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常清带了一队残兵败将,亡命飞奔,直奔陕郡而去。进了城门,才发现此地几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路人打听,路人说:陕郡百姓口口相传,只说安禄山的大军席卷千军无人能敌。几天前,都携家带口逃出城去,城中只剩了些走不得路的老弱病残。陕郡的大小官吏们也随着百姓逃走,陕郡太守窦庭之万般无奈,弃城而走,投奔了河东。
封常清很是失望:“好不容易才到了陕郡,想不到却是这样的情景。”
路人说道:“将军,你难道不知,高将军率领几万人马已经到了陕郡,此刻,就驻扎在城北。”
封常清一听,大喜过望,拍马径直去了城北。远远地看见,一面“高”字帅旗在陕郡太守府衙空中飘扬。府衙四周,无数旗帜迎风飘飞,来来往往的全是手持各种兵器的唐军兵将。
封常清眼睛一热,止不住泪水盈眶,带领残兵纵马穿过过往的队伍,在府衙门前下了马,对守在门前的一个卫兵说:“请禀报高将军,就说一个名叫封常清的人在府衙外求见。”
卫兵进去了,过了不久,高仙芝由府衙内飞奔而出,见到封常清,一把抱住了他:“封将军,高某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封常清的泪水不由夺眶而出,伏在高仙芝的肩上,哽噎地说:“高将军,此刻见到你,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高仙芝拉住封常清的手:“走,进去说。”
进了大营,高仙芝仔细地打量了封常清,见他蓬头垢面,遍体血污,如同一个行乞多日的乞丐一样,不禁摇头叹道:“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封常清也摇头:“一言难尽!”
高仙芝唤来随侍打来热水,封常清洗去了脸上身上的血渍,换了衣裳,高仙芝又吩咐置备了一桌酒席,为封常清压惊。
二人对酌一阵,高仙芝开口问道:“封将军,安禄山的兵将真的如此勇猛无敌,攻城掠地,如履平川,连你这身经百战的战将,也弄得这般狼狈!”
不说犹可,一说起,封常清眼前就看见了洛阳城头的尸山血海。他眼中噙泪,低声说道:“常清据守洛阳,连日苦战,以性命与之相搏,不敢稍有懈怠。奈何贼军锋头太甚。边民彪悍,早有所闻,兼之随安禄山数载征战边塞,锐不可当,常清使尽了浑身解数,东奔西杀,也未能阻止反贼入城。高将军,不是在下畏敌如虎,长叛军威风,在下说的是句句都是实话:以陕郡现有兵力,实在是难以与安禄山的大军抗衡。”
高仙芝默然一阵,又说:“奉了圣上之命御敌,任是千难万险,也要与安禄山周旋一番。”他给封常清倒酒:“请问封将军,时下,我军又应如何应对?”
“以某之愚见,陕郡不宜固守,若是死守,必是第二个洛阳。”
高仙芝直直地看着封常清:“你的意思是,不如退守潼关?”
封常清也看着高仙芝,重重地点头。
高仙芝不说话,站起身来,在房里踱步。封常清的目光一直随着他转,过了一阵,封常清开口说道:“大夫,当断即断,不可过久延宕,若是叛军进击陕郡,被他大军所围困,那时,想要抽身也难。”
“封将军,本将也想立即退守潼关。但是,因为有为难之处,所以才犹疑迟疑,一时不能决断。”
“再为难,也不可贻误了军机,错失了良机!”
高仙芝在封常清对面坐下:“你也认得边令诚吧?”
“认得。”
“下官出京之时,圣上让他当了监门将军,随军出征。”
封常清皱起了眉头:“一个宦官,当了监军,自大唐开国,还从来闻所未闻!”他疑虑地看向高仙芝:“如此说来,圣上对吾等还——”
高仙芝赶紧阻止了封常清再说下去:“隔墙有耳,将军请再勿说起!”
