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东遇灵光乍现想到什么,忽然抬高音量:“有件事忘了跟你们说。” 程栖:“什么?” 俞东遇:“我刚刚上楼时遇见了老孙,他正在楼道跟周老师聊天,应该马上就会上来了。” 才刚说完,门口传来扣门声,浑厚的嗓音压过朗朗读书声,响彻教室:“池唯,程栖,你俩蹲那儿给江妄当左右护法呢?自己没座位?回去!” 还真说曹操曹操到。 池唯吸了口凉气,脚底抹油溜了。 程栖临跑前不忘愤然冲俞东遇竖起中指:“重要的事情最后说,我果然没看错,你真的是个二傻子!” 老孙一直盯着他们两个回到座位,才背着手走上讲台,保温杯放在讲桌上撞出咚的一声闷响:“行了,别背了,本子拿出来,开始默写。” 哄乱的读书声渐消,纸张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此起彼伏。 “写什么都知道吧?” 所有同学拖长了嗓子异口同声:“知~道~” “最好知道。”老孙清了清嗓子:“上周放学前我就说过了,不知道的等默写完了,自己罚抄五遍。” “好~”稀稀拉拉,没精打采。 江妄放东西没规矩,找听写本又花了半天。 老孙在讲台高高杵着,像个人型雷达扫射机,他不好扭头问俞东遇写什么,只能一边找一边想。 好不容易本子找到了,要写什么也想起来了,三峡的“峡”字才写一半笔没了水,只好停下换了根新的笔芯继续写。 真的坎坷,天都不让他好好学习。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重岩叠嶂,隐天蔽日…… 江妄整个周末光顾着玩和睡,背书的事全被抛在脑后。 这篇文章他拢共也才看了一遍,还是上课昏昏欲睡时跟着老孙的讲解看完的,记不全,写两句就要停笔努力回想。 别人默写费笔油,他能耗死脑细胞。 夏末的太阳依旧灿烂。 爬了许久终于从林立的高楼建筑冒头,迫不及待将金灿的光芒洒向整个城市。 江妄懒散地趴在桌上断断续续划拉着《三峡》,光线斜斜从窗外铺入教室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被渡上一层恬静光晕。 发色更柔,瞳色更浅,长睫随着思绪上下扇动,柔软又明亮。 纸面也被阳光殷勤染上温度,横线上字迹潦草,江妄胡乱涂出几处墨疤,都被小拇指蹭花了。 笔尖停顿了许久未动,他卡在了绝巘的“巘”字上。 想不起来怎么写,支棱起脖子惆怅地用左手拇指去蹭沾在手上的墨迹。 蹭着蹭着,眼神飘向前方,注意力就被分散了。 视线最开始是定格在前桌发梢,然后往下,划过一截细瘦的脖颈,落在校服衣领处。 他想起了前日夜里,他在黑衬衫领口闻到的淡淡的酒香。 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了吧? 好学生偶尔叛逆一回也只敢挑在周末,现在是学习时间,好孩子不敢喝酒了,衣领肯定只能剩下干干净净的洗衣液味道。 视线漫无目的荡了一圈,最终在小班长因阳光盛照而变的莹白剔透,赏心悦目的耳垂上。 抱着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单纯欣赏了一会儿,随后不安分地将长腿伸出自己的管辖范围,往人凳子脚不轻不重踢了两下。 没反应。 余光里,老孙拿着电话上走廊去了。 江妄见机重新趴下,下巴搁在手腕上,圆珠笔在手里灵活转了一圈后被调了个头。 伸长右手耷拉在桌面,笔头轻轻抵住了前桌的背脊。 没发现沈修然一瞬的停顿,江妄划动笔头,慢悠悠在他背上写着什么。 速度放得很慢,大体像是个字,但碍于笔画太多,写得又不流畅,停停写写,写写停停,半天写不完。 或许他并不知道,这样的触碰牵起的微痒触觉,不免都会夹带上似有似无撩拨的意味。 教室很安静,入耳皆是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江妄写了几下又卡住了。 