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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在戴安娜看准时机掷出套索时, 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一切还是老一套,警方上来按照当地的法律处理后续,驱逐围观的群众, 总的来讲, 这次行动算得上圆满——没有人受伤, 不论是哪一方的。

身姿矫健的女人熟练地忽视了那些扎人的目光,她将捆成一团的犯罪们交了出去,接着双脚离地,在众人的仰望中腾空而起。

三分钟后, 她在一家咖啡馆的后巷里接过了阿尔塔蒙递过来的长风衣。

他们乔装打扮后, 混入四散而去的人群, 看起来与普通人别无二致,只因这仅仅只是在一个相对和平的国度中发生的一起银行抢劫事件。

“没有哪里不习惯的吧?”戴安娜问,语气温和, 阿尔塔蒙摇了摇头。

五天之内, 戴安娜带着阿尔塔蒙,辗转了整整三个国家, 对于戴安娜来说在,这不算什么。她密切关注着同行人的状态,好在阿尔塔蒙看起来适应得很快,这应该得益于他们团队本身就是奔波在世界各地的雇佣小队,只是没有她那么强的机动性。

戴安娜答应教授他剑术, 这点不假, 不过在正式开始之前,她还需要先观察一下, 这是位小伙子究竟个什么样的人。争强好胜者需要足够的指引和适当泼冷水,温柔怯懦之人则当鼓励, 并为其树立起正确的榜样;在她的故乡天堂岛,那些从未被教条规训过的女儿们像植物一样肆意生长,带着欢乐,赤身裸/体地在大地上奔跑,因而衍生出了形形色色的个性,这让负责教导的老师无比头痛,也顺势演变出了各种各样的教学方法,良师益友,从来都不是好当的。她对此深有感悟。

然而,阿尔塔蒙却是个有点出乎意料的家伙,他身上带着仿佛素来就有的沉默,若有人要谈论关于他,也可以用一句“很安静”来概括一下。当一个人浮于表面的形容词越简单,就越难以揣摩他的真实状态。

戴安娜许久没感受到这种——有些难办的情绪了。当初,她很是头痛故乡那些古灵精怪、个性十足的姑娘们,在走出与世隔绝的桃源,真正步入人世后,她又为那些温柔可亲,却眼神黯淡的少女而感到悲伤。阿尔塔蒙从不给她添麻烦,做事也稳妥,这很好,但是,也不能算是个好的征兆。

懂事、体贴很难与幸福挂钩,只有在一个人心底埋下眼泪、痛苦和来自世事的磋磨,才能结出如此酸涩,却又耀眼得让人钦慕的果实。

戴安娜偶尔会捕捉到阿尔塔蒙眼底的无所适从。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很久,她带着阿尔塔蒙赶往那些仍然处于动荡之中的国度,她有时候是医生、护士、难民、士兵,也有时候是游客、摄影师、战地记者。他们裹着袍子,坐在露天的集市,在缺乏水源的国度,夏季是滋生绝望的季节,猫儿有气无力地趴在墙头,他们会安静地看着事态的发生,有时候——需要神奇女侠的时候,她会脱去这身伪装,手持套索,蓝眸凛凛。

人们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是畏惧而不解的,躲在一旁协助的阿尔塔蒙想。

上一次是在印度,他们解救了一位差点被父亲打死的女孩,因为她遭遇了不幸的事情,却不肯嫁给那位加害者。

她对戴安娜没有半点感谢,反而埋怨道,她不想嫁人,但是更不想和家人断绝关系——她会死得更快。

上上次是在非洲,一场冲突……两边都被救了下来,却认为他们既然不帮自己打倒对方,那又为什么要冲出来多管闲事。

更久远的……他没参与过,但是一定还有更多这样的事情。

“很多事情太复杂了,阿尔蒂亚,你不要怪我说话敷衍。”布莱雷利如此评价道:“谁想考验人性,谁脑子就有泡,心证固然可贵,但是能把事情引导到好的一面也是种本事——人心本来就是复杂多变……”

“……你心地纯粹善良,本来依我来看,也是挺不正常的……你可能现在不理解。没错,你只是接受了,但不是理解,亲爱的阿尔蒂亚,可能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不知道也没事……”

回忆中的布莱雷利笑起来,他语气怀念,看上去有些……悲伤:“——有我在呢,你不知道也没事。”

三人中,夔娥热烈又正直,阿尔塔蒙安静且不吝啬怜悯,唯有布莱雷利,他敏锐、多疑、洞悉人性,且小心翼翼地,不让那些东西靠近他们。

致使他在这段旅途中知道良多,也……依旧会感到困惑。

特别是那些戴安娜也很难插手的,所谓复杂的事情,于是他只能从自己看过的书里略略搜寻着答案,隔着一层不知名的雾气,始终触及不到核心。

“——小心!”

在爆炸到来之前,他揽住了一个孩子。

他抱着孩子穿梭在被轰炸的废墟中,不断调动防护的盾,念诵咒语:圣乔治,森林之王、大地之王、水域之王,身着白铠,搭弓射箭,瘟疫、疾病、火龙,箭过之处,无处遁藏。

他停下脚步,面前是荷枪实弹的士兵,讲英语。

戴安娜还在另一头疏散群众。

他带着面罩,所以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脸,也没人能看到他蠕动的嘴唇——

“圣尼古拉斯,Thalatta!Thalatta!从王座上走下的圣人呵,蓝色的海、黄色的海、绿色的海、藻黑色的海,您的长矛、弓箭、穿梭在熔金海域的金色方舟——”(注)

子弹密集地撞击到了他的盾上!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明白啊……阿莱。

……

……

在布莱雷利第三次打出GG后,就连夔娥都察觉到他不对劲了。

“好吧,这游戏应该打不下去了。”

她把自己的手柄一放,又把布莱雷利的手柄拿开。

“来。”

“……什么?”他这才仿若初醒,“小葵……”

“能和我说说你在走的什么神吗?”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没什么,但夔娥就没打算放过他,她伸出手,捏住布莱雷利的脸颊,在他“嘶”了一声后,又改为用双手捧住:“说实话啦!”

“好好好,你松手先!”

布莱雷利承认,他有些心神不宁。

“我现在想,阿尔蒂亚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在和神奇女侠满世界乱跑吧。”夔娥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之前不也在满世界乱跑,而且阿尔蒂亚又不是一个人去的。”

“我知道,我只是,”布莱雷利忽然有些词穷,这有点罕见,他通常都是那个只要有需要,死的也尽力往活了说的人,这时候他反倒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句子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了。“……有点担心。不是你认为的那种担心。”

“……你知道的,我偶尔会忍不住去想,我们把他从俄罗斯带出来,究竟是好是坏。”布莱雷利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他便顺势捏了捏指节。“他的适应性一直都很强,我不担心这个;可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而且他也不习惯倾诉感受。”

“唔,”夔娥想了想:“好吧,你知道我不太爱去想太复杂的东西,如果你要说陌生的话,就我个人而言,世界从来都是陌生的。”

她张开双手,在这个难得的、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因为她的缘故,布莱雷利都没法晒太阳,而是拉上窗帘,和她一起在人造的白炽灯下苟活,试问谁能受得了这个?夔娥抬起手臂,影子也跟着抬起手臂:“我只能等光照移开,被云遮挡后,才会站到那块被烘烤过的土地上,又或者等我妈妈在哪个晴天晒了被子后,扑到上面去感受一下。”

她哼笑了一声:“——然后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有传言说被子上的太阳味是螨虫尸体被烤熟的味道,害得我难过了一周。”

“太阳的那点温度根本烤不熟螨虫,”布莱雷利接话:“而且螨虫烤熟的味道和烤头发丝差不多。晒被子的味道是紫外线照到织物后生成的化学物的味道——在浓度低的时候,闻起来就是所谓的‘太阳味’。”

“是哦,这么想想更难过了,螨虫都能晒太阳,我不行。”夔娥说:“好吧,我们先把螨虫放一边,总之,我是不了解所谓‘太阳下的世界’这个玩意的,毕竟我只有一条命。”

“……多少人大概也都是这样吧?有钱人不了解穷人的世界,乞丐没办法做皇帝的美梦,小孩搞不懂老人为啥追忆过去,年长者闹不明白年轻人追求的时尚。”

夔娥双手一摊:“他们彼此之间都是陌生的。”

“你说得对。”布莱雷利淡淡地笑着:“阿尔蒂亚的情况更……特殊,你也是知道的,我担心他难受但是不说……”

但是他们心知肚明的是,他们从不愿意强迫阿尔塔蒙一定要接受某种生活,某种习惯和某种观念,如果他想,那他们只会一直等待在原地,直到他能够追上来为止。

这是迟早的。布莱雷利重新拿起手柄,他突然发觉,他可能就是……不希望阿尔塔蒙太辛苦,因为他在遇上他们之前的人生就已经够辛苦了。

……

……

戴安娜替他包扎好了手臂。

“我知道你应该有愈合的魔法,现在有我在,你完全可以等它慢慢恢复。”戴安娜说:“魔法总与代价挂钩。”

他们坐在一处旅站外的遮阳伞下,灯光明亮,夜色温柔,远方的岩石一座又一座地延绵着,连年的大风将它们塑造成了严肃的方块,一千年以来,伴随着被唾弃者才感受得到的孤独,人们在此地自顾自地狂放出了一桩又一桩荒诞离奇的宗教故事。

戴安娜点了当地出名的薄饼,土豆羊肉和炖菜汤,在菜上齐之前,她对阿尔塔蒙说,她很久之前也是这样。

“我不明了的良多事情就发生在我的面前,比如——人们惯于注视我不太符合世俗的外表,而对我所做的一切,却视而不见。”

她整理了一下风帽,“我不适应,也不理解,我活了很久,有时候也算得上一句‘涉世未深’,我一开始以为,在真理面前,一切皆是虚妄,但他们更在乎立场,而不是对错。”

“那时候的我也曾经愤怒过,为这种谎言般的生活态度。这定下了奇怪规矩礼仪,却不注重心灵的世间,也让我感到不适。

但后来我学会了一点委婉,只要能救到人,这不算什么——我的朋友说,不是所有人都生而便能拥有天空。”

“我现在也不敢说,我能完全认识或——拥有这个世界,我还在寻找能与它的共存之道,恰好,它是如此广袤,能容下我的愤怒、我的不解、我的正义、我的善行。”

“……尽管我对它有过些许埋怨。”

斯拉夫青年安静地听着,也许是女性特有的敏锐,也可能是戴安娜出于另一种理由,不管怎么说,他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感受,像一条鱼,浅浅地略过没入水中的手心,无法捕捉,也看不真切。

他也许会有理解的那一天……纵使永远不会到来,他也不能让走在前面的人等待太久。

“谢谢。”他接过戴安娜递来的盘子。

他庄重而又平稳,“……您是位很好的人,普林斯女士。”

坦率,真诚,善良,愿意同所有人一起生活。夏娃出生在天上,是亚当的肋骨所造,故而没有肚脐眼,戴安娜普林斯是母亲用土壤所捏成的,她生来就在大地上,从不介意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泥腥,她从蛮荒而来,是灵魂最初的模样。

“明天开始,我会教授你剑术。”她微微一笑:“……我们是缘分的,阿尔蒂亚,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希望你在某一天,能拥有这样的力量——能够挽救你所想挽救的一切。”

“好。”他回答道。

第 62 章

在人们习惯将好心当做驴肝肺的时代, 毛头小子才会觉得当义警很酷,普通人心知肚明:这活儿可不容易,但还是愿意花三分钟闲暇同身边的人诋毁上两句, 以显得自己不随大流, 有独到的见解。反正, 正义之士们要是敢揪着这点同他们作对,那他们就能单方面宣判,此人配不上英雄的名号。

话又说回来,要当一名披风英雄, 除了老生常谈的道德、勇敢和公益心, 还得有超能力或者是钞能力, 倒不是为了彰显些什么资本,只是当你个够高,人们才会放心地将塌下来的天交给你去撑着, 还有, 什么来着?

“我一定要穿这个吗?”

“你问我?”

杰森说,他的语气里包含了幸灾乐祸的情绪。

他还把尾调上扬, 完美地凸出了他看乐子的心态。

“阿莱,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其实也可以保持原样。”

迪克遥遥扔过来这么一句话。

布莱雷利到蝙蝠洞的次数不算多,除非有事,不然知道机关他也不会下来。没准是因为他早过了青春期的缘故, 谁晓得他要摁死多少次好奇心才能换来这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扑克脸, 杰森猜测道。他端着一杯饮品,靠在栏杆上, 看着对方慢吞吞地参观制服展柜。

看来披风英雄的精髓果然还是披风。

布莱雷利现在开始感觉到蝙蝠侠——布鲁斯韦恩到底有多有钱了。

蝙蝠洞里一共有两个展示制服的地方,一个是……纪念意义更大的玻璃展柜, 布莱雷利有注意到杰森的视线会在触及其中一套罗宾制服的刹那挪开,也不知是被何种过往给烫到了;另一个是电子投屏,收录了所有人过往的制服数据。

当然,一些游离在外的家族成员现有的制服数据是不存在于其中的,此外,还有一些设计方案,初稿、废稿、尚待调整的、已经做出实物的,五花八门。

“居然还有系列。”布莱雷利说:“我还以为往制服上贴一个蝙蝠标识就等于加入你们这个系列了。”

“蝙蝠战甲都迭代好几个版本了。”提姆解释道:“为了适应不同的敌人以及——科技进步,你知道的。”

“比如我现在这一身,就是‘元年’系列的。”(注)

“Year One?有意思的名字,有寓意?”

