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忽而笑了下:“你不说,我便不问了。你一惯是这个性子,我又何苦和你置气……”
“二哥...”四爷瞧着而今的太子,心里头也是有些不是滋味:“我……有些事情还不到和二哥说的时候。”
太子看了四爷良久,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我是回宫的路上遇袭,那些袭击的人非常不对劲儿,此番断臂求生,也是无奈之举。说来我心中也是十分庆幸。
我碰到的歹人……和你说袭击大哥的人很是相似,你之前信上说,那些叫……山怪?”
四爷敛了敛神:“果然如此,这些山怪我们在北巡的时候就碰到过,却不想出现在京城里。想必这居心叵测之人也跟着一并回了京城。二哥,此番怕是有人奔着你来的。”
太子微微皱眉:“何出此言?”
四爷:“这两日府上事情不断,我总觉得像是有人刻意绊住我们,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觉你这里已经出了事了。”
这般想着,四爷又皱起眉头来:“只是,二哥为何会出宫?西北虽然连绵大雪,这祈福又有什么大用处?为何皇阿玛会让二哥跑这一趟?”
太子听了这话,神色微微一黯:“你猜的不错,我自然不是去祈福的。”
四爷皱着眉头向着太子看了过来:“这……”
太子顿了顿,声音平缓道:“此前皇阿玛便是对我有诸多不满,而今归来,发觉我身上并无重病,只以为我是害怕罪责,期满于他。
老四,上几年轰动京城的贪污受贿案,你可还记得?”
四爷听了这话,瞳孔猛的一缩:“二哥……”
太子垂下了眸子:“你猜的不错,贪污受贿的案子查到了凌普的头上,我已然将凌普交了出去,皇阿玛对此显然不甚满意,罚了我去奉先殿思过。”
太子说着,喘息了好一会儿。
四爷瞧见他难受,便是将身边的茶水拿到他跟前喂了他一口。
太子缓了缓,这才接着道:“老四,你知道的,索额图一向见不得我受委屈。
皇阿玛而今虽然没有关押他,但他却也早已失了圣心。此番替我求情,倒是给他自己惹了个包庇之罪,连同凌普,一同下了大狱。
凌普其人,乃是罪有应得,我自然没有脸面替他求情。他是奶娘的亲弟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们这二十几年的主仆情义,算是一朝散尽。奶娘当年与我之恩,我也算是还了干净了。
可是索额图……我不能不管他。
即便是今日他真的心黑手黑罪无可恕,旁人都可讥他嘲他辱他咒他,我却不能。
其实我并不知他有什么罪过,我也怕他如凌普一般,只是,而今他并未有什么过错呀。”
四爷:“所以,二哥到底还是替索额图求情了……”
是啊,四爷也猜得到,那人是索额图啊。
世人皆知晓他二哥养在皇阿玛跟前,是由皇阿玛亲自教导长大。但其实不知,二哥其实跟着索额图的时间更长。
四爷已经记不清,索额图有多少次阎王爷手里将二哥抢回来了。
康熙八年,二哥重病高烧糊涂了,皇阿玛和皇玛嬷不在宫里,是索额图大人拔了刀剑,背着他,劈开了御药房的大门。
康熙十年,二哥惹皇阿玛大怒,被关在奉先殿。家风不轨之人在二哥的餐食里头投毒,索额图大人寒冬腊月就跪在乾清宫大门口,最终求得皇阿玛见了二哥,这才发觉他出了事端。
也是那一次以后,索额图就落下了个瘸腿的毛病。
康熙十二年,二哥遇刺,危难之际,还是索额图挡在了他的身前。至今右胸仍有小臂长的一道疤。
四爷知道便是不少,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他们天家的孩子,个个活到现在都不容易,尤其是二哥,他自幼被立为太子,身边又没有亲母护佑,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如意。当年盯着二哥的人不知有多少。或许可以说一句没有索额图,也就没有今天的二哥。
其实索额图作为二哥的三姥爷,即便是不做到这个份上,也不会是什么错处的。
可他却护二哥如亲子,这份情义,当属难得。
四爷觉得,若他是二哥,想必也没有办法对索额图狠心吧?
