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冬去春来,太子依然稳居东宫。惠妃心急若焚,只得差遣杨洄再去找李林甫商讨。
李林甫在偃月厅中静思,一夜未出。直至第二天平旦时才推开门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用过早饭,上马去了大明宫。
散朝之后,杨洄在丹凤门前拦住了李林甫:“李大人早,奉娘娘之命,在此恭候大人已久。”
李林甫摆摆手,让家人都走远些。他说:“老夫一夜未眠,想了一个妙计,就看娘娘她怕不怕把事情闹大了?”
“只要东宫易主,母妃不惮事大。”
“如此就好。”他把嘴凑到杨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许久。杨洄听了,眼睛里放出光来:“好,好!下官立刻去对母妃说。”
“须要周密策划,怕就怕百密一疏,让陛下看出破绽来,那就反倒让太子占了上风了。请惠妃娘娘千万谨慎些,务必,务必!”
“这个自然,请李大人放心。”
那天夜里,响了入春以来第一声惊雷,闪电一掠而过,把惠妃和杨洄的脸映得刷白。听完杨洄转达李林甫的话,惠妃一字一顿,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来:“只要是他们三个一起进了宫,就不由三郎不信!”
“母妃,李大人还说,要行事须趁早,免得夜长梦多。”
“咔擦------”闪电划过夜空,一个雷霆滚过天宇,惠妃的身体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明天一早,母妃就叫牛贵儿去传命。”
“母妃,您宫里的人去,太子他们会起疑心的。李大人说,最好是父皇身边的人去传旨。”
“他虑得是,就命莫德雍叫高晋去东宫传旨。”
“见到是父皇身边的人,太子他们必然深信不疑。”
“好吧,就这么办。”
大雨倾盆,太子李瑛与太子妃薛氏之兄薛琇在堂上下围棋。淋成了落汤鸡一般的高晋被人领着,出现在他们面前。李瑛和薛琇以为圣旨到了,急忙下榻准备伏地接旨。高晋却摇手说道:“殿下和都尉不必跪地,小奴不是来传旨,只是给圣上带一句话过来。”
“那,高公公请坐。”的娘娘们说,这几天晚上,有黑衣人在内廷里出没,行迹诡秘,来去无踪。娘娘们都很害怕,一怕是刺客,二怕是盗贼,不出是则罢,一出事就是塌天的大祸,如
“谢殿下赐坐,只有几句话,说了就走,不必坐了。陛下听内廷今内廷里人心惶惶。为了安抚人心,抓到那个神出鬼没的黑衣人,圣上命太子和光王鄂王披挂甲胄入宫埋伏,待黑衣人入宫,将他们一体擒拿,以绝后患。”
“请回复父皇,小王和光王鄂王今晚就进宫,务必将贼人拿住。”
“贼人都身带武器,陛下怕殿下弟兄被伤,让你们进宫时一定要穿上铠甲,带上兵器。”
“小王明白。”
高晋匆匆地走了,薛琇看着他的背影,疑惑地说:“宫内侍卫成千上万,圣上怎么传旨让殿下披挂进宫呢?依兄长看来,其中说不定另有缘故,殿下一定要谨慎从事才是。”
李瑛却不以为意:“父皇之命,怎好推诿不去。”
“只怕其中有诈。”
“兄长多虑了。”
“殿下还是谨慎些为好。”
“怎么谨慎?”
“暂且不去,待当面问明了圣上,再作道理。”
“如果当面去问,父皇就会觉得我等身为皇子,却抗旨不遵,怪罪下来,怎么对他分辨?”
“还是小心些为好。”
“圣命难违,只有进宫去看了再说。”
下午,玄宗见了波斯使臣,留他们在麟德殿共进晚膳,送走客人,只觉疲累不堪,更了衣,正欲进内廷寝殿休憩,却见惠妃宫中小宦官牛贵儿匆匆地来了:“圣上,娘娘请你到她那里去。”
“又有什么事?”
“小奴不知,娘娘只说是要紧事,请陛下一定要去,陛下若是不去,娘娘就要到外廷来参见陛下。”
“好罢,朕去。”
“三郎———”一进飞霞殿殿门,惠妃就哭哭啼啼地迎了上来:“三郎,你不为臣妾做主,臣妾唯有一死了!”
“怎么了怎么了?!”
两个宫女搀扶着惠妃,跌跌撞撞地过来,到了跟前,惠妃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双手抱住了玄宗的两腿,哀哀地哭着说:“三郎救救臣妾,臣妾还不想死,臣妾不愿做刀下之鬼!”
玄宗竖起了眉毛:“哪个敢杀你,朕倒要看看!”
惠妃哭成了个泪人儿,瘫在地上,玄宗和宫女几双手去扶,也把她扶不起来:“三郎,臣妾就是犯了死罪,也只应该你来处置,轮不着他们来取臣妾的性命。只怕他们要害的不是臣妾一人,除掉你三郎,才是他们的本意!”
“爱妃,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谁人要害死你我?!”
“臣妾也不敢相信,臣妾更不敢言说!只是听人说他们今晚要披甲带刀闯入宫禁,取人首级!”
“谁人要披甲带刀进宫?”
“就是——就是太子和光王鄂王!”
