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哥舒被擒

几万残兵败将风声鹤唳,亡命奔逃。好不容易到了潼关关前。城门尚未开启,队伍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反贼来了!已是惊弓之鸟的败军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潮水一般地一起涌向潼关城门。

哥舒翰到任后,命人在城门前挖了三道壕沟,原是为了阻滞安禄山的军队进攻。唐军退到壕沟前,前拥后挤,急着进关,前面的尚未过去,后面的等待不及,蜂拥过来,把前军连人带马挤下了壕沟,落下去的不计其数,瞬目之间就把三道宽二丈深一丈的沟填得满满,死的伤的,横在壕沟之内,哀号声不绝于耳。后面的人却不管不顾,踏在倒下的人、马身上,蜂拥而过。

进了关后,清点人数,只剩下了八千余人。一个个丧魂失魄,全无了斗志。哥舒翰知道崔乾佑一定会跟踵而至,破潼关,觊觎长安。只有打叠起精神,分派部下,把守各自的关口。

果然,崔乾佑趁胜追击,亲统大军,一路疾行,兵临关下。几万人马安营扎寨,把潼关死死围住。

初九日,叛军开始攻城,攻势凌厉,锐不可当,连下数个关口,唐军难以抵挡,节节败退。军情危机,哥舒翰与田良丘紧急商量对策。两个人都觉得,靠手头仅剩的几千残兵败将,难以抵挡崔乾佑的数万精兵。此时,死守潼关是下策。唯有放弃潼关,退向关西驿,暂时屯驻,借机召回在灵宝西原溃散的残部,再伺机反攻。于是,唐军没有多加抵御,就退出了潼关,在哥舒翰率领下,进驻到关西驿。哥舒翰以驿站为帅府,广发文告,到处张贴榜文,要失散的官兵尽快到关西驿集中。

看到了告示,一连几天,在西原被打散的兵将纷纷赶来关西驿归队,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哥舒翰却满怀希望,他以为在短期内能够聚拢起一支精兵,养精蓄锐之后,再一举从叛军手上夺回潼关。

夜晚,万籁俱寂,哨兵的剑戟在一轮冷月下闪着寒光。哥舒翰刚刚睡下,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哥舒翰的随身侍卫不耐烦地问道:“是谁,元帅刚刚睡下,有事明天再来。”

“请元帅速速起身,贼兵来了!”

哥舒翰一听,翻身坐起,命侍卫打开了房门。走出去一看,是部将火拔归仁站在廊下,旁边还有几个将领,一言不发地站在黑暗之中。哥舒翰先开口问道:“反贼到了哪里?”

火拔归仁稽首道:“已经快要到达关西驿了,请元帅立刻上马。”

时间紧迫,哥舒翰来不及多想,命人叫起了田良丘和几名将领,先后出了驿站。上了马,正要催促火拔归仁快走。火拔归仁和几个部将却一起跪在了马前:“吾等有话,要向元帅明言。。”

“贼兵将要来了,有什么话等离开险境再说。”

火拔归仁叩头道:“元帅,贼兵没有来,是吾等哄骗元帅的。”

哥舒翰一听,情知有变,他镇定心神,问道:“尔等为何要欺瞒于本帅?”

火拔归仁和几个部将一起叩头:“元帅,吾等实出于无奈。请元帅宽宥。不过,出此下策,也是为元帅着想。”

“说,尔等究竟要怎样?”

“元帅——,”火拔归仁抬起头来,侃侃而论:“您拥有二十万兵马,西原一战,丧失殆尽。元帅弃部下兵将于不顾,亡命逃回潼关,而潼关也失守于一夜之间。屡战屡败,有何面目去见天子!”

哥舒翰被火拔归仁的一席话说得面红耳赤,他讷然无语,不知该如何对答。火拔归仁则乘势而进言:“元帅,难道不知道高仙芝、封常清的下场么?!也是大唐一代名将,也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到头来,竟然冤死潼关身首异处!元帅,前史之鉴后事之师,不步后尘不蹈覆辙,才是明智之人!”

