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城武胜门外,暂时在这里驻扎的北军大营两万兵马,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自从数天前主将刘洵跟随入长安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据可靠消息说,北军大营将军是很可能回不来了。这位倒霉的宗室子弟,因为私自调动重军图谋不轨,被系狱问罪。连同许多受到波及的军中将士一起,成为这次重大事件的替罪羊。
至于伏寿候董宴持天子虎符调兵这样的事,所有的知情者都三缄其口,不敢再对外泄露一字。天子是不能有错的,有错的是身边的奸逆。在必要的时候担当“背锅侠”的角色,是他们的最终宿命。
群龙无首的这两万兵马进退不得,在没有得到明确的指令之前,几个副将不敢做出任何决定。短短几日之内,有几种可怕的说法在军中流传,激起了许多不安的情绪。
主将军刘洵这次即便是不被杀头,也很有可能会被发配到塞外苦寒之地,或者是西域的玉门关外,去往这些地方镇守大汉刚刚得到的辽阔疆土。
而北军大营的所有将士,也必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变局。不管是西域的大汉四郡,还是草原的塞上三城,现在最缺少的就是兵马巡守。他们这些人被分散到这些地方,本来就是理顺成章的事。
这样暗中流传的消息,当然在大部分北军将士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没有人愿意舍弃镇守长安这样的优裕条件而去遥远的地方吃土啃沙子。
而另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就更加令人感到可怕。因为皇帝遇刺而导致的太子重伤,朝堂上经过博弈后,最后达成的意见经过皇帝批准,要在所有的大汉军中进行一番大清洗。
北军大营之中,有许多都是长安子弟出身,对于这样的事格外敏感。虽然这些来自不同渠道的消息,并不知道真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真的被追究罪责,那么无疑会在整个军中引起巨大的恐慌。
朝堂上的事,距离他们很遥远。但虎视眈眈监视着他们的黑鹰军,却是近在眼前。北军大营的许多将士也曾经自命不凡,以为自己就是大汉王朝的强军了。但当这支真正铁血之师派出的斥候小队就在几十丈之外纵马而过时,浑身所散发出来的凌厉杀气,令人暗自心惊。
几番悄悄观望的北军大营几个副将,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所想的都差不多。如果这支总人数在万余的骑兵冲杀过来的话,自己这方面的两万人,恐怕坚持不了一个时辰。他们也曾经都上过战场,这方面的眼光还是有的。
羊群被狼群环伺的感觉,无疑是如芒在背,日夜难安。来自长安城内的明确指示,为什么还不到军中?所有的军中将校都翘首以待心急如焚。
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余晖落日,暮色降临的时候,北军大营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中军帐里,几个副将军神情不同的看着被巡营军士带进来的魁梧汉子,虽然容貌大变,有些不同,但他们不用费多大功夫就已经认出来这位昔日的同袍。
已经死去多时的原北军大营将军李璇玑贴身侍从官旬义,自从上林苑之变后就失去了踪迹,想不到会在这里突然出现,行踪诡秘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想当年的时候,未央宫中的李夫人正受宠爱,李家兄弟气焰滔天,朝堂内外军中上下有无数的人想要攀上这根高枝。北军大营的将校们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曾经得到过李将军的无数好处。旬义作为他的心腹,自然与这其中的许多人都有过很深厚的交往关系。
只不过,高楼大厦倾刻而覆,谁能想得到李家会那么快就消亡了呢。不仅李璇玑兄妹相继而死,就连那个漱玉宫的小皇子,据说是在不久之前也无故夭亡。这些宫中的隐秘,虽然外界没有什么流传,但却是隐瞒不住的。
而在这些大事面前,旬义也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而已。没有人会关心他的去向,更不会有人会想到,也许这样的小人物,反而会再度掀起滔天的巨浪!
面对着昔日同袍,生就一副虬髯的旬义开门见山直接就说明了来意。他相信自己背后的主人猜测的没有错,北军大营的上上下下现在正处于朝不保夕的恐慌中,如果给他们指明一条通天的富贵之路,一定可以把这两万人马收入囊中,成为成就大事的决定力量。这是最好的时机!
