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悲歌 三

京都。

许是迫于目前京都紧张的局势,也或许是学子们无心再在学院里安心读书,所以昨儿个太学院院正花老大人干脆让学子教习们放了假。

太学院顿时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在这场绵绵的秋雨中,偌大的太学院更是人影少见。

但花满庭依旧在。

此刻他正捧着一壶茶,正在说着话

“所谓学问,首先是学,学而有疑,再问!”

“这便是求知、求解,求个明白。”

太学院后院,花满庭的那处小院子里的那方小池塘的凉亭下。

苏沐心规规矩矩的坐在花满庭的对面,认认真真的听着老师所说的话。

“学以致用,学了,问了,把事物的根源看明白了,那就需要在实践中去运用。”

“这便回到了刚才你提的那个问题,京都已是风雨欲来,为何京都的百姓似乎麻木不仁,似乎对此并没有多少反应。”

“甚至那些百姓们似乎还隐隐有些期待。”

“李辰安曾经说过一句话,为师觉得极有道理!”

苏沐心俯身,“他说了什么?”

“他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舟,便是这朝廷、是江山、是皇权。”

“水就是民,是天下百姓!”

“水与舟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存在。有水,舟方能行。有舟,水方显其作用。”

“在这句话中,水的权重是比舟高的,舟更依赖于水,而水……事实上有舟无舟皆无所谓。”

花满庭呷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取了一把火钳拨弄了一下桌旁的那盆炭火,又道

“当舟自以为不需要水的时候,当水遇见风翻腾了起来的时候……为师曾经去过海边,见过浪潮。”

“当真正起浪的时候,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渔民,也必须回港避之,否则定会被那滔天巨浪给掀翻,一个不好就会葬身海底。”

“既然民如水,当民看不见未来,当他们辛苦劳作却难以解决温饱,当他们受到诸多不公之待遇而无处申述,当他们被苛政压迫眼见着无法生存的时候……”

“这时候只要起一股风,就必然掀起巨浪!”

“因为在百姓的心里,这个国已无法庇护他们,这个国的官吏只知道盘剥他们,这个国的皇帝……根本就不再理会他们死活的时候,这样的国,不要也罢!”

“现在正在起风。”

“京都百姓仅显麻木。”

“当这股风在大一些,刮到了京都城墙之外的时候,你再看!”

苏沐心已听得目瞪口呆。

他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了一句“再看什么?”

“再看百姓起浪!”

“他们会开启城门!”

“他们会搬出梯子!”

“他们会迎接城外所谓的叛军入城!”

苏沐心心里一惊,“这、这不是谋反么?”

“对于皇上、对于姬泰这种既得利益者而言,他们是在谋反。”

“但对于他们自己而言……他们是在自救!”

苏沐心忽的看向了花满庭,迟疑片刻又问了一句“所以、老师让学子们休学……”

花满庭又端起了茶盏,“开城门和扶梯子人多一些,结果会出来的更快一些。”

“老师,这恐怕会死很多人,毕竟城里还有许多的禁卫军!”

“既然是为了各自的未来,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听说双蛟山一战,二皇子已经死了,如果……弟子以为,如果请皇上禅让,将帝位交给太子殿下,这样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灾难?”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或许能。”

“但其结果,无非是从一个既得利益者,换成了另一个既得利益者罢了。”

“你看历史千年的朝代更迭。”

“每一个新朝建立伊始,百姓们几乎都能好过一阵子,但绝不会长久。因为那些在朝代更迭中得到利益的人,他们会将权力抓得更紧以维护保全他们所得到的那些利益。依附于他们的人会变得更多,然后臃肿,然后良莠不齐。”

“可他们属于同一个利益群体,他们无法挥刀向自己的群体砍上两刀,于是越来越腐朽……直到最终枯死,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苏沐心听明白了,却依旧有疑问

“这如何避免?”

花满庭沉吟片刻,“为师也一直在思索,却未能有答案。”

“直到听到李辰安说起律法这个词的时候,为师隐隐见到了一点光,但还是无法抓住。”

“等李辰安回京,为师和他好生聊聊,听听他有何看法。”

花满庭一拂衣袖站了起来。

“为师要出门一趟。”

“……老师去何处?”

“再去看一眼这腐朽的京都!”

……

……

李辰安就站在怀山郡的那条路口。

他的面前摆放着两具尸首!

燕基道看了看李辰安悲戚的神色,想了想,还是将胳肢窝里的那个小黑罐子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这是你师傅吴洗尘!”

“一半埋在了洗剑楼,另一半说是带回来给你。”

“……”

李辰安接过这个罐子,揭开了盖子,连忙又盖上,因为下雨,他怕淋湿了师傅的衣裳。

“他终究还是走了。”

“那是他选择的路,我估摸着他是想要我将他葬在广陵城的桃花山上……过些日子吧。”

“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指的是地上的长孙惊鸿和商涤。

燕基道想了想,将长孙惊鸿和商涤的那番对话详细的给李辰安讲述了一遍,最后才悠悠说了一句

“我以为,他们俩还是都死了好。”

“为何?”

“长孙惊鸿守着那棵树守了二十年,却并没有守出个云开雾散。”

“商涤追随奚帷恐怕不止二十年,他倒是想要看见那个理想中的新世界。”

“二十年前,我二十来岁,倒是听说了那四颗树的故事。”

“卢皇后在京都种下了四颗树,她寄希望于四个人!”

“皇城司的那棵树,代表着宁国的正义之剑!”

“定国侯府的那棵树,代表着宁国的守护之神!”

“旧雨楼的那颗树,代表着宁国百花齐放的思想!”

“而梅园里的那棵树,则代表着人间之情……亲情、友情、爱情还有家国之情!”

“转眼二十余年过去,那四棵树都已参天,但……似乎并没有长成卢皇后所期待的模样。”

“皇城司变得更加黑暗。”

“定国侯府……”燕基道看向了钟离破,“定国侯府变得明哲保身。”

“宁国的思想似乎也没有百花齐放,因为百姓们在为生计奔波,学子们在为当官钻营,有思想者,恐怕已饿死了。”

“至于情,卢皇后之死,那棵树就应该枯萎了。”

顿了顿,燕基道又看向了李辰安。

“所以,这四棵树,其实都死了。”

“长孙惊鸿今日听商涤一番话,他无法活于世间!”

“我估摸着他已发现手中握着的剑,并没有代表正义。如果按照商涤所言,他手里的剑,当斩向朝廷!”

“他斩不下去!因为他的信念无法转弯。”

“而他为何会杀了商涤?”

“我以为,商涤的这番话,会彻底颠覆皇权,会对宁国造成灭顶之灾!这并不是长孙惊鸿希望看见的。”https:/

“所以他们死,一个是不甘,一个是不愿。”

“至于你……我很好奇,你认识奚帷么?”

“他为什么会对你如此高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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