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同习武一样,到了某个阶段,就如处瓶颈,无论如何努力都感觉不到一点进步,贾瑞最近一段时间深深为此苦恼。
书案墙上大大的“静”字仿佛被封印,字写不下,书读不进,就连饭都没了胃口。
“是天太燥。”米婶如是说,花了数倍精力来整治吃食。
可惜,贾瑞的情形非但没有好转,还有恶化的趋势。
一遍又一遍的念诵清心诀,仍平复不了满心的烦躁,人整夜整夜的失眠,灵魂像是被无形无色的烦恼丝紧紧缠绕束缚,无法解脱无法自在。
烦,最近比较烦。
家里待不住,便来了翰墨巷。
国子监附近的这条翰墨巷,整条巷子都充满书香味儿。
铺子一间连着一间,全是金字招牌,书局、字画铺子、笔墨铺子、古董玩器铺子,出售的物品全都同文人墨客有关。
贾瑞没事就来逛逛。
一是打听会试的消息。谁是主考官,有何兴趣偏好,是何文风官风,新帝的人还是太上皇的人,有无特别政治倾向。
这些消息铺子的掌柜看你顺眼,或者当你花了一大笔银子后会多多少少的透露些给你。
能在国子监附近开铺子,背后的老板多为朝中清流,且还得有一定权势,自然有消息来源,而消息也比较真实可靠。
二是购买主考人的诗集文选、历年会试真题、邸报等参考资料。
购买主考人的诗集文选是为了了解主考人的文风,答题时有所针对。若你偏好华丽辞藻,偏偏这届的主考官是个文风质朴的,就要对写作风格进行针对性训练,以投其所好。
邸报就是现代的内参,能从中了解到朝中大政方针、政治动向、人事调动。熟悉了以上内容,答卷的时候更能把控内容。若江南发生水灾,试题就可能与此有关,如何治理洪水,如何赈灾等等。
除此以外,他还抱着能认识一些文友的期望。
国子监每年都有不少监生考科举,若是能认识一两位人品不错的,说不定能蹭些咨讯,毕竟国子监里集中了全国七成以上的大儒,而这些大儒肯定会在课堂上和学生们讲起今次科举的推测。
可惜,这样的偶遇从来没有实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是做梦比较快。
若是舍得下面皮,贾瑞也是能与国子监拉上关系的。
李纨父亲李守中曾任国子监祭酒,虽说已经退下来了,人脉还是有的。
但他不是宝玉,关系总归远了些,冒昧登门并不妥。
贾兰有这样的外祖,还不是一样在良莠不齐、管理不善的义学读书么?
自从上回在荣国府见证宝玉被忠顺王府找上门的丑事后,贾政再没让人叫他去侯府,不知是因为恼羞成怒还是因为看见他就想起不堪心里发堵。
而贾瑞不会不识相的主动上门。
如此,因着几回白事略有回温的关系便再度冷淡下来。
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最新的邸报,又选了些宣纸、湖笔松烟墨,贾瑞来到柜台结账。
掌柜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斯文中年人,右手大拇指上带着个青玉扳指,正坐在柜台后算账,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直响。
一见是贾瑞,他立刻站起身,笑着招呼:“瑞大爷,今儿挑了些什么?”
贾瑞连忙摆手:“不敢当,叫我天祥。”说着将手里挑好的东西推了推。
掌柜的笑着从身后的架子上抽出一本书,递给贾瑞:“这本文选是主考官文大人的作品,特意给您留的,您瞧瞧看。”
贾瑞笑着点点头,接过文选稍微翻了翻就决定买下:“我要了。一共多少银两?”
掌柜的笑的合不拢嘴:“文选五两,宣纸五两,笔墨七两,一共十七两,我给您打个九折,再抹个零头,十五两如何?”
