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见面不识(二合一)
池雪醒来的时候, 倒是没有像她看过的那些小说里面的描述一样,有被卡车碾碎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楚钦成足够贴心和温柔。
她甚至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坐起身来之后,她决定收回刚才的想法。
她的确感知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并不只是一场梦了。
“醒了?”
楚钦成听到卧房的动静走了进来。
“先洗漱, 喝点水?”
她才发现楚钦成竟然将毛巾和洗漱的杯子牙刷都拿了出来, 旁边还有一杯热腾腾的泡着红枣的红糖水。
池雪感觉自己这个时候面颊烫的能煎蛋了。
呜呜的蒸汽都快要从她的头顶冒出来了。
她推开他的手, 抢过自己的牙刷和漱口杯, 冲进了盥洗室。
楚钦成看着她的背影,低下头, 克制着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许徳祖给的地址是一处家属院, 建在大学里面。
如果按照许徳祖说的,池霭的伯母是在外贸部门工作,那么在大学工作的有可能就是池霭的伯父, 她的父亲了?
池雪盯着自己手里写着地址的纸条想。
她倒也不是非要将这张纸看出花来。
纯粹是因为, 池雪不想看旁边楚钦成的表情。
醒来之后, 迟到的羞窘占据了她大多数的念头。
好处是, 这多少冲散了一点她要面对陌生的也许是她父母的人的紧张感。
绿灯亮起。
车平稳地加速。
池雪偷偷用馀光瞟向楚钦成。
他很认真地在开车,稳重平和, 完全看不出来昨晚的失控。
似乎察觉到了池雪的目光, 他朝着这个方向偏了偏头。
池雪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等收回目光, 她才忍不住在心里懊恼。
不对,她有什么好害羞的。
体验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
楚钦成开车停到那附近才发现小区里面并没有规划的停车场,况且他们也不清楚六号楼到底在哪个位置, 最后折中停在了学校旁边的公园停车场。
“下车吗?”楚钦成问池雪。
池雪今天头一次对上他的眼睛。
但现在什么迟来的羞窘, 什么楚钦成, 都通通被她抛之脑后。
紧张的情绪占据了全部的神经。
她吸了一口气,想说:现在下车。
但是张了张嘴, 她说出来的却是:“要不我们再等等?”
楚钦成留意她的表情,她此时此刻是肉眼可见的紧张,嘴唇都快要被她自己给咬破了。
池雪很少有这样犹犹豫豫的时候。
楚钦成熟悉她勇往直前甚至有些莽撞的样子——如果不莽撞,怎么会一拍脑袋就敢到庙街上面去摆摊?
如果不莽撞,昨天能够……不。
楚钦成及时制止了自己发散的思绪,避免出现一些不可控的情况。
他无声地叹息,顺着她的意思,没有下车,只是给窗户稍微开了一点缝。
“那就再等等吧。”
风夹着细微的雨滴从外面刮进来。
“居然变天了。”
池雪看着窗外的天气,转向楚钦成:“那要不然再等等。”
等到这场雨下完。
等她做好全部的准备。
楚钦成纵容地笑了笑:“好。”
雨声将蝉鸣都覆盖了过去,又或者是雨滴将鸣蝉统统打落下地,以至于安静得池雪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和平时不一样的,快速的丶有力的节奏。
伴随着她每次呼吸鼓噪。
她什么都没有想,好像只是听着自己的心跳一遍遍单调的重复着。
雨丝好像没有再飘进车里,连敲打车身的雨滴声都渐渐弱下去。
“雨已经停了。”楚钦成说。
池雪擡头望去,果然乌云已经散开了。
这边的天气就是如此的多变,丝毫不给人预留缓冲的区域和时间。
仿佛命运。
“下车吧。”
池雪听到楚钦成这么说,车门的锁也咔哒地打开了。
池雪将窗户摇上去,总算鼓起了勇气推开车门。
结果一下车,差点自己左脚绊右脚摔一跤。
因为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太久,她的腿麻了。
楚钦成连忙将她拥入怀:“没事吧,要我扶着你吗?”
