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他只想知晓,眼前此人接近他的原因。

她想接近他、利用他做什么?

出乎意料地,施黛并未如他所想那般,被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意味不明打量她一瞬,江白砚长睫轻颤:“施小姐不怕死?”

呸,世上哪有不怕死的人。

施黛深吸一口气。

早在江白砚说出那句“你在捉妖时磕破了头”时,她就隐隐意识到,这人对她起了疑心。

都说失忆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现在看来,还是有塌房的风险。

施黛从小就是直来直往的性格,最受不了明明长着一张嘴,却把话憋在心里不说。

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和江白砚说开,他突然拔剑横在她脖子上,倒是大大超出预料。

江白砚,好像比她想象中更凶一点。

感受到脖颈旁侧剑锋的冷意,施黛飞快应声:“当然怕死。之所以没躲开,只是因为我腿软了。打个商量,能不能把剑收掉?”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长剑并未挪开分毫,江白砚俯身,拉近二人距离。

问句被他生生压成不容置喙的陈述句,嗓音温和,却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施小姐怕我?”

阿狸浑身紧绷,屏着呼吸趴在施黛肩头,垂首看去,剑光寒冽如冰。duqi.org 南瓜小说网

江白砚身量极高,与施黛之间隔着一扇敞开的窗,因距离近,覆下一片漆黑如墨的影子。

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满溢戾气,压迫感太盛,只一眼,便令它四腿发软。

完蛋。

完蛋完蛋完蛋,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

施黛身为原主转世,魂魄与这具身体彼此契合,哪怕请来镇厄司中的巫祝萨满,也不可能察觉她已换了芯子。

关键是……江白砚如果想伤她,哪会在乎施黛究竟是不是原主?

他对原主可没丝毫好感。

如今他已经动了杀心,虽然受制于血蛊,无法将施黛置于死地,却有无数种办法令她销声匿迹、生不如死。

自幼在邪术里长大的疯子,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阿狸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曾经那位“施黛”的确怕他。

但凡知晓江白砚过去的人,都会对他敬而远之,毕竟邪修二字的分量,足以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什么是邪修?

阴戾凶残,杀人如麻,修炼见不得光的邪门术法,不被正道所容。

事实是,江白砚的确如此。

当下的情形不允许它轻举妄动,只能屏住呼吸,时刻准备扑上前去,为施黛争取时间。

以施黛的性格,应该会说些好听的体己话吧?

譬如“我相信你不是坏人”“我只是想对你好”之类——

江白砚会吃这一套吗?

求求了,无论如何,千万要苟住!

它正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猝不及防,见施黛忽然伸出右手。

她的动作轻而快,勾出一缕清风,隔着衣袖,握住江白砚手腕。

这个举动出现得莫名其妙,阿狸双眼圆睁,江白砚亦是微怔。

施黛不知道的是,她出现之前,江白砚曾在手腕割开过一道血口。

她的指尖不偏不倚,恰好从伤口边缘拂过,因力道极轻,并不疼。

只有羽毛般的痒。

在周身剧痛的当下,这缕痒意如同坠入岩浆的一片雪花,流连于肌理,再缓缓渗入骨头,竟让他生出战栗。

江白砚不明白这是什么感受。

“施小姐,”江白砚挑眉,“这是何意?”

“我不畏惧江公子,只是怕剑。”

施黛松开他手腕:“你看,我能像这样触碰你,却不敢碰刀——刀剑无眼,莫说是江公子,就算被一个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用剑架在脖子上,我也会害怕。”

江白砚:……?

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江白砚罕见微怔。

有生以来头一回被和老头老太太做类比,他倒也不恼,轻笑出声:

“施小姐知晓刀剑无眼,所以将短匕抵在我心口上?”

什么短匕?

阿狸听得云里雾里,垂下头去,猛吸一口凉气。

趁江白砚愣神的刹那,施黛竟掏出袖口中那把小刀,直直对向他。

这、这这这这——

这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

新手村都没出,你就直接单挑魔王吗?

“自保嘛。江公子不会朝我挥剑吧?”

施黛眨了眨眼,尾音微颤:“之前的事情,我确实记不清了。你既然怀疑我被夺舍,大可同我去镇厄司,搜一搜我的魂——要是冤枉我,得给我道歉。”

即便做过心理准备,在这种对峙下,还是会感到紧张。

在长久的寂静里,她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

江白砚这回没应声,眼中黑沉雾霭如乌云压顶,瞬息万变。

他又有些弄不懂了。

他想过施黛会哭哭啼啼,亦或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试图安抚他、同他亲近。

就像儿时,那两名邪修对他做过的一样。

结果这姑娘毫不犹豫将一把小刀靠在他心口,让他道歉。

垂眸看去,施黛仰着脑袋与他对视,一双杏眼好似明丽宝珠,其中并无惧意,直勾勾盯着他时,像只不服气的、骄矜的猫。

冷风拂过窗棂,吹得窗户噼啪作响。

“抱歉。”

长剑被收回入鞘,江白砚似乎心情不错,扬唇笑了下,“作为冒犯施小姐的歉礼……”

开口的同时,江白砚抬起左手,缓缓握住施黛手里的短匕刀锋。

他生了双好看的手,修长洁白,手背覆有淡青色筋络,在月色下宛如玉质。

掌心用力,将血肉没入刀锋,再重重一划——

手掌顿时血如泉涌。

嘶…!

施黛哪曾见识过这种自虐的操作,倒吸一口冷气:“江、江江江公子!”

“无碍,我房中有药。”

熟悉的痛感蔓延,江白砚道:“天色不早,施小姐回房歇息吧。”

所以这是,结束了?

主人家下了逐客令,她不便在此久留。

施黛挠头,不大放心地看一眼他左手:“你不用这样道歉,我没生气,这也不是道歉的方式。明天……”

看上去好疼。

他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吗?哪有人用这种办法说对不起的?

“不必搜魂。”

江白砚:“今日是我唐突,抱歉。”

直到施黛与江白砚道别,重新给僵尸青青贴上符箓,阿狸脑子里都是一团懵。

“你、你你你不害怕吗?”

等总算回过神来,小白狐狸颤抖一下:“他说你被夺舍……”

“有什么好怕的?江白砚怀疑我,很正常。”

施黛将青青小心扶正:“我猜到他生疑,与其今后别别扭扭憋出毛病,不如直接把话挑明。”

“可你方才态度那样强硬,还拿了刀。”

想起江白砚睚眦必报的性子,阿狸语气弱了几分:“你不是觉得江白砚过得苦,要对他好些?这样做,不怕他心生怨怼?”

“江白砚拿剑指着我,不反制回去,被他伤到怎么办?再说,他吃过很多苦,我就要无条件迁就、无条件哄他吗?那么多杀人犯的童年都不幸福,不还是被毙掉了。”

施黛戳了戳肩头小狐狸的鼻尖:“我和江白砚互不相欠,就算想对他好,也没必要唯唯诺诺。大家都是正常人,把话说开、正常交流不就行了?”

再说,如果仅仅因为被他用剑指着,就吓得方寸大乱连连求饶,未免太丢人了。

施黛要脸。

它好像,被说服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姑娘大学报的是警校。

阿狸一阵恍惚:“所以,江白砚今夜质问你,你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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