“是啊,很有意义,蝙蝠侠亲自命名的。”提姆的唇边浮现出一抹狡黠的微笑,他理了理帽兜,“其他人也有本系列的制服战衣,但是他们不一定穿。”

“你有没有考虑过,”杰森毫不留情地吐槽:“好看和实用是可以并存的?再说,谁乐意和你们搞系列制服,又不是在集邮盲盒。”

“你听到了吧?他就是嫌设计不好看,老天,真不知道他一个搞出那么大个红头罩的人到底哪来的立场嫌弃我这边的设计的。”提姆说。

“你确定你要和我掰扯这个——”

“好了、好了。”

迪克打起圆场,通常看不下去争端的人就会第一个打圆场,“总之,如你所见,大伙都是爱穿什么穿什么。”他对布莱雷利说。

……

布莱雷利只觉得心情复杂。

正如蝙蝠侠所言,他开始准备带着布莱雷利实习了——哦,扮作提姆参加葬礼不算。而在一切开始之前,他需要有一个遮掩自己表面身份的里世界人设。

首先,布莱雷利想,我所谓的……“表面身份”本来就是假的,到现在为止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是你儿子。

其次——

“万事屋的身份不行吗?”布莱雷利问,被否定后,他只好妥协:“好吧,所以我该怎么做?”

蝙蝠侠看着他,说话的语气里居然带上了一点叹息:“我知道你身上有你朋友的法术,但——”

“布莱雷利,你应该减少对魔法的依赖了,这并不是好事。”

……

“是他会说的话。”杰森评价道:“你听听就行,也不一定照做,忌惮魔法是他的事。”

“是啊,但这不是还得做做样子吗?”

布莱雷利把数据库翻了一遍,他真的想不通——话说当义警不穿战衣犯法吗?披风英雄就不能随便穿点什么就出门吗?

尽管提姆的原话是:“要么你自己设计,我这边想办法给你赶出一套,要么你挑一套旧的改一改。”

“挑你的也行?”

“可以啊,考虑到我们身形相近。”提姆痛快地答应了。

但这好像并没能带来什么帮助,布莱雷利还是没能纠结出他的战衣,于是他选择转移话题:“说起来这套‘镀金时代’是怎么回事?这是也是战衣?我可以问一下创作灵感吗?”

三句话,让迪克格雷森的圆场功亏一篑。

“别问。”

顶着杰森的大声嘲笑,提姆开口道。

“这是个意外。”

“是啊,意外,白西装制服,赶着和反派跳舞!”杰森可没准备给提姆台阶下:“很有意思,不是吗?”

“哈,你觉得有意思?”面对杰森的挑衅,提姆不怒反笑道:“‘镀金时代’系列也有你的一份,我亲爱的大红。”

杰森直觉要糟,他放杯子转身一气呵成,但是来不及了,手握蝙蝠洞大权的红罗宾调出了属于杰森的那一套,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样的建模——

死亡荧光蓝的头盔,同色系的蝙蝠标志,纯白的贴身制服——

“他可以改名叫蓝头罩了。”

布莱雷利对迪克说,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往两边撤开,以免被那边激烈的战斗波及。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迪克绝望地说,他早该想到的,布鲁斯的种就没一个省油的灯!

布莱雷利被迪克赶到了楼上,暂时没事做的他晃到了庭院,这时候的阿福正在指挥专业团队进行除虫工作。

在更早的时候,这些都是由阿福自己一手操办,不过,现在的他渐渐选择将一部分不太重要的事物委托出去。布莱雷利站在台阶上,感叹蝙蝠洞的隔音还是很完美的。这些人决计想不到,他们脚底下现在正在进行着一场三方混战——也许是红罗宾智斗红头罩,夜翼拉架,当然也更可能是夜翼一人揍俩,统统先打服再说。

他等到阿福进屋后,非常自然地凑了过去,他没说底下发生的事情。而是询问阿福有什么他可以帮忙的。

阿福已经习惯布莱雷利时不时过来讨事情做了,他很明白布莱雷利在来到这个家之前所过的那种生活,以及这孩子大约还是算得上勤勉的品性,阿尔弗雷德一向对这个家的人多有爱护,于是他通常会让布莱雷利去干一些很轻松的活儿。

他用黄油热锅,加入切好的菜丁,翻炒过后,番茄膏、孜然粉、红辣椒各一茶匙,再加入盐、黑胡椒和咖喱粉,他定好时,接着又去查看鸡汤。

布莱雷利已经把客厅的花卉重新整理好,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帮忙打发起了淡奶油。

布莱雷利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他从不参与直接的制作过程,永远只负责食材的处理,好在他的刀工不错。

“这是在炖什么,好香啊。”

“咖喱肉菜汤,布莱雷利少爷。”阿福掐准时间,往里边倒入煮好的鸡汤,并加入鸡腿:“这是布鲁斯老爷很喜欢的一道菜。”

“您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告诉我。”

“唔,”布莱雷利笑了起来:“我没什么特别的偏好……中餐或者意餐?”他轻描淡写地概括过去,这倒是句实话,他一向给什么吃什么——除了稀巴烂的创意意面和乱七八糟的披萨。

他把淡奶油装盘后,又去切面包,厨房的调料和厨具一应俱全,基本没有稀缺的材料,就是太大了,平时转身就能拿到的东西需要他走上好几步路。他打开冰箱,有注意到里头有一罐椰浆。

他正想问阿福能不能多做一份椰糕时,老人平缓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布莱雷利少爷,想比起……您确实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啊,故人。布莱雷利将椰浆拿出来,他想,是布鲁斯吗?肯定不是,那他就会直接说我很像布鲁斯——不如说,就这张脸来说,也没法说不像。

“是吗。”他在心里想,阿福讲话的声音很小,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锅里还炖着咖喱,搅拌机还在安静地工作,他是在关上冰箱的一瞬间听见的,所以,那位故人大概已经不在人世。

会是谁呢?布莱雷利转过身,问起了他一开始关心的问题:“我可以拥有一份椰糕吗?”

“当然,当然可以,布莱雷利少爷。”

……

于是晚饭后,大家都吃到了一份浓郁可口的椰糕,而布莱雷利得到了一份新的制服设计稿。

“我注意到你在接活的时候好像更习惯穿冲锋衣。”提姆揉了揉手腕,被杰森踹的,当然杰森也好不到哪去,他结结实实挨了迪克一棍子,现在还觉得挨到的地方有点发麻。

那是因为冲锋衣防雨,还比雨衣透气,特别是当你不得不在乌苏里的莽原中跋涉又或者得在马六甲和海盗谈判的时候,穿这个更再合适不过了,里头还能塞点防弹衣,口袋也多。

另外,当你的团队有个不能晒太阳的夜兔时,任务就不可避免地会挪到阴天和雨天——

“对。”

“那你应该会接受这套,原版是我的那套‘新型卫士’,设计上更接近冲锋衣……不过改版会按你的习惯来。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是不是该加个帽兜?”布莱雷利抖了抖设计图。

“都可以……你加那个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加披风。”

“放过披风吧。”他想了想:“这样更合群?你们制服不是都有帽兜吗?”

迪克格雷森拿椰糕的手一顿。

“……你们看我做什么?”

“看你不合群。”杰森说。

看得出来,杰森对公报私仇这事还挺跃跃欲试的。

第 63 章

甭管杰森当时到底憋了什么坏, 他最后也没能有机会使出来,安逸的日子突兀地被打散在了不久后的一个夜晚,也许他们不约而同地闭口不提那些隐藏在城市中的蠢蠢欲动乃是过往的经验所致。比起窃来的闲暇, 更像是处于风暴眼中的平静——在欲将一切碾成齑粉的搅拌机面前, 本着嘲弄的态度, 人们应该再讲一个笑话,用来逗乐和解闷。

第无数次踏入警局的人大概没办法共情得到才第二次走进这形形色色忙碌中的心境,话虽如此,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 却也没办法就此组成一些——似是而非格言什么的。因为他并不能再现那些属于父辈的过往, 而布鲁斯亦不是只要他往前走, 总有一天会撞见的未来。

布莱雷利端着可有可无的笑意,布鲁斯将沉默绷成一条简单的线。桌面上搪瓷的杯子在圆形的光芒中微微发烫——肉眼无法看见,这只是存在于内心的印象。若这类印象一直那么靠谱也就罢了, 可惜有时候, 简单的逻辑关系更有利于人们下确凿的定论——

“又来一个?”

戈登说,这不算一句正式的问候, 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偶尔打趣是没关系的。

“不是。”他说:“你可以叫他红雀(Linnet)”

和制服一样,这个临时代号背后充斥着一系列的鸡飞狗跳、群魔乱舞以及当事人无可奈何的摆烂。

——“我不想举火把,谢谢。”布莱雷利捂着眼睛抗议道:“你们就不能放过那首童谣,说真的?已经烂大街了, 谢谢。”

“谁让我们‘都’死过一次。”杰森半怜悯半嘲笑道:“别想了, 鸟名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或许你可以叫红翅鸟(Redpoll)”迪克好心给了个建议。

“……这样一来你不觉得这个地方的红(Red)太多了吗?”布莱雷利没觉得他的提议有好到哪去:“你们怎么不把蝙蝠车也涂红?”

“好主意。”杰森夸张地耸了耸肩:“你行你上。”

“哦,我还以为这儿有人准备更名为‘蓝头罩’?”达米安冷笑一声。他在揶揄兄弟这块从来不过时。

然后——就此打住吧!现在不是能随意散发思维去想那些鸡毛蒜皮的时候。

顶着一个看似集思广益实则根本就是抄知名英国童谣代号的布莱雷利跟在蝙蝠侠身后, 谈吐不凡,教养良好, 看起来与义警、侦探之流格格不入,估计不久后就会有人发现,这位年轻人的作用几乎相当于蝙蝠侠的披风,很难说究竟是一种新型装饰还是在其他方面另有作用。

他有他的一套,蝙蝠侠有蝙蝠侠的一套,硬混在一起可能会引起争端。布莱雷利不时转动一下藏在口袋里的一枚能够接收窃听消息的小道具,这玩意可比他有用多了。他短促地笑了笑,好像是在回应其中一个女警察若有若无的视线——

“死者名艾玛·柯利福,”戈登把资料递了过去。

姓名、年龄、死亡时间、地点、原因,尸检报告中有一部分可以不用看,直接捡最关键的地方看,对,就是这样。

蝙蝠侠翻着那份报告,科技发达的年头,从打印机里出来的纸没有猜想中的尸臭味,在没他什么事儿的时候,布莱雷利扯了扯手套口,好让手腕没法露出来,即使,开着空调的警局里仍然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凝滞感,不能用单纯的冷或者热来形容。

在他们忙着商谈的时间里,他鬼鬼祟祟地摸了摸旁边的盆栽的叶子,因为那玩意绿的和假的一样,他看了看下边的露出来的根茎,好吧,另一位活着的摆设,您好。估计只有毒藤女打进来的时候会注意让这些植物不受恐慌的惊扰,这时候他听到蝙蝠侠在叫他:“红雀。”

……什么,这儿还真有我的事儿啊?

本来准备划水到底的人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他开始怀疑杰森在匡他了。

……

……

简单来说,这是一起——这么说不太好,在哥谭司空见惯的杀人案,死者艾玛·柯利福,三十六岁,经营着一家服装店,死因是过量服用致幻药物。

听起来像是一位瘾君子最终走向了陌路的故事,但在蝙蝠侠的调查中,她实际上汤普森·奥斯蒙德的情妇——奥斯蒙德,真不巧,上周他们才去参加过这位先生父亲的葬礼。

“普通人都妄想过和豪门扯上关系,但很遗憾,最后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布莱雷利感叹道,他很快就看完了资料,并还给了蝙蝠侠:“表面上她是单身,但可以查一查她有没有什么藏起来的子女。”

当一个以剥削他人为生的庞大家族陡然间失去了剥削头头后,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结局——如果此家族日益倾颓,大不了就是一个树倒猢狲散。不过,更大的可能还是随之而来的血雨腥风,人人都想分的一杯羹,拼命地将其他人挤下船。

老奥斯蒙德得到了一个表面上颇为滑稽,内在却十分玄妙的结局:死于外星人入侵地球——和自作孽所导致的黑书庇护失效。老奥斯蒙德今年才五十岁,以他的身体状况和财力来说,他还得有二十多年的时光好逍遥呢!走得太急,以至于遗嘱都立得含糊不清,这老头大概还想对着子女耍耍手段,给点暧昧不明的承诺什么的,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几个私生子。”蝙蝠侠说,“私生子的情况暂且不明,不过也不排除嫌疑。”

汤普森·奥斯蒙德是老奥斯蒙德的大儿子,但他和妻子在唯一的孩子夭折后感情破裂,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继承人。这才是让许多人蠢蠢欲动的最大导火索,如果艾玛真的有给他生儿女育……哼哼,乞丐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布莱雷利没精打采地从兜里掏出了那枚接收道具:“让我们来听听神奇海螺的意见吧。”

蝙蝠侠就这样看着他,黑压压的身躯几乎要把布莱雷利的视线全部挡住。

感谢迪克格雷森早年坚持不懈地在蝙蝠侠身边唠唠叨叨和输出双关语,不是什么要紧关头,蝙蝠侠是不会对搭档的胡言乱语多加干涉,不过用脏词骂人这点不行。

有先见之明的布莱雷利从提姆那儿要了好几个窃听器,准备在去参加葬礼的时候随手就黏了几个上去,提姆准备地相当充足,他把这东西塞进了几枚宝石胸针里,让布莱雷利帮忙调包。

他不想承认自己和提姆英雄所见略同,于是将问题调到了另一面——他不是对提姆有意见,只不过胸针上的宝石怎么看都是真货!

