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九章 山河空念远

居住在波斯王宫中的燕王和广陵王,对于自己的王图霸业,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虽然名义上还是王爷的身份,但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所有其他人都非常明白,他们已经是实际上的囚徒。

当初追随他们参加叛乱的那两万多汉军将士,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军中处罚。而其中所犯错误严重的三位将校和几十名军士,为此而丢了性命。他们被当众宣布完所犯条令之后,斩首示众,以为警戒。

军法无情,绝不宽恕。在事实面前,这些人虽然悔恨不已,却也已经无法挽回。毕竟因为他们的过失,有人牺牲了性命。而且更是对安抚当地的部族民众大计,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即便是以这种最为严厉的方式处决,也没有人心中不服气。

这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悲剧。他们没有战死沙场,更没有获得荣誉与功勋。就算有一天他们的尸骨能够回到汉朝,也只会令家族蒙羞,增添耻辱。

除了这些身犯大过的人之外,其他的军士和将校们,都被派往西方大陆不同的地方,去剿灭和征服一些零星的抵抗力量。这件事需要耗费时日,正好可以当做这些人将功补过的机会。

而已经失去一切力量的燕王和广陵王,如同两只困兽一样,被看押在波斯王宫之中。他们虽然身体还是自由的,但心中已经是带着枷锁的囚徒。

事情到了现在的这种地步。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也许,剩下的唯有等待。等待着未知的审判,和宿命的到来。

其实,不用等到后来,自从元召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如果说心底深处还有一丝奢望的话,那就是能够苟全活命。即便是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长安,那么就在这万里之外过普通人的生活,了此残生,也就知足了。

当然,怨恨是永远也不会消除的。如果元召真的要置他们于死地,那么相信在十八层地狱深处,这两个人也会发出最怨毒的诅咒,让那个人活得不安生。

不过直到现在为止,元召好像并没有要对他们怎么样的意思。他不仅安排他们住进条件最好的波斯王宫。而且一应供应俱全,除了没有太大的自由之外,生活过得比较安逸。不知不觉,冬去春来,已经渐渐适应这种囚徒生活的燕王和广陵王,却是果然和元召说的那样,竟然胖了许多。

只不过,这世间犯下过错的人,早晚都会为自己曾经的行为买单。该来的惩罚,也总是会来。

当春天的气息日渐浓郁,万物开始复苏,繁花似锦,郁郁葱葱。已经王气不再的这座城市,却显得日渐凋零。而金碧辉煌的王宫里,那些砖石之间,竟然生出斑驳杂草。看上去让人心里极不舒服,平添许多凄凉。

广陵王毕竟年轻些,对于他们来说,这样闲暇封闭的日子,实在是太孤寂了。于是,他找来一把锄头,在几个杂役的帮助下,开始清理那些到处丛生的杂草

。而燕王则偎依在栏杆边,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天的阳光很好,光影斑驳中,有人沿着宽阔的石头甬道走过来。听到脚步声,燕王似乎忽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般,他猛地睁开眼睛,循声望过去时,呆了一下,脸色马上变得煞白起来。

阳光煦暖,春日犯困。他刚刚在朦胧之间,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却没想到,睁开眼睛梦就变成了现实。

在数十人簇拥中走在最前面的人,燕王当然认识是谁。这个神情俊朗却令人望而生畏的家伙,就是大汉司隶校尉终军。他们以前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所有的宗室权贵都对这个人敬而远之,燕王和广陵王也不例外。

掌握大汉律法并且以铁面无私而闻名天下的终军,忽然出现在了西方大陆,这显然绝对不是一件好事。燕王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厉害,他大声召唤了广陵王一声,而后者还没有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抬起头时,眼中还带着茫然不解。似乎并不明白素来雍容平稳的燕王兄,为什么会突然失态。

然而,紧接着,广陵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所有在这王宫中伺候他们或者说是看守他们的人,很快就都消失不见。就连帮他清除杂草的那几个杂役,也不见了踪影。他与燕王彼此相顾,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终于还是来了!……终军,没想到是你。”

看着眼前这些面色严肃的长安来人,燕王感觉到自己说出口的话有些嘶哑。而广陵王则把手中的锄头握的紧紧的,目光中涌动起怒火。这唯一的武器,似乎成为他最后的依仗。

“二位王爷好清闲啊!”

