,还是先赏后杀——或许这取决于尊夫人对你有没有忘情,又或者直接取决于陛下的心情。哪日心情不佳,觉得你这个前夫郎碍眼……”

叮当一声。

酒杯掉落在案上,酒水泼洒的到处都是。

“我只是这么一说,杜兄权当我是危言耸听。”程潜将倾倒的酒杯扶起,又给他斟满,“咱们陛下未必就是那周世祖,万一他并不介怀呢?这样的例子史书中也不是没有,是我杞人忧天了。”

杜匀植摇了摇头,显得忧心忡忡。

依程潜所言,现在的局势,舍与不舍均不在他。舍后面对着的不一定是荣华路,也有可能是生死关,是生是死皆由不得他。

虽有万一,可他不能拿自己的仕途和满门性命去赌那个万一。

“假若真被杜兄言中……杜兄可有何救命良策?”

“保命之法倒也不是没有——”话说一半停下,自斟自饮起来。

眼看杜匀植神情逐渐焦灼,程潜才慢悠悠开口:“在此之前,想问杜兄一句,故国情怀可还在?”

这一问险些惊出杜匀植一身的冷汗,目光瞬间恢复了清明,变得警觉起来。

“程兄何意?我全家都已入魏,踏的是魏土、食的是君俸,自当忠于大魏。”

程潜摆手打断他,示意他不必紧张。

“我祖上由夏入魏,这你应当听说过。这里没旁人,愚兄就跟你交个底。故国之思,”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日不曾有忘。”

杜匀植目瞪口呆,夏国不是已经亡了?

“是,夏国亡了。不然我又岂能屈居于此!”

程潜醉眼盯着他,语气透着浓浓的不甘。

“我祖父在夏国时好歹也是封疆大吏,后举州归魏,先帝倒也礼遇颇隆,只一直不肯重用,经年之后,我祖父含恨而终。到了我这一辈,更是江河日下,我在太学潦倒度日,我弟弟至今也只是区区一校尉而已。

“我算是看明白了,魏人是不可能拿咱们当自己人待的,最多当一条狗、一条鹰,平时好吃好喝养着,需要时撒出去,等到不需要了,也就可以剥皮入锅了——更有甚者,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话题其实并不适宜深聊下去,若然被人听去,都是掉脑袋的罪名。

可酒后吐真言,程潜肯向自己诉说这等隐秘,何尝不是拿自己当心腹之交呢?

相似的遭际让杜匀植心底升起同病相怜之情,想到与李晁天壤有别的待遇,心底更感苦涩。

感于对方的挚诚相待,他也说了实话:“曾以为月是他乡圆,到而今才知月是故乡明。”

程潜歆羡地看着他:“至少你的故国尚在,我才真是那在世的孤魂野鬼。”

杜匀植叹息:“程兄你是无故国可归,我是有故国也归不得。”

他已仕魏,怎么归?

即便能归,门阀当道,仍旧没有一展襟怀处。

“贤弟有所不知,新任燕主,就是去岁刚即位的那个,不久前下了求贤才诏,让举四方秀孝、草泽遗才,无择负贩,不以出身为限。”

“当真?”杜匀植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你想,他们李家本就出自寒门,以军功夺得天下;其父燕武帝就已开始启用庶族士人,可惜在位时间太短,如今不过是子承父志……”

燕武帝启用寒人担任中书舍人之职,杜匀植确曾耳闻过。

听说此事遭到了不少士族反对,但武帝不同于以前那些空壳帝王,他手里掌握着军政实权,且寒人担任的职务大多品卑位低,于清流雅职无涉,士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选贤任能、参与机要、出纳王命,并非不可能的事,贤弟认为呢?”

杜匀植回神,点了点头。又问:“程兄如何知道这些。”

“我弟弟随军南征,最后被留在高平津戍守,他送回的家书中提及过。”

高平津由燕土变为魏土,和燕国边境仅一衣带水之隔,消息灵通倒也不奇怪。只是为何要在家书中提及这种事?

程潜迟疑片刻,咬紧牙关,似乎做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也罢,我拿贤弟当过命的兄弟,没什么可避讳的。还请贤弟过目。”说着从贴胸处取出一份家书,递给杜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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