“确实求情了不错,只是而今正是皇阿玛厌烦我的时候,又如何能听到我的话?
护国寺…是皇阿玛让我去的,他的本意是想让我去好生反思一些时日。
我想,去一趟也好,额娘的忌日快到了。我过去,正好瞧一瞧她的长明灯。却不想,出了事端。”
太子顿了顿,转头看向四爷,语气和缓的道:“
“老四,我有的时候想,这事来的其实也挺好的。
虽然没了手臂,但皇阿玛也不用担忧我有不臣之心了。想必,他也就不必防备着索额图了。至少,能保索额图性命无虞。”
“二哥……”四爷也不知说什么好,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太子目光淡淡的落在床边的太子蟒袍上:“你说,皇阿玛对我额娘可有些情意吗?”
听他说个,这四爷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来,这到底没有说话。
太子却冷冷的勾了勾唇:“世人都说,皇阿玛于我额娘帝后情深。在她之后多年都没有立皇后。又对额娘所出的我十分看重。出生没多久就立为太子。带在身边教养,爱护有佳。
但其实,他都不记得我额娘的忌日。
他说额娘是位满腹经纶的皇后,说额娘最喜欢的颜色是大红色,说额娘最喜欢吃的是酱牛肉。
但是你知道吗?三姥爷嘴里的额娘不爱文只爱武,她刀枪剑戟无一不精。
额娘也不喜欢大红色,她喜欢穿素色的衣裳,喜欢做简单的打扮。更不喜欢吃酱牛肉,未曾出嫁之前,她牛羊肉是从来不碰的……”
“先皇后竟是这般的人?”四爷也忍不住惊讶了几分。
太子微微勾了勾唇:“是啊,我在额娘的遗物里寻了一箱子兵法书籍,只是,这些东西都埋在这深宫里了。”
“你记得吗?幼年时候,你总是拿着各样新奇的点心,或是各式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
你小的时候最黏我,总是把东西送给我,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都是皇阿玛给佟佳贵妃寻来的。
小时候在佟佳贵妃身边,皇阿玛总是会将你抱在怀里。你若哭闹,皇阿玛还会抱着你哄。我就在想啊,被皇阿玛抱着是什么滋味儿呢?”
四爷听的也有些许茫然,他已然不记得了,甚至想象不到皇阿玛会抱着自己哄的样子。只是看着面前的二哥,四爷心里总觉得堵的慌。
“老四,你可记得,当年大哥从宫里搬出去的时候吗?”
四爷不知太子为何忽然问起这个,当下确实点了点头:“记得那会儿大哥十分不愿,还闹了脾气。”
太子点了点头:“是啊,大哥还找了老祖宗说了好几次,说是想着再住两年,最后皇上完全没吐口。他好似连续生了好几日的气,迁府当日都不见开怀。”
“是了,弟弟还记得这事儿。”
“老四,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羡慕他。这宫里啊,我早就待不下去了。如今你瞧着我的日子难过,但我却松了一口气。
这个宫里关住了我的额娘,我总得……替她去外面好好看看。
老四,我想出宫。”
四爷一愣:“二哥,你是东宫啊,如何能出得去……”
“什么东宫不东宫的?老四你糊涂了,你瞧一瞧我这胳膊,这位置还能坐得稳吗?”太子自嘲一般的扯了扯嘴角。
四爷叹了一口气:“……二哥,不是我糊涂了,是无论现在东宫之位稳还是不稳,接下来的光景,一定是稳的。”
太子愣了一下忽而笑了:“是啊……是啊……不是你糊涂了,是我糊涂了。”
说罢,他便紧紧地皱起眉头来,额上不知何时汗已经沁了出来。
四爷瞧着他这模样便是即刻打怀里拿了个玉瓶,倒出一颗药丸喂到他嘴里。
“这是什么?”太子瞧了一眼问道。
四爷将药瓶放在太子床边:“这是可以止痛药,之前给二哥吃的也是这个。这药是酒儿无意间练出来的,一颗可管一日无痛感。我这里还有十几颗,都给二哥用吧。”
太子点头:“这东西怕是难得吧?怪不得自打那日你为我续臂之后,我再也没有那般疼痛了,还以为是痛意过了,却不曾想原是你事先给我用了药。老四,此番,还好有你。”
