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宜君上

宜君的母亲崔氏告诉过她,给她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她做一个宜室宜家的女孩儿;但是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她从小就比皮猴儿还要皮,跟着兄弟们一起上房掀瓦爬树,简直是要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在她十岁那年就一家人跟着父亲庐江王李瑗去赴任,就一直四处奔波不停。

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宜君就知道,在父亲眼中她们这些女儿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随时都可以作为他笼络人的工具;她的大姐姐瑶君是这样,以后她也会是这样。

那时候大姐姐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岁,就被父亲许配给了一个都可以当她们父亲的男人做续弦;母亲和姐姐就算对这门婚事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得不佯作欢天喜地的准备着婚事,不会让父亲丢脸。

只是在大姐姐出嫁后的那天晚上,母亲悄悄抱着她痛哭不已:“宜君,娘以后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如意郎君的,绝对不会让你像你大姐姐这样。”

“若是父亲的决定,母亲会为了我反驳父亲吗?”相比之下宜君就很淡定,她母亲是怎么样的人她更是清楚,根本不可能为了她做出悖逆父亲的事情。

崔氏愣了下,才止住了哭泣轻声与她道:“宜君啊,都是娘没用,娘也护不住你们姐妹。”

明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宜君还是不由苦笑:“阿娘不必为我操心,以后的事情也就到以后再说吧。”她还未到议亲的年岁,若论起来那也还得两三年后,现在就算干着急也没用。

宜君在心里默默想着,她必须要趁早想个办法。

再一次进长安时,她见到渝清后跟她谈了一会儿,就有了一些想法;她虽然未曾在长安呆过多久,但也喜欢长安姑娘的做事方式。

“所以你们若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就去做女道士或姑子?”宜君觉得很是好奇,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渝清轻笑着点头:“这样做的姑娘也不多;不过有时候这也是万不得已唯一的办法了。”

那个时候宜君就在心里左右权衡了一番,如果真的有朝一日被父亲许配给一个老头,她是应该顺从或者是直接遁入空门来避难。

这个问题还是容后再想。

因为宜君从小都是跟着兄弟们一起玩的,都没有与什么年岁相仿的姑娘有过交情,直到认识了渝清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跟她性情这么相似的姑娘。

想了想她便觉得好奇了,就试探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太子殿下让你嫁给一个你很不喜欢很不喜欢,年龄比太子殿下还要大的人,你会不会去出家为尼?”

渝清只是轻轻皱了下眉,然后展颜摇头:“无论爹爹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但是爹爹不会让我嫁给这样的人。”她莫名自信。

宜君托着腮思索了许久,觉得渝清她怕不是疯了,她难道是没有看见那么多宗室女嫁给了老头子哭都哭不出来。

但是想到渝清的身份,宜君又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太多了。

渝清是大郡主,她不好好嫁给名门世族公子都对不起她的身份。

之后宜君就心满意足的回去幽州,准备应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总之她父亲坑她们这些女儿一直都坑得很顺利。

只是意外来得太快,她的母亲庐江王妃崔氏和大姐姐瑶君相继离世,庐江王想要让她嫁给她的姐夫王君廓当续弦。

宜君听了之后表面上不动声色,好似对于父亲的这种安排很是顺从,只是在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她绝对不会留下来当砧板上的鱼肉,她必须要离开王府,而且是光明正大的离开,任何人也揪不出她的错处。

晚上宜君就自己在房里收拾着东西,把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钱财全部塞进包裹里,其他的东西都没那么重要了;只是收拾好了东西之后,就开始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了。

她的兄长庐江王世子连夜过来,应该也是听到了一些消息,却没想到看到宜君一副随时都准备要逃难的样子:“小宜,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若父王问起,就说女儿已是看破红尘,要去寺庙里当姑子。”宜君寻觅出了一套较为素洁的衣裙,就对着自己身上比划起来,“兄长就不必为我担心。”这句话也是当年大姐姐出嫁时她对母亲说过的话。

“什么?看破红尘?”庐江王世子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你这话是当真的?父亲未出阁的女儿又不止你一人,只是为了这些都还没有定论的事情,就要去当姑子?你怕不是傻了吧?”顿了顿他又怀疑,“还是说,妹妹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宜君连忙摇头否认:“兄长你别胡说,这怎么可能。我就是觉得变扭,本来是姐夫的人却莫名变成了夫君,本来唤我小姨的孩子以后却要唤我母亲,无论怎么想我都觉得心里不舒服;我就是这么自私,我不希望我的夫君在我之前还有过别的嫡妻。”其实最重要的是她本来就讨厌王君廓,当然这话她也不会直接就告诉兄长。

不过对于她的这种说法她兄长是认可的:“也对,我们家好好的姑娘凭什么接二连三的要去给别人做继室,倒好像我们家的姑娘都嫁不出去一样。不过说实话,我也不喜欢王君廓那个人,咱们姐姐嫁给他真的是便宜他了,可不能让他再娶了咱们妹妹。”

听着兄长这话,宜君有些有些暖意,不过也不觉得有什么实在的用处,但是她倒是有另外的想法:“不如兄长这一次便帮我一个忙吧。我还是想先出去躲避一下,等到一切解决了再回来。”反正无论谁嫁都没关系,只要不是让她嫁就行了。

“好,你先安心下来,我给你安排好,先让你出去避避风头,至于父王那边就我来解释。在此之前无论父王跟你说什么,你都千万别答应。”庐江王世子下定了决心,最后不忘叮嘱宜君道。

