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手压在门把半晌，乔小北打开了门。
但是只打开了里面的木门，外面的防盗门没有打开。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气息无比熟悉。夏夜星空灿烂，隐隐的月光余晖射在楼梯间，照在他修长的身上，淡淡地拉长他的影子。他细长的眼正紧紧凝着她。像在打量一件珍品，目光轻柔而放肆，蚕食着她每一寸肌肤。
默默瞅着他，乔小北紧紧地贴着木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深幽的目光最终落在她腹间，黑瞳间让人看不懂。更何况只在几分幽暗的月光余晖间。
他没有做任何举动，稳如泰山地站着，双手张开扶着门框，几分慵懒几分迷人，就那样一直瞅着她。
乔小北在他深幽的目光中慢慢退到一边，慢慢地关上木门，重新回了自己房间，好象刚刚那一眼只是一个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梦。
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晚间有一个人来过。连应该警觉的陆潜都没有听到任何声息。
盖上薄薄的床单，乔小北轻轻倚在床头。无力地捡起掉落在凉席间的一寸大头照，默默地看着，看着，眼睛湿润了。她不明白啊不明白，明明他看上去顶天立地，明明无人可欺，却偏偏让人觉得他可疼可怜……
他就是一朵罂粟，迷人的罂粟，可恨的罂粟！
把薄薄的床单拉上，遮住脸儿，强迫自己不管凡尘俗事。
她要睡觉。
睡了六个小时，又有心事，乔小北终于睡着前掠过一个想法，现在是三点还是四点？
但终于还是睡着了，一觉果然睡到第二天十点。睡饱了的她起来时还伸着懒腰，坐在床上半个小时也没准备下床。直到莫二的电话打过来。
莫二似乎在哭：“小北，和旭日及蔡氏的交接都已办好。三日内他们将把全额汇入北澜帐户，否则此交易作废。小北，它们是他们的了。小北，我想念容澜……”容澜在，一定不会让北澜的资产外流。莫二痴痴想着。
几乎可以听到莫二的抽咽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莫二这么多年没娶妻，没谈恋爱，一腔年轻的热血全洒在北澜，北澜比他的亲人还亲。乔小北听着他酸涩的声音，心里满满的。可是莫二啊……
“莫二，得失兼半。你失去了些，可是会得到更多。”轻柔相劝，乔小北有着深重的无力感。
“那不一样啊！”莫二声音低沉，竟第一次在乔小北面前先挂了电话。
蹙眉，心里有股怪怪的滋味时时涌动着。乔小北怅然，莫二这时的不舍让她想起了自己第一个孩子。莫二啊……
终于爬下床，洗漱好出来，乔浪就扑过来了：“妈咪今天不上班，哦也！”
一句话让乔小北热泪盈眶，为了自己她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照管过乔浪。她就是个自私的妈妈。蹲下来，像抱娃娃那样要抱抱儿子，乔浪却飞快地闪过小小的身子：“妈咪，我是男子汉，不能再抱了！舅舅说，像我这么大了的时候，妈妈只能被爸爸抱。可是爸爸在哪里呢？是不是……”
很严肃认真地想着，乔浪忽然又张开双臂：“可是我还没有爸爸，妈咪还是归我抱吧！”
“啊？”又惊异又好笑，乔小北瞬间不知该拿什么神情来和儿子相对，她有这么久没管儿子了吗，乔浪居然已经宣布他是男子汉，而且是个连妈妈都不能再抱的男子汉。可是这孩子又问爸爸，可怜的乔浪,
“舅舅说了，如果要早早做我老婆，我必须先变成男子汉。”乔浪认认真真地解释。
原来如此！噗哧一笑，乔小北泪意盈然间立即做了个决定。转身抱起早早，回头和颜如意商量：“妈，我今天白天就在家了，晚上再出去……”
“晚上要出去做什么？”颜如意焦虑了，想劝住女儿，“小北，瞧你身子越来越重了，要注意休息啊！没养好身子以后生孩子的时候困难着。身体可不能伤元气……”
“妈，我知道。”赶紧打断妈的谈话，知道要休息，可是晚上有个重要的晚会要参加，非得她乔小北亲自到场才能拍板。现在有些门面上的事莫二必须得退居幕后啊。