封常清点头会意。高仙芝压低声音说道:“在东征路上,边令诚曾向本将说起,要本将领军直奔洛阳,赶去与洛阳守军合会,一同固守。本将思虑再三,以为前方敌情不明,手下不过一支孤军,不宜过分深入。再者,圣上旨意也是要我军进驻陕郡,倘若东都不守,也好阻挡安禄山继续向关中进犯。因此,本将婉言拒绝了他,自此之后,他就对本将心怀不满,时常在耳边说些风言风语。”
“不量军力,不管时事,说是驰援洛阳,实则是好大喜功!”
高仙芝点点头:“一言中的。”他又皱眉说道:“出京之前,圣上把一批绢紗银两交到本将手上,旨意是用来赏赐作战勇敢的兵士,以鼓励士兵拼死用命。边令诚知道了,屡屡地在本将耳边聒噪,要本将把这些物品多少分他一些。本将以为不妥,也就拒绝了他。”
“又招来了监门的不满?”
高仙芝良久沉默,只是眨了眨眼睛。继而,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难啊,有人掣肘,左右为难,不是圣上钦命,本将情愿将帅位拱手出让。”
封常清胸中积郁难消,“忽”地立起,绕室彷徨:“前后夹击,进退难定,这个仗,怎么打,如何打?!”
高仙芝却说:“先不发这些无谓的感概了,说多有害无益。还是来商议一下,我军眼前究竟是该守还是该退吧。”
“末将已经说过了,唯有以退为进,据守潼关,避开叛军凶焰,再图取胜之道。才是唯一上上之策。”
高仙芝沉吟再三,同意了封常清的主张:“除此之外,别无良图。”
看高仙芝一再地沉吟,封常清知道他是进退难定,左右为难,因问道“边令诚那里如何处?”
“只有去与他细说一番,希望他能看得清大局,不再与我相左。”
见到边令诚,高仙芝还没有开口,边令诚就发问了:“封常清来了?”
“来了。”
“败军之将,擅自弃守洛阳,有何面目来投陕郡。好叫大夫知道,下官已经派人禀报长安,圣上必定予以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高仙芝委婉地说:“其实也怪不得他,他是尽了力的。九死一生,才到了陕郡,也是为了献出破敌良策。”
“甚样良策?”
高仙芝顿了一顿,说了八个字:“撤出陕郡,退守潼关。”
“什么?!”边令诚喊了起来:“这是良策么,分明是惧怕叛军,鼓吹溃逃,扰乱军心。”
“监门,请听末将一言。”高仙芝耐着性子说道:“封将军在洛阳浴血苦战,丝毫也不畏惧贼军势力,血战数天,他亲临前方,与手下一同在洛阳城楼上固守,并没有闻风而逃畏敌如虎。他为什么提出要后撤潼关,是为了避开叛军锋芒,以逸待劳,相机再出关歼敌。末将也以为这不失为一条上上之策。因为潼关是距离西都最近的一道险要关隘,地势易守难攻。我军可在潼关占据险要,以逸待劳,挡住叛军东进之路。此刻潼关无有守军,潼关若破,叛贼则可长驱直入西都——”
“反贼如何长驱直入,我军还在陕郡!”
“容末将直言:陕郡无险可凭,不宜固守。”
边令诚想了许久,在军事上,他自忖不如高仙芝和封常清,也风闻叛军势如猛虎,惧怕之心早已有之。此刻,也正好顺水推舟:“好吧,就退守潼关吧。不过,今后圣上若是问起,是你们要退走陕郡,与我边某人无有任何干系。”
“然,与边大人无关,是末将与封常清力主。”
翌日一早,人喊马嘶,唐军开始后撤。一名守卫陕郡太原仓的偏将急匆匆跑来请示高仙芝:“将军,大军撤走,那太原仓如何处置?”
