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天之后,终于来到临近鲁·高因的一处小绿洲,并在这里短暂休整。之前的某一天,喀斯特洛斯终于说服那些跟随索尔提斯的圣骑士,所以,他们——只有九个,看来除了索尔提斯之外,那场战斗里还死了一个圣骑士——一路上沉默地跟随队伍,无论彼此之间还是和其他人,都没有任何交流。
晚些时候,喀斯特洛斯和萨克单独交谈了一阵。然后,萨克告诉我们,明天一早我们四个就出发回去鲁·高因。
这是和那位天使圣骑士就此分别了?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可是,不愿多想也不愿意去确认。
一天后,我们再次看到被称作“双子海夜明珠”的繁华王城。城门卫兵还是那副凶巴巴的样子盘问着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人,而此时此刻反而让我感觉有些亲切。
萨克说,当初就和他们队长德哈克约好,如果回来了就在亚特玛的海港旅店等他。我们抵达旅店时夜幕已经笼罩大地,而大厅里却反而坐满了人。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有些不习惯沙漠之民们的作息习惯,黄昏对他们来说仿佛才是清晨,不折腾到大半夜他们基本上不会上床休息。
好不容易找了张空桌子坐下,萨克去柜台询问还有没有空房间,顺便买点吃的。我懒懒地坐在木头椅子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皮止不住地想要合拢。这时,有人朝我们走来。我习惯性地偏头看过去,随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雷撒尔!
一瞬间,一直假装不存在的不安和惶惑猛地将我淹没,之前练习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传送法术居然在这时顺利地施展出来。眨眼间,我就从这边椅子上出现在雷撒尔跟前,把他吓了一跳。不过,紧接着他认出是我,于是放松下来。他看着我,片刻,叹气似的笑了一声,张开手臂拥抱了我。
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尼亚轻微但毫不掩饰的嗤笑声在旁边响起,吓得我立刻从雷撒尔怀里跳开,心里所有难受的情绪瞬间被无穷多的窘迫所代替。再后来我发现乌鸦这个小姑娘仰着头看着我,顿时更尴尬了。
一转脸,结果又看见医疗骑士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
啊啊啊啊!为什么还有德哈克?刚才明明只有雷撒尔一个人!
不过,这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大厅里有好些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女神在上!让我消失吧!
结果,就这样,因为我一时冲动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传送术,雷撒尔干脆带头离开大厅,走去旅店后面那个几近荒废的小庭院。希尔穆德跟着一起,而维苏尔则去找萨克告诉后者其他人去了哪里。
我不敢看圣骑士们是什么表情,目光飘向乌鸦,想都没想就开口问道:
“你好了?”
“本来就只是小问题。”小姑娘有点不高兴地回答,“睡一觉就好了。”说着,她仰头看向尼亚,“对吧,尼亚迪斯?”
尼亚朝着天空翻了个白眼,绷着脸没说话。
乌鸦抿着嘴偷偷地笑了一下,试探着伸手去抓尼亚的手指。而尼亚立刻反手乌鸦的“爪子”打开,同时狠狠地瞪了后者一眼。小姑娘可爱地吐了下舌头,改成抓尼亚的袍子。这让尼亚有点恼火,先是摁住自己的长袍,随即又松开手,再次朝天翻了个白眼,闷闷地吐出一口气,不再做什么了。
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笑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乌鸦时她就是这样,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一样。后来,被雷撒尔吓到,尽管也是紧跟着尼亚,可那是紧张和不安的反应。而现在,她终于又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这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克雷丝,总有一天你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尼亚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正想追问他这话什么意思时,萨克和维苏尔端着两大盘食物和一壶水走了过来,被这么打断之后我就忘记了。
一放下食物,维苏尔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告诉他们队长我们经历了什么,可他才刚一开口,德哈克就示意他先稍等,转而看着我说道:
“玛雅走了。”
我不由地愣了一阵,才明白过来医疗骑士说的是什么意思。刚刚没看见玛雅我还在想她是不是又把雇主甩开自己去杀怪物去了,没想到居然是……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部族。