乔小北抱着早早逗了会：“早早，阿姨带你去公园里玩玩，好不好？好的话早早就笑一笑。”
早早才多大，哪里知道应她的要求笑，何况还不会笑呢。可是早早很合作的弯了弯眼睛，模样就是笑。于是颜如意笑了，乔浪也笑。乔小北一下子把乔浪和早早两个一起抱住。
去儿童公园。这里面大人当然没什么好玩的，纯属散心。早早大大的眼睛一直很忙，忙着看身边所有好玩的，似乎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很希奇。乔小北瞅着瞅着默默地蹲下，轻轻用手弹着早早娇嫩的脸儿。
这孩子这些天被妈带得越来越好，很警觉的娃娃。早产儿能这么活跃这么懂事真的相当不容易。
打电话给容海。容海立即激动了：“真的，早早这么厉害！”
不过就是说早早的模样很传神，眼睛很会观察事物，这做爸爸的就激动成这样。乔小北噗哧一笑：“容海，早早这么可爱，要不然送回去给你带？”
“那可不行。”容海立即摇头，急了，“小北，我求你了。再帮我带带，啊，我喊你奶奶都行。”
这男人！乔小北服了。面对刀枪不怕，可是一听说要带自己的女儿连奶奶都喊上了……好笑地调侃容海：“容海你是想咒我老么？”
“不敢不敢！”容海吓得汗都冒出来了，“小北，我真的谢谢你，这个周末我专程过来致谢！”
“好啊！”乔小北立即赞成。快点过来吧，处理下汪苗苗的事，毕竟孩子的亲妈摆在那儿，汪苗苗得懂事了。这个任务在容海身上。
说完早早的事，容海提起：“小北，苏复不是北京人。她那是顶替的假名。”
“那她是……”乔小北心内暗惊，只是说话时却压下心中的惊讶，平静而问。
“她是新加坡人。是一位华商的养女。十三年前才收养的，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容海字字清晰传来，“小北，这个人似假还真，容澜也在查。”
“哦，我知道了。”他怎么还在查，这么久了还不能断定这女人的来历吗？一个初恋搞得这么复杂做什么……
关了电话，乔小北极目远眺，暑假的儿童公园真心热闹。爱安静的她听着耳际的喧闹，有些嫌吵，可是眉眼弯弯——如果天天能这样清闲地过着日子多好。
她果然是个没野心的女人！
正出神，她忽然一个转身，悄悄隐入旁边的树后，粗大的树干挡住了她整个身子。
“明霞，什么时候蔡总能帮我升职呀？”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
东方明霞似乎有些不耐烦：“说能帮一定帮。可是你不要三天两头问这个好不好？他也得高兴的时候我才能提。”
原来是蔡氏职员在准董事长夫人面前求情。
为生计奔波，这是每个男人必须面对的事。乔小北颔首，这也是个上进的男人，和陆书鸿一个类型的男人，可以理解。
“那就是说还没在蔡总面前帮我提？”年轻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
“天天就是蔡总蔡总，钱钱，你不是说爱我的吗？”东方明霞有些厌烦，“难怪都说男人在床上的话不能信。”
“霞儿，不是这样……”大名钱钱的男人立即要解释。解释不过来，直接搂了东方明霞狠狠地亲了亲，声音响亮得游人都听得到。
一句话把乔小北吓出了身冷汗。傻傻地站在那儿，连想都不会想了。东方明霞果然能玩，居然也玩富婆的那一套。问题是蔡成风可不是好惹的。要是蔡成风察觉到了东方明霞的异心，还不知道这男人怎么治她呢！
“你给我滚！”东方明霞的声音恶狠狠地传来。
“霞儿……”那男人有些不悦，居然转身走了。
“上不了台面的人，玩不起游戏的男人，还想当总监。去死吧！”东方明霞瞅着那男人的背影狠狠啐了口，转而打电话，“苗苗，别上班了，回来吧。我们一起玩玩。我告诉你啊，你这法子不好用，蔡成风似乎一点也没反应。他真是个混蛋……”
东方明霞终于走远了，乔小北这才从树下钻出来。却再也没有散心的心思，心思浮沉。果然到半下午时乔浪终于玩累了，回家。
乔小北开始找衣服，准备参加地震募捐晚会。
身为孕妇其实没有选择。乔小北面对着一柜子半旧不新的衣裳皱眉，这些衣服一件都穿不下了。没有晚礼服。当然，如今这“丰满”的身材也不适合各种晚礼服。曾经旗袍下风姿婉约的身影现在只能回想一下下。
