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安禄山麾下兵精粮足,万事俱备。严庄、高尚等人纷纷向安禄山进言:明皇此时正在温泉宫避寒,百官随行,长安城内守军皆是从市井收罗的鸡鸣狗盗之辈,不堪一击,此时举兵,正是千载难逢之良机。
安禄山一拍大腿:“就依你们!”
高尚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起兵,有个名号才好。”
严庄接口说:“这个有何难哉,那杨国忠身居高位,蛊惑李隆基,坏事干尽干绝。我们打出忧国之危,奉密诏清君侧征讨佞臣杨国忠的旗号,也算师出有名。必然赢得人心所向。”
说起杨国忠,安禄山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无恶不作的贼子,诬陷吉大人收赃七百匹锦缎,又是什么夺人口马匹,害得吉大人冤死狱中,不杀此賊,安某日后无颜面对吉大人于九泉!”
“对,将军率我等杀进长安,拿住杨国忠,砍了他的头,枭首天下,为吉大人报仇雪恨!”
“把他碎尸万段!”
十一月初九,北疆风云突变。安禄山和平卢兵马使史思明言称奉明皇旨意讨伐佞臣杨国忠,以高尚、严庄为谋主,孙孝哲、高邈、何千年为腹心。那高尚、严庄不离安禄山左右,时刻为他出谋划策。发起了兵变。统领手下唐军及同罗、奚族、契丹、室韦族步兵骑兵共二十万,由范阳出兵,剑指中原。
旗帜高扬,鼓号齐鸣,安禄山的大队人马在大漠上如同一条长龙,蜿蜒而行,一路上马踏人踩,卷起无边风沙飞扬,遮天蔽日,星月无光,一天之内向前推进了六十里,直扑长安而去。虽然队伍中混杂有契丹、奚族等部族兵将,但是,他们久征惯战,加之安禄山治军严整,赏罚分明,兵马战斗力很强。一路所向披靡,没有遇到沿途州郡的顽强抵抗。
安禄山大军挺进之时,温泉宫中一遍祥和清宁,到处欢声笑语,鼓乐喧天,汤池内热气蒸腾,从门缝窗棂中飘飞出户,氤氲在铺冰盖雪的园内,仿佛是置身仙境一般。明皇与贵妃家四姊妹天天聚在一起,打双陆,掷投壶,金珠宝玉做赌注,一场游戏下来,输赢千万之数是常事。
那一日,明皇与杨贵妃几姊妹嬉戏了一整天,觉得疲累不堪,又进了汤池洗浴。刚刚进去不到一个时辰,高力士神色惊慌,撩开帘帷进来。手上拿了一份奏章,急切中,一步踏空,差点跌进汤池。他挥手止住了在一旁奏乐的座部,面色如纸,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立在明皇面前,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陛下,陛下——”
“怎么了?”
“陛下,安禄山反了!”
“啊——!”
“安禄山他反了!”
明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消息确切么?”
“是河北一名官员逃出平卢,到河东报信,河东府飞火流星送来的边报!”
明皇瞠目结舌,片刻之后,猛地从汤池中站起:“快,把杨国忠叫来!”
杨国忠连衣帽都没有穿戴齐整,连奔带跑地进了海棠汤。明皇已经披上了长袍,坐在榻上,他还沉浸在极度震惊之中,一脸的呆滞,杨国忠走到了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杨爱卿,你知道了么?”
“禀陛下,微臣已经知道了。”
“朕昏了头啊,竟然没有看穿他的狼子野心!”
“陛下,先不要说这些,商量对策才是。”
“你有什么方略?”
“微臣看到边报,已经思虑了一番。目前,以稳住边关为上。可命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兼任平卢、范阳节度使,防守西都。”
明皇点点头:“另外,令荣王为大元帅。左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统领兵马,东出讨逆。”
“叛军若是过了黄河,东都便危在旦夕,洛阳驻军较少,需要紧急征调前去防卫东都。”
“就叫毕思琛即刻动身,前去东都征兵驻防。”说完,明皇对高力士说:“明日一早,赶回长安。”
自从大唐开国,一百多年以来远离战火烽烟,百姓过惯了安定平和的生活,安禄山叛乱的消息传到长安,顿时人心惶惶,谣言四起。百姓们都寄希望于明皇能马上发兵抗击叛军,平息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
回到长安,安西节度使封常清正等候朝见。明皇来不及说多的,急命他前往洛阳募兵,准备设防东都。又命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卫尉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使,程千里为潞州长史;任命荣王李琬为元帅,高仙芝为副元帅,率飞骑、彍骑及朔方、河西、陇右等兵马迎击安禄山。
自从用募兵制取代了府兵制,军队兵源匮乏,到了用兵之时,只得紧急募集。来应征的都是些引车贩浆之辈,连武器都不会使用。这些乌合之众根本难以抵挡安禄山的虎狼之师。明皇焦急万状,下旨杨国忠,开了两个藏库,拿出了的绢紗锦缎,用以招募军士,忙乱了十几天,勉强召募了关辅新兵五万余人。
凑齐了几万兵士,打开武库发放军械。哪知兵器存放过久,早已锈蚀不堪,根本就不能使用。于是,又十万火急命兵部向各处调运,工部招募匠人夜以继日淬火锻造,忙乱了十几日,打造出了一批兵器,发给了新招募的兵士,临时抱佛脚地训练了几天,几万新兵才勉强学会了使用弓箭刀枪。
明皇只恨不能把安禄山食肉寝皮碎尸万段,回到长安的第二天,就下旨京兆尹,发兵围了安庆宗的府邸,把安庆宗绑缚刑场,当众处决。赐死了安禄山的原配夫人康氏,连下嫁安庆宗的荣义郡主也一并被杀。可怜荣义郡主金枝玉叶,豆蔻年华就枉为刀下之鬼。被杀戮之前,郡主连声哭喊:为什么要杀妾身,是你让妾身嫁给安庆宗的!喊声凄厉,连行刑的军士听了都心怀不忍。
杀了安庆宗,明皇又命人在河南一带张贴布告,以重金买安禄山人头,布告言及安庆宗已经被杀,想以此吓阻安禄山继续进军关中。
数九时节,天寒地冻,黄河上结了冰凌。叛军在冰上用渡船连在一起,搭起了几座浮桥,二十万大军迅速地渡过了黄河,到了河洛地方。马不停蹄人不下鞍,直奔东都门户陈留郡。
河南防御使张介然仓促领命防守陈留,到任不过几日,叛军就渡过黄河兵临城下。陈留郡虽有万户居民,但是,能加入战斗的人数却区区可数。张介然率领将士登上城楼,严阵以待,准备与叛军决一死战。
安禄山大军以十万兵马进击陈留,一路上,杀戮唐军将士和无辜百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队人马快速推进,扬起的烟尘飞散数十里。到了陈留郡城下,鼓声震天,号角齐鸣,旗帜密密匝匝,连天接地。陈留城上的军士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阵势,一个个吓得双股战栗,两手发抖,连兵器都握不住了。
张介然见状,大声喝到:“今日吾等拼死守卫陈留,逆贼何可惧哉,一死而已!哪个敢于退下城楼,立即处死!”
