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稻草巨人

洛萨兄弟被一阵巨大的声响吵醒了。

他抱着一把剑,睡在修道院的仓库里面的羊毛包裹上。

仓库里面装着许许多多的受潮的布匹,还有一些收上来的没有处理过的羊毛。在这一块地方,羊毛曾经是很昂贵的物资,招募缩绒的工匠的时候,只需要许诺在工作结束之后,给他们几尺羊毛就可以了。但是现在工匠的雇佣价格已经贵到了让人咂舌的地步,雇佣一个工匠的价格,在过去可以养活一个工匠一家人:让他们能够在镇子上面租住一个体面地小木屋,每周吃上两三次白面包,甚至还偶尔能吃到肉和苹果。

这简直就是抢钱,洛萨在心里这么想着,这弄得洛萨自己都想改行当工匠了。不过洛萨清楚,自己一旦离开了修道院的庇护,小东湖城的警卫队会立刻把自己逮捕,送到东湖中心的小岛上面去锤石头去。不过事情可能也会有变化,过去这周围都是伯克人说了算,现在什么都变了,说不定自己发誓一辈子呆在修道院这件事情也不会有人过问了。

仓库里面的东西关乎修道院来年的生计,不能不多加小心。往年每到这个时候,城镇的运货马车会把小路堵得严严实实,小桥今天坏掉了,明天商人们就会凑钱把它修好,怎么可能像是现在这样,所有的物资都堆积在仓库里面无人问津,而桥坏了这么久都没有人过问呢。

洛萨坐了起来,抽出了自己的剑,像是看着情人一样的看着它。这把剑是萨兰德人的手艺。剑身如同明亮的河水,剑鞘上面的皮子烫着美丽至极的花纹。维基亚这些笨手笨脚的工匠一百年也学不会萨兰德人的手艺。洛萨曾跟着商队穿越沙漠,去过萨兰德人的城市。那些城市到处是人满为患的巴扎,路边是表演杂耍的艺人,屠夫扭断鸡鸭的脖子,把它们倒挂起来,任它们在绳子上打着旋转,小孩子会争抢那些屠夫不要的鸡头和鸭头,这些可怜的动物的头离体后还会颤抖一段时间,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这让洛萨常常对讲经兄弟说的小孩子都是善良的之类的话表示怀疑,小孩子都是暴君。洛萨从来都这么认为。那些萨兰德的城市里面,穹顶都绘着金漆,房屋的石墙极其高大,整个街道都笼罩在阴影里面。无数的小孩子围绕在旅客们的身边,伺机偷取财物,有一个小孩子试图偷取洛萨的钱包,但是却被洛萨一把抓住了头发,把他扛了起来。在别的地方,这样的小偷会认栽。被揍一顿之后就会落荒而逃。但是这个萨兰德孩子用随身携带的刀片把自己的嘴巴戳得鲜血淋漓,然后,就围过来了一群萨兰德男人,要求洛萨赔偿他们心爱的宝贝。

这是洛萨最惊恐的时刻。无数陌生而凶狠的萨兰德人聚拢过来,对他又骂又打。而那个孩子站在人群中间,对他露出满嘴是血的残酷笑容。

小孩子都是暴君。

洛萨嘟囔着。收好了剑,站了起来。检点着仓库里面的物资。

已经变成白蜡一样的蜂蜜、干透的红枣、橄榄、腌制的薄荷、白色的盐、堆成一堆的萝卜、用绳子串成一串的兔子皮、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羊角、罐子里的暗红色的干燥花瓣、许多沉甸甸瓶子,瓶子上面绘制着青色的花纹。写着萨兰德人的经文。仓库里面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绝对不同于其他的任何地方,这是许多奇妙的货物混合之后发出的气味。许多东西已经开始腐烂了,洛萨经常发现虫子在角落里面爬来爬去,此外,洛萨还在睡觉之前看见了一只极其硕大的老鼠,它的皮毛简直比终年饱餐的战马还要油亮。战马,洛萨心里泛着苦水,自己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去拥有这种让人着迷的畜生了。维基亚人的战马在秋天的时候价格最贵,这个时候马匹眼睛发亮,毛发细密,浑身的肉鼓胀如同抹着油的面团一样。洛萨有这样的本事,避开秋天,在马最枯瘦的时候再去购买马匹,他知道哪些马只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就会变成骏马,也看得出来哪些是农夫们用来糊弄人的快死的病马。洛萨的战友们很信赖他,总会在购置战马的时候前来找他商量。

洛萨经手过许多的战马,自己最多的时候拥有过两匹马,其中一匹马死了,被伯克人用空心的长枪戳穿了胸膛,最后的呼吸听起来像是无力的风箱,嘴里泛着血泡沫。洛萨给了这匹马最后一下,之后就落荒而逃,逃离了战场。另外一匹则给了一个萨兰德女人,这个女人需要一匹马,用来架起她的大篷车,以便带着仅存的家人迁徙到另外的绿洲去。那个时候人们听闻传言,说沙漠里的绿洲里传来了怪病,死人塞满城市,累积如同盐堆。穷人们听闻消息之后,就会想办法带着家当搬家,人们听说那些城市里烤馕便宜得像沙子,喝不完的果子露被用来洗澡,穷人总是不在乎危险,而首先关注利益。

洛萨和那个强悍的萨兰德穷寡妇讨价还价,寡妇的几个孩子坐在土屋的屋顶,手里攥着匕首。这些简陋的武装是不足以让洛萨畏惧的,但是洛萨并非滥用武力之人。寡妇在集市上发现了牵着马匹,受着伤,落魄如同乞丐的洛萨,于是给了他水和肉干,对他说,“来我家,我用你想要的换这匹马。”

