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野望尽头 谁家宫阙

夜影深沉,长街寂寥,马车缓缓而行。马是普通的马,车是普通的车,而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的人,却并不是普通的人。

丰神俊朗,神情儒雅,淮南王刘安年轻时就是风流公子。如今虽然已过中年,但那种长期养尊处优所形成的雍容之气,却令人不知不觉为之折服。

身为汉高祖的皇孙,当今天子的皇叔,身份不可谓不尊贵。而占据江淮丰镐之地,裂土封王,世代承袭,在各诸侯国中,又国势最盛。

其声望之隆,于“七国之乱”平息后的这近二十年时间里,一时无两,隐隐然已经成了各诸侯国的首席代言人。

这样的地位,可以看作是天下寥寥的几个有资格指点江山的人也不为过了。

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前边吴、楚之国的教训并不远,在某些事情上,刘安的心中是有着深深的思虑的。

开国之初,因为吸取了秦朝灭亡的教训,高祖皇帝分封天下,以刘姓子侄镇守四方,本意是为了使刘氏的江山更加牢固。但是让他并没有想到的是,以后的皇帝会与这些诸侯王的矛盾越来越深,反而成了威胁社稷统治的不稳定因素。

其实,这样的事在每个朝代都是不能避免的,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未央宫中九重高阶上的那个宝座太诱人了!

一言九鼎,俯视天下,挥手之间,风云雷动!

这样的赫赫威风有哪个男人不想去拥有呢?他刘安又何能例外。何况父辈的恩仇在他心中念念不忘。

今晚武安侯田玢给他透露的一些消息,让他的心情很不平静啊!

这段时间朝中风波不静,大臣退位,皇帝开始公开选拔天下贤才,朝政这是要有大的变局啊。

所以他接到身在长安的世子刘建秘密传信后,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也许有机可乘,所以提前来到长安,探看虚实。

并且在贺旦过后也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以留恋长安风物为理由,暂且留了下来,就是想要好好的看明白这次的变局。

朝臣中还是有许多与他暗中交好的,有的是因为旧日的情谊,有的是因为贪恋钱财,所以最近他也从许多渠道得到了一些消息,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

至于为此而付出一些金银宝贝,这算是事儿?他淮南王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他有铜山盐海,还在乎这点儿东西吗?

用那些无用之物,换得自己最想知道的朝堂局势和绝密情报,在他看来,太值得了!

而今晚太尉田玢对他透露的消息和猜测,无疑是最值钱的。为此,他走的时候,给武安侯府留下了满满一箱的玉石珍珠。田玢那张阴沉多日的老脸,难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只是……说到珍宝,他想起了上次赏赐给流云帮主郭解的那一车。可惜了啊!事没办成,人却被砍了头,偌大的一个帮派,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烟消云散了。

“那个小小的长乐侯,本王要他全面的资料,这几日内就去办好!”淮南王朝车厢外低声吩咐了一句。

名叫少恭满的男子连忙接声应诺,他来往长安多次,陪着小王爷在长安又过了这半年,各处关系已经打点熟悉。而且这长安潜伏的几百名淮南暗探,也是由他统领的,因此,这些事自然由他去办。

走在他前面的“一丈伏魔”韦陀,淡淡叮嘱了一句:“暗中打听就好,别去惊动他。那个人的修为……高深莫测,你们要小心!”

少恭满微微愣了一下,韦陀是什么样自负的人,他们淮南王府的人都很清楚。听他话中之意,竟然对那长乐侯很是忌惮,难道那小侯爷有那么厉害?

他还没有出口相问,却听到世子刘健在旁边冷哼了一声。

“这个什么长乐侯,去年秋天我刚到长安的时候,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本来与田家老二想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的,却被汲黯那老家伙搅了局,哼哼!后来本来想再去他们那间茶楼,让他们知道些厉害的,却一直未得其便,今日父王提起,倒让我想起来了,改日一定去让他们去吃些苦头!”

他话音刚落,就被坐在车厢内的淮南王呵斥了一句。

“早就给你说过多少次,不可小觑天下英雄!这世间藏龙卧虎,有的是厉害的人物存在。不改掉你这个狂妄的性子,早晚会吃个大亏的!”

刘建对他父王终究还是有些畏惧的,见他有些微怒,连忙低头认错,表示会认真改正。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做大事,还是需要脑子的。个人武勇就算再厉害,在智谋面前,又抵得什么用呢?所以,你有空还是要多向府中几位先生讨教啊,多学点谋略,等到将来我把这个位置交给你,也会放心。”

刘建连连称是,他们父子在这方面却是有些相同,他的心中也很是赞同这番话的。而面无表情的韦陀心中却大不以为然。

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一句话说的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成渣啊!”