“你这手笔也太大了。”他在灯光下打量了好几遍,然后用手帕包好。“这就是有钱人吗?”

“这不算什么?一枚也就两万美金。”

尽管这些年搞慈善的时候也是花钱如流水,夔娥甚至吐槽他们花钱的速度比烧的还快,真当自己天地银行业务员。但他还是会为这种事情感到些许心痛。

“我完全可以翻进去他们家给你放一个。”

“用不着那么大费周章吧?葬礼上调包不是更方面吗,还不会惹人怀疑,只要宝石是真的。”

他果然和德雷克毫无默契可言。

唯一的问题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录音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来源很难解释不说,充其量只能当个线索。

他以为把录音上供后就没他的事了,结果蝙蝠侠示意他一起来听。

“我?”布莱雷利指了指自己,在对方的坚持下,不得不凑了过去。

或许我应该对达米安韦恩好一点,布莱雷利想,这样晚班他可以早点来换我,说真的。

……

……

在划水未遂,只好跟着蝙蝠侠跑了整整一天的布莱雷利看来,蝙蝠侠的工作属实不是人干的活儿。

得接手一桩又一桩一个棘手的、没有什么头绪的凶杀案,在那些仿佛抽风一般的案件里捋出一个头绪,这些也还好,真正麻烦的是——大家都不太愿意配合,更愿意少一事是一事,所以刚开始,人们必然不会选择配合。布莱雷利已经经历过哥谭人的难缠了,没想到还有更难缠的。

不论你怀着何种目的:伸张正义或嫉恶如仇。采用何种姿态:礼貌、好奇或者恶劣。反正没人愿意听你的就是了,要么会说“我会请律师”,要么就是直接赶人。如果蝙蝠侠的身份能省去上述步骤,那好吧,全世界的侦探们没准都愿意来当蝙蝠侠。

……到底谁会想当蝙蝠侠啊!布莱雷利拧开瓶盖,喝下了今天的第一口水。他拉上帽兜,大雨浇灭了柏油马路的燥热,他们站在一处檐廊下,成排的罗马柱撑起了大厦恢弘的排面。布莱雷利扶着柱身,远眺着广场的喷泉上坐立的长着角的摩西。

这让他看了一眼蝙蝠侠的那两个尖尖的耳朵,并在蝙蝠侠注意到之前立马撤回了目光。

如果让布鲁斯来讲这一天,那他会说,布莱雷利确实和他……不那么地像,他思维敏捷,反应迅速,擅长从多线构思,并且做事讲究出其不意。

也许是受他那两个好友的影响,他在规划任何事情的时候总会尽可能多地留有余地和退路,从表面上看,他是个喜欢做许多备用计划的人,实际上,其中的内在逻辑不完全同蝙蝠家一致。打个比方,如果说提姆的能力在于规划全局,那么布莱雷利的能力在于随机应变;提姆能够从蛛丝马迹中看到后续的无数种发展,而布莱雷利不到最后一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来。

蝙蝠侠能够作为整个家族的领袖,自然是两者兼之的,他评估着布莱雷利的优缺点,并在他偷偷看自己的时候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不过,在那个瞬间,让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点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他还没来得及细想——

灯光穿过了层层乌云。

一个新的不眠之夜即将来临。

布莱雷利最后还是等来了罗宾,但是没能如愿以偿地换班回去睡觉。

——阿卡姆迎来了久违的暴动。

第 64 章

其实率先出头的人是谜语人。

这群性格迥异的犯罪和神经病们各有各的特立独行之处, 千奇百怪的犯罪理由,五花八门的犯罪手段,还各个都堪称典范, 在不是给GCPD添堵就是给蝙蝠侠添堵的精彩人生中, 唯一能拯救的大概只有万千意图选择与犯罪搭边的论题的倒霉学子, 尽管一般人也得不到进阿卡姆疯人院进行实地调查的机会。

真该给蝙蝠侠颁奖,他除了要救被卷入暴动的无辜路人,还得捞那些自己找死的大天才们。

青年猫在一处高高的通风口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凶狠的……精神病患者,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多米诺面具, 打开了屏幕共享, 把位置同步过去后,从腰间摸了个麻醉弹出来。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问布莱雷利,初次做义警的感受如何, 他无论如何都得说——

“谢谢, 第一次当猫,感觉不大好。”

他撇了撇嘴角, 反正没人看得见他。在处理犯罪的路上,他感觉自己快和野猫没区别了:石砌的高墙、十九世纪才落成的巴洛克风建筑、某户人家的阳台、随便放在什么地方的手脚架、废弃的集装箱……每一条路线都不是正常人会走的,蝙蝠侠在抄近道这件事上实在天赋异禀,一路过来,你能看到的同路人只有耗子和猫。

他跟着蝙蝠侠灵活地穿越在这些不被注意到的阴影、建筑与建筑中的空隙, 甚至是地下通道中, 有的路隐蔽到在这儿住了十年的居民都不一定知道。

他们在路过一处仓库时发现了这两个穿着条纹衣服的犯人,于是布莱雷利被留下来处理这两个大块头, 蝙蝠侠继续去找隔着耳麦都能听见的、正不知在哪大放厥词的谜语人。

布莱雷利挺想为这两个倒霉蛋掬一把泪——他们大概以为躲在建筑里就不会被发现了,殊不知越偏僻的地方, 没准还越容易撞到正赶时间的蝙蝠侠。可惜他没有表演型人格,也没人爱和这群神经病打交道,全部放倒了事。

布莱雷利想了想,他在某些需要加个夜班的晚上,也确实基本遇不上蝙蝠侠,现在看来,也许还是因为他走的路还不够偏——虽然一部分通道到底算不算“路”还有待考证。

事后他把这事告诉夔娥的时候,夜兔噗地吐出了瓜子壳,并不走心地建议,如果想为了节目效果,他们在夜晚出行的时候可以携带某款中国出品的导航。

“而且恕我直言,他们那路不叫猫走的路,猫没法飞。”

“……是喔。”

话归正题,暂时化身需要依靠钩爪枪来达到飞行效果的猫……义警后,布莱雷利就没法把在某些时候关掉频道,以达到耳朵清静的效果了,他怕错过重要信息。

这里不针对任何喜欢在频道里唠唠叨叨的夜翼,他就是单纯地受不了谜语人。

“我为这事策划了很久,你想象不到这究竟是个多么精妙的谜,蝙蝠侠,我本来还想将它留给你做圣诞礼物——”

“可现在才八月初。”

杰森嘶了一声:“他怎么不老老实实呆到十二月再出来?”

“搭了顺风车吧。”搅局者接了一句话,她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几株看上去不太对劲的植物:“你们说我现在一把火把这边的绿化烧了,毒藤女会不会出来?”

“别,”提姆喊道:“先解决谜语人!艾薇的事情过会再说!”

“好吧……哦,瞧瞧我看到了什么?一个鬼鬼祟祟的稻草人。”

为稻草人默哀。布莱雷利从顶端跳下去,他踢了一脚犯罪们,确定他们能够安安稳稳睡到保证一眼醒来梦回阿卡姆后,开始无聊地等待警察的到来。

“所以谜语人是来干嘛的?”他集中注意力听了一点:“猜谜语而已,他完全可以让人把谜语递出来给蝙蝠侠猜,又或者是去网上开个谜语挑战。”

话虽如此,布莱雷利却清楚地知道,猜谜,一种古而有之的游戏,在不确定与确定中摇摆,占卜、寓言、神谕、智力竞赛、神权时代的故弄玄虚!

正如历史学家约翰·赫伊津哈所言,一个问题的答案不是通过反复思考或逻辑推理找到的,而是突然之间找到的。这点既适用于侦探生活,也可以套进猜谜游戏。布莱雷利抱着双臂,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手臂,他想,许多谜语的目的相当明确——就像谜语人目前对蝙蝠侠所做的一切那样。“致猜谜的人于羞愧的境地”,而要使其羞愧,就必然要出一个猜谜人知道的谜底。

简单来说,你不能对着一个从不知道“大海”概念的人出关于“大海”的谜题,谜语人的谜也是如此,一件简单的事物,一个你完全理解的概念,用玄而又玄的语言描述出后,像一阵若有若无的烟雾,让你看得见,但抓不住其本质。

提姆对布莱雷利说:“谜语人认为他拥有超人(Overman)的特质,他极度自负,坚信自己的能力——智力能让其到达一种不受道德束缚的新境界。”

杰森则评价道:“我以前就觉得,那个绿了吧唧的家伙多少有点老套,哈,他难不成还想追求诗艺?”

针对第一句话,布莱雷利回了一句:“很多不自量力的人都有过这种错觉,尼采要能活过来,真该写个说明来澄清一下,不要对号入座。”

对于第二句话,布莱雷利挑了挑眉:“谜语诗?”

杰森说得不错,古英语的谜语诗大多采用第一人称叙事,“我是什么”,这也是谜语人出谜语的常用句式。

你是个绿帽子神经病。他想,但是蝙蝠侠那边好像还挺混乱的。

闲着也是闲着,他单独敲了敲提姆。

“能帮忙搞一个广播吗?”他问:“最好能让蝙蝠侠在的那个区域听到。”

“你想做什么?”

给叨逼叨的谜语人添堵,当然,深谙语言是门艺术的布莱雷利选择换一种说法。

“给蝙蝠侠制造机会。”

……

当爱德华·尼格玛将谜题放到舞台正中央时,他颇为得意地冲着观众——和另一位演员优雅地行礼,来吧,来吧,他想,蝙蝠,输或是赢,都是由我决定的。

“——那么,我是什么?”

他咧开嘴角,在一群人惊恐的叫声中。哦,欢呼有了,他还不到取下帽子宣告胜利的时——

——“是狐狸在冬青树下埋葬自己的妈妈!”

史蒂芬妮发誓,这是她咬字最清楚,声音也最洪亮的一次发言,半个哥谭都能听见!这里,她得感谢提姆的扩音器,以及布莱雷利的点子支援和对她的信任。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谜语人的脸还能有比他的帽子还绿的时候。

哇哦,有趣,她已经听见谜语人在喊是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杰森差点没当场笑抽过去。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栏杆,像一个癫痫病患者,太有才了!狐狸在冬青树下埋葬自己的妈妈,这在爱尔兰是个取笑谜语的谜语,本意是有些谜语是无法猜测的——但显然,眼下无异于指着谜语人的鼻子骂,哦老兄,你搞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没人在乎你的谜题哈哈哈。

知道这个的人不算多,不过以自诩比肩尼采式超人的爱德华·尼格玛明显听懂了。说真的,爱尔兰谜语嘲笑盎格鲁·撒克逊式谜语,真有那小子的。

能笑到明年的笑话增加了。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小子。”

“谢谢,”布莱雷利说:“倒也不必。”

在他们取笑谜语人破防的时候,蝙蝠侠已经抓住时机冲了上去。

这里让我们祝他一路走好,最好早日滚出哥谭。

……

……

布莱雷利没按原路返回,他选择走一般的小巷子去和其他人汇合。

下榻韦恩家的头几个夜晚,没什么睡意的他会站到落地窗前,目光以韦恩岛为起点:灯光辉煌的大桥,与夜色融汇一体的海湾,他看到哥谭,无限趋近与孤岛的城市。水中的城市倒影生活着无数死于这座城市亡者,人们一厢情愿地幻想着,可到头来,那儿到底只能是鱼的老家,不可能寄托任何理智之人的情思。

而生活在哥谭中的人会比光看得到哥谭的人更善于嘲弄自身的冷漠,下城区常年弥漫着一片若有若无的绿光,那是雾气染上了霓虹色的灯光所致。警戒线拉好,保持纪律和严肃,一街之隔,疯子们正在狂欢。

他停下脚步,在这空无一人的、绿雾弥漫的街道上,他听到了脆如银铃的笑。

有人哼唱道:“Oranges and lemons,Say the bells of St. Clements.”