宜君自然晓得,才展颜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宜君就跟着兄长离开了王府,到燕京庙中暂住;除了庐江王世子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她藏身在这里,而燕京庙中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庐江王女,便是李瑗寻到这里来也未必能找到她。

在寺庙中听着木鱼声与诵经声,反而觉得很是安心,尘世的一切烦扰都能摒弃。

宜君想了一夜,就干脆直接在燕京寺做了代发修行的姑子,以后也不想再回去了。

后来庐江王世子再次来了,说李瑗已经将一个庶妹嫁给王君廓了,现在宜君可以回去了。

宜君指了指自己穿在身上的僧衣:“施主请回吧,贫尼已是世外之人了。”

“什么世外之人?你莫不是······”庐江王世子大骇,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被愚弄了,“你先前可是答应过我的,等到事情了结了就回去。”

宜君点点头,又摇头:“原本是这样的没错。只是自从来到燕京寺后,就喜欢上了这里,不想再回去了。也许我命中注定应该做一个世外人,所以才会让我来这里。”

庐江王世子万般懊悔,他本就不该听信了宜君的话让她到这里来,结果她就顺势真的出家来当尼姑了。他都不知道到底是谁给宜君出的这馊主意,把他好好的妹妹带坏了;单凭宜君她根本不可能萌生这样的想法,这一点他这个当兄长的也是十分肯定。

宜君虽然顶着一个出家人的名号,但她做的却不是出家人应该做的事;比如她一边告诉兄长自己不再与红尘之人往来,一边又鬼鬼祟祟的往长安那边写信过去。

她要写信告诉渝清姐姐这边的事情,她已经成功当了姑子,再也不用担心她父王会把她许配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最后她还加了一句:“如果渝清姐姐想要当姑子的话,也可以来燕京寺。”

虽然不知道渝清姐姐看到信之后是怎么样的表情,但是有些事情也还是可以想象到的。

所以后来渝清姐姐给她回了一封信,大致意思就是说如若她当真有朝一日有幸看破红尘,一定会去燕京寺与她做伴。

看了信以后宜君沉思许久,决定还是当作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否则若传出去成何体统。

大概是在燕京寺里待了半年,这期间她兄长也依然经常来这里看她,还多次尝试要带她回去,但都被宜君拒绝了。

宜君可不在意她庐江王女的身份,她是好不容易才离开了王府出来,可不想再回去被莫名其妙的当作笼络别人的工具。

半年后她就离开幽州去了长安,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她觉得她应该再去一趟长安。

路上宜君遇到了一个自称是算命道士看起来又很是不伦不类的人,那算命道士也说她不像是真尼姑,怕不是打扮成姑子出来玩的大家姑娘。

宜君觉得有趣,就反问起他:“真假又何妨呢?就算是和尚道士其实也没有根本没有哪个是真正六根清净的,说不定最后还是要回到这红尘中去。”

那道士对着宜君又打量了一番,然后啧啧:“那倒是老道我看错了,原来你真的是姑子。”

“此话怎讲?”宜君不明。

“老道一向有一说一,你命中没有姻缘,就算不是出家人也必然是孤独终生的命运。”道士扯了扯他的胡子,有模有样的说道。

“啊?”宜君惊讶抬头,似乎对于这个答案很是不解,“你,你这话到底准不准呀?”

道士笑:“准不准,你以后自己看看可不就知道了。”

果然臭道士说的话都不准,这些什么灾祸福祉都得要用一辈子来观摩推断,谁还有那个耐心。

宜君只是一笑而过,就继续赶路。

这几年战祸频起,四处都有贼寇流民,她也只好尽量绕开那些穷山恶水之地;她不想惹上什么是非,只想好好的走自己的路。

这一次她来长安并没有见到渝清姐姐,而是在一间酒肆里遇到一个很是落魄的年轻人在喝着闷酒。在乱世中这样的人太多了,所以她并没有多么在意;只是没想到很快又再次在长安南寺见到了此人,他是来庙里祈福的,说希望亲眷安康顺遂、富足安乐、前途无量、心愿得偿。

宜君忍不住上前与他说:“心愿太多,恐怕佛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允了。”

“但是这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那人抬头很是奇怪的望了一眼宜君,就撇嘴,“而且你一个小尼姑懂什么呢。”

宜君有些尴尬的笑笑,就不再接话,心里倒越发觉得这个人很是怪异。这世间之人来寺庙求拜,或是求平安或是求姻缘求财运,这所有都求的人几乎是没见过,毕竟若让佛祖觉得他贪心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长安城的人也当真是好奇怪!

她觉得自己的姑子装扮实在不方便,就又换上了俗世的衣裙出去,结果在大街上第三次遇到那个男人,那人看见她似乎认出了她就是之前在寺庙里遇到的姑子,一脸的目瞪口呆:“你,你,你······你不是姑子吗?你怎么······”

“我从幽州而来。”宜君故意答非所问。

“那为什么······”那人的目光在宜君身上转了几圈,然后皱起了眉。

“在寺庙时我并非有意多管闲事,还请公子海涵。”宜君低头笑了笑说。

“我并非这个意思,姑娘误会了。”他摇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不是什么公子,姑娘唤我少奕即可。”

少奕?应该是他的名字,只不过一个只见过几次的陌生人就让唤他的名字未免有些奇怪,这就跟他这个人看起来一样奇怪。

礼尚往来,宜君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就说道:“我叫小宜。”她自然不会冒失到随便告诉别人自己叫李宜君,而她的父母兄姐一般都唤她为小宜,她也就这样说。

宜君本只是好奇心起才对这个感觉有些好奇,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后就发现这个人虽然好像很有秘密但嘴巴却是很严实,多一句都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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