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娘干什么了?

和卢大郎夫妻俩路上碰到一起过来的是周大郎, 听沈烈说有事情要说,也没多想,说起来今天才是正正经经青壮们以后全都住在谷里的第一天, 之前全都忙着运粮, 人就没齐过, 说一说以后的章程在周大郎看来再正常不过。

他也不问了, 一口应下:“行, 那我回去跟家里说一声,吃过早食让我爹娘他们也过来,顺道也跟施大叔家里也说一声。”

卢大郎听周大郎这么说, 也笑着说回去会跟家里说一声, 吃过早食再来。

几个人又往回走,王春娘跟在后边,转身后就撇了撇嘴。

出去摘个野菜还要说一通话,显能耐了。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在山谷里不招任何人待见, 得夹着尾巴做人, 所以这话也只敢心里嘀咕嘀咕,面上是一个字不敢多说的,甚至有什么不对的神色也只敢背着人做。

沈安和王云峥几个晨读完回来刚到自家家门,一照面就看到王春娘那一撇嘴,他愣了愣,以为自己眼花, 多看了一眼。

王春娘刚撇了个嘴, 结果一抬眼就对上了沈安的视线, 吓得心里一个咯噔,差点嗬一声叫出来。

险险把惊叫声吞了下去,她强扯出了个笑:“小安阿宁啊?读书回来了?”

沈安沈宁点点头, 和许家兄妹三个一起停了脚步跟周大郎几人分别打了个招呼。

待到周大郎和卢大郎夫妻走开一段后,沈安才低声问沈宁:“卢大婶子刚才表情是不是不太对?”

沈宁没看到,有些茫然:“有吗?”

倒是王云峥看了看王春娘背影,点头:“撇了撇嘴。”

沈安看一眼王春娘背影,果然不是他看错。

沈烈这会儿已经进了山洞,正拿着桑萝的两张图纸对着洞壁琢磨尺寸问题以及洞壁哪里需要修整,沈安凑过去就问:“哥,刚才卢大叔和周家大哥过来有事?”

沈烈看他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沈安道:“卢大婶子她们这不是刚走吗?我和阿宁几个人正回来,她刚转身,打了个照面,我看她撇嘴做了个怪相,就一下,原以为是我看错了,不过云峥也看到了。”

沈烈听了这话没觉得奇怪,只是眼里的厌恶更深几分。

不知耻、不知恩、不知足。

出了山谷之后,和卢家大房会有多远离多远。

他那一点情绪只在眼中闪过,声音却是淡淡:“没什么大事,你把书放下吧,去你大山哥家和许阿奶家说一声,让他们辛苦一趟,吃过早食后来咱们家,说说以后出山谷的事情。”

没事?

沈安脸上有丝疑惑,点点头起身把手里的竹简用布袋装好收到了置物架上,这才出门。

走出山洞没几步,他脚步顿了顿。

让陈家许家来说以后出山谷的事,既然通知陈家许家,那对面那三家呢?

卢家周家都有人来,施家,可能是周家或是卢家带话,所以大哥刚才在山洞口跟卢大叔他们说的就是早食后过来说出山谷的事????

这多平常的一句话,卢大婶子撇嘴是什么意思?

沈安代入情境细想了想他大哥说这句话后,再品一品刚才从王春娘脸上看到的那个神色——是嘲讽?

他双唇一抿,心里不爽快了。

大哥和大山哥辛辛苦苦带着大家奔波几个月,到昨夜才算安生下来,这又要带人出去弄吃食,出去前说几句还不行?

嘲讽什么,凭什么嘲讽?

他气鼓鼓看了眼山谷对面还在山边路上走着没到家的王春娘,这是虎子亲娘他也生气了。

而且他们家装谷子的袋子到底是谁弄破的,这事还没个定论呢,大嫂不当着他谈这个,他也不太敢想……这会儿,沈安不由得又往王春娘那边多看了一眼。

不会吧?