洛萨本来以为那个女人说的东西是她自己。对于洛萨这样终年在军营的人来说,女人是有吸引力的,滚烫的身体,带着羞涩或者放荡的表情,时常能够让洛萨足足爱上两周左右的时间。洛萨对自己有信心,他的活好得很,他有信心只要两夜。就让这个寡妇离不开自己,并且养活自己和马直到他能恢复体力。回到战场去。

在走到寡妇的家的时候,洛萨捏住了她的肩膀。女人回头,黑色的头巾被风吹动,拍打在她被黑巾遮住的脸上。洛萨从未见到如此憎恶和坚毅的眼睛,“把你的手拿开,不然我会切掉它。”

洛萨以为这不过是惺惺作态,“女人,你把我从集市上领回家里,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是个贞洁的娘们?你准备用什么换我的马?”洛萨讽刺的看着萨兰德女人,努力掩饰自己的紧张。他发现自己在气势上压不住这个女人。“你准备伺候我几天?用什么姿势?”

“女人失去了丈夫,同时就失去了好名声,除非用一辈子的苦行去证明,不然谁都不信。”女人说,“所以我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但是你最好明白,我绝对不是可口的美味。”

女人解开了面巾,秀丽的面孔,秀丽的眼睛,这个女人过去一定是个美人---除了她自己切开的伤口。她的脸无可挑剔。但是现在,这张脸上有两道乌黑结疤的创口,那是用匕首深深地切开皮肤,切入肉里。凶狠地拉开整个面庞,扫过鼻梁,这伤疤毁掉了她的容貌。也毁掉了她的麻烦。伤疤上用细密的针脚把肉缝合,看起来如同两只肮脏丑陋的蜈蚣栖息在她的脸上。

“怎么?”女人学者洛萨的声音。讥讽地说道,“大人。你还觉得我是那种为了换你的马,就张开双腿的女人吗?”

洛萨舔了舔嘴唇,这个时候才开始严肃的考虑起这笔生意起来。“夫人,我不知道你想用什么换,但是我愿意认真的看一看。”

那个女人背靠着门口,如同一位得胜的战士,她的孩子蹲在屋顶,崇拜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屋子里,一个怯生生的怀孕的女人抱着一柄剑走了出来。洛萨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柄剑的价值,这把剑的价值远大过自己的马。但是洛萨还是带着挑剔的表情,掂量着这柄剑。有那么一段时间,马缰绳还在手里,那柄剑也在自己的手中,洛萨很想跳上马,然后带着剑一走了之。反正这个家庭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但是洛萨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夫人,我把马送给你。以后让我照顾你和你的家人们吧。”

回应洛萨的是女人极其响亮的嘲笑声,女人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兵油子如此的不老练,幼稚的像是雏儿一样,对刚见面的女人许下诺言,或者撒下没人会信的谎。

洛萨懊恼的拿着剑,女人趁机牵走了他的马,关闭了大门。楼上的孩子回头拿出了上满了弦的弩,几支锋利的弩箭对准了自己的胸膛。洛萨意识到这个女人比自己想得还要坚韧,艰苦的环境把所有的人都塑造成了坚韧不拔的样子。

洛萨抱着剑,在几个孩子的瞄准里面离开了土屋,抱着剑,洛萨在山岗上过夜。他看见寡妇在黎明到来的时候点燃了房子,带着孩子和丈夫留下的同妻,驾着一架破烂的马车,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村庄。朝着沙漠里面未知的地方走去。洛萨很想了解一下这个女人的过去,很想自己能和这个女人一起长大,很想参与到那个女人的生命里去,但是这件事情注定不能成。

这是洛萨唯一一段值得铭记的爱情,然后他就抱着剑回到了战场。

之后不久伯克人再次击溃了洛萨的部队,洛萨逃跑了,躲到了林中的一户贵族家中。这户贵族据说有禅达皇帝的血统,但是这血统救不了这一家人的命。伯克人处决了这个贵族一家人,只有贵族老头和他的一个小女儿逃走了。洛萨被捉住了,被迫发誓投身修道院,一生不再续起头发,一生不再回归人间。这一定是上帝的惩罚,洛萨心里这么想着,因为自己爱上了一个异教徒女人,而此前只认识了她半天,说了几句话。

洛萨的回忆持续了几分钟就烟消云散,现在他要出去看一看是什么一大早就在响。

他推开了大门,看见有一百个农夫聚集在空地里面,而在他们的面前,一个足足有三十尺高的稻草巨人被堆积了起来。

一时之间洛萨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个庞然大物是怎么一夜之间来的?瘟疫之后,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多人聚集过,热闹的场景让人看了觉得恍如隔世。这么多的农夫或坐或站,靠在修道院的石墙边休息,抱着稻草堆,对着这个巨大稻草人指指点点,听从院长大人和哥特总管的指挥:拉起绳子,或者把巨大的木桩伸到稻草巨人上面去,那里还有十多农夫爬在上面,仔细的敲打着稻草人的身躯。刚才的那个声响,是稻草人没有安装牢固的胳膊坠落之后发出来的,从地面看上去,稻草人的头颅高耸入云,脑袋上面的那个农夫站得像钟楼一样高。

“院长大人,”洛萨的眼睛直发愣,“您又准备干什么?”

“是这样,”英诺森大人说,“我要点个大蜡烛!来,你也来搭把手,我要弄一个这周围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大稻草人出来,然后一把火烧掉。”

“可是,这是为什么?”

“坏运气太多了,该是和坏日头说再见的时候了,”院长大人挽起了袖子,“让打钟人日夜不停的敲钟,让教士们去每一个村子,让周围所有的农夫都过来,我有事要跟他们谈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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