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行至明泊院院子门口时,月问星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

辨不清东西南北,走路时也常觉天旋地转。视线飘忽涣散,总也聚不到一处去。

趔趔趄趄间,好似听见奚昭在唤她。她倏然抬眼,忙朝声源处望——

却是处昏暗空荡的长廊,根本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失落还未涌起,她忽又借着余光瞥见些影子。

她慌慌急急地顺着看过去,好像真见着了奚昭的身影。

心喜过望,她快步朝那儿走去。

但等离近了,那道身影又轰然散开,化作婆娑树影。

没人。

何处都没人。

心知多半是幻觉,月问星又陷在那幽怨里,开始在院门口打转,等着施白树出来,也好问问她何时才能走。

越等,心底不安越甚。

分明没法呼吸,可又切实感受到心绪堵塞的难受。

到忍无可忍之时,她从袖中取出奚昭送她的那朵玉簪花。来来回回地看,小心翼翼地摩挲。

这一月里,她已连花瓣上的每一处细小纹路都记得清楚了,但还是没等到奚昭回来的消息。

看一阵,她便往漆黑无光的院子里望一阵。

但等了一两个时辰,施白树仍旧没出来。

月问星一手摩挲着玉簪花枝,另一手则掐弄着掌心。

为何还不出来?

之前不是整夜在这儿守着么?

为何还不出来?

手上力度越来越大,已将掌心掐出裂纹,从中漏出森森鬼气。可她却恍若未觉,直勾勾盯着那漆黑的房屋。

为何还不出来,还不出来,还不出来……

又过了小半时辰,她实在没了耐心,径直进了院落,找到施白树的住处。

透过窗户,她往里看去。

没人。

不光没人,原本摆在桌上的物件儿也都消失不见了。

一阵慌急陡然攫走她的意识,月问星转身就出了明泊院。头昏耳鸣间,她陡然撞见一个夜巡的下人。

“站住!站住!”她失声叫住他,到最后已要破声。

那小厮原本还拎着灯笼四处打转,听见人声,打着哈欠便抬了头。

结果迎面就望见个鬼魂。

小厮登时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双腿有如灌铅,浑身打摆。

哪怕早就听闻府中小姐早亡,魂魄却没被引走,也远远瞧见过她。可现下撞上了,还是汗不敢出。

“小、小……”他攥紧了巡夜灯,被迫承受着扑面而来的森森阴气。

“施白树呢?”月问星的面容已近扭曲,嗓音也失了真,“施白树在哪儿?!”

施白树?

那小厮这会儿脑子都吓空了,根本想不起这号人。

府中上下妖侍多得数都数不清,他哪里知道什么白树黑树。

在那错乱眼神的直视下,他哆嗦开口:“不、不知——”

话没说完,眼前的鬼魄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气还萦绕在身边,那小厮不住打颤,几乎要把整个巡夜灯抱进怀里。

好一会儿,他才回了魂,拎着巡夜灯便脚下生风地跑了。

正值夜深,老管家在灯下整理着籍盘,忽觉一阵阴风扫过。

下一瞬,房门大敞,凌冽寒风涌进。

老管家抬眼,望向门口处那道高瘦身影。他不慌不急地放下籍盘,起身。

“小姐,”他精神矍铄地看着月问星,慈笑道,“老朽已不比往日,经不起多少折腾。若下回找我,不妨先敲门,也好让老朽有个准备。”

月问星直直盯着他,瞳仁洞黑。

“施白树在哪儿?在哪儿!”

“施白树……”老管家思忖着说,“小姐平日里与她并无多少来往,不知找她有何事?”

“在哪儿!!”随着月问星开口,门窗皆作震颤,狂风乱卷。

老管家琢磨着多半出了什么大事,思及这些时日月楚临的状态,却是将手负在身后,不露声色地给月郤递了信。

递出密信后,他才神情慈和道:“这百多年来,好不容易见着小姐一回。要是那姑娘何处惹着了您,不如先平息怒火,也好慢慢说来。”

“要找她,我要找她。”月问星神情恍惚,语无伦次道,“都已答应过我了,为何不在?何处都没有,不在府里,出去了?答应过我的。”

老管家慢慢理着她的话,渐摸索出头绪——

概是施白树答应了她什么事,却没应诺。

考虑到她俩平时少有往来,他没将这事想得太过严重,便道:“小姐,施姑娘已消去籍盘名姓,离府了。”

月问星愣住。

好半晌,她才喃喃道:“离府?不可能……怎么可能离府?”

老管家递出籍盘:“籍盘便在此处,小姐可作查看。”

“不可能!”月问星一把挥开那籍盘,身后渐有黑雾涌起。她咬牙切齿道,“她答应过我的,为何要将我丢在这儿!离府?离府?不是要照顾昭昭么,怎的会消去名姓。定是在骗我!”