哥舒翰沉着脸问道:“说了这么多,尔等究竟要老夫何为?”

火拔归仁身后一个偏将高声说道:“元帅,实不相瞒,吾等要去归顺安将军,恳请你与吾等同行!”

“大胆!”哥舒翰厉声喝斥道:“食大唐俸禄,受大唐恩惠,遇此国家危难,不思报效,反而要叛变投敌!呸——,无耻至极!想要老夫与你们同流合污归降反贼,万万不能!请你等也三思而后行!”

火拔归仁站了起来:“元帅,吾等已经思虑多日,除此一途别无他路可走。也请元帅三思,潼关失守,长安破城也只在安将军指顾之间。元帅何苦要一意孤行,请听末将忠告:回长安难保项上人头,收复潼关只是无稽之谈,思来想去,唯有投奔安将军,才能求得唯一生天。”

哥舒翰不屑地说:“要去,你等自去。老夫情愿做个断头将军,也不愿留一个千古骂名。”

田良丘等人也说:“吾等效法元帅,誓死不降!”

“元帅若是执迷不悟,就不要怪吾等不义了!”

哥舒翰怒目看着火拔归仁等人,压制住心中怒火,缓缓地说:“你们要走,本帅不加阻拦,但是,本帅绝不随你们前去。”

哥舒翰正要离鞍下马,火拔归仁抢上一步,一把抓住了哥舒翰的一条腿:“元帅,去与不去,此刻由不得你了!”

哥舒翰大怒:“你要怎样?!”

“元帅,吾等去投靠安将军,总不能没有见面礼吧!好言再三相劝,元帅执意不听,那就怪不得吾等以下犯上了!”

哥舒翰气得咬牙切齿,周身颤抖,大声呼喊道:“快来人,与本帅拿下这伙无法无天的叛贼!”

火拔归仁冷冷一笑:“元帅,不要白费力气了,末将的一百多名精骑,已经把驿馆围得水泄不通,谁也救不了你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吾等走吧。”

火拔归仁挥一挥手,过来了几个兵丁,把哥舒翰的双腿紧紧地绑在了马鞍上。哥舒翰拼命地挣扎:“放开老夫!老夫宁愿学高仙芝封常清!惟愿以一死报答吾皇,求得一世清白。”

“元帅,死了,万事皆休,活着,前路岂知不是别有洞天。元帅,不要固执了,见了安将军,还是屈膝求存为上!”

哥舒翰和几个将领被绑在马上,一路飞驰,在路上,遇见了叛军田乾真。火拔归仁立刻滚鞍下马,跪在田乾真马前:“田将军,末将在此参见。”

“你是何人?”

“末将是哥舒翰部将火拔归仁,现将哥舒翰绑来求降。”

“哪个是哥舒翰?”

火拔归仁叫人把哥舒翰的马牵了过来:“就是此人。”

田乾真一看,不由得“哈哈哈”一阵狂笑:“名震天下的哥舒元帅,竟然被部下绑了投敌,真是千古未闻!”

哥舒翰羞愧满面,低头不语。田乾真对火拔归仁说:“既然是你绑来的,本将军就令你把他押解到洛阳,献到吾皇御前。”

“遵命。”

哥舒翰被押到了洛阳宫中。安禄山闻讯大喜,他一得意,更是气喘如牛。被几个人搀扶着,下了坐榻,“呼哧呼哧”地走到哥舒翰面前:“哥舒大元帅,万万想不到,我们竟然这么见面了!”

哥舒翰不看安禄山,把脸扭到了一边。安禄山挺着大肚子,挪动着两条短腿,也转了过来:“哥舒元帅,安某斗胆问你一句:时至今日,你作何想?”

哥舒翰叹息一声,垂下了白发苍苍的头颅,咬紧牙关不发一语。安禄山指着他,对左相达奚珣等人说道:“记得是天宝十年,朕与他都去长安觐见唐王。唐王叫高力士请朕与他二人饮酒。朕知道他向来瞧不起朕,因为喝酒喝得高兴,想跟他拉拉关系,朕当时就说了:安某的父亲是胡人,母亲是突厥人,而哥舒将军恰恰相反,母亲是胡人,父亲是突厥人,可以说,安某与将军是同一族群,血脉十分相近,所以,安某一见到将军,就感到将军值得亲近。你们知道他怎么回答朕?”