笔头轻轻抵在沈修然脊骨,拧起眉头认真思索,那个字最右是个什么来。 反文旁? 不对,感觉不大像。 越纠结越是纠结,仿佛喉咙卡着块糯米团,吐不出咽不下,就膈应得不舒服。 他有点想耍赖去翻书了。 只是刚想收回手时,笔头那端忽然被人握住。 眨眨眼抬头,是沈修然握住了笔的另一端。 他微微侧身看着他,神色清冷,瞳仁黑得纯粹,阳光也落不进去。 江妄就这么跟他无声对视了三秒,眼角熟练一弯,用口型叫了一声“班长大人”。 左手手背垫在下巴,逗弄的笑在眸子里被揉成细碎的光。 轻巧发出的气音比寻常多出两分撒娇挑逗的味道: “yan字是这么写的吧?” “我有点儿忘了,你教教我好不好?”第5章 情诗 少年的声音清冽,刻意的压低后多了几分不常见的温软,只有逗弄的语气一如往常。 被树桠切碎的光点从他鼻尖跃下,溅起满桌金光。 矛盾的惫懒和朝气在他身上倒是奇妙融合起来,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修然眯了眯眼。 松开手,难得给了他回应——几不可见地掀了一下眼皮。 “yan?” 低低吐出一个音节,语气藏着几分意味不明。 哟,孤僻小男孩儿竟然搭理他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妄觉得稀罕,直起身张嘴正要说什么—— “江妄,你在干嘛?” 老王打完电话了,重新回到讲台远远指着他:“让你自己默写,你打扰别人干什么?” 江妄顺势收回手,一脸无辜:“没打扰,有个字太难不会写,我问班长呢。” 沈修然漠然转回去,置身事外。 “默写问班长,那高考呢?”老孙眉间日积月累的沟壑又深了。 一个是不善言辞的好学生,一个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子。 几乎是不假思索,矛头全指着江妄:“明年六月上了考场,你也要把班长带在身边陪你考?” “哇,那不就是开挂么?我乐意至极啊。” 江妄乐道:“不过监考老师应该不会答应吧?会吗?” “会个屁,给你递个空心枕头,你个兔崽子还真做起白日梦了。” 老孙嫌弃叨叨两句,转念又想到什么,鼻子也跟着一并皱了起来:“等等,有个字太难?你说哪个字?” “yan啊。”江妄理直气壮:“笔画太多,结构太复杂,我没记住。” 这篇文章里有这个字??? 老孙将默写内容在脑袋里飞快过了一遍,表情古怪:“你是写的什么玩意儿?” 边说边往江妄这边走,停在过道弯腰一看—— “啧,臭小子,那你写什么呢!” 老孙气愤扬起手一巴掌拍在江妄脑壳顶上。 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到底没舍得用力,火气全在话里了:“我让写《寡人之于国也》,你在这憨起劲给我写《三峡》?你是快高考,不是中考!” 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闻言好几个没忍住笑喷了,又赶紧把嘴巴捂上,以防被殃及池鱼。 江妄恍然大悟。 哦,难怪沈修然刚刚会搭理他,是因为他问他“巘”字怎么写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写错了吧。 也不纠正一下,不仗义。 “对不起老师。” 江妄分外熟练地摆出认错的表情,诚恳满分:“是我上周没认真听您布置作业,我马上重新写,《寡人之于国也》是吧?这个我熟,给我五分钟,五分钟之后立马给您过目!” “当然要重写!” 老孙敲着他的桌面,掷地有声:“不止要写,还得给我把原文抄十遍,午休之前交给班长检查,少一遍,腿打断!” ……十遍??? 江妄惊了,面目都狰狞了一下,试图讲理:“不是说好五遍吗?老师您不能坐地起价,这不地道。” 老孙咬着腮帮,手痒地又想揍他了。 “一篇五遍,两篇十遍,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