手中捧着天子龙首剑的司隶校尉,冷淡的看了他们一眼。相对于这两位囚徒,他更感兴趣的却是周围的建筑。这座异国的王宫果然气势恢宏规模庞大,虽然王气不再逐渐凋零,却也可以想见,当初作为一个庞大帝国的王权中心,应该是多么的峥嵘繁盛。

然而很可惜啊!这座王宫连同这座王城,注定将会逐渐湮灭在历史的烟尘中。在元召关于西方大陆的整体布局中,根本就不需要这样彰显王权的所在。他要把这片辽阔的土地,当成一座试验田。贯穿政治,经济,军事,律法、文化……等各个方面,一种崭新的不同于以前任何形式的制度,将会在这里开始全新的布局。

这样一个宏大的梦想,或者说是前无古人的规划,在连续几夜的长谈中,足以令第一次倾听的终军和司马迁以及其他许多人目瞪口呆。在元召那些略显激情的演说中,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他们从未想象或者接触到的领域。

而这一切,更加促成了终军要完成自己使命的决心。他眼中闪烁着光芒,用手指了指这两位身份尊贵的亲王。语气坚决而有力。

“我自长安来,奉皇帝陛下命令,以追究二王所犯之罪……希望你们不要心存幻想,妄自抵抗。”

“终军!你什么意思?我

们、我们……没有罪!难道你敢杀我们吗?”

广陵王挥舞着手中的锄头,神情狰狞,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起来。没有人会不怕死。当预感到死亡来临的时候,这种恐惧感很难令人平静。

而燕王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压抑下心中情绪。他直视着站在身前三尺之外的司隶校尉问道。

“是皇帝要杀我们吗?难道我们在这万里荒僻之外永远不再回到长安,也不能放过?”

“不是陛下要杀你们,更不是其他任何人要杀你们……依据大汉律例,你们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可能得到宽恕。所以要怪,就怪你们自己的野心和贪婪吧!记住,你们是死于律法准绳之下,而非其他。”

终军语气淡漠。他平静的挥了挥手,有人捧过来三尺白绫,两杯鸩酒。这是他为了皇室的尊严,而格外所作出的最后人情。

“我们不要死啊!元召呢……元召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他明明答应过,不会杀我们的……!”

广陵王看着放在石阶上的夺命之物,如见鬼魅。他不停地后退着,想要最后的活命机会。而面色苍白的燕王则摇了摇头,他苦笑着说道。

“逼杀先帝之子这样的事,元召怎么会亲自动手呢?天下人都希望他做完美的圣贤,史册上不能留下一丝污点。自然有人会替他清除一切障碍!呵呵……我们活到现在,恐怕已经是他格外的恩惠了吧!”

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在这一刻,燕王才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是太晚太晚了。时至今日,那个名字所代表的影响力,已经超越了一切。果然如同燕王所说,蒙受其巨大恩惠的天下苍生,早已经在心中把他当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二位王爷,多说无宜。还是请体面的上路吧!”

手扶刀柄的几位侍从冷冷的盯着他们。手捧天子剑的皇帝特使就在身后,既然已经给了他们该有的体面,没有人会希望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血。

燕王伸手拍了拍广陵王的肩膀,示意他放弃抵抗,不要再做无意义的抗争了。然后他端起那杯颜色鲜艳的鸩酒,看了看东面的方向。王权梦断,故国难归,成王败寇,谁也怨不了谁!

“皇帝最后做出这样的选择,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出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吧……唉!元召,你究竟会是大汉帝国的断送者还是真正的千古圣贤呢?可惜我们已经看不到了。”

燕王长叹一声,把手中的鸩酒一饮而尽。饮下这杯毒,所有一切便化为尘土。广陵王随后也饮鸩而亡。不过他临死前留下的却是深深的怨毒和诅咒。

终军令人收拾好残局,转身走出王宫,斜阳落下,宫门关闭了无数秘密。他相信,在元召手中,这片大陆上从此将再也没有王权霸业。他对此充满了期待。

“有生之年,得见乐土……若此,无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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