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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苏他

“三人行必有我师。”

“三人不行。”

第一章

早八点的97路公交车站候车区,出现了一张陌生面孔,美得出奇。但她吸引目光的原因不在于此,而是她细白又挺拔的脖子上盖了一枚吻痕,十分醒目。

她被人潮裹上车,站在窗前,窗外是十一月的京西,天上反常地挂了一轮烈日,隆冬的一切热浪奔涌,仿佛穿着单薄的她才是合理的。

公交车来到三环一条支路,她下了车,径直走进对面发廊。

陈旧发霉的室内人倒不少,忙着给顾客上药水的老板扭头一瞥,阴阳怪气:“哟,于老师,有何贵干?”

于丝没有搭茬,熟练地拉开抽屉,取出眉刀修眉,继而是家常便饭的一句:“叔,给点钱。”

老板一如既往地骂道:“滚蛋,这个月给你多少了,你看我这作坊有流水吗还搜刮我。你爹开公司不比我血厚啊?不吸他就吸我,你跟你爷爷准有共同话题。”

于丝沿着眉形稍加修饰就已英气凛然,得益于她天生冷眼。临座的高中生匆忙一瞥后低下头,只露出一对滴血的耳朵。

老板照顾好顾客,使劲一拉柜台抽屉,翻个盒子乒啷乓啷,不情愿地拍在服务台三张一百块钱,下巴一抬,眼皮一翻,轰道:“去去!”guxu.org 时光小说网

于丝把钱揣兜里,踮起脚,隔着服务台,眼疾手快又抽了两张:“就不能给我凑个五百?亲叔这么抠。”

老板没拦住,扬眉又骂道:“你去问问谁愿意给你当亲叔,我把名额让给他!该干吗干吗去!你不有比赛吗?也不着急,人又弃赛了?”

于丝朝外走,头也不回地挥手:“再会。”

老板的啧嘴声被顾客打断,当即切换态度,继续服务,顺口吹道:“我侄女,在京西师范上大一,就爱辩论,老去比赛,经常吓得对手退赛。化学奥赛也年年拿奖,还是咱们羽毛球之乡的唯一指定啦啦队队长。”

顾客笑笑,客套一句:“那你有福气了。”

老板摆摆手,“嗐,就瞎玩,净弄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跟学习沾边的一点不好,愁死个人……”

于丝渐行渐远,老板的炫耀声也淡出了画面。

她到文体店买了香水笔记本和彩色记号笔,出门继续坐车。日上三竿时车停在半月里商业街,她走进了一家Live Huse。

舞台上鼓手和键盘手正在排练,鼓手敲一下镲片,吆喝一声:“到这么早,还是于丝吗?”

于丝走到角落散台坐下,军靴往酒桌哐当一撂,把拉链拉到头。

酒吧老板冷清东走出后厨,一手摘了围裙,把新研发的料理端给乐队成员,擦干手坐到于丝对面,倒了杯水,说:“你昨天那奥赛怎么样?”

于丝没声儿。

“贝斯手我正在约,约到就不用你替了。”冷清东后一句有点埋怨,有点阴阳,“一叫你就忙,不叫你的时候看你朋友圈的生活丰富多彩。”

于丝睁开眼,却懒得看他:“给你救场救两年了,又不发工资,我还愿意一个礼拜来你这边打个卡,也就是我不会做饭,不然这后厨重地都得托付给我了吧?阿姨在你成年后有这么伺候你吗?”

冷清东眉头一敛,道:“你这张嘴是真够难听的,起来!给我水晶桌面刮花了!”

于丝纹丝不动,说:“你快点约,我要期末考,没空碰贝斯了。”

冷清东知道于丝成绩稳定,压根不用突击,但也没就此挤兑回去,认真地说:“用不了几天了,贝斯手一签,好歹是个像样的乐队,到时候连带乐队一起卖,我还能回点本,不至于大街上要饭。”

于丝扭头看他,两人对视半天,没有对话。

于丝跟冷清东是网友,当时冷清东酒馆开业,发了条宣传视频,算上他自己只有三个点赞。于丝没什么同情心,尤其对陌生网友,淡漠地刷新了首页,谁料下一个推荐位还是他,一手贝斯稀烂,弹得她来火,她第二天就上门指教了。说起来,她被冷清东压榨也是自找。

