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冯家兄弟和甘二郎就又来了, 一人挑了一担挑筐,面上瞧得出有粮食、豆子、熏肉、果干这类的东西,但最多的是底下装得满满当当的薯蓣。

冯大郎把东西一放, 看到沈烈就先喊了一声师父, 沈烈看着他们挑来的那几筐薯蓣:“你们这是?”

“给我师娘送的谢礼。”

桑萝本来也凑过去看热闹,一句师娘给她整不会了, 一双眼圆睁, 连那谢礼两个字都忽略了。

“什么?”

冯大郎压根儿不知道桑萝这一句问的是称呼问题, 他是一点儿没觉得自己这么喊有哪里不对,都要拜沈烈做师父了, 那喊桑萝当然是师娘啊。虽然年龄是小些, 但辈份是没错的,这年头论的就是辈,多少二三十的汉子还有三五岁的舅舅呢, 再正常不过了。

只当桑萝问这谢礼是怎么回事呢,笑着道:“这薯蓣可是好东西, 知道有这个能当粮食, 大伙儿不知多高兴, 这是我们全村昨天一天挖的薯蓣,都在这里了, 第一天的收成, 大伙儿都是一个意思, 自家不留, 都给师娘你送过来了。上边这几袋肉和果干是我们三个的拜师礼,师父,你们家在哪,我们给挑过去。”

叫得真个儿顺溜啊。

沈烈唇角自己往上扬了, 看桑萝反应,忙别过头,一群孩子已经乐呵呵给领路了,呼啦啦一群人就往沈家山洞外去。

山洞门是锁着的,沈安几个看沈烈和桑萝,沈烈道:“去吧,帮着先搬到柴棚底下。”

山洞里边是堆不下这么多东西的,至于说收下这许多山药,沈烈觉得也没什么问题,桑萝给出去的其实是大伙儿的活路,那边冯氏、郑家、周家、甘家、东哥儿一家,甚至是跟着住在那附近的,想来都受益,想有所表示其实也正常。

几个汉子动作利落,东西不一会儿就都交给沈安沈宁了。

正式的拜师,敬茶是没条件的,磕头沈烈也不受啊,孩子们闹闹就算了,冯大郎和甘二郎可都比他大,沈烈拦了,让许文庆带着孩子们练,自己把进度更慢的三个人领到另一边单独教去了。

二十左右的青年和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学武的速度其实是很快的,尤其是有个好师父领着,又有一群同伴一起学的时候,那叫一个热情高涨,到对招和配合用棍阵的时候,一群娃简直练得上头。

要师父拎着学、打着学、追着学?不存在的,让各自散开休息都还相互找旗鼓相当的人喂招。

沈烈教的这一套所谓棍法,原是军中操练的枪法,但他于武道颇有些天赋,又喜钻研,战场之上要想活到最后,不断增强自己本事原是第一要务,旁的士兵休息,他拉着陈大山琢磨武技,旁的士兵睡下了,他和陈大山还在悄悄比划。

一杆长枪,被他琢磨出了花来,如今改作长棍也是一样,揭打挑刺、打敲采洗、抡劈折戳、勾挂缠压,远则横扫一遍,近则长棍短用,贴身近打,兼枪带棒,护身防卫,没有花哨的东西,全是实战里打磨,别说少年郎们,就是桑萝、沈宁和许文茵都练出了趣味来。

出谷学武的每一天,谷中众人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武艺、气力、灵巧是其一,胆气和精气神是其二,再就是力量的接续,自陈大山和卢大郎出去后,暗练了半月余,许文庆和周村正家的老三明显的得用了起来,尤其是许文庆,说一声武痴也不过,平日里追着周三郎对打喂招不算,入夜后两人也常在沈家山洞外,在沈烈单独教桑萝几人之后再接着讨教。

这种整体力量和精气神的大转变,便是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位了习武不行,准备在附近采集的周大郎都羡慕了起来,跃跃欲试,在晚上偶尔也叫两个弟弟教他一点。

只二十天,陈大山和卢二郎离开的窘迫就大大缓解了,因为许文庆、周三郎这两个人的战力被快速提升了起来,加上后边一群半大小子,好些个都是十三四五岁的,一人一根长棍,放出去那就是一群的小狼崽子。小一些的沈安、沈宁、沈金、二牛,许文博、许文茵这样的,但凡两三人结伴,手上有根长棍,便是碰上两个不怀好意的成年人也不是不能一战了。

村外村原本结队打猎的秩序恢复了,除了沈烈不走,余下的人,算上那一群小的,都能分作两组轮番撒了出去。

沈安和沈金对于自己打猎和采集还是颇有执念的,每每会跟着许文庆的队走,桑萝带着沈宁倒不出去,大把时间都用在练箭和棍法上。

这期间出了一桩奇事。

某天清晨大伙儿出去晨跑,回来时发现回村不远晨跑必经的路上多了些东西。

最初是十几根薯蓣,后边开始,五花八门的东西多了起来,大多是些山货,除了薯蓣魔芋,还有野果、野鸡蛋、鸟蛋之类的东西。

沈烈让许文庆一帮小子分几处蹲守,拦住了一个,才知晓是来谢十里村桑娘子的。

正如桑萝当初说的那样,内围的人其实是一直在增多的,不管是山谷里的人还是周家那一片的人,外出打猎采集挖薯蓣的时候,如果遇到生人,尤其是好奇他们挖什么的生人,会主动把能吃的东西教一教。

像魔芋、薯蓣这样的东西,在这经年累月没有人迹的深山,历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野蛮生长,这些东西是真的多,只要敢出去找,总归是饿不死的。

这不是活命的恩情是什么?

