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猛这一声喝喊,当真是中气十足,一声吼盖过了整个赌坊内近百人兴奋的叫嚷。
副作用就是,整个赌坊在一瞬间安静下来,连摇骰子的庄荷都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被近百人集中注视的感觉是什么滋味?
刚刚进门的二人二兽明显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全都显得有些不自然。
这种不自在,或许是来自于周围注视他们的人,目光中那种不加掩饰的不善。若是近百双热切崇敬的目光,或许会是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受。
也不能怪别人目光不友善,实在是独猛的话声音又大,又充满了歧义。
陌生壮汉初入赌坊就问从哪里开始下手,任谁都会往他是要下手抢夺财物这种方向上去想。
肇起兴心知被人误会了,赶忙从独猛身侧挤了出来,趁着四周安静抓紧解释道:“小子头一次来这种地方见世面,不是很懂规矩。刚才是小子的护院询问小子从哪边开始见识,声音稍微有些大了,怕是让大家心生许多误会,我替他跟大家赔个不是。”
肇起兴话说得客气,礼数也还算周到,赌坊内却没有人搭理他。
不善的目光在二人二兽身上游移,实际上是在打量这四位的穿着。
独猛的装束符合全世界对毛民族人的刻板印象,间接证明了他护院的身份。
肇起兴穿得就有些寒酸,是魏魑帮他定制的常服。
这套常服连披风算上,一共只有五重,对于肇起兴来说,实用性显然大于装饰性。
同样的衣服看在赌坊众人眼中便又不一样起来,特别是每张赌台后面的庄荷,更是觉得常服都需要穿五重的十来岁少年,定然是哪一家族的世家子弟。
特别是世家子身后跟着的那两个看不出性别,连衣服都好似灵气幻化而成的仆从,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人族。
大嗓门的护院,很有可能只是明面上的保镖,能化形为人的仙兽才是闲时照顾小少爷起居,忙时充当打手的不二选择。
仅凭这种脑补的身份,就可以解释这么小年纪的少爷羔子为什么要来赌坊见世面。那肯定是一般小孩子玩的东西都已经玩腻了,想学着大人的模样出来找点刺激。
或许是被眼前的赌桌牵扯了太多的精力,这些庄荷们暂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贵族子弟即便是要见识赌术,通常也不会把来他们银勾这种街边小赌坊当做优先选择。
这也难怪这些庄荷,就算是六岁之前一直在上流社会泡着的肇起兴,也有见识不到的世面。
在肇起兴原本的认识里面,赌坊就应该是紧张而安静的环境。现场除了博彩游戏的动静,最多也只有服务人员往来递送筹码和酒水以及点心的声音。
像银勾这种直接用现钱下注,每个人还都兴奋得大吼大叫,全然不顾及脸红脖子粗的怪异形象的场面,肇起兴也是第一次见到。
赌坊里面没有人接肇起兴的话,就算是用各自对于世界粗浅的认知确认了肇起兴说的话有很大概率为真,也没有人出声接话。
赌坊里面的声音就像刚才突兀地消失掉那般,再一次突兀地恢复到了原本的嘈杂。
庄荷们快速进行着手里的动作,再快速报出此局游戏里面,每一位客人的输赢。
紧接着,便是现金进行杀赔结算,那专业性看得肇起兴一阵阵赏心悦目。
也许,紧张刺激的过程、天堂地狱的输赢、赏心悦目的技巧,这就组成了博彩游戏的魅力。
但,我选择尽量少去接触这种魅力。
在心中为自己定了定神,肇起兴开始在各个人堆里面钻进钻出,寻找洪海的下落。
独猛碍于身形所限,每一次都只能勉强跟到人圈外围,就尴尬地停住脚步,等待肇起兴的进一步指示。
连续穿过了几桌番摊和牌九的桌案,独猛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些你都没有把握赢吗?”
有了刚才的经验,独猛也不敢太大声说话,肇起兴又陷入了假性聋哑的状态之中。
探手入怀,肇起兴翻出万里遥当面给独猛编辑了一条信息:有事这里说。
独猛:怎么还不出手,是不是这些你都不会玩?
肇起兴心说,这小小的银钩赌坊一共就只有三种博戏:番摊、牌九、骰子。
这玩意要是都不会玩,到了那高档赌场,遇到陆博、塞戏、弹棋之流,岂不是只有看看的份?
