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吗?
沈娇微躬着身体,弯下腰一点一点将过于长的裤腿挽上来,神情冷淡。
窗外月季在微风里点头,月色如水,夜风掠过没有关紧的窗户,落在青年发梢,空荡荡的裤腿被吹得晃了晃。
他像是没有察觉一般,低着头,表情认真,纤细的指节在灯光下泛着如玉的光泽,叠起的裤腿干净平整。
他叠完一只又去叠另外一只,可睡裤布料柔顺,挽起的裤腿在半空没有任何依附,坚持了不到一会就散了下去。
沈娇盯着散下去的裤腿,耐心的又重新叠。
他就这样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像是不知疲倦一般。
可宽松的裤腿空荡荡,任他怎么叠都不会填满。
如同他的内心。
……
第二天,沈娇下楼的时候陆庭正在餐厅吃早餐。
看见他时,陆庭愣了愣,“我记得管家给了你一套睡衣,怎么又换回你的病号服?”
沈娇笑了笑,神情有些赧然,“它太大了,裤腿很长,我想给它修剪一下,没想到不小心剪坏了。”
陆庭下意识的看了眼青年空荡荡的裤腿,然后又礼貌的收了回来,不再做过多的打量。
他将手里的牛奶一饮而尽,捞过旁边的拐杖,站起来。陆九站在门口等他,看见他过来,将门拉开。
男人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转过身,逆着清晨的阳光看他,橙色的光影在他黑色的西装上描绘出一个挺拔的轮廓。
而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在他回过头来时,抬头安安静静的看向他的方向,长发披散,在晨光里,像一株纯白脆弱的山茶。
陆庭顿了顿,开口,“有什么需要的就跟管家说。”
说完他的视线落在沈娇手上,眉头皱了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沈娇低头,才看见手背上的伤口渗了点血出来,他用手擦去,“没什么,昨天修剪裤腿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不严重的。”
陆庭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站在他身边的陆九开口催促他,“爷,已经八点了,早上还有股东大会。”
闻言他只能将心底的疑虑收了回去,转身跟陆九一道去了公司。
沈娇目送陆庭的车离开别墅,回过头来时管家已经拿着医药箱站在他身后,“沈先生,你手背上的伤处理一下吧。”
沈娇没拒绝,接过他手里的医药箱,“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
其实伤口并不深,浅浅的一条划痕,过了一晚,今天早上起来就结痂了。只是早晨他在洗漱的时候没忍不住把结的痂撕了下来,才导致刚刚又渗了血出来。
青年低着头,眉眼柔和,在管家看不见的地方,他伸手往伤口上使劲按了按,尖锐的疼痛通过手背传到大脑,让他有些愉悦的弯了弯眼眸。
沈娇将再次渗出来的血迹擦掉,找了张创可贴贴到伤口上,把医药箱还给管家,礼貌的跟他道谢。
安迪接过医药箱,看着他含笑的脸,心想难怪陆庭会被他给迷上,这颜色,哪怕他是个纯正的直男,看了都忍不住心跳快了几拍。
他朝沈娇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厨房看着做了点,如有什么喜好或者忌口的,可以跟厨房说。对了,你的房间换了,是电梯出口左转的第二间,东西已经添置进去,待会你可以去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沈娇吃了早饭就上楼去看安迪说的那个房间。他推开门,被里面的景象惊了惊。
这里面的布置和他昨天住的那间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温馨明亮的装修,衣柜里满满当当都是贴合他尺寸的衣服,就连洗漱台都往下降了一段距离,更方便他坐着洗漱。
窗户被打扫房间的佣人推开透气,明亮的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铺了一地,夏末的微风将轻柔的窗纱吹起,带着青草的芬芳,落在沈娇的鼻尖,温暖得像个梦境。
……
别墅里今早送来了一批花。
门口左边的那块小花园里只种了几株月季,由于疏于照顾,蔫哒哒的也开不了几朵花。
于是安迪只能再买一些花。
阳光明媚,佣人们搬着花盆将里面的花放到指定位置。
刚从花圃里买来的玫瑰格外的娇艳,柔嫩的花瓣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在女佣的搬运下,露珠在阳光里颤了颤,将落未落。
一名女佣将手里的玫瑰放下,伸手擦了把额头,瞧着花盆里开得正艳的玫瑰花,跟旁边的人感叹,“有钱真好,这么贵的品种,一买就是一车。”
“是啊,要是不小心摔坏了,这个月就白干了。”
清晨阳光刺眼,她抬起头眯着眼,打算回去接着干活,余光却不小心看见了二楼阳台上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衬衫,坐在轮椅上,阳光描绘他眉眼的轮廓,落在她眼里时,像附了一层浅金色柔光,手里拿着一本书,微垂着眼,安安静静的坐在阳台上,像框着的一幅画。
女佣的呼吸顿时变得轻了起来,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怕自己的呼吸打扰到对面的人。
沈娇抬眼,和楼下站着的女佣上了视线。对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猛地跳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他拿着书的手顿了顿,然后收回目光,不过看着看着他就被楼下的玫瑰吸引了视线。
娇艳的、迎风招展的玫瑰,红得像血,硕大的花朵沉甸甸的压弯枝条,显出别样的生命力。
他推着轮椅下了楼。
兔子一样跑掉的女佣被同伴追了上来,“你干嘛呢?怎么忽然跑那么快?”