回音四面八方地重复着欢快的曲调,夏夜,潮湿又闷热,像一个困住鸟儿的阴谋。他抽出甩棍,刚好挡住了一波骤然发难!

金属和金属在角力时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他发觉对方的力气可以说惊人的大,于是选择放弃硬碰硬,手腕一偏,棍梢立马将力引走,他用最快的速度撤出了攻击范围。

“哼哼,有意思,你就是新的小鸟吗?”

女人嚼着口香糖,怪异的妆容,露出大片的短衣裤,还有拿腔拿调的说话方式——

“坏蝙蝠,都不告诉我他有新小鸟了,不过没关系。”她吐出一个泡泡,随着“啪”的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难得回哥谭一趟,来陪我玩玩吧,小灰鸟!”

黏腻的恶意,亢奋的语调,他想,他知道这是谁了。

小丑女,哈莉奎因。

第 65 章

一个局面的形成通常包含了多种因素, 大到选择的方向,小到细节的把控,布莱雷利试图将胸中的浊气和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恼怒吐出去, 他在这方面做得一向不错, 于是他堪称灵巧地避开了挥劈下来的棒球棍, 并决定回头再去和他关系时铁时塑料的家里人掰扯这件事。

尽管对于这些哥谭恶人来说,他们彻底改邪归正的概率远小于第二天起床听到总统宣布美国解体的概率,至少后者在诸多政客的奇葩操作下没准真有一天会实现。布莱雷利只是没想明白,就资料上的描述来看, 近些年, 这位——著名的哥谭伥鬼已经逐渐脱离了控制着她的老虎, 行事愈发亦正亦邪,偶尔还会给蝙蝠侠帮忙!在以上的前提下,就无可避免地引出关于这件事的两个问题:

她没事来找我麻烦做什么?我得罪过她?

棒球棍的棍风力道很足, 硬挨上那一下没准人都得飞出去, 他的眼珠左右移动着,在带夜视作用的面具下沉稳地判断着对手的走势。哈莉奎因的体质经过改造, 力气大上常人许多,不然他还是有把握在一招之内将棒球棍从她手里卸下来的。布莱雷利边打边退,棍随身走,看准对方第三次抡棍的时机,猛地反手一戳。

电光在黑夜里炸开。

感谢德雷克老板送的高科技, 他提棍从下往上一扫, 打飞了对方手里的武器。

“哈、真是不可爱的小鸟。”她的一只眼睛神经质地抽搐着。即使面对直指喉咙的鞭棍,也不见半点畏惧。

“那还真是抱歉。”没有半点歉意的布莱雷利说, “说说吧,女士, 挑这种时候——回来,是想跟着老朋友们常回家看看?”

“又或者,是为了一份未了的余情?”

“哦,有些时候,还是严肃的小鸟更有趣。”她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挑染的马尾让她看起来有了那么几分少女的俏皮。她像是想了想,摊开一只手:“——男孩,你得知道,贸然谈论一位女士的——前任,是不礼貌的。哈哈。”

“是啊,尤其是对于你这种看上去像那种会为渣男再跳上三次哥谭湾的人——而言。”

“你确实一点都不可爱。”

“我的荣幸。”

“你和他们确实很不一样。”哈莉眯了眯眼睛。在这种距离下,没有太过夸张的笑容,也没有将人的面貌扭曲的璀璨灯光,在夜视状态下不太能分辨出对方妆容颜色的看来,这个女人实际上应该是很美的,即使她非要以疯子的姿态登场,他如果仅仅是观众,也不会吝啬掌声——

“你认识我。”

肯定句。他没有皱眉,而是继续笑吟吟地同她说话,小丑女则长长地“姆”了一声,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多少人不懂爱情,我一开始是那么认为的。”

布莱雷利没有说话,他回想起关于小丑女的资料——治病把自己治搭进去,斯德哥尔摩,爱小丑爱到尊严尽失,他很难认同这玩意叫爱情。

“哦,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一看就知道!虽然现在的我也很难回忆起那种感觉了——”她握住布莱雷利的棍子,语调甜蜜:“像一场热病,你生过热病吗?不知死活地寻觅、毫无保留地给予,人是不能如木偶般跳舞的,但他做到了——我做到了,哈哈哈。”

“没人能懂那种感觉,没有人……好吧,当时的我确实很快乐,那是一种瘾,谁不想拥抱欢乐呢!但是——”

“我已经失去了那种感觉,亲爱的小鸟,我切切实实地经历过——热病,我记得那种欢乐,可我每每去回忆中找寻,却恶心得像在吃鼻涕虫!”

“我曾经以为自己病了——但是我发现,是她在悄悄清醒。目前来说,我们愿意保持这种平衡。她病或者我醒,我病或者她醒,在彻底作出取舍之前——”

他察觉不对,立即像抽出棍子,却被伺机而动的某种——根茎类植物捆住了手脚!

刚才还在大谈自己爱情心路的哈莉奎因立马高高兴兴地扑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毒藤女。

“他是谁?”艾薇揽住哈莉的腰,不动声色地在她的头发上吻了一下。并顺便操控植物毁掉了布莱雷利身上带着的信号发射器。

好吧,看来不是为了旧爱,而是为了新欢。布莱雷利思考了一下,他没有太挣扎,以免植物越捆越紧,保持现在这个程度,还有逃脱的机会。

“一只罕见的新小鸟。”她高高兴兴地介绍道,活像个什么飞禽贩子:“你看,他会笑呢。”

她们窃窃私语着什么,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恋人,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情况,那没准还蛮温馨的。庞大的植物挡住了两个人的身形。

“如果你们要私奔,我会当做没看见的。”布莱雷利对这种戏码实在没兴趣,“只不过——”

“嘘。”

哈莉奎因拨开丛林,走到他面前,然后一把撕下了他的面具。

她的手抚上了那张脸,那不像是正常女性会拥有的一双手,没有半点柔软,而是更接近于……一种鞣革。

“我确实是来接小红的……不过那是第二个目的,小鸟,别告诉她,这是秘密。”她用呢喃般的语气在他耳边说:“——哦,这只是一个委托,你看,就连小红都说——”

他像是抓到了什么,但他没办法闭上眼睛,也没办法捂住耳朵——

“你身上有股甜橙混合柠檬的味道呢,只不过淡得快闻不见了。”她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你不会忘了吧?”

他回以冷静平和的目光,须臾,垂下了眼睑。

可他仍然在笑。

哈莉又说了些什么。

“话我带到啦。”哈莉说:“很少在这种场合见这张脸笑呢,你和他真的不一样,哦,尽管我现在不想和蝙蝠起冲突,但是,作为不尊重女士的惩罚……”

她像少女一样咯咯笑着,手指划过那张脸:“我老早就想那么干啦,不用谢,小布鲁西,可能会有点痛——”

蜡烛照着你睡觉,斧头把你头剁掉。她唱完了童谣的最后一句。

他蓝色的瞳孔骤缩,汪洋在其中跌宕起伏。

……

……

“阿莱?你没事吧!”

最后一个回来的是夜翼,他记得在红雀的标识从定位上消失后,提姆立马就让史蒂芬妮过去了。

尽管相比起其他穷凶极恶的神经病们,艾薇起码……好吧,她也不能完全称得上“友善”或者“好对付”,那都是相对而言。

“我能有什么事。”布莱雷利有气无力道,他正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把没有靠背的高椅上,老老实实任阿尔弗雷德替他处理伤口。

“是啊,要是我再到得晚上那么几分钟,”正拿着一杯冰沙的史蒂芬妮说:“他的伤都能自己长好了!”

布莱雷利反驳了一句没那么夸张。

只要我不尴尬,他冷静地想,尴尬的就是别人。

……

……

“也就是说,他这一趟夜巡除了被哈莉用回形针扎了两个耳洞外,其他地方屁事没有。”杰森总结道:“……我服了。”

“呵,因为她老早就想看布鲁斯带耳钉了。”布莱雷利皮笑肉不笑地说:“她还给我推荐了好多耳饰品牌。”

这简直是场无妄之灾,你想看布鲁斯带耳钉,你戳他去啊!戳我做什么!

让儿子替自己背了次锅的布鲁斯什么都没说,他悄悄地拜托阿尔弗雷德在今天的晚餐中多加了几道中餐,并在吩咐完这一切后,开始准备询问布莱雷利具体情况。

但他大概暂时无法如愿了,因为被布莱雷利被其他人围在了椅子上。

“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发炎的话就不好了。”金发少女用指背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耳垂:“你想留下吗?”

“无所谓吧,这个。”他微笑道:“你想看我也可以戴给你看?”

“打算留下的话,你有对什么材质过敏吗?对金银过敏吗?我那儿刚好有两对没拆封的。”芭芭拉问。

史蒂芬妮和芭芭拉站在布莱雷利两边,讲了一大堆让布莱雷利觉得麻烦的注意事项。末了,史蒂芬妮才慢慢说了一句:“嗯,考虑到有阿福在,所以上述问题都不是麻烦,你有什么事问他就可以啦。”

可见这个家的天至少有一半是管家撑起来的。

之后,女孩们就他在养好耳洞后应该戴耳钉耳环还是耳坠,长款还是短款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你真的打算戴?”迪克在他身后小声问。

“你得清楚一个概念,”布莱雷利用同样的音量回答:“比起想看‘我’戴,不如说是想看‘我这张脸’戴上的效果,你懂吧?”

迪克秒懂。

“你是真的不把这张脸当你自己的。”杰森说:“挺好,我喜欢,你想试试夸张一点的吗?我可以出钱。”

布莱雷利看了看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到人群外的蝙蝠侠,决定闭嘴,他把手搭在膝盖上,准备欣赏杰森察觉到不对后回头的英姿。

布鲁斯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拎走了布莱雷利,得到了他和哈莉奎因的谈话过程。

“我刚开始也以为她是冲着小丑来的,”布莱雷利摆出思考的样子,他没讲的地方还挺多的,不过他认为那不重要——有什么能比小丑更重要呢?

他回想着关于小丑的资料,无序、混乱、疯狂,专属于哥谭的弄臣,让人捉摸不透。

“我总觉得她不像是会悔改的人,理论上,小丑女的自我认同与自我价值源于小丑——容我说点恶心话,可能在她看来,没有小丑这颗太阳,小丑女作为月亮也就不可能发光。”

“但她的观念似乎有所更改……其中应该有某种契机?她开始独立出来了,并且——”

他双指并拢,做了一个冲自己开枪的动作:“——看上去也没有出现认知崩塌的情况,要么她还在装,此番前来是当前哨,要么确实决定抛弃渣男,第一种可能没什么意思,第二种可能就……”他想说“好玩多了”,但最后还是用了一个“有点奇怪”来模糊过去。

“小丑这次没有跟着跑出来,他在谋划什么吗?”

“不管他在谋划什么。”

布鲁斯开口:“这件事我会去核查的。”

他无视了布莱雷利表现出的兴致缺缺的口吻,只是让他早点休息。

“明天开始你暂时不用跟着夜巡了。”他说。

“嗯?为什么?”

“你打了耳洞需要修养,不能熬夜,这周也不要碰水。”

“……”

布莱雷利用一种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他。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老爹今晚还被机关划出了个需要缝针的口子,他自己像没事人一样该熬熬,有什么脸押着仅仅是打了个耳洞的儿子去休息,这是哪国规定的双标法?

“不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布鲁斯请出了书房。

这时候,下一个被约谈的人姗姗来迟,提姆拍了拍布莱雷利肩,以示同情:“他这人就这样,习惯就好了。”

布莱雷利表示不太想理解,他还是回去睡觉吧。

……

……

“找我有什么事?”

