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娘的

沈家三房。

沈金带着沈银一阵风似的冲回了家, 顺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直接就奔到了李氏住的那屋,李氏因为夜不能安寝,白天也就没有精气神, 近来一天大多数时候就靠在床上, 不咳不喘的时候能闭眼休息会儿。

“娘, 娘, 你看我们带什么回来了!”

李氏听到动静, 咳了好一阵才缓下来,抬眼看两个儿子,见两人两手空空, 眼睛却很亮。

她正疑惑, 就见沈金双眼亮晶晶的就从衣兜里往外掏出了一串钱,又一把,掏出好些个铜板子,全铺在她的被子上。

“娘, 你看, 钱!”

沈金声音压着,却压不住音调里边的激动和兴奋。

李氏整个人一怔,从蔫蔫半靠着登时改为挣坐了起来:“你哪来的钱?”

沈金就笑弯了眼,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沈银已经激动道:“娘,哥套到山鸡了, 我们把山鸡卖给了货郎, 得了一百一十文钱。”

“多少?”

“一百一十文!”这一句是沈金答的。

李氏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一急又咳起来,她却顾不上,指着房门:“关门, 小铁和甜丫在哪?”

沈银稀里糊涂去关门,沈金摇头:“没看到他俩,在附近找野菜了吧?”

李氏松一口气:“好,听着,你套山鸡赚钱的事不能叫你们爹知道,小铁和甜丫太小了,怕是藏不住话,也别让他们知道。”

李氏防沈三,在大的两个儿子面前已经不作掩饰了,想了想,又和沈银说:“小银院子里站着,有人来了弄出点响动来。”

沈银老实点头,又开了门出去,把门带上,自己站到了院子里守着。

李氏这时才细问沈金套山鸡的事,又是怎么把山鸡卖给货郎的。

沈金把事情详细说了,李氏叹气:“那货郎是好人,你们该听他的,换点粮食。”

在听到儿子是下了十几天套子才套到这一只山鸡的时候,李氏就知道山鸡不是那么好套的,虽是有不熟练的原因,后边应该会好些,但也是因为不敢往深处走,村子附近的山里山鸡还是少。

沈烈当初教他套山鸡的时候,防的应该也是不得不往山里去的时候。

李氏也没丧心病狂到让才九岁的儿子往山里深处去给她套山鸡的想法,所以这会儿便叮嘱沈金:“下次再套到山鸡,换粮食,也别换细粮,换些豆子什么的,你不是跟小银掏了地洞吗?自己藏起来。”

沈三是靠不住的,真叫他知道沈金能套到山鸡,他不会管山深不深,危险不危险,只会盯住这个能来钱,钱一到手,他就敢去换了细粮来吃。

那老货郎说的也没错,世事无常,就算收豆子也还有好几个月呢,收了豆子以后呢,这天下就太平了吗?

所以藏粮才是对的,且就沈三那性子,他是一点苦头也不愿吃的,藏在家里还没用,还得让沈金几个往外边藏。

沈金多少知道一点他娘的意思,他爹最近吃野菜已经吃得脸色很难看了,在家里没少摔摔打打。

不过沈金还是道:“娘,你先治病吧,这样咳要咳出问题的,我有点儿怕。”

怕什么,沈金没说,母子俩个心里却都清楚。

怕李氏有个好歹,沈三这样,他们兄妹几个能指望谁啊。

李氏半靠回床栏上,道:“放心,就是咳嗽,人遭罪些,十年八载的也死不了。”

说到这里又咳起来,咳得整个人都趴在了上,止住咳又半伏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缓缓起身,仍旧靠坐着,道:“你听娘的,要是再套到山鸡就还和今天一样,悄悄的找那货郎,但是得换粮食,先藏着,粮食以后比钱管用,我就算要看病,拿着粮食去人家大夫也不会不给看的。”

李氏早就后悔了,后悔周村正最早提醒各家买粮的时候她没买,还跟沈三一起拿这当个笑话听。

就因为当时主导买粮的人是桑萝和她交好的那几家,所以她怎么也看不上,非要拧着来才舒服。

后边沈烈回来也有提醒一次让村里人买粮,并没有特意避开她们家,但那时她服役,沈三为了躲服役愣是说起不来床,没去买,后边粮价涨上天了,她回家后和沈三打了一架,但到了那会儿,打死也没用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就是报应来了。

沈金去端了杯水过来给他娘润了润喉,这才道:“娘,我听你的,会换粮,但是你先去看看病吧。”

李氏笑了起来,她该欣慰的,男人靠不住,孩子还是孝顺,强忍着鼻间的酸涩,道:“好,不过一百文不够的,吃食涨了,药也一样会涨,我现在还行,你先攒着吧,攒多些咱再去看,但是得听我的,攒粮食,世道乱起来粮食才最值银钱。”

