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6修】
天歌的一席话,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引至徐芮身上。
深吸一口气,大小姐从容不迫的开口。
“这种香脂,名作‘幻颜香’”。
以朽木化奇之力,达幻化容颜之效的香脂。
说完这话,徐芮神色更为坚定,唇角也不觉微微翘起。
她从没有比别的时候更加相信,这一次,自己赌对了。
她没有信错眼前这个少年。
就算先前那五种香方均被泄出,眼前之人还有的是能耐,制作出更多炫目的难以让人移开眼的香脂——如他所言,秋品本不用担心。
哪怕是先前早已知道少年手中所用的脂膏,就是先前自己早已见过的离娘草脂膏,徐芮还是被这种神奇所震撼,更被那与先前的离娘草的气息完全不同的香气所吸引。
“试妆已成,还请徐小姐移步花室,我们坐下详谈。”
日近西斜,花室内亮起了灯。
若是在平时,不管是新花师们还是一众丫头们,定会对林花师这等行为表示不齿,可经过方才那么一遭之后,所有人都无比发自内心的认可他的举动。
这等造化神秀的技艺和香方,本就是该好生藏起来的不传之秘。
若是随便让别人看到,或是被他人学了去,那才是莫大的罪过。
院里的丫头们从没觉得自己这般任重道远,林花师的花室如此重要,她们定要仔细守护,哪怕是她们自己,都不能随便进去!
尤其是午后那会儿还有些委屈的绿竹,更觉得自己先前的做法太不懂事。
林花师制香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怎么能随便去打扰呢?
如是想着,院中丫头们看向那几位初级花师的神色都有些不善起来,生怕这些初级花师心生不轨窃了什么秘密去。
好在那几位少女都兀自围着那试妆娘,想要仔细去瞧瞧她面上的幻颜香,根本留心不到这些丫头们,这才没有真的引发对战。
屋内,徐芮摩挲着手中瓷罐,看向天歌。
“你先前可没有说会在这脂膏之上加这些东西。”
先前说好的,用来假顶新香的,是早先制好,却一直都瞒着众人的离娘草脂膏。
面对话中被瞒的不满,天歌笑了笑,“没说,是因为先前没有把握,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制出来。”
说完这话,她想起当初在地府那百年中,她曾见过的那些调香师们。
他们长着碧蓝的眼睛,头发是蜷曲的褐色,像极了那些游记中记载的蛮族人。可是真正接触起来,这些人却并不野蛮,不止如此,他们关于香道的看法,以及独特的调香方式,还有那些她从未听过的材料,都让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新奇的世界。
“其实这香,应当有前、中、尾三调,只可惜时间紧迫,工具也有限,我只能配出这两种香调。”
想着那些调香师的说法,天歌有些遗憾。
据那些人说,在他们的家乡,很多香都会有气味的变化,而且这些香不仅仅是用来以香囊佩戴,还可以像水一般直接喷洒在身上。
上一世天歌终己一生,也未曾达到过这样的境界。所以若有机会,其实她真的很想去看看。
听着天歌的介绍,徐芮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少年所描述的东西,对她来说全然陌生,尤其是香气的变化。
原本今日见到这两种独特的香气转变,她就已经诧异非常,若是还有第三种,而且很多香皆是如此……
徐芮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般无力,却又这般渴望求知。
自己平生所学,原来当真不过沧海一粟。
她并不觉得少年所说是天方夜谭,方才那香气的变化,足以让她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当真有那般神奇的地方,也当真有能将调香演化到那般出神入化的调香师。
“我一直没有问过你的来历,可是如今我很想知道,你来自何方。”
眼前的少年似是大周人,但却又不像大周人。
大周周边各国,都没有那么厉害的调香师。
徐记的脂粉不止在大周出售,所以在这一点上,徐芮很清楚。
天歌笑了笑,“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走上一辈子,才能走到吧。”
那不见天日的地府,可不就是人穷其一生,才可以抵达的终点?