轻轻一叹，浅浅笑了。乔小北打开衣柜，把自己三件孕妇裙装全摆在床上猛瞅——唉，实在上不了台面，影响世人对北澜的印象。还是去买吧！拿上钱包，乔小北果断出去。走到客厅里陆潜正倚在阳光上看风景，这时马上跟上。
明明不知道乔小北这个时候还出去做什么。可这人保镖似乎军人出身似的，从来只有服从而没有询问。这会儿也是，只管敏捷而静悄悄跟到她身后。
可是才走到门口，乔小北停下了。怪异地打量着面前双手托着一个盒子的年轻女子。陆潜二话不说走到前面，伸出胳膊让那女子离乔小北远些。
“我找乔小姐。”年轻女子仰首细心地打量门牌号，显然核对无误，才问出来。
“我是。”乔小北微微颔首，“请问……”是什么事，又有谁知道她住在这儿了？为什么楼下的保安不通知一声，这职员宿舍楼越来越不安全。看来得警告处理才行。
年轻女子一听，盒子撇向一边，细细地打量了她翻。然后来了个大鞠躬：“乔小姐，这是我们公司为你提供的特制防辐射孕妇裙。请乔小姐签收。”
年轻女子要亲自送进乔小北手里，陆潜早快手快脚接过，在乔小北的示意下找开了盒子。
果然是一套孕妇裙装。
乔小北要拿，陆潜先防卫地替她开箱。包得真够厚实呀，外面纸箱用防水胶纸包了一层又一层。里面是泡沫，泡沫里还有泡泡袋。泡泡袋里加一层透明干净的环保袋……拆完用了三分钟。
陆潜看了看，里面别无它物才恭恭敬敬拿起环保袋送入乔小北的手里。
“谁送的？”乔小北似无意地问，淡淡扫过面前的年轻女子。这女子不应该是普通售货员。她周身流露出一种气定神闲的韵致，在职场上有两把刷子。至少是店主一级的管理。
“小姐，是一位客人。”年轻女子微微笑着，深鞠躬，“客人要求我们送货上门。请乔小姐签收。谢谢！”
“这……”微微沉吟，乔小北忽然扬开笑容，伸出二指轻轻拈起，如丝水滑得犹如绸缎的橙黄色孕妇装便展现在她面前。纯橙色，只是领口处有些浅黄花边，认不出这衣服是什么布料做的。但夏天穿在身上一定十分清凉舒适，可在空调下会有些凉快。正想着，年轻女子从盒子里轻轻挑出另一件来：“乔小北，我们的客人已经特意定制好了小披肩，这样在空调下不会觉得凉。如果在室外，乔小姐可以取下披肩，穿着这衣服就十分凉快了。”
“你的客人是……”乔小北故意停了下来。眸光灿灿地瞅着年轻女子。
“是一位先生。这位先生要求保密。”年轻女子轻柔一笑，“乔小姐，请帮忙签收。这衣服是我们快运公司专程空运快递，等会儿我还得马上回北京和我上司复令。”
“哦？”乔小北轻应，噙笑瞄了眼她。瞄着衣服橙黄色的格调，压下心满腹猜疑，不再为难特使。她正需要衣服，既然如此有心，她先用了，后面要怎么感谢她到时自有对策。
龙飞凤舞签下自己乔小北三个字，这才走入房中换下衣服。
这是件专门为晚宴制作的孕妇装。乔小北穿好后站到落地镜前时微微失神，原来孕妇也要衣装呀！
圆领，露出她纤细的脖子，光**的锁骨让人有些浮想。橙红色的布料紧紧贴着雪白的肌肤，不显性感而显高贵。乔小北断定这衣服价值不菲。
胸襟处有朵小小的浅黄色花儿，上面有一颗钻石。璀璨的光芒映射进乔小北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颗心微微一跳。不得不承认，因为这衣服，她这个孕妇不仅漂亮，而且尊贵。
当她走出房间时，向来没啥表情的陆潜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而颜如意却微微蹙眉：“小北，这是云皓天送来的吗？”
只有云家的人才会这么大手笔。
微微摇头，乔小北眸子有些氤氲：“妈，不一定。”
颜如意不再说话，淡淡地担忧，只默默瞅着女儿在陆潜的陪同下走进电梯门。
静静地坐直红色法拉利，乔小北没有马上叫陆潜开车，离宴会还早，她想静静地想些事情。没有发动轿车，自然也没有打开空调，可是余热的傍晚间乔小北没有感觉到炎热。目光不知不觉落到自己的睡衣上。
轻轻摩挲着凉软的裙边，她似笑非笑，陷入了深思。
却有人在敲车玻璃。
回神，原来是那个黑衣冷罗刹苏复。终于来了呀！
乔小北慢慢坐正，眸子淡淡瞅着她，等下文。
“我找你谈谈。”苏复傲慢地邀请。
“为什么要混进北澜？”乔小北先若无其事地问她。
