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5月28日

今天老大提醒我了,他说,奇怪,这个礼拜,怎么老十三没有来?

我意识到,我缺少的那部分,原来是昨天早上老十三的点心。

以前看到她就想逃,看习惯了,突然有一天没了她喊“阿拉平平啊”,浑身不自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习惯成自然?

老二下午过来跟我说,老十三住院了,不是我们医院,她家附近的一家医院,二次中风了,估计时日无多。他下午要去看看她,问我要一起去吗。我下午一台手术很大,不晓得几点结束。就跟他说,算了,你先去吧,我明日再去。

晚上做完手术,想到老二说的老十三也许时日无多,也许明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走掉了,犹豫了半天还是去了木槿医院。

老十三阿姨在重症监护室里,找了同学带我进去。她浑身插满了管子,同学说她估计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脑子里飘过的竟是她做过的粽子、百叶结、红烧狮子头、青团、蛋挞……还有她摸着我的头逼我吃下的场景。每个人都留给别人独特的记忆,在她离世的时候被人惦记的就是她孜孜不倦提醒我们的地方。她说:“阿拉平平啊,不要太卖力,当心身体。一个人的成功不在于他干了多少事,而在于他活了有多长。一个二十岁的人对社会的贡献再大,都不如一个活到八十岁的人。”我以前嘲笑她的话,觉得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人,还有哲理的一面。一个人过了六十,就不再对社会有贡献了,从六十往后就在消耗资源,如何谈得上成功?如今看来,不是这样的。你对生活的理解,到八十岁才到达精华提炼,前提是没有老年花痴的话。

我跟同学说,麻烦你照顾她,对她好一点。

同学很诧异地问我:“你也是她亲戚吗?今天你的两个师兄都来了,一个说她是姨妈,一个说她是舅妈,你们组原来都是亲戚啊!”

我对着不能言语的老十三一笑,幽她一默,我说:“她是我的奶妈。我和那两个不是亲戚。”

我想老十三会很高兴的,我们最终,终于成为她的平平、曦曦和邈邈了。

6月2日

有些人甘愿付出,有些人安于接受。这个位置的颠倒,总在没有机会翻本的时候。

我们现在反而会经常聊起老十三阿姨。昨天二师兄在学她痴癫的样子的时候惟妙惟肖,说到一半竟然眼圈红了。他说:“我该对老十三好点的。”

老大说:“你对她,已经很好了啊!你不是都去看她了吗?”

老二说:“可她不知道了啊!”

今天老十三阿姨下葬。我和老二有一台手术,不能去送行,老大代表了。老二在手术台上说:“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为你引用的时候,总是那句话最恰当。《大话西游》就是一部经典作品。曾经拥有的时候不知珍惜,等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我以前一想到她要给我送不晓得什么样稀奇古怪的吃的我就头疼,最过分的一次搭配是肉里嵌糖桂花!你吃过肉圆里包糖桂花吗?”

我答他:“我认为最过分的是糯米粉里包肉。她哪里来的这些创意啊!你说她,又提《大话西游》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跟我说你怀念她的肉夹糖桂花了?”

“我是有点怀念。再也没有人给我惊奇了。我好不容易适应了她,以后每个周二上午没人给我送早点了。”

“放心吧!会有的。也许某个医药代表。”我有意嘲笑他一下。

他面部表情痛苦,说,那我宁可是老十三。

老大回来了,递给我们一个小盒子说:“老十三阿姨给你们的,肉圆糖桂花和肉汤团。”

我和老二惊骇地从凳子上掉下来。

老大若无其事地掏出一个红豆银耳莲子粽,边啃边说,还是热的呢!

还是那么的难吃。

我和老二都不敢说话了。

老大说:“吃吧,最后一顿了。老十三可能发作前有预感,给我们一人准备了一样我们最怕的东西放在冰箱里,本来要上个礼拜送来的,结果发病了。今天去葬礼,她儿子交给我的。算告别礼。”

我真是无语啊!这种纪念方式也太特别了吧?让我吃还是不吃呢?

都放一个礼拜了!

我恶作剧地将肉圆糖桂花交给老二说,你刚才还在怀念,这个就聊以慰藉你的情感吧!老二苦着脸说,怪不得人说前人说过的话都是经典,又验证了。没多久以前,孤美人说,千万不要祈祷啥,它总会以你意想不到的形式出现。果不其然。

6月3日

我以前经常觉得记日记让我显得很三屉馒头,不像个职业杀手。三屉馒头,是小杜对SENTIMENTAL的戏称。自打韩峰的日记曝光之后,我就觉得,其实记日记是一名大好青年未来功成名就或者身败名裂的捷径。否则以后万一不小心万古流芳了,连点事迹都讲不出,现在这个就当是原始资料,而且一步一步记录我成长及发家的过程。

顺的那波过去了。

不顺的这波来到了。

上次开刀的老太又被她儿子背回来。说回去以后一切都好好的,能下地做饭了。不晓得怎么了老感冒,淌清鼻涕,最近这段时间鼻涕已经变成雨水滴答不停了,这才想起来是不是脑子开的刀出了问题。

一检查,果然是脑脊液漏了。跟家属说要重新开一刀,做个引流。

老太的儿子当场脸色就很难看,责怪我们手术做得不成功,让老人吃二茬苦受二遍罪。

老大跟他解释,这种不是事故,是手术概率问题。一百个人里总有一个到两个,摊上谁只能是遗憾。医生在手术台上,谁都掐算不出谁会是那个漏的。我们也不想。

老太儿子问:“那这个手术费用多少?”