受了这恩情的,住在这附近的,有那心下感恩的,不知是跟周家那一片村里的哪一户缠着打听的,也就打听到了恩人在哪儿,一个知道,传开来也就快了,这才时不时有人往这边送东西相谢。

好在只是附近的人家,送过一阵也就过了,且因着送东西,渐渐有邻居们发现村外村这边练的那棍法,白日里操练时,渐渐有少年人悄悄摸过来,远远的藏在树后瞧。

村外村修了几间木屋,砍的树木是沈烈特意指的一片区域,哪里真藏得了,不过村里常走动的人知道那是附近山里住着的,沈烈也就没点明,由得他瞧了,离得那样远,能学得到的也算是有天赋了。

时间转眼进到了十一月,山里的天气开始上下分层,极高的山峰峰顶上似是下雪了,山底下却只是冷,倒还没到雪这个地步,但这天气,也比从前在山外要冷得太多了。

过冬成了许多人家的难题。

桑萝她们这些常日里没消停的还好,身体底子上来了,山谷里的老人孩子就难过了,尤其是夜里的山洞。

沈烈和桑萝隔六七天会回山谷一趟的,最近的这一趟回去,沈银和沈铁冻得鼻子下开始挂鼻涕了都。

从自家山洞里把这一年攒下的狼皮翻了出来,两块给了沈银兄弟一床垫一床盖,其余的拿出去她们自己和沈烈沈安几个用,又把一些兔皮獐子皮捣腾出来,做皮马甲、皮靴子。

沈银沈铁兄弟俩的皮衣裳叫陈婆子和秦芳娘给揽了过去,桑萝和沈宁只赶外边几个的,缺的其实就是靴子,至于衣裳,慢慢做都来得及,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需要,练武的话,战力上来不说,体质也是真的强了,大冬夜里手脚也是热乎乎的,就冲这,魏令贞不知多高兴叫许文茵也跟着出了谷。

陈大山和卢二卢三是在十一月中回来的,也没空着手,皮子肉干扛了好几大袋,一回来看着一群小子那长棍耍得虎虎生威的,都看愣住了。

许文庆是最先发现他们的,冲背对着陈大山他们的沈烈道:“师父,大山哥回来了!”

陈二山也兴奋得差点蹦了出来,喊了一声哥。

沈烈转头就看到了跟个野人似的陈大山和卢二卢三,他一摆手,队一下散了,陈二山忙往陈大山那边跑,大哥一走这么久,他爹娘爷奶都不知惦记多少回了。

桑萝也跟着迎了过去。

陈大山他们这会儿的样子实在熟悉,沈烈去年冬天回家差不多就这样。

他笑得还挺乐:“怎么停了呀,耍给我看看呀。”

一把子照陈二山脑袋上撸了撸,笑问道:“学得怎么样?”

陈二山性子开朗许多,笑道:“手上有长棍,爹都不敢跟我比划了。”

陈大山笑:“好,长本事了。”

这青天白日的,也不能入谷,就把东西给陈二山,叫他往自家山洞里放。

沈烈看看陈大山和卢二郎、卢三郎,问道:“怎样,这一趟还顺利吗?”

陈大山没说话,卢二郎和卢三郎点点头,道:“顺利安置下了,我们把东西先往山洞放一放。”

等人走了,陈大山道:“王春娘没了,拴柱受了些伤。”

原来路上碰上两头熊瞎子了,王春娘把大妞给推了出去,拴柱反应快,扯住了大妞。卢大郎是只顾自己,卢三郎护着几个小的侄子,他和卢二郎合力把拴柱和卢大妞救下来的,救王春娘自然是来不及的,虽然这样的人纵是来得及也并不愿意救。

“两头熊被我射杀了,王春娘也就残了,一条手臂被撕咬得厉害,身上好几处拍伤,卢二叔给了些药,但伤得太厉害了,挺了没两个时辰就没了。”

陈大山说这话时没有半点惋惜,就连卢家长房那几个孩子,亲眼看到他们娘把大妞给推出去后也哭不出来了,他一个外人还替这种人惋惜?

沈烈和桑萝也没多问,并不关心这些。

沈烈道:“有田叔出去了没这么早回,你先回去烧水洗个澡休息吧,晚上好回去,你家里惦着呢,阿奶问过我两回了。”

陈大山笑,想起什么,勾了沈烈肩膀到一边说小话,桑萝看得好笑,等沈烈回来了,笑问他:“跟你打听周家吧?”

沈烈笑笑,便是默认了。

陈大山入夜回了山谷,第二天一早,桑萝就在村外村看到了满脸喜意的陈婆子。

一直没出过山谷的老太太,这一回为孙儿的终生大事,天不亮就出来了,不为别的,想亲眼去周家看一看,再托甘氏帮着给说项说项。

议的是陈大山的亲事,陈大山自然是不能去的,老太太就让沈烈护着她和甘氏出去,自然,桑萝也被老太太拉着作个伴。

这样的大喜事,能帮着出一份力自然好,何况沈烈和桑萝都多久没离开过村外村了,正好陈大山和卢二需要休息些日子,有他们在村外村,桑萝和沈烈也正好能出去松散松散,稍作收拾就陪着老太太出去了。

背篓里弓箭和箭囊,手上一根长棍,陈婆子瞧得那个稀罕哦,小声跟桑萝道:“等我家大山媳妇也进门了,你也带着她一起呀,能自保不说,这身体多好。”

桑萝听得笑:“应该也学了,那边也跟着练的,再说了,嫁过来了我顶多是陪着练,要论教嘛,那不是有大山教?”

陈婆子一听这话乐了,直乐眯了眼:“没错没错,你这话对头。”

甘氏在一旁听得几句,脸上也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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