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问,“何事?”
夏无且道,“陛下先行恩准,老臣再说。”
嬴政看他这反应,其实心中隐隐已经猜到什么,但还是叹息道。
“夏老,你究竟想说什么?只要不违背秦国利益。你求何事,朕也都会答应的,无需如此才是。”
说话时对于夏无且的称呼,也是在无形中又有了变化。
夏无且这才终于开口,“陛下,老臣希望陛下,一辈子别和夏玄相认!”
不过猜到归猜到。
真听夏无且将这话说出口后。
嬴政还是不免色变。
一方面既惊喜于这夏玄果然是自己的子嗣,是阿房女的儿子没错。
另一方面,心中则是没由来生起一团怒火,在那厉声辩驳道。
“夏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朕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么?!”
“这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当年大秦境内,参与那事的早就被朕给屠了个干净,宗室这些年,也是乖乖夹起了尾巴做人。根本没有人再能威胁到夏玄的安危了。这一点,朕敢以性命作保!”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更何况今次愤怒的,还是祖龙这种真正的千古一帝。
在他咆哮的瞬间,整个章台宫仿佛都为之颤抖起来。
莫名的威压,让大地都为之震颤。
在这种恐怖的威压之下。
夏无且面色虽有些发白,但脸上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跟着更是躬身又问道。
“这一点,臣不怀疑,但是微臣也有一事,想问陛下。”
嬴政恨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别忘了,夏老,这不只是阿房女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
夏无且豁然抬头,反问道,“所以……陛下想好了接下来,要怎么面对夏玄了么。对外宣布他是你和阿房女的孩子,然后呢?你这究竟是要把夏玄当成接班人培养,还仅仅只是当成皇子豢养?”
他语气很平,但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钢刀直接插在了嬴政的胸口之上。
刚刚还愤怒的嬴政闻言,面上表情也是一僵。
“朕……”
还没等再回话。
就见夏无且又问道,“陛下还记得二十年前,自己对于阿房的承诺么?”
“当然记得!”
“你……你莫不是要朕,现在就传位于夏玄?”
嬴政神色古怪。
对这提议,他自然不可能同意。
倒不是他不想传位于夏玄。
而是这传位二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夏玄虽然品格不错,但那终究只是当士兵的品格而已。并非是为将帅的品格。更不是为君王的品格。
而且,眼下还在攻伐六国的关键时期,他自己又属于壮年。
就算对于阿房女之子,再怎么爱戴。
也是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让出位置的。
想到这个,嬴政表情逐渐从之前的震惊,转变成了严肃、
再看面前夏无且,正要严词拒绝此事、
却不想,对面跪地的夏无且,反倒是先他一步,果断摇头,道。
“秦国江山社稷,重于泰山,老臣可不敢轻易置喙。老臣只是想提醒陛下,这件事,不只是您自己记得,朝野甚至六国之中,同样也有不少人记得此事。
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这种时候,您直接将夏玄推向台前,在你看来,这真的能算是一件好事么?”
不过嬴政终究还是嬴政。
短暂失神后,很快也就冷静下来,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立马抬头朝着面前夏无且又问道。“你担心,六国之人,会以此事做文章?”
夏无且道,“不是担心,是必然的。还有朝中文武百官。这正是灭六国的关键时候,都说攘外必先安内,这节骨眼上,陛下真的能够承受朝野震荡所带来的后果吗?”
“……”
嬴政沉默。
良久后,叹息一声,这才终于明白了夏无且的意思,朝他保证道。
“放心吧,夏老。在将这些问题彻底解决之前,朕,是不会让将夏玄推向台前的。”
夏无且听到这回答却不满意追问道。“若是一辈子无法解决呢?”
普天之下,可能也就夏无且敢如此和嬴政说话。
看他这样,嬴政虽然不满,但还是冷哼回道。
“那便一辈子不与其相认!这才是对他最负责任的选择。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吧?”
听他这话说完,夏无且深吸了口气。
此刻作揖行礼后,是将头深深埋在了地上,道,“老臣,叩谢陛下体恤!”
“别说这个了,夏老……快起来。”
“夏老还是和朕说说那景阳村的情况吧。”
“夏老今日既然去了景阳村,可曾看到……可曾看到……”
嬴政将夏无且搀扶起来。
终于问到自己最想问的事。
但话到嘴边,最后几个字,却如同刀片一样,卡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来。
“唉……孤坟一座,何足道。”
夏无且见此,叹息一声,再伸手,这才从怀中颤巍巍拿出一个包裹,“不过在其家中,老臣倒是发现了一面铜镜,就压在了丫头的灵位之下。陛下可认得?”
包裹打开。
是一个已经锈迹斑斑,把手位置被磨得发亮的铜镜。
“认得,何止是认得。”
看到这铜镜,嬴政也是鼻子一酸。
思绪不由自主,飘到了二十年前。
这是他当年和夏阿房第1次在市集游玩时所购买的物件。
当时除了那发簪之外。
剩下的便是这面铜镜。
嬴政清楚的记得当时购买镜子时。
自己带着夏阿房,策马驰骋而过。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只是今次再举镜来。
他这两鬓竟也有些发白起来。
二十年多年前。
那在邯郸街头,纵马驰骋的义气少年,终究也开始鬓角生出白发。
嬴政看着正感慨岁月无情。
转念再想到当时和他一起对镜贴花黄的可爱少女,如今已成冢中枯骨。
更觉心头发颤,终于按耐不住,泪水扑簌簌滚落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此正是: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
而就在秦王为之唏嘘不已的同一时间。
嬴政的命令已经传在了胡亥府上。
听到传令官所言,胡亥则觉格外难以接受。
黑着脸将传令官打发走后。
再迈步入府中。也不管李斯正在府上。
上来就朝着主位上的胡姬,在那没好气吐槽起来。
“就算是悟道体质,外加上王家的面子,也不至于让父皇如此苛责与我吧?”