然而这话听在徐芮耳中,只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说道。
遂绕过这个话题,重新回到二人先前所说的事情上。
“你觉得,那人真的会再来盗取香方吗?”徐芮问。
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去争那所谓的一口气,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一场以离娘草脂膏作为诱饵的骗局。
可是先前刚盗取过那些香方,但凡聪明人,都不会再轻举妄动。
规规矩矩夹着尾巴才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只有离娘草的脂膏,这饵食自然不足,但放在整个大周可谓独一无二的幻颜香,可就不一定了。”
天歌眼中,是志在必得的自信。
言罢,她走到桌前,提笔在纸笺之上列下如先前一般详细的制作过程,然后轻轻将上面的墨迹吹干,想了想,又折叠起来,压在花室中多宝阁上的一只青釉瓷瓶下。
徐芮见天歌如此,只能由着她去,甚至好心荐言:
“藏得太严实,会不会不容易找到?”
天歌闻言虚心接受,点头从善,“有道理。”
说完走到花台边上,也不知做了什么,又将旁边一罐子细粉仔细刷在多宝阁的架子上,直到瞧不出来痕迹,这才放下东西拍了拍手。
“大功告成。”
这话说罢,她又提醒徐芮,“关于幻颜香的事情,暂时莫要让今日知道的众人外传。”
……
……
月色沉沉,候在百花阁到安和巷林府那条必经之路上的人,却依旧没有等到自己想等的人。
“奇怪,今晚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回来?”有人小声嘀咕道。
“难不成换了一条路?”旁边的伙伴猜测道。
“傻啊你!往安和巷去就这么一条路,那小子还能换天上去不成?”先前那人白了一眼,“眼睛放亮些,别一晃眼让人给过去了,不然大老爷那里可没法交差。”
一想到今天大老爷那模样,二人就不由生出几分畏惧。
朱大老爷在府中不怎么受宠,但脾气却最坏,但凡一个不顺心,底下的人就要跟着受罚,叱骂两句踹上两脚都算是轻的,最让人害怕的,是大老爷那间刑房密室……
一想到从那里出来的人半死不活的模样,两人就又重新抖擞精神,仔细盯着路上越来越稀少的行人。
……
……
月过半梢,百花阁的仆妇房中,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然而其中一间屋内,却有人再次翻了个身。
月色入户,映上通铺上少女的面颊,显出那娇俏容颜上许久不曾闭合的双眼。
夜已经深了,窗外婆娑的树影就像猫爪一般一下又一下挠着她的心,让她纠结难耐。
屋子里睡着三个人,靠里的两个早已沉沉睡去,其中有一人更是鼾声似雷。越发吵得少女难以入睡,不由想起先前的事情来。
傍晚试香之后,院子里的众丫头好似魔怔一般,皆成为那林花师的拥趸,直到回来歇下的时候,同屋的两人还在讨论那幻颜香的神奇,讨论那少年花师的本事,讨论徐记终于可以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一想到徐记将会再次散发荣光,甚至可以凭借此番对比反压朱记和苏记,有可能在三家中地位更进一步;一想到先前的种种努力全部浪费,多年蛰伏换取的结果化为泡影,少女便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行!
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忽然的动作似是惊到旁边同屋之人,使得那人翻了个身,打呼的声音也有些收敛。
少女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但目光却落在翻身后正好背过身去的丫头身上。
“绿竹?”