来了之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和布鲁斯互相注视的提姆终于忍不住说了第一句话:“你也听到了,他已经离开了。”

“……如果你还记得之前四月份的那个案子。”布鲁斯说。

“你是说,那起跨度为三十年的纵火案?我记得人都已经关进监狱里去了。”

他抬起眼睛,“没错,其中有一个疑点我一直没想明白,也就是最后召唤撒旦的阵法。现在看来,是我们先入为主了。”

“他们杀了人,又搭建了从前没成功的阵法——但是事发的时候,他们都不在现场。如果说,这件事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可能,那他们完全可以复刻从前的模式。”

“……但是他们没按从前的来,而是更改了步骤,让阵法成功……那些人为什么突然想要更改步骤?还一次性搞成功了?我事后调查发现,他们并不知道阵法成功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件事的结果。”他们异口同声道。

提姆揉了揉眉心:“……好吧,我会想办法跟进的。”

……

……

他直到回到房间,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他碰了碰自己的耳朵,一股刺痛传来,他看着洒进房间的月光——月光啊,他往前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放任自己往后倒去。

细密的刺痛没有停止,他刮到了伤口,但从不在乎。

……果然,小丑是蝙蝠侠的一个禁区,只要他敢往那个地方试探,就一定会被牧羊人像赶羊羔一样赶出去。

哈,像谁乐意对一个游行疯子有兴趣似的,要不是蝙蝠侠太难骗,他也不会出此下策。对小丑问题的试探,足以让蝙蝠侠认为自己想去了解……小丑,哦,有的东西确实不该贸然触碰。然后布鲁斯的关注重心就会转移到如何把他隔开——

这样一来,布鲁斯就不会再去追究隐藏起来的对话,和微不足道的陈芝麻烂谷子们了。

他捂着眼睛,低声笑了起来,早知道——这就是提一句小丑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就不搞之前那出来转移注意力了。

留耳洞真的很麻烦。

第 66 章

有时候, 他喜欢在夏季沿着街边的阴影散步,没有什么亟需操办的事项,也不必用跑的去接近某一个目标的时候, 他就会往行人旁边一站, 让倒影穿梭在橱窗中。兴许, 在不经意间面对镜子时,因漫不经心或毫不在意而松弛出的某个表情,那才意味着真实,而存在着的, 被情绪、行为、对错、因果所左右的肉*体才是真正的过客, 是灵魂制造出的假象。

他自己散步, 或者和朋友一起散步。和夔娥出门只能在阴天,他们逛着逛着就会钻进一些礼品店,要么就是被路边摊的吸引;和阿尔塔蒙倒是更省事, 他们会迅速地做完采购的活, 然后阿尔塔蒙去书店或图书馆,他就自己再随便打发一圈。他观察落到绿叶里的绿翅昆虫, 快速闪过的野猫,还有盘旋在城市迷宫的鸟雀。招聘广告,不论哪国都有的淋病医生和江湖骗子;柏油马路,散发难闻的气味,马需要广阔的草场, 但车只需要笔直且无疑的前路。他散步, 拼拼图,叠纸牌又或者到厨房给夔娥打下手, 都是为了短暂地从纷繁的想法中抽离哪怕一刻钟,他从不贪这个心。

阿尔弗雷德对他的做法不可置否。不过他还是委婉地提示布莱雷利, 他完全可以去干点别的。

“感谢您的帮助。不过,您大可干点真正想干的事情。”阿福将手套取下。他看了一眼即将把自己活成一株盆栽的布莱雷利,在他让对方歇着之后,他就一直在客厅发呆到现在:“闲暇宝贵,布莱雷利少爷。”

“我知道,但……”布莱雷利回答,在他随手将抱枕放回沙发上后,有着一双白手套的黑猫从后方绕了过来,轻巧地跳进了他的怀里,把正准备站起来的布莱雷利按了回去。

“二楼有一个影音室,旁边就是室内泳池。”阿福说:“或者您想出去走走?”

蝙蝠侠的禁令似乎只针对夜间活动,也就说,在白天,布莱雷利爱做什么做什么,他完全管不着。不论是想去滑雪蹦极还是马场都可以。而布莱雷利很难开口说自己只想去散个步什么的——特别是考虑从这里到市区需要跨一座大桥,还得开二十分钟的车。

这就没必要了。

他并非每天都这样无所事事。万事屋由于员工外出培训故而暂停活动,却不代表他不关注地下世界的消息。说起来,蝙蝠洞里的资料比一般情报贩子还灵通些,在这个你得为知识付费的年代,白嫖确实很爽;他整理了一下账本,以往捉襟见肘的账面已经平了不说,还大有盈余,等这个季度结束后,下个季度的对接或许能提前上许多。夔娥之前提到过一个她们本国的山区学校需要捐赠,现在完全可以再加上三所这样的学校——

他没感觉到太多的平静,内心充斥着一种奇怪的理所当然。日复一日,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也算是梦寐以求……

……

……

“这更像是一种风雨欲来。”

夔娥说,她一边咔嚓咔嚓地啃能量棒,一边看另外两个人忙活。

“有的人看上去若无其事,但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平静。”

“你就不能做个安静的吃饭人吗?还有别插旗。”

数次表示自己很好没什么事不用担心的布莱雷利还是被管家先生拿了个借口给打发了出来。他将阿尔弗雷德猫放进猫包,嘱咐布莱雷利带猫去洗澡——将一堆猫用的沐浴露装好后,管家直接开车把人送到了大都会。

于是夔娥开门就看到了一人一猫杵在她门口,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干脆把阿尔塔蒙也喊了过来。

理由是给猫洗澡。

他们随便谈论了一点近况,在布莱雷利和夔娥日常拌嘴的时候,阿尔塔蒙已经熟练地将泡沫打好,猫紧紧地扒着他的手臂不放。

交谈的过程中,布莱雷利深刻地反思了自己在这次员工培训中的划水,并表示听取意见,坚决不改。

蝙蝠侠从不单干——不论他自个对这句话有何种见解,事实胜于雄辩,连布莱雷利自己也更倾向于合作。但他很快发现,他还是太低估蝙蝠侠那若有若无的保护欲了。

“没准是因为你是他的后辈。”夔娥见怪不怪道:“一部分人会有这种毛病啦,对平辈不加干涉,对孩子就不一定了。其实我还以为他像是比较开明的那类……”

“他挺开明的。”布莱雷利摸了摸猫猫湿漉漉的脑袋,“我觉得哪天提摩西真的准备出柜他也不会反对。”

“我说的不是这个,哎呀,把白左理念放一边去好吗。”夔娥咬着第二根能量棒,连比带划:“他看起来是想做一个好父亲,可表现出来的总是……力有不逮,他好像怕把你也搞砸了一样。”

“……这是什么理论?我又不是豆腐,说砸就砸了。”

“你不懂,这东西在东亚还蛮常见的……哦当然哪里都有一些会尊重且理解子女的父母,也有那种超级窒息的大家长。”

她拍拍手上的碎屑。

“再说这行又分外危险……”

由于没有烘干机,又不能指望这只猫能学着隔壁的外星狗一样飞上天自己给自己烤太阳,只好让布莱雷利先抱着阿尔弗雷德猫,给他尽量擦干,再看看他对风的接受度。

还好蝙蝠侠的猫和蝙蝠侠有着一样——粗韧的精神,虽然洗澡的时候没少叫唤,吹风的时候还是相对安静的。

危险,这点也确实,他想起杰森给他胡诌代号时的戏谑之言……都死过一遍。杰森似乎笃信布莱雷利早晚会知道这个,索性也根本不掖着藏着。要不是在德国那阵子被这位老兄撞得够呛,他还真以为——

……这就是原因所在了。布莱雷利有一下没一下地替猫猫梳着毛发,惬意的呼噜声,温热的皮毛,若是他与蝙蝠侠没有这一层关系,那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他只消把自己当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后辈,他是说,蝙蝠侠自然不会因为谁谁谁和他有血缘关系就过于苛责或者有什么偏心的举动……只是这样对谁都好,没有过多的情感负担,看看另外两组就知道了。

“喵嗷。”

猫冲他叫了一声,在吹干毛发后,也没一点恋旧,直径跳到了阿尔塔蒙怀里。

行吧,阿尔蒂亚到底还是比他更受动物欢迎的。

……他——布莱雷利在心底如此称呼道——早应该被命运摔成了碎片,居然时至今日还在凭着那种无畏的韧劲将自己粘合在一起,谁都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胶漆。他是人,逃避、恐惧、创伤、惊惶,一切人该有的负面情绪他都会有。人本不可能将自己活成一座山,但他做到了。

如此一来,又一个由于某种缘故、偶然或者说,命运特有的幽默感,而来到他身边的,既踏足危险之地、也不会再带来更多助力的孩子,其实对蝙蝠侠而言,或许只是徒增了一层臃肿的关系——他不紧不慢地调着电视频道,和夔娥讨要薯片——惆怅的是,蝙蝠侠压根不会觉得臃肿、无关紧要。他那紧皱的眉头表明了他的选择:他从不把布莱雷利的存在当成累赘,即使布莱雷利很难克制自己不去想:他的出现就是个实打实的包袱。

和煦的光从头顶落下,夔娥的睫毛阴影打在她的皮肤上。这是克拉克寻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据说最接近太阳的一款人造天空灯,造价不菲,好在能报销。

她的面容柔和,皮肤白皙,就像生来就该在阳光下微笑。

“诶,你打耳洞了?”

她伸手将他耳边的碎发拨开。

“意外。”布莱雷利说。阿尔塔蒙听闻,也凑了过来。

“不要碰水。”他说:“……疼吗?”

他哑然失笑。

平时中枪都算不上什么呢,这才哪到哪呀。

“不,没什么感觉。”他实话实说——当时他一直在琢磨哈莉奎因那番话的意思,根本没在意过这个。回过神的时候,那两颗回形针就已经挂住了,血滴下,又凝固,一句话就这样突然闯入了他的心湖:是否只有当哥谭仰头饮下了无数哥谭人的血与泪时,才致使此地的居民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哥谭人?他淌过几遭血,却还不曾掉过一滴泪……

被当做借口带出来,还遭受了对于猫来说未免有些无妄之灾的水难后,黑猫舒舒服服地窝在斯拉夫人的怀里,在近乎阳光的灯下打着盹。但有时候,猫闭着眼睛,可不代表他真的睡着了,阿尔弗雷德猫“呜咕”了一声,半掀着眼皮。

糕点,散发着东方草药味的姜茶,一本崭新的书,矮桌,夔娥能为朋友们准备的一切都摆在了眼前。阿尔塔蒙还是默不作声地翻着页,布莱雷利靠在他的另一侧,像第二只偷偷打盹的猫。

和往常一样,就像他们从没有分开过似的。夔娥端着平板,在苦恼该如何把相机带到宇宙,她想分享的不止深邃悠远的星海。

猫抖了抖耳朵,这回他是真的睡过去了。

这里并非哥谭,远离了漫天的水汽、雨滴的喧嚣之后,夏日的嘈杂逐渐浮现。

……

……

在一众超级英雄之中,没人能比红雀的职业生涯来得更短暂,尤其是在一个代号能二倒手甚至三倒手的正义联盟里。他就像个惊鸿一瞥的幻影,说实话,大部分人还以为那不过是红罗宾的另一个把戏。

这对父子的相互试探不算无疾而终,一个屋檐下,即使晚上不能见,白天也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撞上。布莱雷利接受了一部分蝙蝠洞的权限,不过,他到底能不能算一个好后勤,还另有说法。

身处家族之中,游离蝙蝠之外,一个好状态,若即若离,相处娴熟却不过分亲近,即使他的奇怪想法除了坑反派,还时不时会坑到自己人;一个好的开端,多疑的父亲和多疑的儿子,一种天然的不平等,有时候并不能直接拉进彼此的关系。不过,这就像一场行军,还能唱着歌的步兵,也就意味着还尚有余力。

不过,正如夔娥所言,风雨欲来的前兆不外乎此。

继上次仓促的合作后,他们再次被英雄们带上了战斗前线,就这样,新的麻烦像一个又一个的“但是”——不负众望且历尽艰辛地——找上了他们。

每到这时候,即使是布莱雷利,也不免迷信一些定律:

……早知道就该在夔娥插旗的时候阻止她的!

第 67 章

等他们从瞭望塔回到地球, 空着手前去,回来时却每个人都拎上了疲惫与疑虑构成了行李,外出的情绪并不是全部都适合带回家。事发突然, 只能匆匆地把感受连同所见所闻一起打包。最后在敲开家门的一瞬间, 这些没收拾得妥当的行李就难免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碰地爆开, 然后造就出不可估量且尴尬的一地狼藉。

就好比现在。

杰森端着一桶爆米花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布莱雷利将外套递给阿尔弗雷德。他神色疲惫,头发也凌乱不堪。宇宙嘛,多少也是有时差的, 谁也不知道他这次在上面是度过了三天还是三个月。杰森和他打了个招呼, 并慷慨地把爆米花递了过去。

布莱雷利蹙了蹙眉头, 他看上去有点惊讶。

“还是说你想要热狗?自己去厨房里拿。”他指了指身后:“你回来得很及时,迪基鸟正嚷嚷着看电影。”

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好像准备说些什么, 杰森注意到了这一点:“你想讲讲你的宇宙之旅的话, 我推荐你去和迪克说,他一定会认真听的, 特别是关于声讨蝙蝠侠的部分。”

他可太清楚这个了,有时候,蝙蝠侠的决策是正确的与蝙蝠侠的专断独行让人觉得毛病,这两方面从不冲突。他本来想通知完就走人,却发现布莱雷利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表情有点……奇怪。

当他抿起嘴角, 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实在是太像他晚上那个爹了, 杰森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所以他伸长了手, 仗着身高把人揽了过来:“嘿,兄弟,别那么苦大仇深,你看上去活像一个死了爹然后现在不得不去继承爹的披风的倒霉蛋儿。”

布莱雷利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等等,我……”

他想解释——只要他在这时候能说出一句话,后边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迪克从餐厅走了出来,带着烤好的香肠还有炸洋葱,他快乐地和布莱雷利打了招呼:“阿莱,欢迎回来,去宇宙的感觉怎么样?”