高仙芝这才想起,太原仓中储藏了大批缯布。他说:“不能留着便宜了反贼,你等立刻打开太原仓,把缯布搬出来分发给官兵,然后,一把火烧了太原仓,一粒米一寸布也不能留下。”
偏将领命去了,高仙芝又传令全军,到太原仓去领缯布。兵将们欢天喜地,领了缯布,装进行囊,准备开拔行军。待缯布分完,一把大火,把硕大的太原仓烧成了一遍灰烬。在悲凉的鼓角声中,唐军离开了陕郡。
走出了百余里,一支叛军从后面追了上来。此时的唐军已成了惊弓之鸟,尚未见到敌军,就开始拼命奔逃,兵器甲仗物资都不要了,边跑边甩,丢弃的物品一路上都是,铺了足足有一百多里。
叛军紧追不放,终于赶上了唐军,甫一交手,唐军就溃不成军,不听号令,丢盔弃甲四下逃散。
封常清随高仙芝中军行军,听说后卫队伍被袭,拍马过来,向高仙芝请命:“给末将一彪人马,末将去杀退叛贼,掩护大军撤退。”
“你苦战数日,如何能打败他们?”
“将军不必疑虑,末将愿拼尽一腔鲜血,也要为大军争得撤退时辰。”
高仙芝想了想:“好吧,给你五百人马,你去抵挡一阵吧。”
“末将领命!”
封常清一马当先,跃入敌群,挥刀猛砍,勇不可挡的气势吓得敌军不敢与他靠近,纷纷后退避让。跟随封常清的兵将们见他身为将帅奋勇当先,也一起效仿,高声呐喊,横冲直撞,杀得叛军一个接一个地落于马下。
慑于封常清气魄,敌兵回避三舍,封常清也不追赶,高喊一声“随我来!”率先拨转马头,追赶队伍去了。
日夜兼程,行军数十日,终于抵达了潼关,兵将们都疲惫不堪,加之路上受了惊吓,一个个垂头丧气,毫无斗志。高仙芝号令三军,整饬队伍,重振士气。修筑要塞,备战潼关。
潼关为关中的东大门,南有秦岭横亘百里,北有渭水、洛水奔腾而来,至关下会于黄河,西有华岳高耸入云。群峰叠嶂、沟谷纵横,地势险要,群山高峰夹峙之间,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穿过山谷,只能容一车一马通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自古以来,潼关即为兵家必争之地。
驻守月余,队伍经过了一番整治,士气大有起色,对于关隘要地,也一一进行了修葺,加固。全军上下严阵以待,要把叛军阻击与潼关之下。
十二月底,崔乾佑率领兵马赶到了潼关,高仙芝闭关不出,敌军冒死进攻,唐军放滚木礌石,一霎时空谷震荡,远山近山激起了巨大的“隆隆”回声,叛军死伤无数,只得退了下去。
强攻数日,难以攻克,崔乾佑唯有望关兴叹。回禀安禄山,安禄山在洛阳忙着筹办登基大典,顾不上进攻唐军,下令崔乾佑领兵退回陕郡,并且屯兵于此。一时间,临汝、弘农、济阴、濮阳等州郡纷纷举起降旗,归顺了安禄山。安禄山势力日渐增大,把河北、河南都纳入囊中。消息传到长安,整个关中都人心浮动,只怕安禄山攻打过来。因为高仙芝的兵马据守潼关,有力地阻挡了叛军东进的步伐,长安和关中才暂时得以偏安于一隅。
一日,高仙芝使人请来了封常清,两人在一起饮酒。高仙芝说:“圣上对将军处置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边令诚要向你宣旨,下官先告知你一声。”
封常清点点头:“皇恩浩荡,雷霆雨露皆是恩泽,不论怎样处置,常清唯有恭领而已,不敢稍有不敬之心。”
“圣上意:削去你的所有官职,在军中效力。”
“正中末将心意,当个兵卒,也要为国家效力。”
“圣上既然让你在我军中,本将就有任用你的权力。”高仙芝给封常清斟满了酒:“本将决意任命将军为巡检左右厢诸军,襄助本将固守潼关。”
封常清也敬了高仙芝一杯酒:“谢谢高将军,当年,也是大夫提拔封某,封某才得以节镇安西。虽然东都在封某手上失陷,但大夫对在下仍然是青眼相看,封某感佩无限,一定助大夫一臂之力,使潼关成为一道不可摧毁的屏障,阻挡安禄山大军铁骑东进,保得西都无虞,保得关中百姓免遭战乱之苦。”
“你我合力,必定让安禄山折戟于潼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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