想到从小玩得要好的虎子,他忙把这念头收住,不敢深想,但脑子里不可避免的会想起去年腊月那天半夜发生的事,当时就是虎子娘把大家囤粮的底细漏了出去,半夜里各家着急商量应对的法子。

他虽没听全,但拼拼凑凑也知道了个大概。

在山谷里避祸,虽说囤了不少粮食,但不农忙不干重体力活时,一天两顿吃得还是俭省的,做起来自然也简单。

桑萝这边今天也吃了一顿豆粥,以黄豆为主,加了点红豆和米。

早食才吃完,沈宁收碗去洗,各家就来人了,从另一边的卢家开始,经过一家喊上一家,走到沈家山洞时,隔壁许家人一过来,人就都齐了。

沈烈有话说,各家来的人是真多,大人一个不落,孩子也奔过来凑热闹,好在各家山洞口现在别的不多,就丢在外头晒的木料特别多,索性就各选了木料当凳子,坐下说话。

人都到了,沈烈也没卖关子。

“外边的情况昨天大致说过,相信大家都想在大乱之前尽可能多出去弄些吃食囤起来,真乱起来时,能不出山谷就不出山谷。”

“今天之所以请大家过来一趟,是有两件事需得先说在前头。”

大家都点头,陈老汉道:“说吧,是有什么要我们注意的?”

沈烈笑笑,道:“是把情况先说在前头,出山谷有危险,出不出去得各家自己权衡清楚。”

大家都愣了愣,没想着是这个,但大多数人没太放在心上,施二郎媳妇笑道:“我们知道,但这不是有你和大山嘛,卢二和我们家大伯也还行,小心一些,应该没事吧?咱们这一路都这么过来的。”

沈烈摇头:“施二婶,没这么简单,我们这几趟运粮顺利一则是每次都有有经验的人领路,足够小心,但最大的仰仗其实是那些箭毒。”

一说箭毒,大家都怔了怔。

是了,沈烈和桑萝花高价买的药材做的箭毒,每次出发沈烈或陈大山会给大家弄很小一瓶备用,到地儿收回。

他们这一路可不是没碰到猛兽狼群豺群的,就连只走过一趟的妇人孩子们这一路也遭遇好几次了,全靠沈烈他们几个胆大心细身手好,加上有那箭毒,她们才能平平安安到达。

沈烈忽然提起这一桩,大家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反应快的就意识到了,箭毒是花钱买来的,且不便宜,这可不是用之不尽的东西。

果然,就听沈烈道:“箭毒价高,这几个月运粮消耗不少,今日要跟大家说的第一桩事就是我手上现在箭毒不多了,这世道后边还不知道怎么乱呢,剩下的那一点我暂时不准备用,得留着以后防个万一。”

“所以今天得先说明,以后要出山谷没有箭毒再给大家了,大家只能凭自身硬实力自保,如果要带上家小的,还得自己有能力护得家小安全才行,不然的话还是慎重考虑。”

他这话一出,大家反应各不相同,但大多数人是懵的,满心高兴要出谷弄吃食了,这猛不丁就听说护身符没了,一时都没了主意。

桑萝看了王春娘一眼,见她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就有些发白,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

而陈婆子、陈老汉和陈大山则是有些讶异的看了沈烈一眼。

两家人太熟悉了,尤其陈大山,和沈烈那是经年的老搭挡,只对上沈烈视线就意识到里头有事,很快收了神色。

陈婆子和陈老汉也是人精,看一眼沈烈,再看桑萝,见桑萝神情平静,老俩口相视一眼,也默契的没作声,脸上再看不出什么。

陈家人这一瞬间的反应没人注意到。

甘氏有些犯愁,但她在施家算是脑子最清明的,施二郎媳妇还一脸懵的看向她讨主意呢,甘氏已经问沈烈了:“那没有箭毒的话我们出去风险大吗?”