她没看楚钦成,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窘迫与羞恼。
“不,我只是腿麻了,等等就好。”
还好他们来的早,清晨的停车场根本没有人,连保安都不在保安室里。
晨练的师奶和阿公都不会出没在停车场附近,只有他们俩。
池雪可以稍微放任自己的窘迫。
缓了不知道有多久,池雪才终于有了力气从车上下来:“走吧。”
“等下我。”楚钦成打开了他那辆平治车的后尾箱,从里面提出来一个包装的礼盒,才看向池雪,“好了。”
“你这是?”池雪看看那个礼盒又看看楚钦成。
“毕竟是第一次上门拜访,不管到底是不是你父母,都要讲点礼节吧。”楚钦成道。
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可能放弃这次表现自己的机会。
如果他们猜测没错,那可是阿雪的亲生父母。
当然,如果他们并不配做父母……楚钦成自然有办法把这份礼物收回来。
“好吧。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酒是从酒店买的,像这种酒店一般都有备一些高档酒。”
“除了酒里面还有什么。”
“嗯,一张vcd机的兑换券,随便道c&c任意的一个门店都可以兑换。c&c是你和我一起创立的,这算是我们两个共同的礼物。”
“你还真是想的周到。”
池雪都佩服楚钦成。
时间安排也很厉害。
楚钦成看到她满意的样子,也笑了笑。
他昨天凌晨怎么也睡不着,起来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帖了果然是一件对的事情。
大概因为今天是工作日,所以家属院这边并没有很多人。
即便是有出外买菜的阿公阿婆看到池雪和楚钦成也没有露出什么稀奇的表情,甚至没有什么人过多的在意他们。
毕竟这里是学校的家属院,大部分的住户都是大学的教授讲师或者行政办公人员,时不时就会有外面的学生过来。
哪怕池雪他们的穿着看上去更像是商务人士也没什么奇怪的。
现在多的是教授讲师和外面的企业合作,不然就端着一个铁饭碗迟早会被饿死。
所以,池雪他们很顺利地找到了地址上面写的六号楼。
“要按门铃吗?”池雪看着面前的刷着绿漆的铁门犹疑。
楚钦成上前轻轻用力,就推开了并没有锁上的铁门:“看来是不用。”
他们走进了居民楼里。
这个时期的建筑好像天南海北的相差无几。
半层高度的进门处放着几辆自行车,门口的信箱里面塞着主人家还没有拿走的报纸,还有挂在信箱旁边的鲜奶盒,明亮的黄色让池雪一眼就捕捉到了。
他们并没有在这一层停留。
而是顺着楼梯开始往上爬,这里的楼都差不多是一层两户人家。
楼梯的扶手上面一层是木质的,上面漆的漆已经掉了剥脱了一些,显得坑坑洼洼的。
池雪有些介意这扶手,因为看上去就不太干净。
但偏偏楼梯很陡。
要想直接爬楼,她酸痛的肌肉都在叫嚣。
池雪终于领会到了:冲动是魔鬼。
楚钦成停下来等她,看她爬得有些吃力的样子,问她:“要不要我拉着你上去?”
“怪谁!”
池雪瞪了他一眼。
却还试图自力更生,没理会他伸出来的手。
楚钦成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向她投降:
“是是——怪我。”
池雪也从他的话当中品出了其他的意味。
她霎时间恼羞成怒,甩开楚钦成的手要证明自己绝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她被楼梯阶前面凸出的防滑条给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还好楚钦成就在旁边扶住了她,池雪才避免了脸着地。
她索性自暴自弃地牵着楚钦成的手往上走。
他的手很暖和,但同时也是干燥的。
让人想起被太阳晒过的被子,被阳光烘烤出的温暖与可靠。
池雪似乎也从他牵着的手里感觉到了另外的一种安抚,将她的焦虑抚平。
五楼的标识总算是出现在了眼前。
他们在两张如出一辙的铁门前面站定,仔细分辨了一下防盗铁门后面那道门上贴着的门牌号。
最终确定下来右边这户人家,就是他们要找的501。
楚钦成走上前敲了敲门。
铁门被晃动发出哐哐的声响。
池雪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等待着屋里面的人出来。
然而半晌,里面没有动静。
“是不是不在家?”