少女试探着轻唤,然而沉睡中的绿竹却没有分毫反应,呼吸反而愈发绵长沉稳。
一息,两息,三息……
数了约莫十息之后,听着绿竹已然长短一致的呼吸,少女轻手轻脚的从床上慢慢移下。
月色静谧,无声凝望着少女穿好外衫,又从最里面那位丫头的枕下蹑手蹑脚拿过一枚小巧的钥匙,最终推门而出。
将门闭严实之后,终于来到院中的少女长舒一口气。
方才若是睡在最里面的青禾稍动一下,只怕这钥匙就拿不出来了。
平日里花室的钥匙,都是轮着管,但因为没人觉得这新花师有什么能耐,所以钥匙都是随手放在柜子上,可是今日亲眼见识了那幻颜香的神奇,保管钥匙的青禾就差没将钥匙贴身放着了。
最后还是怕睡觉硌着,这才放到了枕头底下。
夜风渐起,少女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夏装,然后快步朝花室的方向走去。
虽然百花阁有安排住的地方,日常起居的一应事物也都置办齐备,但平素大宅的主子们晚上都不会留宿在这里,尤其是大小姐徐芮,每天早上从大宅来,晚上再回去,所以晚上有时候会有些当值嘴馋的,会趁机缩在角落里喝两口小酒。
可方才一路走来,少女却连一个闲散人都没瞧见。
今夜的百花阁好似比寻常更静上几分。
就在少女心有不安的时候,忽然想起从来不管百花阁事务的老爷派了三房的少爷徐陵前来。陵少爷心善,说是今晚由大宅的人护宅,给原定值夜的仆婢们都放了休息。
仆婢休息的地方到花室的距离并不算远,就在少女即将踏入院中的时候,却见正有一队护院从花室门前走过,吓得她赶紧贴着门口的廊柱藏好。
好在一切不过虚惊,那队护院离开之后,就又去巡查了别处。
少女趁机蹑脚快奔至花室门口,开门,关门,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当终于进入花室,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明明是做惯了的事情,可不知为何今晚总是心跳的厉害。
甩了甩头,少女将心头的恍惚丢去,然后借着月入户的月色熟门熟路的翻找起来。
从书桌,到柜子,再到花台,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难不成这次,没有记录香方,或是根本没有在这里?
念头一出,少女便自我推翻。
不,不会。
香师调香,任何一样原料的把握都极其重要,尤其是用量多少,纤毫之差也会影响最终的效果,所以每一位花师在试制的时候,都会记录下调试的过程,以免之后难以再现,所以不会没有香方。
而且今日林花师临走的时候,特意吩咐了要锁好门,就连大小姐也仔细叮嘱了一番,所以香方肯定就在花室之中!
这样想着,少女的信心再次重燃起来。
月色微移,忽然,她目光不经意扫到靠里的原木色多宝阁上,却见那里好似有一抹嫣红……
少女连忙上前,将手轻轻附上那红色,微微一沾放在鼻前,隐约嗅到幻颜香的香气。
少女连忙将手上沾上的胭脂用帕子擦干净,然后仔细的在多宝阁周围探手摸寻,不多时,便被她发下其中一只青瓷瓶上同样染着一点微红。
沿着周围摸动,手边好似有缝隙之感,定睛一看,那瓶底竟然微微隆起!
少女将那青瓷瓶轻轻移开一点,顿时,一张被折了好三折的纸笺显露在面前。
打开一看,果然是幻颜香的方子!
找到了!
少女喜不自胜,连忙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笔在尚未干涸的墨中一蘸,便照着疾书起起来。
许是过分激动,拿笔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旁边的笔架,寂静的室内突然发出一阵响动,就连外面的风也好似大了许多,树影的招摇也比先前迅猛,映在窗上的黑影宛若鬼怪,吓得少女连忙蹲在桌角。
可是就在她提心吊胆的等了好一会儿之后,却发现外面的动静好似转瞬,最终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一如初始。
“都是自己吓自己……”
少女轻抚直跳的胸脯,快速将后面的内容抄完装好,又将那原方放回原处,再次悄然从花室退出。
锁门,离开,无比顺畅。
直到少女的身影彻底不见,天歌这才放开被自己牢牢困住的少年郎。
一被放开,那面带怒容的少年郎当即拉开与她的距离,目光不善的看着眼前的帮凶:
“那人是谁?!你又是谁!缘何要帮那人!”
“那人,是阁中的白芷姑娘。”
天歌主动忽略了后面两个问题,似笑非笑看着眼前一脸戒备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