我都忘记这回事了。玛雅是个亚马逊,她不仅仅是有亲人和师父。
这和我们村子的状况不一样。我们……我们这些法师都很散漫。长老们有些特别的权力,但绝不包括把出外游历的法师召集回去这一点。
但是,好讨厌。
部族什么的……讨厌死了。
我知道这种想法不对,可是,还是忍不住有些怨念。所以我讨厌出门游历!不停地接触陌生人,不停地分别。
不自觉地就走了神,想起从河里把玛雅捞起来的情景,想起在鲜血荒野和泰摩高地的那一场场战斗。羡慕……我一直就很羡慕玛雅能把艰难当做磨炼,心平气和地接受并克服它们。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说不定早就在某一天躲在暗处一个人偷偷痛哭,然后丢脸地逃回村子了。
“克雷丝。”
雷撒尔郑重其事地声音将我从没完没了地胡思乱想中拉回当前。
“非常抱歉,我以为不会有危险……”
啊?这是在说什么?我茫然地看向其他人,随后得到了解释:维苏尔已经把我们遇上喀斯特洛斯等人,以及之后索尔提斯的战斗讲给他们队长以及雷撒尔听了,而雷撒尔对此非常惊讶。
原来,索尔提斯,在雷撒尔的记忆中,是个坚持“圣骑士必须履行正义”、但同时又因为不擅长思考太复杂的事情、于是时常会干出一些蠢事的圣骑士。在他作为圣骑士的二十多年生涯里,他没少惹出让人哭笑不得或者气愤难当的状况。好在,他只是想不到,并不是真的愚蠢到不懂道理,所以,只要拦住他、详细地给他解释、分析,一般来说都可以阻止他继续错下去。
唯一的麻烦是,索尔提斯的脾气比较暴躁,劝阻过程通常都会伴随战斗——一对一的战斗。
这倒是正好解开了我之前的疑惑。看来,那位天使圣骑士只带着十二个追随者就试图阻止十一个圣骑士带领的一百名士兵,也是因为他和雷撒尔的想法一样,认为最多就是他自己和索尔提斯之间会发生战斗,和其他人无关。
而这件事,让雷撒尔的情绪变得非常糟糕——虽然他竭力掩饰,可我感觉到了。这方面,我的感觉可准了!我猜,一是因为他觉得是他让我一个人跟去结果却遇上这么大危险,二是因为索尔提斯,一个他曾经很熟悉的圣骑士同伴,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之后,虽然我们彼此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想要互相交流,可是天黑了,一路上又累,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雷撒尔很快注意到我的样子,主动提议早点休息。于是,德哈克带着圣骑士们,雷撒尔带着我和尼亚、乌鸦,上了二楼走向各自的房间。
各自的房间?
我迟钝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圣骑士他们以前是四个人住一起,玛雅最初和奥克索拉,后来是和我,然后,雷撒尔和死灵巫师……
那现在呢?
莫名地有些忐忑,直到雷撒尔示意我跟着乌鸦走进同一个大房间,我才暗暗松了口气。
跟以前一样就好。
太困了。总之,先睡觉吧……
这么想着的我,连外袍都不想脱,直接爬上床,抱着枕头闭上了眼睛。
睡下不久我就开始做梦了——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我所在的位置应该是沙漠里那座死亡神殿,守护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只眼睛散发着野兽的幽光,另一只眼睛却和人类一样。我身边似乎还有其他人,可我没法转头去看,无法确认。守护者单膝触地,将左手伸向“我们”——在他掌心里有个精美的盒子,精灵们欢叫着“钻进”那些仿佛文字又仿佛装饰的美妙的纹路当中。“我们”似乎笑了,伸手拿起盒子……
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如同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荡漾着碎成了不成形状的色块。我不停地坠落,眼前闪过很多画面,但却由于我正高速坠落的缘故看不太清楚,能记起的只有其中极少数:身穿东方之国战袍的将军恭恭敬敬地跪在苏丹脚下,旁边须发皆白的红衣法师不断摇头叹气;全身武装的圣骑士站在一个带着精致法冠的中年人身后,低声应诺着什么;还有衣着古怪的男男女女,他们祷告着、呢喃着、然后接连离开祭坛……
“孩子……”
那亲昵的呼唤声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但它却在我心底里激起深藏的恐惧。
“不……”
我下意识的拒绝,同时试图逃走。此刻,我发现自己又一次脚踏实地了,而所在之地是一座和死亡神殿风格相似的建筑内一条空荡荡的甬道。在朦胧的火光中,有一群“人”正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我本不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但当我看到时我忽然就知道了。
那是木乃伊,是赫拉迪姆法师的木乃伊。
在很多年以前,在这些法师死后,尊崇他们的异族(无论对东方之国还是西方王国,信仰太阳的人都是异族)怀着无比敬意,以其对待死者最高的荣耀为他们进行所谓“不朽”的仪式——将尸体制成木乃伊。崇尚太阳的异族相信,经过这个仪式,法师会在另一个世界复活,继续守护他们耗费终生所守护的对象。
“我的孩子……”
会走动的木乃伊!会说话的木乃伊!把我当作他的孩子的木乃伊!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