听她在那儿喃喃疯语,老管家心觉讶然。

那奚姑娘不是已经……

他刚要解释,远处就匆匆赶来一人。

正是月郤。

“小公子,”老管家礼道,“小姐要找那施白树。不过施姑娘下午就已离开了,也与第三院交接妥当。您看……?”

月郤这些时日都在岭山派,思及今夜月圆,早上才匆匆赶回府。

果不其然,月问星还真闹出了事。

他压下眼中倦色,问她:“找她做什么?”

嗓子嘶哑得厉害,喉咙像是被刀搅过。

月问星起先没认出他,更没听出他的声音。

她记忆中的月郤常是副张扬恣肆的

模样,无论在哪家哪族的子弟里,都是那最受欢迎、最受簇拥的一个。

可他的那些生机勃勃,对她而言比刀还利,生生剜着她的眼。

也因此,她才烦他得很。

不愿听他说那些逗趣话,也不愿见他笑模笑样的。仿佛这天底下什么苦难事,都落不到他头上来。

而眼下,他的魂气被抽离得干净。原本的一棵新木,仿佛遭了刀砍,受了雷劈,活生生萎蔫下去。

似是瘦了不少,眉眼被磨得没了精神气,死物一般长在那脸上。

眼神也变得麻木,莫说情绪好坏,便是丝毫波澜都瞧不着。

月问星觉察出不对劲,但已闹到了这种地步,还是逼着自己开口:“我要找她。”

她没解释找施白树的缘由,也不知月郤听没听进去——从他站在这儿开始,便是那一副僵硬神情。不见怒不见笑,好似死了一般。

好一会儿,月郤才道:找她总要有个缘由。?_[(”

月问星犹豫不定。

要是跟他说,他定不会让她离开这儿。

但现在施白树已经走了。

若求他,说不定还能让他帮忙。

她踌躇再三,先是看一眼老管家,再才道:“你跟我来。”

两人沉默无声地走在夜里,直等走到偏僻角落,月问星才幽怨开口:“施白树答应过我,带我出府。可她骗我!”

要是往常提起离府的事,月郤定要训她一顿。

眼下,他却面无表情地应了声,道:“骗你又如何,府中有禁制,你走不了。”

“将骨灰拿着便好了。”月问星道,“把出府木牌放在那骨灰罐子上,我就能走了——二哥,你帮我找找她吧。或者,或者你带我出去也行。二哥,就这一回,就帮我这一回!”

月郤的脸掩在夜色中,看不明晰。

好半晌,他问:“出去做什么?”

“我……”月问星迟疑不决,终道,“我想去看昭昭。”

几乎是她提起那名字的瞬间,月郤陡然抬起眼帘。

也是这时,她才终于看清他的眼睛。

那双素来颇有神气的星目,现下尽是血丝。红通通的,活像被血洇透了似的。

“不是与你说了吗?”他的语气中终于显出些许情绪,却是濒临崩溃的颤抖,“她在养病,你去看她,对她没什么好处。”

“只是远远看一眼!”月问星急切补充,“不靠近她,不会影响她养病的——二哥,求你了,让我去看一眼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些天有多难捱,快将我折磨疯了。二哥,你便帮我一回吧,不会跟大哥说的,真的!”

眼看着她露出副疯样,月郤清楚感觉到思绪渐绷成了一根弦。

随着她的急切哀求,那根弦也越绷越紧、越绷越紧。

头又开始疼,心跳也一阵快过一阵。

突地——在月问星抬手拽他的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那根弦断裂的声响。

他的面容仍旧平静,语气也和方才一样冷淡,却道:“死了。”

月问星陡然僵住。

良久才挤出话语:“什么?”

月郤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她都已死了,你要去看谁?”

月问星尚处于茫然境地,怔愕问道:“谁?”

月郤张了口,却说不出那名字,最终默然以应。

月问星也终于回过神,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她僵怔难言地看着他,头中有如蜂群乱撞。

“你骗我!”她往后退了步,怒目看他,“月郤,你安的什么心?竟拿这种事骗我,施白树都已告诉我了,她在等昭昭的信。如今她拿着信走了,你还想拿这种胡话骗我?贱人!你分明是想把我一人拴在这儿,不叫我看她是不是!嫌我碍眼,所以乱扯些谎来糊弄我!你——”

“我与月楚临亲眼见着她死了,拿什么胡话诓你!”月郤抬起戾眼,嘶声打断她,“若非在等鬼域的信,我早便一死了之了!你不信我,大可以去问你那好兄长,问他是拿什么手段逼她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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