张通儒道:“应该受宠若惊吧?”

“非也!”安禄山一口驳回:“他不阴不阳地说:古人说过:野狐朝着自己出生的洞窟嚎叫,是一种不详的征兆,因为它已经忘了自己的本原。我哥舒翰不同于忘本的野狐,怎能不为自己的族群尽心尽力!朕一听,一口一个野狐,他分明在讥讽朕身为胡人,气愤实实难忍,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了起来:你这个突厥人的孽种,怎么能如此说话!他也火冒三丈,站起来,看样子是想跟朕对骂。高力士在一旁作好作歹,给他使眼色,他才悻悻地坐了下去。”

安禄山拍拍哥舒翰的肩头,问道:“老实说,你当时是不是想与朕对骂?”

坐在那里,哥舒翰心中转了万种念头,事已至此,虽说做个贞节烈士万古留香,但是,一死就万事皆休,不如委曲求全,留一条活命,静候峰回路转。想到这里,他起身跪在了安禄山面前,伏地说道:“陛下旧事重提,令罪臣悔不当初!罪臣有眼不识明主,乞请宽宥。”

安禄山愣了一愣,大概他也没有想到哥舒翰会下跪求降,“哈哈”一笑:“哥舒元帅,朕还以为你冥顽不化,谁知你竟然如此通达!”

“陛下是拨乱之王,天命所归,天下必定归心与陛下。哥舒虽然不才,愿为明主效犬马之劳。”

右相张通儒笑言:“哥舒将军要效命吾皇,也该早些如此,譬如镇守潼关时,献关出降,功德无量,如今再言效命,不免贻笑大方了。”

哥舒翰说:“不然,虽然不能在疆场效命,但是,却愿不遗余力,为陛下尽绵薄之力。李光弼现在土门,来缜在河南,鲁炅在南阳,手上皆握有重兵,为贵军之劲敌。只要陛下留下罪臣一条活命,罪臣愿修书前往,为陛下招降这三方军马,以助陛下平定天下。”

安禄山一听,不由喜上眉梢:“若是说动他们来降,哥舒元帅,你对我大燕国也是功德无量了。”

“当得效力!”

当即,哥舒翰挥笔写下了几封劝降书,安禄山派人分送李光弼、来缜和鲁炅。封哥舒翰为司马。为了安抚他,安禄山还杀了绑送哥舒翰来降的火拔归仁。

郭子仪、李光弼在河北与史思明决战,李光弼率部围住了叛军一部,正待要一举全歼。突然,接到了郭子仪发来的讯息:潼关已破,长安危在旦夕,请速速回军,以解长安之危难。

李光弼立即率领大军回撤。史思明紧随在后,一路追击。遇平卢节度使刘正臣一万军马,厮杀往来,拥有精兵的史思明大胜刘正臣部,刘正臣手下一万人马被杀得只剩三千。之后,史思明又乘胜进攻,被郭子仪、李光弼收复的常山、赵郡、河间等州郡又失陷于叛军之手。

哥舒翰的劝降书几经辗转,终于送到了李光弼手上,李光弼看后,轻蔑地一笑:“皓首匹夫,竟然下作到如此地步。”

他手书一信,交与来人带去洛阳。安禄山听说是李光弼来信,先自打开看了,信中寥寥数语,却字字锥心:无耻之人,食君禄、受君恩,不思以死报效朝廷。为求活命,竟然背主求荣,还有脸面修书来为反贼劝降。劝尔即刻自裁,以谢天下。如果天良尚存,老匹夫,快快去死!

劝降反被羞辱,李光弼、来瑱和鲁炅无一例外,回信全是一通臭骂。哥舒翰已是百无一用,安禄山罢了他的司马之职,把他关押在禁苑之中。堂堂大唐元帅,就此沦为阶下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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