她们自打进了这云谷后,山谷一直是被封闭起来的,住在里边被保护得很好,对山谷外边的情况其实并不多了解。

沈烈看看施大郎,道:“施大叔跟我们在深山老林里走了半年多,最是知道其中凶险的,就是我们四人行伍中打熬过几年的,反应和武力都比寻常人强些,在山林里对上野兽都受过几次伤,如果只是我们自己还好,凶险归凶险,但还是敢出去的,但若带上人的话,这个得自己掂量掂量。”

“别的不说,能发现这处山谷,就是因为碰上黑熊,更不用说狼群了,也不少的,狼皮就没少卖,我山洞里现在还存着几张。只不过我们这里占据天险,野兽进不来,你们夜里有时应该有隐约听到过狼嚎吧?野猪的话外围就有,回来时就碰到野猪群了,这内围应该只多不少。”

王春娘脸色更白了。

桑萝抬眸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掩了眼底笑意。

沈烈指指自家门外两棵树下的那十几组层架,道:“我这次回来看阿萝弄了这么些层架来种菜,听说大家也依样做了,这样一来山壁上不少位置都腾出来种豆子,往高处种一种,加上各家分到的田,囤的粮,省着些,虽吃不饱,可能还得稍微忍一忍饿,但饿死也不至于。”

他说到这里不落痕迹扫了王春娘那边一眼,收回视线,道:“所以,出山不出山的,大家都自己考虑考虑,出山有危险,可能伤也可能死,当然,运气好也能吃上肉;不出山就艰苦些,但安全。”

大伙儿都有些沉默。

倒是卢二郎和施大郎没觉得什么,山里走过的才知道,沈烈这话说得非常中肯。

一窝蜂出去,确实护不住,他们没这个本事。

沈烈这一路拿出来用的药也够多了,别说不剩多少了,就算还有剩,总不能还心安理得让人继续供着他们。

卢二郎道:“阿烈这话是实话,山里确实凶险,比你们想象的凶险,这么说,遇上狼群的时候,之前有箭毒狼只要中一箭就被解决了,但没有箭毒的情况下,这东西很难杀,杀死一头它死前能咬死咬伤几个老弱妇孺垫背都是很可能的,这就是现在外围藏了挺多流民,咱们内围还算安静的原因,我们几个身手好一点的,带一个家小或许还护得住,身手寻常的,能护着自己不死不伤就算本事了。”

施大郎也点头,问沈烈:“你要说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沈烈指指山谷外围方向,道:“第二件事,咱们之前运粮一直用的那个出入口,今天开始如果不是遇上大危险,这个出入口就不用了,因为这个出入口位置太低,远处有高山可以藏人,人从这边出去较难隐藏行迹,并不安全,可能会暴露山谷的存在,我和大山会绕出去把外围再做一次伪装,以后就换另一个口子出入了。”

施大郎抬头看了看山谷中最大也是最高的那个山洞,太高了,他失了一臂,还没上去过。

“这得有近三丈吧?”

沈烈点头:“比较危险,但能上,我和大山上去后抛下绳索来辅助应该没问题,外围我和大山会出去再做些伪装,另外那个洞口也能改一改,方便隐藏和往里运东西。”

“地面那个峡谷口太窄,且直接是山体,不太好改,改了也不安全了,半山这个却适合把新庇护所的法子运用起来,大一点的挑筐背篓什么的以后也不用费心思另找地方藏了,入冬砍柴也能弄进来,还能直接存在半山腰的山洞里,少占下方峡谷的空间。”

“就这么两桩事,今天只我和大山出去,处理一下两个出入口,要出山谷采摘打猎的话是从明天开始,你们今天可以仔细想想出还是不出,不强求,都可以。”

一句话给今天的谈话收了尾。

各家都不用回自己家,当场就讨论了起来。

施家那边,施大郎觉得没什么问题,他虽废了一只手,带甘氏出去或许不太安全,但带他弟弟出去没问题,施二身手还行。

卢家的话,卢二郎看看自家三弟:“我带着你应该没事。”

周家有点懵,周村正和老伴相视一眼,看看三个儿子,脸上都是犹豫……

周村正媳妇:“咱们种菜养鸡再多种些豆子好像也能过?”