“咱们兄弟,二哥说这些做什么?且放心吧,放心万事有弟弟呢,总有一日,二哥所想,弟弟必会帮你完成。”
太子轻轻勾了勾唇:“好。”
四爷觉得这气氛压抑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来,吐了一口气,才道:“对了二哥,这个广慈大师,不得不防,我怀疑此事便是他主导,而且,此人功力深不可测,到目前为止,我也没有把握能打败他。”
“广慈?”太子眉头微皱:“若是此人,这事倒是难办了。”
“嗯?”四爷皱眉看过来。
太子:“他当年救过皇阿玛的性命。你也知道皇阿玛幼年时候曾经得过一次天花。
说来,倒是托了这位大师的福,方得以熬了出来。
后来,皇玛法选择皇阿玛,大部分的考量,也是因为皇阿玛得过天花。
广慈于皇阿玛而言,是助他登上大宝的气运之人。
不只如此,当年的太皇太后生过一场大病,无数太医皆是无能为力。皇阿玛当年张贴告示,广邀天下医师进宫治疗。却仍旧不曾转好。那一年,恰逢广慈大师游历至京都,便是治好了太皇太后。当年皇阿玛还赏了他一件黄马褂。
至此,他的在宫里的信奉力并非常人能及。
即便是而,今天下谁人不知晓广慈大师的名头?他的信徒更是布满大江南北。绝对不能小看此人。”
说着太子的眉头微皱:“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害我?此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一个寡然一身的和尚,这葫芦里装的又是什么药?”
四爷也皱眉:“这也是我所想不通的。此番可能是他过于焦急,露出了马脚,此前他曾去我府上行刺过,并未伤人,倒像是试探。而今看来,他的目标可能从最开始就是二哥。我府上闹出的事端,无非是想要绊住我和老九十三几人。”
太子略微思索片刻:“难不成……他是前朝余孽?”
四爷微微摇头:“我查过,不可能。广慈而今的年岁已将近古稀,且他少年便已成名,那会儿朱三还在潜逃。”
太子皱眉:“此事若如你所说,这个广慈不管是打着什么主意,都不简单,你千万小心。”
顿了顿,太子又道:“此番你为我续接手臂,是不是受伤了?听你二嫂说,为我治疗之后,你吐了血,而今到底身子如何了?”
四爷下意识地收起右手,只面色如常道:“无碍,二哥不必担忧,我的身子已经调养好了。且等二哥的身子也好了,咱们兄弟再好生的喝酒。”
“好。”太子面色上到底带出了几分担忧:“老四,你还是要小心些,此番因为我的事,你装病的事暴露了。怕是皇阿玛对你心中有介怀,你要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而今二哥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靠你了。”
“二哥且放心吧,一切有我,不会出事端的。”
四爷坐在他身侧,帮他盖了盖被子:“二哥的手臂还需要静养,不好长时间费神的,困顿的话,就先睡吧。”
太子显然也有几分精神不济,用了药之后会更困。俨然眼皮都在打架了。这会儿却也没有强撑,只点头:“把你二嫂叫进来吧,我有几句话要叮嘱她。就不送你了。”
“好。”四爷点头,便是出门唤了太子妃。
二人倒也没有多留,便是带着温酒又回乾清宫。
“四王爷,您请回吧,皇上说了,今日谁也不见。”
梁九功颇为为难的看了四爷一眼,陪着笑道。
四爷皱眉向着里头瞧了一眼:“劳烦安达再去禀报一声吧,只说我有要事要和皇阿玛商议。”
“这……”梁九功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点头了:“让奴才再去问上一句,辛苦四王爷和侧福晋在此等候片刻?”
四爷:“有劳安达。”
“不敢不敢。”
看着梁九功进了内室,四爷淡淡的将视线转移到温酒身上,帮她拢了拢大氅。
“冷吗?”
“不冷。”温酒微微摇头:“只是爷,皇上在气头上呢,今日怕是不会见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