沈金连连点头:“好,那我再去下几个套子。”

说着就要走。

被李氏叫住:“深山里别去,还有,这铜钱你也拿走,下次再碰到货郎就换成粮食。”

沈金看了看那铜钱,想了想,点了点头:“行,那我去藏起来,明天再碰到货郎就换些豆子。”

一堆铜板又被他重新揣进了衣兜里。

而这时的沈烈他们,已经在云谷里又整了一次田,撒上了陈婆子她们之前就浸好的稻种。

这是回到云谷的第三天了,当然,沈烈还是没空做他的床。

第一天凿浴桶,第二天出门挑土和页岩,挑了回来也没急着搭灶,而是又花了半晚上认真凿净室的山壁。

至第三天把农事做完,下午又继续,临到吃哺食的点,净室已经凿得能同时摆得下浴桶和恭桶。

桑萝下午取去年底存下来的魔芋干一小片用石臼捣成粉做了些素毛肚。

这东西只要一点点就能做出一大盆来,她去年存的是真不少,原是准备给东福楼供货用的,因为流民的问题,后边都没往东福楼送了,大缸带不出来,那些魔芋干就用袋子装着,塞了不少石灰包在里面先存着,后边再有空,桑萝得凿几个带盖木桶来存东西了。

来云谷后因为一开始大家一起住在大山洞,不方便,后边单住了又一直都忙,这还是头一回做素毛肚,她给各家都送了小半碗,份量都不多,加点野葱野韭什么的炒一炒,弄个一浅盘,权当添个菜。

当然,卢家只有一份,王春娘那边桑萝反正是忽略了,直接给了卢老太太。

回来时也没空手,野葱野韭、菌子干、菜干什么的,各家都给包了些,住在这山谷里的几家,除了王春娘不知事点,其实哪一个做人都不差。

哺时过后,孩子们凑到树下读书去了,沈烈忙着给净室铺页岩,通排水渠,桑萝过去帮忙,就听沈烈告诉她,他们第二天一早又得走了。

“这是最后一趟运粮,我得想办法见许掌柜一面,所以估计会在外边多留两三天才能回,回得迟了你别担心。”

桑萝愣了愣:“见许掌柜?不是约好运完粮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看看有没有信吗?”

“是约了,不过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第一藏粮点的粮食我做了转移的事吗?”

桑萝:“记得,怎么?”

沈烈道:“为了藏那些粮食,我和大山颇费了些心思,后来想到的那个法子,不止藏粮好,藏人也是极好的,藏在里面,不管是避人还是避林子里的野兽,应该都没问题。”

“你是想教许掌柜?”

沈烈点头:“对,我想着外边不知什么时候就乱了,有这法子,只要能逃进林子里,活下来的机会就要大得多。”

桑萝听得都好奇了,看着沈烈,奇道:“什么法子这样好?”

沈烈想了想,道:“也是掏洞,不过还加了些别的做法,开的口子更大,人能进,粮食也勉强能进出,但那口子又能完全伪装起来,从外边看的话和山石草木融为一体,轻易不会被发现。”

他自己也觉得不大好形容,所以才要跟许掌柜碰个面,亲自带他弄一个。

桑萝不太能想象出是什么样的,不过沈烈说好,那应该确实比之前教沈金的那种好得多,她好奇的是:“既然这样,你说只迟归两三天,两三天的话许掌柜都未必收到信,你是有别的方式快速联系许掌柜?”

“有,许家有位老仆,每日都会扮作货郎往十里村走,一是照看小金他们,二则是方便我和许掌柜有急事的话可以联络到,只需要藏在半道的山里等着他就行了。”

“原是这样。”桑萝笑了笑:“许掌柜做事倒是一向周全。”

像他们这样避进山里后和外界还能有特定的联系方法其实也挺好,不会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而他们在山里真有个什么事是山里不能解决的,也能找得到人商量帮忙。

她想起前几天许掌柜信中提起的沈金几人的处境,问沈烈:“既然要回十里村附近,那法子也要教许掌柜,想来你也不会漏了小金,这次路上你猎点东西吧,做成肉干给小金存一些,我看他家里现在那情况,想自己存到点粮食不那么容易。”

山谷里物产有限,她想给沈金捎点什么也不现实了,但外边山里东西是真的多,让沈烈路上给几个孩子弄点家底藏起来。

沈烈笑着点头:“是有这打算,原先教他掏的那地洞不如现在这种安全,所以也会悄悄把他带到山里教一教,路上会给他弄点肉食的。”

至于沈金会不会带回去给他爹娘,到这时候沈烈已经不愿去想那么多了,他只尽他对沈金几个的一份心便罢,说到底,他能给的其实也有限,沈金几个要从自己的口粮里给他爹娘省,那也是几个小的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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