野菜不是什么必需的,他们家粮食存得还算多的。

周大郎确实有点儿腿软,他身手不太行,倒是周二郎,看看自家爹娘和媳妇儿,试探道:“我们家不用每趟出去,但偶尔跟着大家出去一下我觉得还行?”

这就需要周家人自己再商量了。

许家,许家压根都没想打猎这种事,他们粮食充足,再有鸡鸭和菜,不出去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陈家有个陈大山,自然不用说,带他爹和娘随便哪一个他都有本事带得动。

剩下卢家大房,卢大郎抖着嘴唇,半天没敢说一句话。

十五岁的拴柱看看他爹,又看看他娘,犹疑道:“我们家的话,要么我去?”

王春娘一下子变了脸,一把拉住儿子,脱口就是不行。

后边又反应过来,如果有个人能带着的话,倒是可以的,她看看沈烈和陈大山,想一想把目光一移又看向卢二郎。

王春娘嘴唇抖了抖,壮了胆道:“二叔,你看你能不能带带拴柱?”

两房分了家,他们这房总不能一个都出不去吧?

沈烈唇角翘了翘,卢二和卢家长房,尤其是王春娘,可没比他家和三房好到多少,待几个侄儿倒还好,对兄嫂嘛。

他只笑笑。

果然,卢二郎冷着脸:“大嫂说笑了,我没本事带这么多人。”

王春娘被噎了噎:“我是说,小叔留在家里,换拴柱,行不行?”

卢三郎毫不避讳,直接翻了个白眼,真绝,要出征的时候大哥的命是命,二哥的命不是命。

有好处的时候,让拴柱上,把他换下来。

怎么这么聪明呢。

干这么多破事,还当二哥跟当年一样好说话呢。

卢二没搭理,看向卢大郎:“大哥也这么想?”

卢大郎面红耳赤:“没,没有。”

伸手去扯王春娘。

拴柱皱眉,道:“娘,我是说我自己去也行。”

王春娘一把拉住他:“胡说什么。”

又去看卢二郎,还想说什么,卢婆子烦了她那些个算计:“行了,回去吧,没那身手就种地也饿不死,馋什么肉,哪有什么好事都不落你的美事,人在家里躺,肉从天上来啊?那也得你叼得住。”

转头笑着跟沈烈和陈大山道:“我们家就二郎三郎去。”

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卢大郎从头至尾没再吱过一声。

各家都有家具要做,事情议定就散开了。

桑萝还没来得及笑,陈婆子凑了过来,低声问她:“王春娘干什么了?”

听得桑萝眉心一跳。

老太太这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吧?

她这表情太明白了,陈婆子乐,扯了她往山洞里去:“看结果不就成了吗?就她们那一房出不去了,而且……”

她看看山洞外,见只有沈烈和自家人,才道:“药做了不少,还没用完吧,还有那药草我认得,来的路上还教你和阿烈认过,再过三个月就能采收了,我能不知道你俩做什么鬼?”

桑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抱住陈婆子手臂:“谢谢阿奶没揭穿我们呀。”

被陈婆子照着脸颊轻轻拧了一下:“她不作妖你和阿烈才不会吃得那么撑,行了,说说,王春娘干什么了?”

桑萝看老太太一眼,笑:“沈烈说的都是实情呀,确实带不了太多人,一窝蜂出去了出了事后悔也迟了。”

被老太太半真半假瞪了一眼,才笑着让老太太稍等等,转身就从层架上翻出两个叠着的袋子递给了她:“我可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没看到没凭据,不过您瞧瞧这个,看看跟您家前几天被老鼠啃烂的袋子有什么不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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