相处两年,他们对彼此了解肤浅,于丝以为他做干赔的生意是有钱没地方花,原来也是为情怀割大腿。

两人没再深聊,话题到此为止。

七点陆续上人,八点演出开始时凑不满五张散台,那也得开始,灯光一改,明暗置换,洛杉矶朋克秒变工业重金属,音响设备、背景布景、氛围效果都是钱堆起来的细节,但无人在意。

乐队演出第一场和第三场,中间那一场是脱衣舞,因为不真脱,所以也没什么人想看。

第一场结束,于丝来了灵感,掏出笔记本走到灯光最好的卡座,趴在桌边写起字来。写一行换一个颜色的笔,十分认真。现场音乐炸裂也丝毫不影响她奋笔疾书。

于丝演出从来是高马尾烟熏妆厌世脸,抹胸装卡比裙高水台,一点硬核摇滚,十分非主流,但跟环境契合,也就不会被关注,也没有麻烦。她一改常态,麻烦就来了——

演出前,冷清东卑微地迎一行人进了包厢,有男有女,商务穿搭,于丝那时猜测是买家,没在意,这会儿包厢忽然传来玻璃碎掉的声音,盖过了酒吧的电子乐,音响老师一走神,耳返传来一声啸叫。

余音还未消,有人晃晃悠悠从包厢闯出来,衬衫扣子散开好几颗,头发很湿还在滴水,眼神乱飘似乎喝醉了,但一眼锁定于丝并冲过去扯她手腕的样子,又纯像找茬。

“装什么?你刚才在台上扭得胯都要掉了,不就是想被关注吗?”这人颧骨很高,眉毛也挑得高,下三白眼死死瞪着,一脸刻薄相,接着损:“你这种货色在仙水坊都不会超过一千五一宿,你的骄傲是我惯出来的,不是你与生俱来的!你明白吗陆瑶!你不明白!你丫就是一人尽可夫的贱货!”

仙水坊是隔壁商圈,夜场繁华那几年,它光鲜亮丽,赫赫有名,这几年气氛组都去做网红了,开劳的大哥成了榜一,年轻人奔赴演唱会和音乐节,只有贵妇偶尔出来遛遛名贵的狗,早不复当年。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司倒一批,又开一批,有钱人多,故事也就不少。

于丝不认识陆瑶,认准这男人不是酒上头认错了人,就是借她把火发泄出来,瞥见他裤子口袋的手机,毫不犹豫地掏出来,扫脸解锁,找到陆瑶的电话,打过去,话筒对着男人,善解人意道:“你的陆瑶在这儿呢,真是个小傻瓜,来,再把刚才说的话说一遍,就刚才那段,人尽可夫的贱货?”

男人眉毛一横,巴掌自下而上甩在于丝脸上,啪一声,于丝摔进了卡座里,音乐和脱衣舞女孩都停下来,包厢门打开,冷清东和男人的同伴也亲眼见证这一幕。

乐队成员和舞女冲到于丝面前,关切地查看,冷清东几人也走过来,一男一女两位随行者搀扶住晃悠的男人,丝毫不在意被打的于丝。男人先挂了电话,回头甩开两人,指着于丝又骂:“你是什么东西跟我一二三!把你们老板叫过来!”

冷清东就在身后,闻声走到两人中间,没有跟男人说话,只面向于丝问道:“还行吗?带你去医院看看。”

于丝不说话,低着头,捂着脸,两边头发把表情挡得严实。

冷清东叹气,扭头略过男人,看向最后走到人群的、看起来是这行人里最清醒的人,说:“好好谈生意,怎么动起手来了,就算我这儿这两天流水不好,那也是有客人的,这事儿要传出去,我一穷二白不怕上网,您这边应该不是吧?”

“你他妈威胁谁呢!”醉酒打人者又要扑向冷清东,被清醒的那位薅住他后脖领,拽到旁边随行者手里,淡淡一句:“扶到外边醒酒。”

男人不干,架不住被两人拖着,只能一边走一边回头骂:“小舅你别信他那些屁话!摆明要讹人!是那女的先犯贱!买不成也拉倒!我就不信老子有钱还买不了一个像样的酒吧了!”

冷清东从男人的话里捕捉到眼前人的含金量,趁热打铁道:“不是我要为难你们,是她情况有点复杂。”他走近一些,压低声音,又说:“她不是我们乐队成员,她是隋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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