贾瑞:“多谢。”掏出银子付了账。
一般中等人家一家五口一年也不过花个四五两银子,而读书光买这些就是十几两,可见教育成本的高昂。
其实不止封建社会,便是六七十年代也不是人人都上的起学,哪怕到了九十年代,深山里的孩子还有没脱盲的呢。
掌柜的接过银子,笑道:“东西您拿好。”说完,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又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小心卖试题的。”
贾瑞愣了愣。
掌柜冲他眨眨眼,随后又一副平常模样道:“欢迎下次再来。您要的书我留意着呢,一到就让人给您捎信。”
贾瑞点点头,拿着东西出了门。
一走出门,他便回头看了看招牌,“无涯阁”,取学海无涯之意。
最近一两年,在这里花了足有千两白银,几乎家中所有没有的书都买了一册。也难怪掌柜的对他热情似火。
只是,卖试题的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卖今年会试试题?难道试题是真的?要是真的,问题就大了,泄露题目不知要砍多少人头。
想着想着,迎面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直直撞了过来。
一身寻常书生袍,看起来像国子监的监生。
他眼神闪烁,一双手掩在长长的袖子里,乍看毫不起眼,若不是贾瑞修炼小成,很难有深刻印象。
眼看要撞个满怀,贾瑞身形一闪,轻身术施展,灵猫般避开,反倒是青年速度过快,刹不住脚,往前一冲,差点趴在地上。
好在贾瑞伸手一扯,将人拉住,青年才没有摔倒在地。
即便如此,青年仍然魂不守舍,全身紧绷的模样像是如临大敌。
“兄台,你可还好?”贾瑞不由多问了一句。
青年无意识的点点头,也不多说,撒腿就跑,一双手仍然掩藏在长长的袍袖里。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贾瑞暗想,“竟然如此难以释手。”为了手里的东西宁愿摔倒都不去支撑身体。
望着青年被狗追一般的背影,他摇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刚走了不过数丈,一个四十左右圆滚滚的中年男子忽然凑了上来,小声道:“试题要么,今年会试的试题要么?”
贾瑞心中震惊,这得多大的胆子,敢在国子监附近叫卖会试题目。
“一份两百两,不二价。”中年男子见贾瑞停下脚步,赶紧又小声说了一句。
边说,他还便警惕的看向四周。
“真是今年会试的试题?你确定是真的?”
“要的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中年男子小声道,并不多言。
贾瑞取了两百两的银票给他,得到了一份所谓的试题,收在储物戒里。
交易完毕,中年男子一闪身,进了一处暗巷。
“还知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厉害。”贾瑞暗赞。
这时,他有些明白过来刚才那个青年为何神魂不属了,想必也买了一份试题。
其实每年乡试会试甚至院试期间都有所谓卖当年试题的,哪怕朝廷屡禁亦不能止。尽管明知道可能是假的,总有一部分人存在侥幸心理,花大笔银子购买。
又去玩器铺子逛了逛,见午时已到,便来到状元阁用膳。
状元阁共三层,二三层都是雅间,贾瑞一个人没必要,便来到屏风后的双人小桌边坐下。
作为鲁菜的名店,贾瑞对这里的招牌菜一向热衷,每回来了必点,这回也不例外,让小二上了九转大肠、糖醋鲤鱼、葱烧海参、油焖大虾,还要了二两高粱醇。
这样一桌大概三两银子,可不便宜。
一边吃,贾瑞一边感叹银子花的快。
不过出来稍微逛了逛,转眼两百五十两银子就没了。这还没买名人字画、古董、玉器呢。
忽然有极低的对话声传入耳中,一个略尖细的道:“将这试题散出去是老主人的意思,你大可不必紧张。”
另一个苦笑道:“戴老爷,若是小主人查出来,小的小命不保。”
尖细声的男子道:“老主人就是想给小主人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当家不易,别整天以为老主人只是掣肘他。”
另一个唯有苦笑。
随后二人换了话题,谈起了京中八卦,谁一树梨花压海棠又纳了个美妾,谁孙子被政敌的幼子给打了云云。