池雪连忙问。
楚钦成见她都快要把自己手里拎着的手袋的包带给拽断了,温声劝她:“也可能是没听见。”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又试着敲了敲门。
这次的力气比上次还要大些,听上去都不大像是敲门了,更像是要砸门。
只是里面还是听不见有任何的动静。
“肯定是不在了。”池雪转头就想要走。
人总是难免会生出逃避的心理。
将未知的事情夸大成可怕的怪兽。
此时此刻,那道门之后可能出现的人,在池雪的心里,比哥斯拉还更可怕。
楚钦成拉住她:“可能是的,我们今天来的时间不巧。应该还是工作日,他们都去上班了。”
“看来是没有缘分了。”
池雪试图将自己的胳膊从楚钦成手中抽出来:“要不我们早些回去吧。”
“再等等,也可能是他们出外买菜了,很快就能归家——”
“吱呀——”
这种笨重的铁门打开的声音特别清晰,隔得很远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把池雪和楚钦成都吓了一跳。
楚钦成手上力道松了点,池雪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两个人齐刷刷盯着面前这道门。
只是他们眼前的铁门明明没有任何动静。
池雪和楚钦成又不约而同地扭头去看旁边那户人家。
原来是被他们敲门声惊动的隔壁邻居把门打开了。
“你们是来找老池的还是来找秦姐的?”
圆脸敦厚的高个子阿公将自己的眼镜推到脑袋上面,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
池雪一时间哑口无言。
在这位老先生说出屋里人的姓氏之前,池雪甚至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
但现在,同样的姓氏又加多了少少可能。
没听到回答,阿公神色之中狐疑更明显了。
楚钦成上前一步,将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的池雪护在身后,朝着这位老先生说道:
“我们是来探访的亲戚,想要问下池教授是住在这家吧。”
“哦,亲戚是吧。”
他点点头。
“如果你们要找的就是咱们学校建筑系的老池,那你们没找错,他就住在这儿。”
池雪终于回过神,想要赶紧截断了话头道别。
这时候,一个看上去和那位阿公年纪差不多,但赶时髦地烫了一头卷发的师奶突然从门后绕了出来。
她上下打量了下池雪和楚钦成,注意到两个人的穿做,也听出来了楚钦成的口音,她眼睛一亮:
“哎呀,你们是不是香江回来的呀。”
“是的。”池雪咽下了刚才道别的台词。
“难怪说是亲戚,你们是不是同他们家女儿认识?”
圆脸教授连忙伸手拽了拽自己热衷于各路小道新闻的妻子。
见她不为所动,只能小声提醒她:“这种事情是人家的隐私,阿娟,你不要乱问。”
“我关心一下邻居怎么了?再说了,我这是关怀同胞,人好不容易从香江过来一次。”
她冲着自己丈夫翻个白眼,但是转向池雪的时候脸却笑成了一朵花:“这位小姐,你说对吧?”
“是这个道理。”池雪应声。
她得意地看了一眼自己丈夫,又干脆拉住池雪的手。
“我刚才看你就觉得你和秦姐有几分像,你是不是秦姐娘家人?”
“唔……也算。”池雪垂下眼睛。
女儿怎么不算娘家人呢?
她倏忽擡头看向面前这位小名“阿娟”的师奶:“您之前提到他们女儿,你们见过他们女儿?”
师奶说:“是啊,你们不是认识他们女儿啊?她从香江回来的时候好大派头,开着那什么车进来的,身后还有什么保镖助理——好像是叫小爱是吧,名字还挺可爱的。”
后半句,她是回过头去问的自己丈夫。
她抢走了她的父母。
教授先生下意识地想要推一推自己的眼镜。
他碰到鼻梁,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把眼镜立在了脑袋上,推眼镜的动作也就变成了摸脸。
面对自己妻子的这个问题,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老池好像说过那姑娘不是他们女儿,而且人家也不是你说的那个爱字——分明是云霭的霭。”
“行了,就别显摆你是个知识分子了。”
他妻子摆摆手,“你就说说你知不知道老池和秦姐去哪里就行了。别让人孩子白跑一趟。”
她也反应过来这两个人的确可能不认识那位女士。
人家来的那天多高调!
圆脸教授叹口气,拿自己妻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既不能说教,他还不得不停她安排。
他转向池雪,解释道:
“今天早上老池有课,怕是中午才能回来了。”
他妻子见不惯他这慢吞吞的说话方式,连珠炮一样替他将后面的话都讲完了:
“秦姐呢,大清早就去上班了,也不知道她午饭回不回来吃,要是不回来估计得等到傍晚去了,回来倒是能和老池碰在一块。”
“所以呀,你们要是要等,起码得等个两三个钟头吧。要不——到我们家先坐坐?”