“你看这小子这张脸就知道不怎么样。”杰森哼了一声:“这种事我还是推荐单干,老头有时候真的很烦,他现在应该深有体会了。”

“……”布莱雷利沉默以对。

达米安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扫了一眼布莱雷利:“父亲呢?”

“……其他人都在下边。”

他说:“首先,我有话要——”

“行吧,电影还看吗。”杰森从盒子里拿了根热狗,只有这部分家庭聚会里,阿福才愿意他们吃点垃圾食品,不过种类不多;他今晚心情还不错,要是布鲁斯能明天早上才到就更好了。

达米安选择下去看看情况。

真该给他颁个好儿子奖,杰森想。他才懒得去凑热闹,安安静静看电影不好吗。

迪克选择把自己的那份爆米花塞给布莱雷利,然后把人捞去家庭影院,正义联盟这趟去宇宙似乎和一个生态调查有关——听起来想上次虫子事件的一个补充,一个没什么危险的活儿,从出发到归来,紧急通讯一次都没响过,和以往唯一不同的就是带上了三名实习生。

“你想看什么电影?喜剧片?”

“你怎么不问问我。”

“杰森有时候更偏好有诗意的,”迪克说。如果在听迪克说话的同时,仔细盯着他的眼睛,就很容易被他的专注和真诚所折服,漂亮又热情的小伙子,没人不爱:“就是有时候会显得太平缓。”

他说得很委婉了,简单来说就是容易觉得无聊。

“……你一个选印度歌舞电影的人到底哪来的自信对我选的片评头论足?”

……

……

布莱雷利中途没有半点插话的机会——他俩一边吵一边把人挟持到了家庭影院,最后折中了一部塔西姆·辛导演的《坠入》,既有油画一样明艳的色彩与荒诞的美感,又有着印度导演的奇思妙想。在经历一阵黑白片段后,故事从罗马尼亚的一所医院开始,那是个阳光明媚,却不显得嘈杂的开场。

他坐在中间,好位置。在荧幕中的女孩向下丢纸条时,镜头移动到了下边——他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一车黄灿灿的橙子,接着立马反应过来了这无意间的举动似乎蕴含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信息。

他在黑暗中先转头看向迪克,青年注意到他的目光,俏皮地冲他眨眨眼;随后,他又偷偷扫了一眼杰森。一切发生得那么理所应当,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爆米花放到了布莱雷利的座椅两边,以便他随时拿取。

这……很好。他想,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他说着,却不免想到了其他不在的人。这没准也是一种贪婪,他希望此时此刻,并不只有三个人坐在这里……

——电影最终还是没能看完,达米安发了好几个紧急通讯,但在迪克接起来的时候,那头的声音却显得有些不紧不慢。

“下来一趟,你们都。”说完就把通讯掐了。

杰森在下去的路上忍不住思考,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这时候才把人喊下去。

迪克注意到了布莱雷利的沉默,顿时想起了他和杰森问都没问对方一句就把电影定下的事情,他带着略抱歉的语气说:“阿莱?你不高兴吗?”

“没有。”布莱雷利摇摇头,他没什么不满的:“……没有不高兴。”

“那什么,抱歉把你的意见给忘了,我是说,你完全可以提想看的——等会回来就看也可以——”迪克绞尽脑汁地想词,并给杰森使了个眼色。

杰森看懂了,他们决定讲点有意思的事情来弥补这个。

比如蝙蝠侠的黑历史。

作为早期的两位罗宾,他们手头关于布鲁斯的黑历史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如果说杰森当罗宾的时候蝙蝠侠已经趋于成熟稳重,那迪克在任期间,关于蝙蝠侠的——不成熟之举,那可就多了。

其中一半出在和正义联盟的磨合上。

“他们刚成立那阵子,那可真是……”

布莱雷利咳嗽了好几声。

“你感冒了?”杰森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们能不能说回电影。”他强硬地打断了迪克的侃侃而谈。这时候他们已经乘坐电梯到了蝙蝠洞了。

“电影?哦对,你喜欢什么电影——类型也可以,等会我们可以一起看……”

“……佐罗。”他说:“我喜欢关于佐罗的电影。”

你这爱好可真够复古的,杰森听闻,忍不住咂舌——他记得布莱雷利有时候会脱口而出几个意语单词,也就是说他的母语或者第二语言应该是意大利语。而恰好,第一部《佐罗》是由意大利和法国联合制作的,一部老片子。

而杰森所看的佐罗电影则是1940年上映的《佐罗的面具》,迪克估计也是,会带着复杂神情看这部电影的人只有那一个——

“这一点你就不必随布鲁斯了吧?年轻人应该有点别的爱好。”他随手搭上布莱雷利的肩。

“——有没有一种可能。”

一个更低沉的嗓音穿插进了他们的对话。

布鲁斯站到了他们面前,身后站了——乍一看还不少的人——而且齐全,不光是蝙蝠系义警,连戴安娜和克拉克都在。

“我确实没怎么看过佐罗的电影。”‘布鲁斯’带着怜悯地口吻说:“而且我才是布莱雷利?”

这就像一个手榴弹,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刚好落到迪克和杰森中间,一炸一个准,两人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我试图解释过了。”‘布莱雷利’——或者说真正的布鲁斯平静地开口:“迪克总是打断我的话,没来得及。”

“哦,”布莱雷利说:“那还真是遗憾。”他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

……

愿上帝宽恕你俩的灵魂。布莱雷利坐在椅子,双手交叠,像个法官一样宣判道。杰森看上去已经快社会性死亡了,要不是还有待解决的问题,他毫不怀疑这家伙想立马找个飞船然后冲向星辰大海,在二十年后他会从某位绿灯侠口中得知宇宙多了一位超级反派,谁也不知道伟大的宇宙海贼·红头罩的旅程始于一次认错人——

反观迪克,他在这方面还算做得不错,他先尴尬地打了招呼,并聪明地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还不忘空出一只手死死拽着杰森的手臂。

他哪来那么大劲儿!杰森试图把手臂抽出来,经历数次失败,也没办法当着外人的面给他一枪的情况下,他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地往旁边一靠,面色不虞。

“你们真的没办法回忆起一个……契机吗?类似的也行。”提姆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我记得好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没错。不过那次是捣蛋先生在捣鬼,一开始是我、蝙蝠侠和逐星女的灵魂被相互交换,后来他扩大了影响,在场的人所有人都遭了殃。”

‘夔娥’如此说道。

“后来这事被火风暴体内的马丁教授解决……说真的,我没想到还能再遇上类似的事情。”

“等会,你是……克拉克?”迪克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姑娘讲英语的口音都变了:“别告诉我还有一个受害者——”

‘阿尔塔蒙’摊开了手,“如你所料,迪克。”

一旁的‘戴安娜’撇过头去。

如果不提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结果,整个调查的过程还是很顺利的。

他们分头去了一些星球,中途见到了各种各样的风俗文化,有些宇宙族群并没有“语言”的概念,有些族群的口部器官发达,不仅能发出上百种声调,还能当做劳动时的辅助器官;热闹的集市、荒凉的戈壁、以“睡觉”为主题的斗角场,据绿灯介绍,对于那个宇宙种族来说,睡眠就是一种运动,对自身能量的消耗非常大。

千奇百怪,野蛮如兽或空前发达,注重□□或者抛弃掉所有器官,只不过,夔娥没找到那颗属于夜兔的母星。

“资料上有表明夜兔曾经两度迁居,后来更是散居各地。”布莱雷利说,“这并不容易寻找。”他穿着能覆盖全身的防护装置,相较之下,夔娥只带了供养设备,在远离阳光的地方,她的身体似乎能根据外在情况自行调整。

在没有天空概念的星球上,他身后是巨大而灿烂的星空,缓缓旋转的天体,不时掠过的、漂浮在头顶的陨石碎屑来了又去,浩渺空灵。阿尔塔蒙正出神地看着。

“不……我就是……没事,找不到也没关系。”她把手背到后边去。

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已经有家了。她垂下眼睑,没说什么。

“要再逛一会吗?”

“好,那走吧,阿尔蒂亚?”

“来了。”

……

“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布莱雷利说:“也什么都没碰,结果返程的第二天就这样了。”

在宇宙中的细节已经被蝙蝠侠翻来覆去问了快三遍了,他也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快三遍了。

他觉得自己心态还挺好的,一路上平安无事,连个斗殴都没遇上,回来的临门一脚出岔子,也还算能接受……

接受个鬼。

事情发生得不明不白,没有预兆,也没有契机,自然地就像不小心拿错了同行人的水杯,就是暂时换不回来了。

在回来之前,他们在瞭望塔停留了三天,做了很多检查,还去拽了两名绿灯侠当顾问,排除了一切可能——

“总不可能是因为我点背吧。”

布莱雷利在心底嘀咕,不然为什么偏偏就他们三个中招?

他默默地和套着自己壳子的布鲁斯对视了一眼,说真的,同样的脸,果然还是谁年轻谁占优势。

第 68 章

互换不是一件小事, 尽管有过前车之鉴,短暂的、有前因也有解决方案的互换和一头雾水,找不到真凶的长期互换不是一个量级的事件, 特别是当你的灵魂性别和身体性别不配套的时候, 没有什么比这更灾难的了。

“往好处想, 如果你坚持你的灵魂是女性,在美国,没人会阻拦你。”

布莱雷利用棉花随便滚了一下针眼,就让这东西拥抱垃圾桶去了。这已经是今天抽的第三管血了, 尚未能找到原因的布鲁斯烦躁地咬着指节——你得承认, 他在换到布莱雷利身体里后, 威慑力已经没有以往那么强了,连不赞同的表情也是。所以就算他黑着张脸,也妨碍不到其他群众吃瓜。

“我不坚持。”夔娥说, “不过可以不抽了吗?”

这就是互换带来的另一个——弊端, 针对个人而言的。氪星人刀枪不入,这就导致了克拉克很少会有什么特别痛苦的时候……以至于当特殊的针管戳入皮肤时, 夔娥差点没疼得飙眼泪。

感谢夜兔强大的身体素质和疼痛耐受度,在她越来越不把疼痛当回事的今天,还能为破点皮的事情疼到想喊妈妈,这真的是当今地表最强吗?怎么看还是蝙蝠侠强一点吧!

“你这话流传出去会被人骂拉踩的。”布莱雷利说。

“问题是,疼的是我啊!”夔娥大声反驳。

她实打实地感受了一把氪石的威力——那么一个绿石头, 在出现于你方圆两米之内后, 什么头晕想吐的症状齐齐涌了上来不说,四肢也开始发软, 她感觉自己像一条先放到洗衣机里搅了十年再丢到沙滩上暴晒了二十年的咸鱼而且心跳加速呼吸也跟着急促,脆得就差当场去世了。

“抱歉……”克拉克讪讪道:“如果你不舒服, 我想,你可以出去晒晒太阳。”

“晒什么太阳啊我能被太阳晒化……”她靠着布莱雷利哼哼了两句,在外人看来就是超人在靠着蝙蝠侠哼哼。

宇宙奇观,兄弟们!

其他人开始默默拍照,然后被不经意间转头的布鲁斯本尊瞪了一眼。

“你现在不会化的。”布莱雷利推了一下她:“……去吧。”

夔娥怔住了。

太阳、太阳。

阳光于宇宙万物都意味着安全(注),却独独厌弃她。暖色调,浓烈的蜜糖、甘甜的南瓜、天上最初也是最后的火种,她曾长久地站在阴翳中,远远看着透亮的光映照在初醒的溪流上,碎冰顺流而下,在河面上熠熠生辉。

她反而开始不知所措起来——要知道,刚得知自己换成男性的时候,她的反应可比现在平静多了……好吧,其实那算是一种破罐破摔。

“那我去了?”她呆呆地呢喃了一句,布莱雷利和阿尔塔蒙对视了一眼,他开始赶人,“快点去吧,要是太热可以回来吃冰淇淋。”

……

……

“说起来她认识去太阳的路吗?”

“……”

布鲁斯把看热闹看得最起劲的哈尔乔丹支出去找人后,决定等人到齐再开大会,所以现在是剩下的成员集思广益的时间。

“首先,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淡淡地说,同样的声音,布莱雷利讲出来至少会带有那么几分笑意,或者当他像讽刺些什么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和善的讥讽意味;布鲁斯不一样,他在这种时候会带上几分公事公办的口气,这让他即使心血来潮讲个笑话,也能凸显出一种独到的冷峻。

“其他人都没有中招,为什么会是我们?”

他沉着眼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布莱雷利第一次从第三人称看自己的眼睛,开始觉得阿尔塔蒙以前的形容并不是全无道理的。

阴沉沉的、波澜不惊的海在他眼底涌动,就像……就像……

像什么来着?

他恍然大悟——像哥谭湾,如果说,灵魂中的某些特质也能一并交换过去的话,布鲁斯眼底轻轻摇晃着的就是那片围绕整个哥谭的海水……即便如此,也没人能否认,那灰蓝的大海终究是大海,有着常人难以估量的宽广与辽阔。

“接触的时间?距离?还是最近有什么别的特殊行为?”