不过这些也没聊多久,很快二人便一前一后离开了状元阁。
贾瑞从窗口往外快速瞟了一眼,发现先离去的那位老太爷打扮的竟然是太上皇身边的戴权。
嘿,没想到今儿听到了大秘密,今年的会试恩科看来要发生大事了。
捏捏储物戒,想到刚才购买的试题,他已经相信那是今年的真题,那位主考官文大人的脑袋不稳啊。
也就是他功力高超,别人是无论如何都听不到雅间里二人的对话的。
谁能想到国家取士这样的大事竟然会成为父子斗法的角斗场呢,再玩笑不过。
一瞬间,贾瑞忽觉索然无味,这样的皇帝德不配位,绝对是老糊涂了。
用完午膳出来,他一边消食一边往家走。
刚回到家中,便被倪二找上了门。
倪二外号醉金刚,帮人放债收债,是个大混混,因有几分侠义心肠,为人仗义,颇受推崇,在京中下层有几分薄面。
二人交往并不多,还是上回修缮宅院打过一回交道。
倪二一抱拳:“瑞大爷,在下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来想请您帮个忙。”
贾瑞让大丫上了茶,道:“倪兄有话但讲无妨,能帮的我一定帮。”
倪二没有喝茶,而是道:“在下受人所托,想请瑞大爷做个和事佬。”
“哦?”竟然找上自己?贾瑞一下子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倪二便道:“在下有个街坊爱扇如命,家里藏了二十把古扇,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扇面俱为古人写画真迹,把把存世孤品。”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苦笑道,“实际上他家里极穷,连饭也没的吃,有人想买,偏偏死活不肯卖,还放话说想要扇子就先要他的命。”
这不是石呆子么?难道时间已经到了贾赦谋夺石呆子古扇的时候?
“莫非有人为了扇子盯上他了?”贾瑞道,“这盯上他的人还是贾氏族人?”
倪二一竖大拇指:“瑞大爷不愧为举人老爷,正是如此!这盯上他的人不是旁人,而是荣国府的赦老爷。”
贾瑞笑笑:“你对我倒是挺有信心。赦大伯可不是好相与的。”
倪二叹气道:“贾家族人我只同贾芸有几分交情,同宝二爷见过两回,但他们两个都不适合帮忙解决这件事,在下只好厚着脸皮找上举人老爷瑞大爷了。”说着,起身郑重行了个大礼。
贾瑞也没多说,像石呆子那种坚贞不屈、不畏强权的硬骨头,他很有好感,决定出手相助。
“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倪二见有戏,忙道:“琏二爷试探过用银子购买,被石呆子给拒绝了。本以为这事已经完了,哪想到又被贾氏族人贾化接手了。这人十分阴毒,借口石家祖上欠了官银未还,请动了衙门,把扇子抄了抵欠银。这会,石呆子正在顺天府衙门大牢里受罪。”
“以目前的形势我这个和事佬似乎已经没用。扇子定然已被贾化送给赦大伯了。”贾瑞皱眉,坏事已经做下了。
倪二道:“在下想请瑞大爷走一趟,好把石呆子放出来。”
贾瑞点头:“你先回去,这事我接下了。”
倪二郑重承诺:“大恩不言谢。以后瑞大爷但有吩咐,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贾瑞摆摆手:“严重了。这本是侯府的错。”
平民百姓在权势之人的眼中不过蝼蚁。
薛蟠强抢香菱,把小乡绅冯渊打了个落花流水,最终伤重而死,而石呆子还比不上小有资产的冯渊,荣国府更比薛家有势力。
如此,替石呆子出头的绝无仅有。偏倪二不同寻常,帮忙走动。从这一点来看,此人的确是个义士,这让贾瑞极有好感。
将倪二打发走,贾瑞并未直接去找贾赦。
从贾赦把贾琏暴打一顿,只为了贾琏没使手段将古扇弄到手来看,这位侯府承爵人就没什么做人底线,他不认为过去说几句就能让对方听话,没那么大的脸面。
贾琏虽然在女色上没有自制力,但还算善良,荣国府若由他当家,还真的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想想几个年龄不大的孩子,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宝玉、贾环、贾兰,贾瑞忽然觉得贾赦活得太健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