女佣的脸上带着红晕,抬手抱起一盆玫瑰,“没什么。”
她站在同伴旁边,问她,“对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是谁啊?”
同伴扯了把她的衣角,“你忘了,刚进来的时候管家就跟我们说,不该问的别问。”
女佣道,“只有我们而已嘛,我就是看他和陆总长得也不像,还听见管家叫他沈先生。”
同伴手里也抱着一个花盆,跟她一道走了过去,“有钱人的世界谁懂呢,他那么好看,我要有钱我也乐意养着他。”
女佣叹气,“可惜了他的腿,那么好看的人。”
“上帝是公平的,给了他美貌,总要收回些什么东西。”
“再说了,人家住着这么大的别墅,这么多人心伺候他,轮得到你一个月三千的可惜他?”
“可是……”女佣顿了顿,没说话,眉目里露出浅浅的忧愁。
可她总感觉那个青年一点也不开心。
她放下手里盆栽,里面的玫瑰因为她的动作大了些,盛开的花朵晃了晃,落了一地的花瓣。
就像她手里的玫瑰,看似艳丽带刺,可一碰就碎了。
她弯下腰,将散落的花瓣打扫干净,一抬头,发现不远处过来一个人。
那个刚刚在二楼阳台的青年下来了。
洁白的衬衫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单薄消瘦,腿上搭了块小毯子,扎了个低马尾,气质沉静。
草地上的路并不平整,他双手推着轮子,走得有些慢。女佣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走上前去问他,“需要我帮您吗?”
沈娇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礼貌的笑了下,“谢谢,我自己来就好,我只是想去看看花。”
女佣在他的笑里脸颊飘红,“没……没事,如果有需要,您叫我就好。”
“好。”沈娇笑了笑,阳光落在他眼睫,温暖干净。
女佣依依不舍的目送他一个人过去,刚转过头,就看见安迪走了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你去把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屋子打扫一下。”
女佣依言去了二楼。最里面的那间房间采光不好,哪怕快接近中午,里面总带着一股阴暗潮湿的味道。
她转了圈,发现里面很干净,虽然能看得出住过的痕迹,但住过它的人在起来后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洗漱台上的水渍都擦干了,没她能做的。
不过,最后女佣在垃圾桶里看见了一套丢弃的睡衣。
她弯下腰将它拿起来,衣服很大,看样子是新的,干干净净的,没有脏也没有损坏。
她翻出了裤子,伸手一捞,捞到了裤腿。
看着手心里的裤腿,女佣身体微僵。
那是一条被剪得千疮百孔的裤腿,剪它的人毫无章法,心底仿佛带着无法宣泄的怨恨,每一剪刀都下得极狠,她甚至还在上面看见染红的血迹。
摸到裤腿上的血迹时,女佣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裤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外面传来佣人们干活时发出的细碎声音,房间偏僻,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阴冷顺着脚底漫延到女佣的全身。
她蹲下身,慌乱的抱起落在地上的睡衣,胡乱塞到垃圾桶里,将它提了出去。
直到阳光再次照在身上时,女佣才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
她将垃圾丢到外面固定有人带走的垃圾桶里,在阳光下偏头,朝花园那边看去。
青年安安静静的坐在轮椅上,看着佣人们搬着花盆一点点将荒芜的花园填满。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映着旁边的玫瑰,比花还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