好问题。布莱雷利想:我们在宇宙都是各走各的,在地球的时候我五天见不到你一面!

在大伙各抒己见的时候,布莱雷利在桌子底下握了握拳,这是一具身经百战、也称得上伤痕累累的身体,力量、技巧、耐力,千锤百炼,他独处的时候,能听得到属于身体沉沉的心跳声。

蝙蝠战衣,三十斤的负重。头脑,清醒且运行正常,那些属于原主人的记忆好像跟着灵魂一块走了,又也许只是暂时不对他开放。身份,花花公子,不被理解的义警。面容:他的二十年后,但也许他自己二十年后也不一定就是布鲁斯的样子。身高,高了很多,刚开始有点不适应,现在可以忽视。

相比他,直接换到和自己原本性别并不配套的阿尔蒂亚以及夔娥就麻烦得很多,特别是阿尔蒂亚,他像个木头一样杵在一旁,就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这点戴安娜看得很开,她还告诉阿尔塔蒙不用太介意,然后就顺便用阿尔塔蒙的身体上训练室进行模拟训练去了——“以防万一,上次互换的可是一团糟,除了蝙蝠侠就没人能正常应敌。”

但当时的蝙蝠侠情绪外露得……像个真正的小姑娘一样,这是可以说的吗?巴里想。

克拉克也想道歉,他还没说出口就被拉去检查了。但实际上,两个外星人,一个半神,搭上三个普通人类,本来就没什么对比性,尤其是两个人类里还有些血缘关系的时候。

最后还什么都没查出来。

克拉克戳了戳戴安娜的手臂,他叹了口气:“他心情看上去很不好。”

“Дa, этoтakheoжnдahho”(是啊,这是如此突然)

“我们是不是遗漏了点什么……”

“劳驾,”路过的塑胶人帕特里克叼着一块面包,隔着老远探过来一个头:“你们是怎么在不同一语言的情况下聊起来的?是有什么不能听的吗?”

克拉克和戴安娜这才发觉到,他们一直在无意识地用身体原主的母语沟通——而且因为都能听得懂彼此要表达的意思,所以一直没注意到这点。

如果现在去问夔娥,她只会说一句:这有什么,他们还经历过三个人说三国语言一样无障碍沟通的呢!

不过一般情况下都是布莱雷利在迁就她和阿尔塔蒙,讲俄语或者中文。

用母语更容易组织起逻辑思维,所以这点没什么好争议的。布鲁斯咳嗽了一声,他听得见,所以——

“等他们回来后,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度过吧。”

……

……

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在尚且没搞清楚原因之前,先全部集中到韦恩宅集中观察,看看会不会突然间换回去。

“哪有那么多突然……”

“这不是突然就换了。”

即使大家对互换带来的尴尬一度表达了谅解,不该少的活计却一样没少,此处特别点名蝙蝠侠的夜间生活和超人的记者工作。

无奈转远程办公的克拉克推了推眼镜,他好像回到了青春期,因为掌控不好力量而对所有东西轻拿轻放,夜兔对力量的理解和氪星人对力量的理解并不一致,打个比方,他能轻轻松松扛起一辆车,期间其实感受不到太多重量;夜兔也能做到,但这种重量可能相当于正常人拿起一个书包,需要发力。

再次失手捏碎了一个陶瓷盘子的夔娥心虚地将碎片拢到了一起,然后到处找能把他们包起来的胶布。

“交给我就行,夔小姐。”

阿福路过时顺便带走了那些碎盘子。

布莱雷利回忆了一下那个盘子的价格——好吧,这屋子里好像就没有什么廉价货,连他的衣服都被阿福换走了一部分——但换进来的不全是昂贵的牌子,更多还是以舒适和得体为主,也不乏平价款。

这点和众人想象中的富豪家人截然不同,这些老钱们从不盲目地炫耀自己的财富,有些还更偏爱旧物,布鲁斯自己的几件衬衫、马甲以及长外套就是父亲托马斯留下的,他在家时也会穿。

……这么看来,还是当蝙蝠侠更烧钱。

已经对夜巡这项活动有了初步了解的布莱雷利如此确信道。

到目前为止,没被确定的事情还有很多,其中一项还颇有争议——那就是布莱雷利该不该代替布鲁斯去夜巡。

布鲁斯本人的意见被众人搁置在一旁,家庭成员们就这事吵作一团。

“惯例夜巡而已,我不认为阿莱应付不了这个。”迪克说,“再说我还能过来帮帮忙,没问题的,我想。”

“你还是回你的城市去吧,蓝鸟。”杰森抱着双臂,和迪克呛声道:“那么大个烂摊子,他能收拾得了多少?”

“我投大红一票。”

提姆说,惹得杰森诧异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达米安保持中立,他不耐烦地说:“在今晚之前解决这件事,别拖我后腿就行。”

原本正瘫在沙发上的布莱雷利立马坐直然后准备趁所有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他能做到这个,蝙蝠侠的隐匿能力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里逃走——

“你怎么看?阿莱?”

布鲁斯抓住他的衣袖问,他看上去有点不高兴——

好一个祸水东引的老爹。

布莱雷利特别想翻白眼,但他不能。

穿着一件印花T恤,正呆在夔娥边上时不时抬头看两眼客厅那头的阿尔塔蒙合上书。如果他现在顶着戴安娜的外表去咖啡馆,这种沉静的、和善的气质大概能吸引一大批专门游荡在这种地方的文艺青年们。

她用俄语小声说,“我赌阿莱不太想去,上次他还抱怨和蝙蝠侠钻下水道的事情。”

“……或许吧。”他回答道:“他之前一直没什么精神……”

“是天气太热了吧?在宇宙的时候他不还活泼乱跳的,不过这趟回来都到九月中旬了,我总觉得只过了一周不到。气温也逐渐好转……”她猜测道。“我还想等天气再凉快点出去自驾游呢。”

“唔。”

“可惜出了那么一档子事,真够叫人心烦意乱的……哎呀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还想说两句什么——但突然间就想不起来那个词了,也对,到底不是自己的脑子,在这个空档,有人递来了两份点心和茶水。并让告知他们晚餐可能会推迟,由于少爷们的争论不休。

——用俄语说的,流利且地道,吓得两人同时回头。

阿福一本正经地对二人点点头,“哦,我有幸在苏……俄罗斯工作过,略会一点俄语。”随后慢悠悠地端起盘子离开了。

第 69 章

最后大家靠着掷硬币来决定了要不要让布莱雷利去给布鲁斯替班。

“怎么感觉跟双面人似的。”迪克作为年长的那个, 他负责闭着眼睛抛。

“我押正面。”杰森说。

“嗯哼?”迪克说:“那我抛了。”

他猛地发力,硬币被高高抛弃,在空中旋转, 迪克凭着那点微不可查的风声精准地接住了那枚薄薄的硬币, 他都能想象得到银制的圆贴片在灯光下闪烁的样子。

交给命运吧, 他想。

当晚,布莱雷利无奈地套上了那身沉甸甸的蝙蝠战甲,在转过身时,还得面对“究竟谁来开蝙蝠车”这个问题。

老天, 毁灭吧。他头一次面无表情地——像个真的蝙蝠侠似的, 开门上车一气呵成:“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布鲁斯在黑着脸目送他们离开后, 转头就被戴安娜塞了一听运动饮料,她多拿了一瓶。

“你不如多给他们一点信任,布鲁斯。”

她穿了一件高领无袖背心, 为了方便活动。其实乍看上去, 她和阿尔塔蒙的差距并不大——这里单纯从气质方面来讲。他们同样沉稳、认真、一丝不苟。只是戴安娜笑起来更富有感染力。

“这不一样,戴安娜。”布鲁斯解释道:“……不是信任的问题, 我当然……愿意信任,但那孩子……我是说……”

他应该说什么?那孩子要面对的和他们不同?还是他们之间的行事差距?不,都不是。布莱雷利能被顺利接纳到这个家族中,不单单是那份血缘关系……

“……这是我的事情。”片晌,他说:“我不能以他也身处这片暧昧不明的黄昏……为理由, 轻易把他拉入夜色中, 他没有这个责任与义务,他们付出良多——”

如果不是需要尽快弥补上黑书欠缺的道德值, 他也不一定会开口提出让布莱雷利加入夜巡。

“你知道,”布鲁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栏杆, 沉闷的声音,指甲刮蹭的声音,还有回荡在蝙蝠洞中的空寂。“有时候比起正义,我更像……”

“更像在践行愤怒。”

克拉克说,他不知是什么时候下来的。按理来讲,他应该在楼上写他的稿子。这就是平时克制超能力的好处了,当你真的到了一个没有超级大脑、超级速度的身体里后,还能自如地应付那该死的工作。

“或许会有那么一点,”他推了推那副夔娥自己的平光眼镜,和其他两人相比,克拉克就穿得很随意,他靠到栏杆上,在布鲁斯身边:“但这么多年,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

布莱雷利再次蹲到了滴水兽上,这回没那么冷了。九月的最后一周,沸腾、蒸灼的夏日逐渐被平息。他冲红罗宾打了个手势。

分头行动的时候,好心帮忙却惨遭“孤立”的夜翼跟到了布莱雷利身边,他没话找话的功夫一向很绝:“之前我好像有听到你在唱一首歌?能分享一下吗?”

“什么?”布莱雷利微微侧过头:“哪一首?”

迪克哼了一段开头:“懂得一个男人需要……什么来着。”

“……付出很多。”布莱雷利左右观察了一下,确定不会因为败坏蝙蝠侠形象而回家后被灭口,他慢慢地唱了下去:“……勇士或圣人。”

“……亦或是愤怒的小男孩。”

他隐藏在蝙蝠面具下的蓝眼在无人看到的地方闪烁着、扩展着……汹涌着,海水缓缓推动着浪,悲伤并不是一次就倾泻而出的,而是永久的、不疾不徐地演奏着,固定的格律与韵脚,像一条永无出路的悬梯,自上而下,从父亲到孩子。那片海就这样收缩着、成为一个水球,蓝盈盈的,就这样,布鲁斯睁着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睛,听克拉克说道:

“——超出了愤怒,我的朋友。”

他平静地宣判,好像不是在夸奖谁,只是出于职业素养所讲出的一句公道话,“要说有什么不好,我们没人是完美的,我们一直在犯错,我们没有走到尽头,也许不会有那一天……”

“可我们还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戴安娜说:“不要认为你的善行不够搭救他人,你已经做了太多。”

“……远远不够。”

布鲁斯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年轻的、淡然的,一瞬间将时光拉回到了多年前,他第一次为了表露信任而摘下面罩的那一幕。他逆着一片朝暾,柔和的光像一个吻,落到他那俊美的容颜上,那真是庄重得如同一个宣誓。

在黄太阳的照耀下,氪星人的衰老速度会大大减缓,身为半神的亚马逊女人更是有着半永恒的生命。唯有血肉之躯的蝙蝠侠,不受奇遇眷顾,也无心去对抗寿数,三人中,唯有他在不断地随同时间一起变化……

克拉克想,他们相识了足足二十年了。

在一切恍如昨日的今天。

不要担心,不必担心。他们没有再讲这句话说出口,他们之间的默契足以在一个对视间就将想法传递。

我依靠不甘、愤懑和暗巷中的血色,苟延残喘至今日……他拉开易拉罐,一口气把饮料喝光,然后随手一扔,那抹若有若无的嗤笑也随着饮料罐子哐当落进了垃圾桶。

在下一秒,他已然忘记后边的要想的话。

“布鲁斯,”戴安娜突然指了指楼下:“那边的灯似乎在亮黄光……有什么含义吗?”

“……我来处理。”

他突然很想叹气——所以他痛痛快快地叹了一口气,在需要下楼收拾烂摊子之前,他已经很久没那么无奈过了。

反正蝙蝠侠还在夜巡,他掐着秒。所以叹气是布莱雷利还是布鲁斯韦恩,这不重要。

……

……

“我本来已经做好你惹篓子的打算了。”

“这哪算篓子啊?事情不是挺顺利的吗?”