张介然虎目圆瞪,站在城楼上仗剑阻拦,却拦不住已经被叛军声势吓破了胆的军士们,他们丢盔弃甲,不顾一切地纷纷逃窜,到了最后,城楼上只剩下张介然和手下的几十名兵将。
安禄山在一辆战车上亲自指挥攻城,见城楼上没有箭矢飞下来,知道城上守军已经很少,已不足以为敌,喝令击鼓吹号。一时,鼓号声大作,叛军蜂拥冲向城门,城门洞开,叛军又如同潮水一般地涌进了陈留郡,一彪人马上了城楼,擒住了带领几十个部下在城楼上拼死抵抗的张介然。陈留太守见城门已破,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出城向安禄山投降。
安禄山志得意满,乘车进了陈留,经过城门时,看见墙上贴了一张布告,因为极度肥胖,他全身皮肤长了不少疮疖,眼力也十分不济,隐约看见布告上有一个人形,好像是自己的模样,他问李猪儿:“那布告是不是唐王要买安某的人头?”
李猪儿晃了一眼:“是的。”
“赏格多少?”
“没看清楚,好像是一万两黄金?”
安禄山“哈哈”大笑:“堂堂大唐天子,竟然如此小家子气。安某把他的天下搅得乌七八糟,难道安某这一身肉就值这几个钱。”
“安将军,你也可以布告天下,谁擒住唐王献上,你也赏他黄金一万两。”
“他不值这么多,赏个三千两也就足够了。”
进了陈留北郭,安庆绪已经等候在路旁,见到车上的安禄山,穿着甲胄过来躬身问安。
安禄山问道:“擒住张介然了么?”
“擒住了。”
“他肯投诚么?”
“孩儿问了他,他说宁死不降!”
“把他押过来!”
安庆绪不说话,却突然跪下,面带戚色,凄怆下泪。安禄山十分奇怪:“吾儿,我军一路所向披靡,大获全胜,今日在陈留又生擒了唐朝一员大将。你怎么看着一点也不高兴,还哭起来了呢?”
安庆绪话语里已经带了几分哭音:“父亲,你看见了陈留城门的那张布告了么?”
“为父看见了,不就是唐王悬赏万两黄金,要买为父的人头么。”
“别的就没有看见了么?”
“别的还有什么?”
安庆绪突然大放悲声:“父亲,兄长已经被唐王杀了!”
安禄山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哪个兄长?被哪个杀了?”
还是李猪儿机灵,他对安禄山说:“小将军说的可能是在长安的庆宗长公子。”
安禄山一时茫然,他看着痛哭不已的安庆绪,大声问道:“告诉为父,到底是不是庆宗被唐王老儿杀了?!”
安庆绪呜咽着点头:“布告上说,上月十七日,唐王亲自下旨,把兄长当众斩首。”
“庆宗,吾儿!”安禄山一听,悲痛欲绝,两手“啪啪啪”地拍打自己的胸脯,放声大哭:“吾儿庆宗好好地住在长安,他有什么罪过,竟然被当众斩首!李姓老儿,你也太心狠手毒了!”
安庆绪哭着说:“母亲也被唐王赐死了。”
安禄山止住哭声,咬牙切齿地说:“李姓老儿,擅杀无辜,此仇不报,安禄山誓不为人!”一抬眼模模糊糊地瞥见路边站立了一队人,安禄山抬手指着他们,问跟随在一旁的严庄:“那边站的是些什么人?
“将军,那些人是投降的陈留兵将。”
“有多少人?”
“粗粗计算,一万上下!”
安禄山“呼呼”地出了一阵粗气,咬牙切齿地对严庄说:“传令崔乾佑,命陈留降军排在路上,两人对面而立,自相砍杀,杀死对面的,方得活命!”
“是!”
一场血腥的杀戮开始了,只见刀剑翻飞,须臾之间,许多唐军哀号着倒下,鲜血横流,把一条道路变成了血河。
安禄山说:“把张介然也给我砍了,为吾儿庆宗报仇!”
屠城陈留之后,安禄山命队伍在陈留暂时屯驻,又选用部将李庭望为陈留节度使,节镇陈留,自己率主力向南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