“今次父皇不但将我禁足,更是彻底勒令我不得再对外提起,和那王灵儿的婚约一事。
明明我也是真心倾慕那王灵儿的。
明明今次,我才是因为这事遭受到了奇耻大辱的那一个。
为何父皇却反过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于我?
难道在父皇的心中,我还比不上一个从乡下杀出来的臭小子么?”
此刻越说,胡亥越是愤愤不平。
看他这样,胡姬却忍不住笑了。
将他拉到身旁后,伸手抚着他的额头在那是满脸宠溺的安抚道。
“所以说到最后,其实你是在嫉妒那个叫夏玄的小子的么?”
“真是我的傻儿子。”
“你想太多了,不管怎么样,你身上流着的,都是陛下的血。什么事都可能给外人,但是你可能听过将这大秦的江山交给外人的?”
“你今次这事儿,确实做错了。错就错在,你没有表现出皇子应有的气度,那夏玄再有天赋,又如何,充其量不过就是一个家奴罢了。
估计这才是陛下今次让你闭门思过的重要原因。
我的儿,你要时刻记住,自己是皇子!等战胜了扶苏之后,日后登临大宝,那更是大秦乃至九州的王!
要做九州的王,那便有包容天下的气度,区区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想要报复,日后不也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
当年陛下从赵国为质归来,一路上忍受多少屈辱和白眼?若是都像你这样沉不住气,如何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听到胡姬如此说。
胡亥面上神色,这才有所舒缓。
但旋即则又想到什么。
立马在那又是一个摇头道。
“母亲说的是,可是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若不想办法找回场面。外人只怕又有得说道了。”
言语之中除了愤怒之外还多了几分可惜。
觉得最好时间已经错过。
看来如此,胡姬也不生气,只是反问道。
“所以你打算如何找回场面,亲自下场对他出手?”
“你觉得真这么做,你父皇会听到这消息会感到开心吗?”
“就算不是你亲自动手,你觉得你父皇就不会将这事联想到你的身上?”
一连三个问题下去。
胡亥也是沉默。
明显知道了这问题严重性。
也明白眼下最好的举措就是按兵不动。
但知道归知道。
他毕竟也只是个少年,想到不久前,十二金人阵时,王灵儿和那夏玄热烈拥抱的场面。时至此刻心中还觉如刀扎一样难受。
一生骄傲的胡亥,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当那个跳梁小丑,所以在抬头面上还是不免带上了几分扭曲道。
“可是,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母亲也劝我暂时咽下这口气?”
看劝说无果,胡姬面上也多了几分郑重,说。
“你现在的注意力,就应该放在后天武神躯上面,只要成功夺魁,成功得到灌体资格,无论有没有成功招揽王翦,都能收获军中绝大多数武安君旧部的人可,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至于那夏玄,你没听过一句话叫欲先让死亡必先让其疯狂吗?
放心,他后续结果,好不到哪去的。不说别的,就说这遴选第2场【秦俑魂域】。你觉得以他现在的修为能够安然通过吗?”
也是听到这话,从刚刚开始一直沉默的李斯,这才终于接过了话茬,点头附和道。
“不错,公子若真想给他使绊子。在这节骨眼上,非但不应该打压对方,反而应该疯狂帮其造势才对。
遴选第2场,是针对于神魂的考验。
这可不是单纯肉身力量,就能够弥补的差距。
因此你将他架的越高,后续他肯定会摔得越重。
到那时,公子再轻松夺魁。咸阳还有天下人,自然会明白你二者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么巨大。
历史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
等公子成了后天武神躯后。那之前12金人阵前的所谓告白,便就成了一场笑话。到时候就算有人笑话,笑话的也不是公子,而是那王灵儿识人不明,有眼无珠才对。”
听到李斯如此说。
胡亥面色这才好转几分,但旋即还带上了几分忧虑道。
“我明白了!怕就怕那姓夏的小子不上当,临时退出了。”
看他这样,李斯则是笑笑,一脸云淡风轻道。
“我看过这个夏玄的履历,从一年前进入军营开始,虽然说天赋过人,但能有今日修为,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搏命。
是真正头悬梁锥刺骨的刻苦修行。
而像这种玩命的天才,往往最为倨傲,不愿屈居人下。
小地方、苦出身,最为看重的必然是自尊。
而我们所能利用的恰恰就是他这份自尊。只要接下来对他多番吹捧,顺便流传出一些类似于他在吃王家软饭的,不善的言论。此人肯定不会见好就收。肯定会进入第二阵法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公子了。那就是为了保证遴选的绝对公正。这遴选的第二大关秦俑魂域,将不再由韩非子主持。”
胡亥茫然追问道,“不再由韩非子主持,那由谁主持?”
李斯道,“公子难道忘记了吗?眼下这大秦可不仅仅只有韩非子这一个法家传人。还有一个法家嫡传就坐在公子面前了。”
“李斯先生的意思是,这秦俑魂域将由先生主持!?“
胡亥听完,整个身子都是一颤。
“不错!李某自然不会刻意针对此人,但是他只要入阵。老夫给整个大阵增加些难度还是能够做到的。
到时就是秦王问责,也没办法说些什么。
毕竟这场战争,李某全程公平公正。
有人若是因为闯阵神魂受损,甚至境界大跌,那只能怪他自己自不量力,蜉蝣撼树,不是吗?”
李斯点头,笑眯眯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但此刻虽然在笑。
话语却如同六月飞雪,让人感觉彻骨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