“只是想看看你有什么优点能让容澜和你牵扯这么多年。一个冒牌秘书。”苏复骄傲的人，不屑走弯路，直言回答。
“那你看到了什么？”乔小北慢慢地摇下车玻璃。心里却咯噔了下，居然那么早就混进北澜，知道北澜与她有关。
“一无是处。”苏复摇头，轻蔑地瞪着她，从脸上一直下移，直到她的腹间，冷哼，“我想容澜也许就相中了你的肚子。”
“肚子？”好笑。乔小北附合着，“也许真是太凑巧了。”
“是啊！”苏复皱眉，“为什么不打掉孩子？既然能放下大的，为什么不放下小的。两不干涉不是更好。乔小北，要不要我帮忙？”
陆潜凌厉的目光立即射了过来。原来这人还是有底线，不是一个全无知觉的保镖。
眸光一扫，乔小北轻轻笑了：“苏复，要不要孩子应该由他来跟我谈，而不是你。苏复，我等着他照你的意思来找我。”摇下车玻璃，吩咐陆潜，“走吧！”
把苏复远远抛在车后。法拉利开出好远，乔小北还看到苏复傲慢而得意的笑容。
这个女人当真锐利啊！乔小北有点想念晴晴了。
来到望乡酒楼隔壁的电影院时，当她从红色法拉利下车时，当她在微风中轻轻把风拂乱的长发别入耳后时，乔小北听到有人倒吸一口气，发出轻轻的赞叹：“北澜的乔董真美……”
美么，不见得。乔小北自个儿也明白，汪苗苗一直说她乔小北不极漂亮，那么人家现在赞的一定不仅仅是她的五官美。可不，人家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她脸上，而是自上而下的细细打量着。
乔小北的目光落到了正前方。那是东方旭和蔡成风。这两个人打量她的目光相当放肆，也不怪她一下车就大大地感觉到了这两个人的存在。
小心翼翼别开目光，没让人觉察到她淡淡的疏离。在陆潜伸开的手臂前，乔小北不急不徐地走进电影院。
省级电影院真心不小。可是来的企业家和各界名人也不少。济济一堂。乔小北站在门口，淡淡打量着里面艳丽繁华的装饰。扯开唇角淡淡一笑。
这装饰的场面要是能省下来，灾区又能多出几万块捐款。可惜一般做策划的都不会这么干。他们更喜欢拿银子来砸出美感。
正打量着，忽然觉得有一束光线如芒在背。缓缓侧身九十度，不意外地瞅到主席台边正坐着她的前夫。他正威严地坐在台上那票大人物中。白衬衫黑西裤，再加褐色领带，看上去正式而大方。他深幽的黑瞳正深深地打量着她。
他身边没有苏复。当然了，这种场合苏复当然不能跟在他身边。
没有苏复在侧的容澜看上去顺眼许多。苏复漂亮啊！可惜怎么看怎么和整个A市都格格不入的感觉。
没有当作没看到他，乔小北和大多数的企业家一样，朝台上各位头头颔首致意。
只是无巧不巧，不对，应该是某种程度上的故意。东方旭难得浮起丝笑容，在乔小北一旁的空位坐下。奇异的是蔡成风居然没再和东方旭一起。
眼观鼻，鼻观心。乔小北只当没有面前这个人出现，坐在那儿默默筹划着什么。高度紧张的只有陆潜。他似乎天生有股做保镖的敏感性，时刻警惕着旁边的人。
“大嫂打算捐多少？”东方旭套近乎。略显阴沉的脸此刻竟微微破冰。
“哦？”乔小北从容淡定，轻轻掖紧小披肩，似笑非笑，“做善心嘛，当然尽力而为。不过我觉得，不管我捐多少，东方先生都应该比我多捐一半才对。东方先生说是不是？”说完，浮起淡淡一个笑容。流波一转，星眸璀璨，乔小北转过身子，似乎不再想私聊。只是静心等待捐款开始。
“多捐一半？”东方旭蹙眉。急于想在乔小北面前讨好的男人心里迅速算计起来。
“当然。”乔小北语气坚定，抓紧机会替人洗脑，“人人说东方先生赚钱如切豆腐。如今捐款在东方先生看来就是花钱打广告。东方先生难道不想多捐点儿，让你们旭日成为明日省电视台的捐款头条新闻。”
“那是！”东方旭蹙眉颔首，似乎被逼了出来，“当然如小北所说，旭日当然会多捐。”
乔小北浅浅笑着收回眸光。忽然停住——云皓天什么时候就坐在她前面？他也来了？专程为捐款？
他的旁边是笑得甜甜的那个甜妞儿。
心中一动，别开脸，默默瞅向台上，容澜果然正盯着她这里，或者是盯着云皓天。
乔小北娴雅地坐好，漾开一个浅浅的笑容。默默想着那个男人什么时候来找她谈苏复提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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