不过,韦陀现在自然不会大煞风景的把这句话说出来。这些日子,在他的心中,对那一天雪原上的那一剑之威是念念不忘的。

后来,他曾经又悄悄地去那个地方看过现场。遗留痕迹的轮廓,让他心中惊骇!也只有达到他这个修为水平的武者,才会真正懂得如此凌厉的剑气意味着什么。

他也曾经一度怀疑这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然而,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剑如虹是他在远处亲眼目睹,当时自己大惊之下竟然牵动了自身气机,气血翻涌受了暗伤!

那位小小侯爷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春秋故老相传中,有几人用剑已经达到了通神的地步,难道如今的世上会有如此人物?

看自家王爷今后的行事……韦陀心底隐隐有些担忧。如果那长乐侯是敌非友的话,倒是一个心腹大患,将来也许会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大街之上,此时无人,马车逐渐走远,终于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而今夜武安侯府中的那对父子间的对话却另是一番情景。

武安侯田玢有两个儿子,但受他宠溺的少子田少齐却不成器,是长安城内有名的纨绔公子,属于烂泥扶不上墙的角色,也只得随他去了。

让他寄予厚望的就是这个大儿子田少重了。田少重与自己父亲心性相仿,都是属于心机深沉之辈,因此田玢平时有什么大事都是与他商量的。

“父亲,你这次的猜测会是真的吗?”

送走淮南王后,父子俩坐回客厅,仍旧是屏退了下人,继续密谈。

田玢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今晚因为与淮南王交谈的过于兴奋,茶水都没顾得喝多少啊。

“哼!虽然这两个月我赋闲在家,但朝堂内外的一举一动又怎么能逃得过我的眼底呢?”他重重的哼了一声,眼中有几分得意之色。

“父亲大人的智慧自然是不必说的,对这些事,从来都是洞若观火!”

虽然这是来自自己儿子的恭维话,但田玢听在心中也还是很受用的。不禁用手捋了捋须髯,脸上微露笑意。

“看来皇帝对我还是有几分防备的啊。咱们这位陛下过于精明了,这是不想重蹈覆辙啊!”

“父亲大人,此话怎讲?”田少重听他这样说,却是有些迷惑。

“窦婴把持朝政多年,身为窦太后的内侄,此为外戚也!哈哈,朝堂上有这样的宰辅大臣,天子欲要有所作为,总是有些束手束脚,不得干脆。”

田少重点点头,他有些明白了。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也算是外戚了?”

“孺子可教也!正是如此。有太后在宫中,如果现在我接了窦婴的丞相之位,那岂不又和从前的情形相似了吗?虽然太后不会如同太皇太后那样强势,但在有些事上,皇帝心中的想法与我们会不同的。”

“原来如此!那父亲大人这段时间的在家隐居,就是天子故意为之了。想必这段时间他是在权衡利弊吧?”

“不错!此是一方面的原因。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个更深的缘故……吾儿可曾猜得出?”

看到田玢那带了考究的目光,田少重苦思半天,却终是摇了摇头。

“请父亲大人赐教!”

“吾儿难道没有所察觉吗?最近种种迹象表明,在军事方面,天子会有一次大的动作了!”

田少重吃了一惊,难道会有战事发生吗?这个他确实没有觉察到。

“虽然是为父的猜测,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此前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淮安王,他听完后与我的分析也是相同的,此事当可以确定了。”

“各地驻军调动频繁,虽然绕过了我这个主管军事的太尉,但我要想得到详细的资料,还是不难的。呵呵!”

“那……此时调动军队,是要与匈奴人开战吗?”听到这样的事,田少重心中还是有些激动的。

“应该是针对匈奴人的,但具体是打算怎么操作的,就不得而知了。这也就是让为父暂时赋闲在家的另一个原因了。”

“哦?既然是要战争,那当然避免不了与朝中重臣的商议布置啊,为何要绕过父亲这位当朝太尉呢?”

“不仅是我,料想那几位老臣也对此事不得而知。因为,这次行动应该是皇帝和身边几个亲信之人秘密制定的计划。”

“这……怎会如此!天子真的会这样轻率的去做吗?”即便是田少重,也已经从中看出了此事的不妥。

“他会去做的!从他还只有十几岁时,我就看出了他的这种性格了。刚愎自用,急于求成!太皇太后刚刚放权,他初掌大政,正是需要表现自己英明神武的时候,呵呵,只要他认为是可行的,并且会取得巨大利益的事,这个时候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的!”

“那……今天晚上,父亲大人对淮南王说知此事的用意是?”田少重越来越佩服自己父亲那双锐利的眼睛。

“淮南王嘛……哈哈!他的野心为父素来就知道的。如果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会不抓住嘛?”

田玢说到这儿,脸上现出一股阴狠的神色。

“……刚刚册立了那贱婢的儿子为太子,想必皇后与大长公主那边的怒火已经烈焰滔天了吧?而北疆再燃起战火……淮南王再趁机发难!这个局面,到时候会很热闹的吧!哈哈哈……!”

夜风起,宫闱帘幕,触动机关。金戈铁马,刀剑厮杀,即将埋藏多少黄土白骨,又平白添几番英雄侠气,飞马飒沓到天边,谁家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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