肇起兴在万里遥上输入:要找的人还没找到,这番摊庄家手里藏了棋子,你赢不了他的。牌九这种玩意,你得懂得舍得,不能一味组大牌,也不适合你上手操作。
独猛不满:你不要诓我,刚才那桌牌九哪有什么舍得?我看得真切,他们玩得明明就是‘一翻两瞪眼’。
一翻两瞪眼,是一种牌九玩法,指摒弃多余的斗智规则,直接以一副牌的牌面比拼输赢。
这种玩法还能不能算得上博戏已经不重要,重点就突出一个赌时运,看谁手气更好。
这种玩法虽然大大降低了游戏的内涵跟可玩度,却在上手度与公平性上获得了大众的认可。
前提是,游戏的参与者都是诚实本分的人。
可整天泡在赌场的人,哪一个能算得上本分呢?
你真的说他们本分,他们大概率会以为你在骂人。
你要是说这些人“出千”,他们才会觉得你是在夸他们时运高。
二人正无声争执之间,身前一桌摇骰子的赌台忽然空了一个座位。
离去的是一个秃顶的中年男子,从松弛的皮肤与黢黑的眼圈上看,这应该是一个身体十分羸弱的凡人。
再观察了一下这人的衣着,肇起兴可以肯定,这人还是个贫穷的凡人。
贫穷却好赌,这是把生活中本就不多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之上了。
没有理会缘木求鱼失败的潦倒中年大叔,肇起兴眼尖的在人缝中看到了一样输红了眼睛,却暂时没有被赶下赌台的洪海。
拉了独猛一把之后,肇起兴快步挤进了人群之中,利用身材小巧的优势抢占到那个空出的位置。
赌台上的参与者,多半之前都打量过肇起兴,知道这是个胡闹的贵公子。
但是,真的与这个贵公子在赌台上相遇之后,这些绝大多数在生活中都算不上如意的人,可就不会继续保持本就不属于他们这个阶层的风度与客套了。
“小孩!”一个右脚踩着凳子,导致右边半边屁股悬空在凳子上面的瘦弱壮年男子,龇着黄板牙喝道,“你有钱吗?”
肇起兴没有回答,眼睛扫过赌台上慌忙下注后抽回的手臂,在庄荷摇动骰盅的过程中,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极快的心算。
就在庄荷将骰盅重重落在赌台上的一瞬间,肇起兴从袖子里面摸出来一枚玉晶,递给身边的独猛的同时,大声嚷道:“给本少爷压大。”
独猛蹲身将耳朵凑在肇起兴嘴边,勉强听到一个“大”字,趁着庄荷没有开盅,赶忙将玉晶丢进了压大的那一小堆钱币之中。
庄荷用一把拨钱的丁字形长柄推子在赌台上凌空一划,喊了一声:“买定离手!”
等了少倾,见没有人继续下注,便打开了骰盅。
“四、五、五,大!”庄荷卖力的吆喝声,在安静等待结果的赌台周围显得好似炸雷一般,却根本就传不到任何相邻的赌台里面去。
唱完结果,庄荷快速地拉动推子,将下注在“大”之外的所有钱币聚拢在自己身前。
随后,又用更加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将混在在一起压住大字的钱币分开成若干分,添加一定的赔金后,依次送回到它们原本的主人面前。
凭借这份计算的脑力,与手上对推子灵巧的控制力,就已经够得上入门一般修真门派的天资需求。此刻,居然只是在一个街边的小赌坊里面用来做庄荷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这就赢了?!”独猛憨憨的问话,在还没来得及再次热闹起来的赌台上面显得非常清晰。
周围的赌客一阵哄笑,却没有人出声嘲讽这个憨得可爱的大汉。
肇起兴故作纨绔的样子,从独猛的大手里面抢回变成两枚的玉晶,没好气地道:“输赢也都是本少爷的,你跟着瞎紧张什么?”
独猛一心想着要跟着肇起兴赚钱,也从自己的腰间摸出十多个玉璧,想一会儿跟着肇起兴下注。
完全没有在意,身边的肇同学已经把自己带入纨绔子弟的情景,顺便也开始把他当仆从使唤起来。
眼睛扫过众人下注的位置,肇起兴心中再次做出了决定。
一把将独猛手里的玉璧按住在独猛的手心里面,肇庆再次取出两枚玉晶,吩咐独猛道:“再给少爷压大。”
独猛心中不解,却没有立即翻脸。犹犹豫豫的将四枚玉晶放在了大字上面,最终也没有把自己手心里已经攥出汗的十几枚玉璧一同放上去。
肇起兴很仁慈地开口道:“这把要是再赢了,少爷我就分给你四枚玉晶,让你自己学着下注玩。到时候赢了算你的,输了算少爷我的。”
肇起兴现在的做派,说好听一点也最多只能用财大气粗。说得不好听,那就已经张狂得快要出圈,不是好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