朔风横起,战马嘶鸣。五六个军中副将军震惊的抬起头,面面相觑之下,有些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旬义,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敢来北军挑动叛乱!你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惑乱军心者,就不怕被当场斩杀吗?!”
“想不到许久不见,你竟然投奔了……他们敢起这样的心思!这实在是骇人听闻啊……!”
“诸位,千万不能听信他的言语。这么危险的事,我们北军绝对不能去干!”
“其实他说的也有一点道理……不过,还是等刘将军回来之后再做决断吧!”
“我们的处境……现在确实是……很危险啊……!”
表情各异的激烈争辩中,却听到那位身负绝密使命的人冷笑了一声。
“你们的刘洵将军已经回不来啦!他锒铛入狱,正在经受着严厉的讯问。不要问这个消息是怎么来的,两位王爷亲口所说,难道会有假吗?哦,忘了告诉你们了,司隶校尉府已经组织起了精干力量,不用多久就会来到北军中,接下来诸位面临的是什么……难道还不明白吗?”
争辩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几天来一直没有卸甲的将军们不由得握住了刀剑。有些人忽然觉得手心被冷汗浸湿。原来,那些所有的担心疑虑都是真的!北军大营真的要被作为军中典型……开刀了!
“怎么?难道你们还不相信吗?不要把希望寄托在皇帝陛下身上了。坐在含元殿最高处的人,自然有他的权衡方式,当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是不会体察普通将士们的感受的。如果不相信刘将军的下场,那就想想李将军是怎么死的吧……他死的那么惨,而且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凶手除了被斥责之外,难道还受到过任何的责罚吗?如此的不公平,身为军中男儿,难道你们就忍得下这口气?”
大营当中已经到处燃起了火把,火光忽暗忽亮,军帐中的人脸上阴晴不定。良久之后,有人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旬将军,两位王爷到底是怎么计划的……能不能详细的再跟我们说一遍?”
单身而来的旬义虽然不动声色,但却暗中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些人已经被说动。现在只需要再加一把劲儿,这两万就在城边的人马,就会变成席卷长安城的怒潮!
“呵呵!好!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岂足取哉?诸位将军,王爷他们的计划很周密,保证万无一失……这样做会有两个后果……一旦成功,你们所有人便都是从龙之臣,万户侯何足道哉!即便是大事不成,还可以退居北方,半壁江山,永保富贵……!”
夜色渐临,苍穹铁灰。随着密谋娓娓道来,热血与野心终于开始激荡。手中既然有刀有剑,身披铁甲寒衣,两万精兵在手,只需要放胆一搏……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下,如果连这点儿胆略都没有,那就活该平庸此生!
同一时刻,长安城内距离未央宫不远的皇家馆驿中,在此困居许久的匈奴浑邪王穿上了仅存在身边的一套皮甲,准备去进行一场也许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战斗。
自从和那些自西域等处来赴阙觐见大汉皇帝的王们一起,来到长安后,从秋天到初冬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一直没有得到召见的浑邪王,心境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亲自手刃多年生死兄弟休屠王的这位匈奴人,忽然感觉到身为阶下囚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秋风萧瑟的长安里,眼中所见的一切都不再是草原的辽阔。巨大的失落感代替了曾经苟且偷生的信念,在夜空和星光下,浑邪王曾经很多次握着随身携带的弯刀,想要仰天做狼嚎。
特别是不久前,接到从遥远北方传来的消息。他的那十万部族,被迁徙安置在上谷一带后,似乎日子过的并不怎么令人放心。已经习惯了走马游猎的族人,让他们离开马背开始耕耘土地,本来就是一件短时间内难以适应的事。
一想到自己麾下那些彪悍的骑士,被迫放下手中的刀剑,拿起汉朝人提供的锄头、耕犁等物件,满身汗水的躬身在土地上辛勤劳作的场景,这位曾经威风赫赫的王者便心中很不淡定了。
无尽的悔恨,也就是在这种心境下开始滋生。而当他在某一个深夜,接到那两位身份贵重的王爷派人传递过来的消息后,遗传自狼族祖先的不羁野心便重新复活了。
“与城外黑鹰军中的人联系上了没有?”
“王爷放心!一切妥当。”
在长安城看似平静的夜色中,城内城外,无尽的黑暗之中,星辰寥落,四方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