“三万五到四万五之间。”老太儿子一脸痛苦。

“那你们的失误也要我们承担吗?这个钱很不老少一笔呢!”

老大非常尴尬,他想半天说:“这个只能是家属负担。因为它不是医疗事故。它是脑部手术到现在为止都没解决的难题,找不出规律,找不到原因,每个个体是不同的。有些人花了钱,病也治不好,有些人花了钱,就治好了。碰到这种情况,我们也很为难,这个费用,让我们出,好像也不合适。”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说开刀的时候都要开的,开完了好坏不管了。

开好了都是你们的功劳,开坏了跟你们一点关系没有,都是我们自己长得不好。要不然就是科学没有达到。那你们承担什么责任呢?”

“我们的责任当初开刀的时候就告诉过你,告知你手术是有风险的。

但不开是肯定不行的,瘤子已经这么大了,一时也死不了,你让她这样痛苦你自己也看不下去呀!再说了,刚开始你来医院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个手术很难做,要不然别的组也不会不收你。我们收你的时候就跟你说了不能包好的呀,当初坚持要开刀的,也是你呀!这点上,大家要相互体谅。”

“那你确定引流以后就没事了吗?”

“我不能确定。我只能说,对于这种手术后的并发症,我们可以用这种方法解决,大多数人都能解决掉,但只要是手术,那还是有风险的。”

“x!一到这个时候,永远是这个x样子!没一句肯定的话,责任和钱属于我们,你们啥都不管。你就老实跟我说,开这个刀,到底风险有多大?”

“一般,不会超过开那个瘤子。”

“跟开阑尾炎比呢?”

“没法比。我是神经外科医生,没开过阑尾炎。”

“阑尾炎是小手术啊!一般人都不当个事的。”

“但也有人死于阑尾手术。”

“那就要找医院的麻烦了啊!阑尾开死人,不是谁都接受不了?”

“我们只能尽力。我们肯定不会去故意开坏一个手术。对哪个病患,我们都不可能做这种砸自己招牌的事。你要相信医生,这点职业道德我们还是有的。我们会尽力,但结果如何,还是要听天命。”

“哎呀,你们这样就是在推托责任嘛!”

“那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你让我怎么考虑,手术是你们做坏的,现在要我们考虑。按说做坏了修补也是你们的事啊!”

“是我们的事啊!但前提是,它不是做坏了,它是一种概率。不是人为因素造成的。你只有面对这个现实,我们才能继续进行手术啊!”

“我现在跟你们说什么都没用啊!第一刀是你们开的,你们怎么说就怎么样啊!第二刀,也只能你们开啊!我放到别的医院谁会接受呢?”

“那你如果同意了,我们准备下周给老太太动手术。”

老大出来就跟我说:“这个人很难缠的,不太说得通道理,我们还得在手术前跟家属谈一次,借用一下医务处的会议室,准备好录像和录音。”

我现在才知道,老大们对病患的判断,直觉是准确的。他们怕的不是一万,而是万一。对于那些没有万一准备的人,他们不愿意触碰。

这个娄子,当初是我捅的。

六六:殷大奎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医师法》实施十周年大会上称,由国家卫生部、司法部、全国人大内务司法委员会支持举办的本次调研,就执业环境现状、医疗纠纷、医师维权和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等问题,对北京、广东、辽宁、山西、河南、贵州、四川、青海等地3182名医生进行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www.youxs.org%认为当前医师执业环境“良好”;www.youxs.org%想放弃医师职业;www.youxs.org%认为自己付出与报酬不相符,超过一半认为医师的收入差于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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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我是一名医生。我们医院的老医生都在感叹,等他们退下以后,不晓得找谁看病,现在的小医生们让他们胆战心惊。

他们当年学医的都是优秀学生,现在来医学院的学生,都是一类优秀大学考不上,剩下来把医学院当保底的。而且现在片面追求高学历,本科毕业不去医院开刀,错过了手最灵活的时期,等博士毕业了二十八九岁再开始拿刀,手硬得一塌糊涂。医生就是个技术活,越早开始手越灵巧,科研好,杂志文章发得好,并不代表你开刀技艺高。

所以,你们去医院看病,找年轻的博士或者博导,其实是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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