提姆深吸一口气,他握着棍子的力气都比平时大了很多,换根木棍,很难说会不会被他当场给撅了。

布莱雷利在夜巡前半段扮的蝙蝠侠,好吧,惟妙惟肖,蝙蝠侠的话本来就不多,糊弄几个混混绰绰有余。

一切崩盘于赛琳娜的出现。他们是在路上偶遇的,所以这不能全怪布莱雷利——

“大侦探,好久不见。”猫女眯起眼睛,她又轻又柔地说:“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她还以为能听到几句蝙蝠式的回答,老套,平淡,不过她本来就已经习惯这个男人不讨喜的性格……

了解一点但不全了解蝙蝠侠与各位反派间恩怨的布莱雷利选择闭嘴,他好像有听谁说过,这位是蝙蝠侠那些年的爱恨纠葛之一,重点在爱的那种。

赛琳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反而扬鞭,将自己甩到了他所在的露台,并逐渐靠近。

吓得布莱雷利后退了一步,这让赛琳娜越发觉得有意思,他越往后退,她越往前逼进。布莱雷利一边在心里大喊夜翼红罗宾红头罩罗宾你们谁能来捞一下我,一边思考不然还是先跑再说吧。

什么?这样蝙蝠侠人设就崩了?他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

布莱雷利决定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于是他在猫女真的把自己贴上来之前,拍了拍手。

他当着猫女的面,在手拍到最后一下时,重重一击,哗啦一下,一群蝴蝶状的光块从他手心中跃然而出,在夜色里,冷风中,明黄的蝴蝶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在飞到一定高度后,骤然炸裂,漂亮的火雨倾泄而下。

他在空中一抓,翻手变出一支玫瑰递给赛琳娜——大概是没想到蝙蝠侠还能搞出这种阵仗,猫女当场愣在了原地,她是少数能看穿蝙蝠面具下究竟是蝙蝠侠还是夜翼的人,对方的举动太诡异了,以至于她一时间没能把玫瑰接过去。

布莱雷利才不管那么多,他又递了第二次,并凑近赛琳娜,在她的耳畔说了一句再见。

然后他就跑了。

“……然后你就带着从她身上顺来的宝石跑了。”

杰森为这件事做了一个完美的总结,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不是满月,没人着魔,再说这又不是中世纪:“她是个老道的贼头子,还能被你偷了东西?”

“看分什么人。”布莱雷利仔细看了看那枚宝石,并郑重地将其收到袋子里:“别人用这招还不好使呢,只有蝙蝠侠可以。”

“不出一天。”杰森说,“这事就会传遍整个哥谭下城,你有没有想过你耍了猫女,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事指什么?蝙蝠侠喜欢她的事情?他们不是本来就不清不楚吗?”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达米安反驳道。

“大不了传复合,”布莱雷利挑了挑眉:“他不介意吧?”

杰森说,以他对哥谭人民以及赛琳娜的理解,这事没准会三天后就会变成蝙蝠侠求婚猫女结果惨遭拒绝。

布莱雷利觉得有道理,不过蝙蝠侠在哥谭的毒唯那么多,要是对方真的答应了没准就要腥风血雨啦!小丑都要冲出来插一脚的那种。

“毒唯是什么?”迪克问。

“她和父亲根本不适合!”

“你妈就很适合?”杰森挖苦道。

“——停!”提姆打断他们了之间的各说各话:“我先通知布鲁斯一声。”

我母亲也不一定适合,达米安趁杰森不注意,冲着他的后腰给了他一下,那块没有电击。

之后布莱雷利和夔娥抱怨的时候说过:“……我是真的不太信他不会那么做。”

你是指他不会变魔术还是不会欲擒故纵。

看着被老爹唠叨——怎么说,虽然知道是爹训儿子,但最后表现出来的儿子训爹也太好笑了哈哈哈——的布莱雷利,她决定给予一点鼓励:“没关系,反正有你没你,你爹都注定打光棍。”

然后在互联网上被疯狂拉瓜,连种类上都一应俱全的那种。

……不是这个问题吧!阿尔塔蒙默默地想。

第二天,消失了很久的红雀重新出现在了哥谭的夜晚。

同时迪克被迫推举为代班人员,而布莱雷利得替布鲁斯出去花天酒地。

“为什么你不用上班。”

“你清醒一点,你是出去玩,不是上班。”

夔娥摆手:“一路走好,我和阿尔塔蒙会想你的。”

他带着一张蝙蝠式冷脸被阿福塞上了车。

就在他于车里昏昏欲睡,但还是撑着头想看看风景的时候,带着布鲁斯手机的布莱雷利,收到了一封来自熟人的匿名邮件。

第 70 章

当布莱雷利带着一脸麻木归家的时候, 布鲁斯已经在家中等候多时。金钱,人间的通行票,能瞬间填满欲望沟壑的同时造就出更深的欲望, 一整天下来, 布莱雷利走马观花似的被推着到处打卡, 上午去俱乐部,下午去赛马场,吃完饭还能去拍卖会逛逛,吃喝玩乐的名单长得看不到头。这么说吧, 当你手握着大把钞票, 好像没啥不能买, 也没啥不能做的时候,能够满足你的就会越来越少……思维开始涉及更危险的事情。布莱雷利惊醒的时候,他正骑在马背上, 他的骑术还不错, 至少不会让自己摔下去。

来牵马的人见他一脸无聊,不经意间和他聊起了赛马彩票, 布莱雷利挥了挥手,什么也不踩,利落地翻身下马,拍拍被风吹到身上的碎草,长腿一迈, 把人甩到了身后。

到了晚上的拍卖会, 他睡了小半程,醒后随便挑了两幅看得顺眼的画拍下——布莱雷利以前来过类似的拍卖会, 拍的什么他现在也忘了,只记得紧绷的唇角、谨慎的神态和对人心的计算与把控。他隔着老远观察到了一部分人滑稽的神态, 大概是来添堵的,没想到他不按套路出牌,完全就是闭着眼睛瞎拍——其中一副画出自一位近年才崭露头角的艺术家之手,不值这个价。

他撑着脸颊,笑得一点也不矜持,还挥了挥手,也不知道今晚又能气死多少人,养活多少小报社,他还记挂着手头的事,拍卖会一结束就回了家。

这还不如夜巡。不过短短几个月之内连续被踢出家族活动两次的布莱雷利完全不觉得他还能去凑这个热闹。

布鲁斯在看商报。尽管是同一张脸,布鲁斯干什么都是一股子老气横秋,也不知道他二十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他穿着一件马甲衬衫,淡漠的蓝眼从报纸后露出来。合上报纸后,他说:“阿莱。”

这就是找他有事了。

“他们呢?”

“在训练室。”

知道了不止自己一个有班加的布莱雷利快步走过去,他把布鲁斯的手机还了过去:“你有一封邮件。”

布鲁斯稍微蹙了下眉,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这让布莱雷利感觉到了不妙,他的心脏在对方的注视下突然跳快了几拍似的,带来了虚幻的不适感。

“你也有一份邮件。”布鲁斯说,他下意识地想看一眼手腕,却生生收回了目光,布莱雷利是不怎么带腕表的。

这里就不得不论道上一件极为不公平的事情——发给布鲁斯的邮件是用暗语的,他试图破解过,但怎么看都是乱码,加上今天还得赶场子,所以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封邮件里谈了什么,又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他只能琢磨出这应该不是什么太紧急的信息,不然没理由发到这个手机上。

布鲁斯给他的信息是直达他——他们的通讯邮箱的,一般来说没什么好保密的,都是工作委托,他记得他应该已经发布了停单信息才对,如果这种情况都还有人找上门——哈,来者不善。布莱雷利观察了一下布鲁斯——用着他的脸的布鲁斯的表情,这大概不是个好消息。

接过通讯器后,他听到了这样一段录音:“许久不见呐!先生,希望您在哥谭一切顺利……”

……布莱雷利咬了一下口腔,他的表情不太好看。录音声音做了些许处理,语调也不再浮夸,但他还是立即意识到了这是谁的留言。

……盲鸦。

布莱雷利开始后悔了,他就该在歇业之前把这人拉黑的!

在布莱雷利听完录音后,布鲁斯也已经获知了秘信内容。他们一言不发、且不约而同地走向了蝙蝠洞。

……

……

这个盲鸦究竟什么来头,这是个没人能解答的好问题。

混这行的,有的人身份有迹可循,有的则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名字、样貌、过往捂得严严实实。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连神秘莫测的蝙蝠侠,也还有那么些反派知道他的身份,而盲鸦却贯彻了十二分的神秘主义,大部分人就知道这是个情报贩子、任务中介商。

“接触多了,迟早会暴露,所以身份从来都不成问题。”布莱雷利把手按在座椅的靠背上,语气也跟着对话一起慢慢沉入谷底:“……他究竟是怎么知道——”

他没再说下去。

“我可以以正义联盟主席的名义担保。”克拉克说:“除了常驻的几位英雄,加上在外的绿灯们,没有任何人泄露过关于‘夜兔’的资料。”

他神情肃穆,超人的承诺效力比他想象中的大得多,不过问题并不在此处。

“绿灯的资料里都没有关于夜兔故居的资料,他是怎么搞到的?就算资料是不小心流出去的,但这说不通。”

“不排除作假的可能。”布鲁斯沉吟道:“……你们确定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份?”

“没准一些思想特别活跃的会往这上面猜,考虑到肯特先生珠玉在前。”布莱雷利说:“但他们无法验证,除了夔娥的父母——还有我们,没人知道,虽然她以族群名字作为代号,不过其实更多人以为她用这个代号是因为她是中国人,又刚好多出没于夜晚。”

“这和她是中国人有什么关系?”克拉克问。

布莱雷利不知道他该怎么讲这个问题——这个好像涉及到一点隐喻,所以他假装没听见继续往下说:“绿灯都要现查他们的绿灯大百科,一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不太可能知道吧?”

“也许那是个活了很久的外星生命。”戴安娜加入了分析:“他——我们先称之为他,见过夜兔这个族群,如果他真的活得够久,那么从繁荣到毁灭,他应该是一并见证过的,外星生命的寿命难以用常理衡量。”

“如果是,那他——在以往的交谈中从未有半点展露出自己认识小葵的意思。”布莱雷利缓缓说:“……他的背后另有其人,他并不是真正的知情者,还是……他打一开始就在故意接近我们?”

他开始回想那些年里和盲鸦做过的交易,对方确实特别偏爱他们团队,杂七杂八的活,什么都能从他手上捞到,一切端倪到了现在终于不再仅是一层浅浅的怀疑,蓄意接近的目的破土而出的那一瞬间,布莱雷利就知道,对方这是在摊牌。

可他仍然躲在暗处,不紧不慢地看他们抓狂、捕风捉影且没头没尾地提出各种可能,真是个十足的乐子。

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吗?他想,挥之不去的烦躁感让他不自觉地用力捏着皮质的椅子。

“……他这燕国地图可太长了。”

作为事件中心的那个人,夔娥自言自语道。她向来认为桥到船头自然直,只是夜兔怕光的弱点太致命了,不像超人,氪石没那么好找……

她灵光一现,好像抓住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她刚要说话,就被布鲁斯打断了。

准确地说,布鲁斯只是抬起手,往下压了压,说了句:“在那之前,有一件事。”

大家不解地看向他——没想到蝙蝠侠还能有“这事先放放”的时候,布鲁斯镇定自若地掏出了那封邮件。

“扎坦娜的来信。”

“扎塔娜?她有消息了?”克拉克问。

出了互换后,他们也曾经想过求助魔法,可惜康斯坦丁自己不见人影不说,走时还拐了扎塔娜一起失踪,他们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据说,他们现在在一个没法用正常手段联系的区域。

“并没有。”布鲁斯摇摇头:“她还在那个区域,一时半会没法出来,但是她想办法给我们送了一封信。”

是那封邮件。布莱雷利想,他就见过扎塔娜一面,一位人很好的女士。

“——她让我们维持现状,不要暴露出任何变化。”

……

……

“所以她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得知了我们互换的事情,而且预知了之后——”布莱雷利想了想:“可能会发生的,并发出警告。”

什么才算暴露?如果是被人知道就算,那么他们早暴露个一干二净了,但也不妨大胆假设,她的意思的……不要暴露给隐藏在暗处的人知道他们互换的事情。

“盲鸦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夔娥快被绕晕了,她真的很不擅长参与这种解密环节,她只想知道要揍谁,打哪,用不用直接打死。

“也许知道,也许——他不知道,我们的胜算就来源于此。”布莱雷利说。

“那要赴约吗?”夔娥很想说其实也不用真的去跳这个坑,她又不着急非要找关于夜兔的一切资料,方便就找,不方便就拉倒,没什么过不去的。

“……我想,还是去吧。”

说这话的是戴安娜。

“我也认为应该去。”一直没表态的阿尔塔蒙说。“……我总觉得……不能不去。”

阿尔蒂亚的话在万事屋算得上有分量,不过在超英这边就不一定了。布莱雷利没想到戴安娜会同意,至于她的理由:“既然有胜算,去看看那里头是什么陷阱也无妨。”她坦然道。

“以及,也算是预感吧,我认为我们应该去。”

这如果是他们内部,在阿尔塔蒙投出赞成票之后他们就该收拾行李了,介于现在穿着他们壳子的不是本人,三票变六票,还有四票没着落。

“我投赞成。”克拉克果断道:“对方已经知道你是夜兔了,你不赴这个鸿门宴,他还会另外给你使绊子,到时候没准我们已经就换回去了,现在还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呀,你连鸿门宴都会用了。”夔娥惊奇道。

“谢谢,”克拉克笑道:“我大概知道一点?”

这下是三票了。

夔娥选择弃权,于是决定权就给到了布莱雷利和布鲁斯身上。众所周知,这父子俩在各自的团队里经常用谨慎为理由来给准备涉足危险的队友们泼上好大一盆凉水。

布莱雷利看着资料上的——关于夜兔故居的信息和盲鸦的委托,慢慢放过了被他捏得乱七八糟的座椅。

徨安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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