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看着横倒的四个尸体,武当掌门的快剑之下,雍仲苯教的上师们鲜血喷洒得到处都是。这样曾经仿佛天神一般的人物,给人杀猪宰羊一样的尽数杀了。
生死无常。
李旭高兴自己又看到了鹿饮溪的一路剑法,这一套剑法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与之前的那一路“大衍之剑”全无一点相同之处,乃是一等一的快剑。
只是一出手的功夫就将剩下的三人尽数杀死,这个速度便是自己施展凝功化神的手段,将现在的速度再快上许多倍,也只能做得差不多罢了。
而且这路剑术一出手,李旭就能看出鹿饮溪施展这路剑法要比那个什么“大衍之剑”要熟稔得多,显然这套剑法才是其所擅长的。
“好剑,好快剑。”李旭由衷地赞美了一声。
“陛下谬赞了。”鹿饮溪看了一眼剑锋上滚动的血珠:“这小有清微剑伤人本来就不该沾染一丁点血滴,仔细论来,其实还是退步了。”
可以,可以。李旭看着持剑而立的武当掌门,这个风度和气度才能唬人。
两人这边交流着,另一边的吐蕃大相便拉着早就明白过来的尚恐热步行离了吐蕃军阵。
刚刚阵斩了自己这边的高手,主帅就冲出了阵中,吐蕃军中议论纷纷,原本不高的气势也坠了不少。
“外臣吐蕃相尚东赞参见大虞皇帝陛下。”
李旭和鹿饮溪站在原地,尚东赞过来就先拜下行礼。
皇帝低下头,看着那个跪倒在地上的高大身影。
这是李旭第一次感到,有什么人和自己如此相像。
并不是指武功,亦不是相貌,更不是身份。
而是野心。
只需要看一眼,李旭就知道眼前这个名叫尚东赞的男人和自己一样,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饿兽,伤口和饥饿能够逼迫他干出任何事情。
“我会给你让开一条路。”李旭决定收回那个近乎羞辱的条件,皇帝觉得尚东赞十分有趣,也是一个事实上的盟友。“你可以带着你的人离开了。”
这个宽宏的条件让尚东赞喜出望外,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命令所有人放弃铠甲兵器的准备。为了权力,尚东赞甚至愿意冒被皇帝背约杀掉的风险,不过现在看来自己的豪赌大概是成功了。
“大皇帝天高地阔之恩,尚东赞没齿难忘。”
吐蕃大相仍旧保持着他的恭谨,他知道自己对皇帝有不少用处。只要这层用处还在,李旭就不会对他有什么不利。
“你们尽快通过,回吐蕃去。”李旭看着尚东赞旁边的那个人,此人现在心中剧烈的波动不断引起皇帝的侧目,李旭知道这个人的内心正在不住地起伏。
“你们真正价值无限的瑰宝在卫藏之地,不在关中。”李旭看着脚下恭服的尚东赞,皇帝知道眼下的臣服或许早晚有一日又会演变成未来的争斗,不过现在,自己和尚东赞是各取所需的特殊盟友。
“大皇帝所言甚是。”尚东赞抬起头,李旭现在能够看清他红黑的面庞,硕大的鼻子,黝黑的胡须,还有那双和自己一样的眼睛。
“微臣到了逻些,一定肃清朗达玛的流毒,恢复大虞和吐蕃之间的甥舅之亲,同时严格约束各部头领不许他们滋扰边境……”
“好了,不必和我表这些忠心。”李旭挥了挥手:“带着你的人过去吧。”
尚东赞继续恭敬地向皇帝叩首,然后带着尚恐热站起来,接着想回走去。
鹿饮溪看着眼前的一幕,虽然武当掌门知道有些时候,敌我黑白彼此之间变幻繁复,但那是江湖事,今日看来,朝廷的大政似乎也差不多。
“走吧,鹿掌门。”李旭看了看脚下的尸体,只有一声长叹。
言罢,皇帝和武当掌门就回到了他们出发的地方,那个充当指挥部的小丘上。
“陛下,尚东赞会不会过去之后杀个回马枪?”
凤翔节度使韩瑞表达了一个怀疑,其实韩二公子也知道自己的话皇帝未必会听得进去。
不过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如此唱唱反调提出一些意见,本身就是臣子们忠诚的一种表现。
在皇帝面前可以提出意见,也能有所讨论。不过拍板的依旧是皇帝,皇帝的指示能理解那就一定要坚决执行,不能理解也要坚决执行。
更何况有的时候表达意见本身就是一个吹捧的有效形式。没有一个忠实憨厚的捧哏,怎么能显出逗哏的风趣幽默呢?
“他没有那个胆子。”李旭向自己的节度使解释道:“有这个本事他还用让他姘头到咱们这里来吗?”
