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玄侯府的软轿刚进了京,天空就飘飘摇摇的下起了初雪。
有孩童从轿边跑过,惊起一阵雪花飞舞。
慕唯撩起帘子去瞧,方扯开一个角,就听一旁的季嬷嬷冷嗤一声。
“三小姐可要矜持些,你尚未出阁,哪里是能抛头露面的?过去你无人管教,如今来了侯府可是万般不同了。”
季嬷嬷边瞧着对面人的脸色,边慢悠悠地继续道:“咱们夫人最是讲究礼数,若叫她瞧见了,你可少不得要挨些苦头去。”
她来时夫人曾交代,叫她只管拿出些长辈的架子教训着,免得这位三小姐进了府后不服管教。
“嬷嬷说的是。”
慕唯的指尖泛着莹白,轻放下帘子,闭目养神起来。
这是她第四次重生。
除却第一世认命嫁给了周亦卿,第二世和第三世她都不得善终。
两次皆死在戴松的设计之下。
这位竹马在大婚之夜将她约去北城楼,喂了迷香后强暴了她,嫡母南锦屏随后便赶来“捉奸”,砍去她的双手,扒光她的衣服,将她赤裸暴于一众下人面前。
明晃晃的短匕将她的血肉寸寸削去,她亲眼看着自己赤裸出白骨,全身剧烈颤抖,耳边嗡鸣不断,巨大的痛苦将她生生席卷。
眼中崩裂出血丝,入目所见,是一片赤红的天地。duqi.org 南瓜小说网
南锦屏拿着一口方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玩味十足:“这可是你娘的骨灰,你要不要摸摸看?哦,对了,我忘了你没有手。”
厉笑着,她打开盖子,随意抓出一把就扬洒在了空中。
慕唯痛苦的哀嚎,凄喊声响彻天际。
“当年你爹有意迎娶我为正妻,你娘却百般阻拦,说我是个商户女没有资格,从那时起,我便日日想着要将她挫骨扬灰…”
“就算她出身高贵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上?”
“戴松给你的药,可是我精心调配的,你傻,毫不怀疑,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娘亲啊。”
慕唯闭上眼,她好恨!
恨自己几次痴傻信任戴松,亲手给娘喂了十年毒,恨自己为了和他私奔,不顾一切的逃婚,最后不但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还连累娘亲被挫骨扬灰!
十年前,娘亲被赶出侯府,带着她和阿澈寡居素城时,戴松就受南锦屏指使,对她们百般照顾,体贴入微,她就将一颗真心全部给了他。
后来阿澈丢了,她也丝毫不曾怀疑他。
侯府突然来接,季嬷嬷以戴松性命要胁,要她回府替嫁,替嫡女慕芷瑶嫁给一个权势滔天的大宦官。
她唯恐戴松有性命之忧,毅然上了侯府的马车。
直到第三世,惨死于城墙之上,她才大彻大悟。
那时戴松嫌恶的说:“若不是侯夫人给了我许多银子,又答应我封侯拜相,我怎会与你纠缠那么多年?”
还好,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她睁开双眼,依旧坐在这软轿之中,那便让她安心嫁给那个位极人臣的周亦卿,将实权握在手中后,再慢慢图报这血海深仇罢。
前头的轿夫忽然问道:“嬷嬷,咱们走正门还是偏门?”
季嬷嬷不耐:“你这混账东西,哪有庶女走正门的道理?”
外头唉了一声,软轿便拐了方向,往恒玄侯府偏门而去。
寒风吹起轿帘,慕唯一眼便窥见了华贵的朱门,朱门上方悬挂着「恒玄侯府」的匾额,青石台阶的两侧摆着镇宅的石狮。
婚期尚有两月,她要先在侯府中小住一些时日。
季嬷嬷斜睨了慕唯一眼,以为她是瞧着新鲜,心道没有教养的庶女到底上不得台面。
兜兜转转进了内宅,慕芷瑶依旧如往世一般等在内门前,一见软轿便迎了上来:“妹妹可来了,实在叫我好等。”
见到慕唯的第一眼,慕芷瑶不禁一怔。
远眉冷目却又般般入画。
一貌倾城偏又皎若秋月。
京城不缺美女,却唯独少了这般质若清秋的。
心中虽是轻视不喜,但慕芷瑶素来会做表面功夫,笑容十分真挚。
慕唯没有丫鬟,便由府中的婆子扶着下了轿,将手放进慕芷瑶来接的手心儿里才说道:“妹妹初来乍到,实在胆怯。”
“哪里的话?”
慕芷瑶带着人往风华院走:“你是我的亲妹妹,这里就是你的家,母亲总说委屈了你们母女,父亲也常悔不当初,实在不该将安姨娘送到那般偏远的地界去,总说去接,总有事耽误了行程。对了——”
慕芷瑶往身后寻去:“安姨娘可一切安好?”
好一句她的家,慕唯不由心中一阵翻呕。
为能让慕芷瑶嫁给太子,南锦屏母女花招百出,第一世时她全身而退,府中姑娘却无一幸免,皆成了她入主东宫的垫脚石。
她何时曾把她们当成家人?
但此时不好翻脸,慕唯只好耐下性子陪着,只一瞬便红了眼角:“娘亲她几年前就去了。”
扼腕一声,慕芷瑶叹道:“可惜了安姨娘年纪轻轻。可你不该称她为娘亲,你我的娘亲只有一个,可万不要说错了。”
慕芷瑶是南锦屏精心调教出来的大家闺秀,言行举止端庄得体,容貌绝美又饱读诗书,是京城人尽皆知的美女和才女。
南锦屏自然不愿如此出众的女儿嫁给一个太监。
用她的话说,纵使那人权势滔天,但终究是个没根的东西,想娶阿瑶,哪里配?
慕芷瑶也不甘愿,她可是要做太子妃的。
往世的慕唯在这样明艳脱俗的嫡姐面前,自卑得不成样子。
很快两人便到了南锦屏的风华院,慕芷瑶打了门帘进去,扬声道:“母亲,你快瞧,是谁来了。”
慕唯一路低眉顺眼地跟着。
“哎呀,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南锦屏忙起身相迎:“怪我,只顾和落樱姑姑说话,竟忘了时辰,多亏阿瑶还惦记着。快抬起头来,叫母亲看看。”
南锦屏直直地打量着,眼中闪过一丝利芒。
不是她生的种,必然不能与她同心。
若识相,自己便送她一场泼天的富贵。
若不能,干脆就一条白绫送她上西天。
总不能扶起一个狼崽子来。
慕唯岂能不知南锦屏的想法,只要她表现出哪怕一丝欣喜,自己恐怕就要惨死在这府中。
更遑论复仇了。
慕唯依言抬头,泪水还在眼角盈盈地沁着。
“哎哟,我的心肝儿,姑姑你快看,这孩子这些年,当真是受苦了。”
南锦屏说着就假意拭起泪来。
慕唯不经意地往上位处扫去,落樱姑姑果然还如往世那样端坐在那里。
落樱姑姑已年逾六旬,是当朝皇帝的乳母,待皇帝成人后,她便回了太后身边伺候,是宫中名副其实的老人,有着极高的地位。
当今太后与慕家老太太是一辈子的手帕之交,两人自然而然就亲近几分。
替嫁的主意便是落樱姑姑给南锦屏出的。
“你母亲心善,不忍你一介孤女流落在外,特将你寻了回来,安排上一门好亲事,也好让你姨娘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听到落樱姑姑提起生母,慕唯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她一咬唇低下头去,豆大的泪滴便洒落而出:“母亲,我不想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