“要翻天了!”明皇气得“呼呼”直喘,对高力士吼道:“去叫陈玄礼,调集人马入宫埋伏,等那贼人来了,给朕拿下问罪!”
惠妃暗自欢喜不尽,却装作痛不欲生,掩面而泣:“陛下,都是你的骨血,不要为了臣妾,伤了你的皇儿。”
“他们要弑君篡逆,还是朕的哪门子皇儿!”
“三郎,你也不要气得太狠,只怕是讹传也未可知,还是等等再说,如果他们真的甲胄入宫,那图谋弑君篡位就没有假了。”
明皇面色铁青,咬紧牙关,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好,朕今晚就等着他们来杀!”
是夜,明皇就留在了惠妃的寝殿内,一忽儿站起,一忽儿坐下,像一头愤怒的老虎,在殿中转来转去,一脸的怒气,一脸的杀气。高力士随侍在侧,几次想要开口说话,看了明皇的脸色,又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入夜,大雨变成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洒落,到了二更时分,小雨也渐渐地停了,云缝里露出了片片星空,月亮也偶尔地从云缝里探出脸来,浮云移动,那月亮似乎也随着浮云在移动。
高晋一直趴在窗前,窥探着殿外的天街。忽然,他低声地叫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明皇几步迈过去,一脚踢开了高晋,站在窗前向外看去。只见天街上走过来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有三个人,身上的铠甲在月亮下闪闪发亮,一人手中仗剑,一人手中执戈,还有一人提着一杆长枪,并排着朝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众多的王府卫士,剑戟在夜色闪着森森寒光。
借着月光,明皇认出来仗剑的是太子李瑛,执戈的是光王李琚,提枪的正是鄂王李瑶。
“几个孽畜果然来了!”明皇怒火中烧,咬着牙下旨:高力士,传旨,叫陈玄礼把他们几个拿了!
“是。”
夜色沉沉,内廷内悄无声息,一座座大殿在夜色中巍然矗立。太子和光王、鄂王边走边观看着四周的动静。走到翔凤殿前,太子停下了脚步:“散开,分头设伏,听本王号令动作。”
话音未落,四面突然涌出来大队人马,把他们围在了核心,不由分说,十几个御林军擒一人,把太子等人按在了地下。
李瑛拼命喊叫:“你等是何人?!放开本王,快快放开,本王奉父皇之命进宫来擒拿盗贼。”
有人在黑暗中厉声说:“吾等奉了圣上之命,捉拿进宫谋逆之人!”
光王拼命挣扎:“我们是奉了父皇之命进宫捉拿黑衣人!你们拿错了人,快把我们放开,不然,见了父皇,定然告你们侵害皇子之罪!”
陈玄礼来了,看清拿住的人竟然是太子和光王鄂王,也有些吃惊。急忙让高力士去禀报明皇。
高力士进殿,低声地说:“陛下,人都拿下了。”
“找个妥当的地方押起来,多派人看守。”
“陛下,是太子与光、鄂二王。”
“朕眼睛不瞎,看清了是正那几个逆贼。”
“陛下,太子说是奉了圣命进宫擒拿盗贼。”
“圣命?朕何时让他们披甲带兵器入宫的!哼,强词夺理,朕不听他的谎言,先关起来再作道理!”
“是”
太子和光王鄂王被关进了一间少有人至的大殿之中,四周站满了宫廷卫士。大殿内没有点灯,黑乎乎一团,三个人一时还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黑暗中相对而坐,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光王问道:“二哥,真的是父皇叫我们进宫来的?”
太子说:“是父皇御前那个小宦官高晋来传的父皇口诏,几乎天天见到他,怎么可能认错呢?”
“只要见到父皇,就能说得清楚了。”
鄂王闷声闷气地说:“只怕此事一辈子也休想说得清楚了。”
“怎么?”
“一定是有人引我们进了圈套。”
“把来龙去脉向父皇禀明,他就知道我们是冤枉的了。”
“但愿如此。”
明皇气得一夜未眠,他已是深信不疑,太子和二王披甲进宫图谋不轨,不但是要对武惠妃下手,甚而是要拿他开刀。至于怎么样处置这件事情,他颇费踌躇。过了几天,也没有拿定主意。只好问计于李林甫。
李林甫谦恭地笑着说:“此为陛下家事,天子家事,岂能让外人插言,陛下,杀伐决断,您自家定夺吧。”
“朕决不能轻饶了他们!”
“是,谋逆篡位,是十恶不赦之大罪。”
太子和二王还在盼望着父皇亲来讯问,也好洗雪冤枉,等到午时,不见父皇露面,却有一个宦官带着明皇手谕来了,当殿展开宣读: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同恶均罪,并废为庶人。
太子妃薛氏之兄薛琇被判流放瓖州,行至蓝田,明皇的赐死诏书又飞骑送到,薛琇饮鸩毒而忘。
十五天之后,太子和光、鄂二王被押送到了长安城东的一个驿站。一进门,迎头看见案上放了三个斟得满满的酒杯。太子顿时脸色一变:“父皇是要我们弟兄三人一起死啊!”
一时间,光王鄂王恍若在梦中,二人呆若木鸡,泪流满面。太子一双眼睛却是干干的,没有一丝泪光,他拉起了光王鄂王二人的手:“来吧,喝了它!弟弟们记住,倘若有来世,绝不要再投生在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