皇帝的话引起了另外一个人私底下的悄声反驳。
“我觉得不一定是他的姘头。”岳顾寒板着个脸对身边的两个迷弟莫蜚声和苏彻说道:“来咱们营中的那个女人,名字特别像骂人的那个妞,我估计不只是尚东赞一个人的姘头。”
承天剑宗作为一名绝世高手,再一次展现了他远超凡人的五感。
“虽然没有仔细见过那个尚东赞。”岳顾寒比划了一下手:“但老夫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望气的功夫哪可不是吹的,我远远一看,就知道那人是什么路数。”
两名年轻的军官不住点头,他们都是经过摩尼教造反那一夜的人,也算是间接地见识过承天剑宗的凛然天威。再加上岳顾寒之前答应传授他们一招半式,两名年轻的军官自然是执弟子礼对这位剑宗。
“尚东赞看着中气十足,像个高手。其实是虚,而且是肾阳虚……”
鹿老道眼观鼻,鼻观心,这一刹那忽然觉得自己站得这边的确是有些跌份。
虞军按照皇帝的指示让开了一条路来,而吐蕃人也偃旗息鼓地缓缓通过。菩提流支又一次的到了虞军阵中,这次他仍然是作为使者来的。
尚东赞刚刚决定向皇帝进贡四千匹军马作为贡礼。吐蕃大相这次交出了军中差不多八成的军马,本身就是一种输诚的表现,失去了绝大多数马匹之后,尚东赞的部下也就失去了战术和战略上进攻的能力。
排成队的吐蕃人在凤翔军面前低着头走过,两边大概相隔了三百多步,虞军的欢笑戏谑和吐蕃军怨望的眼神彼此交融,李旭骑在马上,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皇帝不知道虞朝有多少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景象了,自从关东乱后,朝廷的威权就一日不如一日。
到了今天,曾经的后党已经看不到了踪迹,擅权的宦官也被赶出了宫廷,曾经消耗了大量军力和物资的吐蕃人,也品尝到了失利的滋味。
等朗达玛的首级高悬在藁街之上,那个时候,天下又会怎么评价自己呢?
李旭摇了摇头,自己从来就不需要别人来评价。
“派一队人去接收尚东赞的营地还有那些马匹。然后我们继续进军,我估计裴相已经和朗达玛接上了。”
尚东赞将这次掳掠所得的物资和奴隶尽数留到了营地内,至于那个营地则是李旭的战利品。
正在李旭布置着善后的事宜时,朗达玛已经知道自己可能被逼上绝路了。
在那四位被皇帝和鹿饮溪杀掉的时候,赞普埋在尚东赞和尚恐热那里的钉子就把信息传了过来。
后来尚东赞叛卖赞普的时候,他与尚恐热部下的贵族中也有不少骑墙的派了几个人过来通知赞普。
只剩下五千多兵力的朗达玛现在已经知道了尚东赞背叛自己的消息。同时他的前方晃动着虞军各色各样的旗帜。
各路勤王兵马在裴度的居中调度下摆出了鱼鳞阵,各路部队按照编组组成了一个中央微微凸出,两边稍微在后的阵型。
这个阵型是标准的用来中央突破的战阵,裴度摆明了要利用兵力上的优势欺负一下朗达玛这个愣头青。
“雪山自在王佛”面目愁苦,雍仲苯教十三位上师之中,武功以他为首,得闻四位师弟的死讯,让这位叱咤风云的高手有了一丝绝望。
吐蕃本来就是一个佛国,朗达玛之所以能够灭佛成功,一方面是上任赞普赤松德赞推行的政策不得人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金刚乘凋零,而苯教崛起的缘故。
而金刚乘之所以凋零,苯教之所以崛起,绕不出一个人物。
那就是名动天竺的婆罗门教第一论师商羯罗。
此人据说当年也是一个天竺和尚,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由破门而出,跳槽去了婆罗门教那边。转过手来对付天竺的佛教,将一众秃驴各种意义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吐蕃这边的金刚乘多半都是从天竺过来的,现在祖源地吃紧,不仅没有人能过来弘法,还有不少金刚乘高手过去和商羯罗斗法,那自然是一去不回。
雍仲苯教这边又得了异人襄助,武功突飞猛进。其实“雪山自在王佛”心里也清楚,这所谓的异人,多半就是商羯罗过来抄秃驴们后路的。
如此一来二去,才有了这灭佛的依仗。
不过毕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碰到了中原一等一的高手,这画皮终究是给人捅破了。
“雪山自在王佛”看了一眼面目愁苦的朗达玛,趁着赞普不注意,向师弟们比划了一下手势,向着人多的地方挤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