她热情地招呼他们。
“不了,不了,也是我们没有提前说好。”
池雪摆手。
“我们下次和他们约好了再过来。”
说是下次,其实大概也没有下次了。
“诶,喝杯茶再走啊,怎么就这么走了?”师奶察觉他两位要走,连忙劝道,“你们连人都还没见着呢。”
“没事,回去可以电话联系。”楚钦成开口帮腔。
池雪也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虽然他们并没有池教授和秦主任的电话号码,但是……池雪也不想要再继续在这里滞留。
难道留下来和他们的邻居讨论池霭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吗?
池雪确认了住在501的人家户主的确是姓池,还有个在香江的“女儿”是池霭之后,池雪已经确信无疑,那就是她的父母。
只可惜,他们的确没什么缘分。
池霭先自己一步找到了他们,已经将女儿这个身份拿走了。
她也懒得和池霭争夺这廉价的爱。
只是,她会好好教池霭识得明,不要在外面乱认爹妈。
圆脸教授拉住自己的老妻:“人家还有其他的事,忙着呢。”
楚钦成和池霭向这对老夫妻告别之后,便下了楼。
这厢,也关上了门。
师奶瞪自己先生:
“真是的,也不留一留客,万一这是秦姐他们家很重要的客人呢?”
“哪里有重要客人不和主人家约好的。”圆脸教授强词夺理。
“跟你是说不通。”
她刚才就看出来了,那个姑娘长得和隔壁的老池秦姐两夫妻像得很,简直就是挑着两个人的优点在长。
刚才她先生还在说,那个什么香江的小爱不是老池和秦姐的亲女儿。
她之前也奇怪,这么久也没看见他们嘴上提起过的女儿露面过。
刚才就觉得,她就一直觉得,那姑娘说不定就是他们女儿呢。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到了自己家门口都像是陌生人。
说不准是因为没有另外那个姑娘有钱?
唉,老池和秦姐也真是的。
师奶此时此刻更是懊丧。
她感觉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故事。
要是把人留下来不就可以好好听听了。
也就她先生这个榆木脑袋要把人往外赶。
圆脸教授一脸无奈地听着自己的妻子教训自己。
反正终日都要找个理由教训他的,这种时候,乖乖听训就是了。
这边在训夫。
那边在鞍前马后,照顾自己妻子的情绪。
楚钦成当然察觉到池雪的情绪有些低落。
这总是难免的。
他知道此事只有让池雪自己想通,因此也没有出声安慰她,只是牵着她的手,让她知道他就在她身边。
“我们是不是把你带的礼物给落在他们家门口了。”
快走出家属院的时候,池雪忽然擡头起来,拉住楚钦成胳膊。
楚钦成一愣:“好像是的。”
“赶紧回去拿一下吧。”
池雪回头看向走出来的那栋楼,像是提醒他又像是自己喃喃低语。
“好歹,也有挺多东西的。”
“行,我上去就好,你不用再爬次楼梯了。”
池雪横他一眼,没有反驳。
楚钦成反倒是松了口气,还有心气对他耍脾气,就说明她还没有被刚才的事情给影响太多。
“放心,马上就回来。”
他俯下身,低头在她面颊上吻了片刻。
池雪捂着脸,挥手让他赶紧上去。
只是一转身,却看到楼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年纪看着四十左右的妇人。
打扮倒是端庄,像个女干部,手里面还提了个公文包。
但池雪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她染上白色的鬓角。
她站在那里就看着池雪。
池雪一瞬瞪大了眼睛,僵硬在原地。
仿佛上辈子在学校被年级主任抓住早恋的感觉。
是因为刚才楚钦成和自己的举止太过亲密了?
她捂住脸。
心想着:等楚钦成下来之后,要他好看。
这边的风气确实还没有那么开放。
他们的举动在香江算不上出格,在这边就有些太过亲密了。
不过,还好他们是正经夫妻。
楚钦成不至于因为耍流氓被送进派出所去。
况且,严打应该已经过去了吧。
池雪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再定睛一看,那人还站在那里!
深深的望着她。
池雪的心里生出来一个想法。
但她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自己便不再往那个方向去想。
只以为是自己挡住了路,她侧身将门的位置让出来,看向她,带着三分笑说:“是我挡住你了吗?”
她没有回答。
却径直朝着池雪走过来几步,连自己手里的公文包松手掉到了地上都顾不上管。
“小雪,你是不是小雪——”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眼泪就从她的眼睛滚落了下来。
池雪的心脏好像被揪了一下。
她仓皇地笑了笑,有些难以置信又隐隐带着点期盼地问她:“您是?”
她没有听到回答,却被人紧紧的抱住。
对方身上干净的皂荚香味,像极了幼年记忆里才会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