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光，模糊了那似曾相识的人影。
自己此刻好像正躺在某处，观望着那俯下的清丽面容。
那双碧蓝的眼瞳……
走马观花般不断闪过的影像，似是自己曾经看过的影像的错乱编辑，又像是自己之前未曾经历过的经历。
这是前世吗？
还是梦？
亦或是借梦的形式而展现的前世记忆？
接近苏醒的意识清明之时，只有那有着一双蓝宝石般眼瞳的姣美面容清晰地刻在了凌雪儿的脑海里。
她是——
……
睁开眼，还是那双记忆深刻的异色眼瞳，只是此刻凌雪儿却是出奇地平静。
就好像此处除了她以外再无其他思想存在一样。
恍惚间，凌雪儿竟想伸手抚摸一下这眼前的面容。
就在凌雪儿的右手慢慢伸过去的时候，突然被一丝柔力截停了。
在此刺激下，凌雪儿此刻也真正清醒过来，看到自己之前看见的那位存在用黑色右手上的食指止住了自己那想要伸向他脸颊的右手。
纵是先前勉强可说是见过一面，但当凌雪儿如此近距离地真正看清眼前存在的面容时，还是十分震撼。
此刻凌雪儿只有一个感觉——
美！
觉悟的美，智慧的美，超脱的美，凌然的美，新生的美，出尘的美，洁净的美……
佛的恬静，威严——
魔的邪魅，智沉——
仙的出世，清净——
少年英发，却存侠古气道；雪肤明质，不改勇苍之气。
最重要的是，这股涅槃超脱的灭凡气质。
眼前的存在究竟是——
眼见眼前少女呆呆地望着自己，夜云鸑除了那微微的笑意外并无其它动作，也没有制止她的打算。
“是你，救了我吗？”
久久的沉默后，凌雪儿终于开口说话。
“是。”
在凌雪儿听来，夜云鸑的发音一如之前的怪异。
难道，祂不是诞生自始灵界的存在吗？
“你，会说寰灵语吗？”
“少。”
虽然夜云鸑表达的意思很是怪异，但凌雪儿还是听懂了。
只是，一个修为如此强大的存在，怎会连寰灵语都不懂？
除非——
“xxxxxxxxx。”
凌雪儿突然说了一句夜云鸑听不懂的话，很明显是用另一种语言说的。
夜云鸑倒是猜到了凌雪儿的想法，但此刻也只能摇摇头，表示不懂。
看到夜云鸑的反应并不抵触，凌雪儿便接连用几种各不相同的语言说话，其中有些语句甚至有些磕磕绊绊，可以看出她本人对这些语言也是一知半解，很不熟悉。
但即便范围扩大到这些连凌雪儿自己都不甚熟悉的语言，夜云鸑还是不停的摇头。
夜云鸑确实可以用某种简便的方法和凌雪儿交流，但现在似乎并没有这个必要。
除非，她能发现——
到最后，凌雪儿只能再以寰灵语说道：
“你能听x吗？”
夜云鸑还是一样的回答：
“少。”
见此情形，凌雪儿也有些无计可施，却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可以说正被夜云鸑搂在怀中。
但以自己估计的双方的实力差距，凌雪儿一时之间也不敢有所明显反应。
说来奇怪，对于夜云鸑这搂住自己腰背部的左臂，凌雪儿只感觉好像倚躺在绵软松散的云朵上，完全没有感受到一丝尖锐的发力，所以才一时无法察觉。
当然其中也有自恍惚境界中初醒过来，未能比较有逻辑地判断现状的缘故。
而且，凌雪儿似乎并不抵触夜云鸑，甚至觉得现在这种状况很是舒心，她已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这个律调——
在清晰意识到自己现状的同时，凌雪儿也感觉到了，那在自己内心淡淡拨动着的调律，如是微风轻轻地拂过海面。
看到凌雪儿雪白的脸颊上渐渐飘染一朦粉霞后，夜云鸑将凌雪儿扶起，同时退离一步。
“谢——，谢谢……”
凌雪儿脸色带红，言语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惜夜云鸑不太听得懂。
不过其意思，夜云鸑还是能体会到的。
看到凌雪儿的伤势已无大碍，夜云鸑用手指了指向远处的别墅。
“你·能·不·去·”
夜云鸑说话的语调在凌雪儿听来还是那么奇怪，不过这句原本看上去有些许威胁感的话，在这股奇怪语调的加持下反而显得诚恳起来。
夜云鸑没有等待凌雪儿表态，因为要求表态本身就是一种威胁与压迫，所以夜云鸑直接背向凌雪儿，拔起地上的黑色古剑，直直地向别墅走去。
夜云鸑一边走，一边仰头看向今夜这蒙着微云的夜空。
夜风拂动着夜云鸑的长发，微凉的风，有一股别致的安心感。
这天地，这夜晚，还是这般熟悉，这般美丽。
夜云鸑的脚步不快也不慢，正如平常散步一般，似乎没有特意等候凌雪儿的意思，当然也没有凌雪儿心中那样的纠结。
走出麦田，踏上街道，坚实的水泥地面，有一股重回世界的真实感。
回到别墅门口，在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夜云鸑注意到了大门旁的墨萝。
此时正是墨萝开花的季节，黑色的小花瓣堆挤重叠在一起，带着点点露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夜云鸑轻轻地用左手食指触碰着沾着露水的花瓣，嘴角露出一丝喜悦的微笑。
走入家门，当然还是熟悉的感觉，毕竟也不会有什么别样的改变。
只不过，这一世的身份即便没有刻意布置，也很不一般呐。
归来后，夜云鸑发觉自己八岁前的记忆是伪造的，真实记忆已然消失无踪。
只是这血脉中潜藏着的力量，还是揭示了夜空暝的来历。
不过，这个世界完全是不应该有这类力量现世的，就刚才那个红衣杀手赵明德和白衣少女的情况来看——
两个世界有部分融合了么？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不过——
熟练地拿出柜台里的茶叶，夜云鸑拉开阳台的门，拿起茶几上的电热水壶，取水，煮水。
坐在茶几旁的藤椅上，夜云鸑看着这阳台正面对的先前那片激战的田野，静静地感受着吹拂而来的夜风。
微黄的麦穗随着夜风响动，随之摆动的，还有飞驰而来的步伐。
只见凌雪儿姿态轻盈地自麦田中飞踏而来，飞身跃上这阳台，轻灵地落站到栏杆上。
嗤嗤水沸，夜云鸑拿起黑砂茶壶的壶盖，往里倾入嫩如春草的茶叶，再缓缓倒入清澈的热水。
轻轻地摇晃后，夜云鸑倒出了第一壶的洗茶水。
绝巅的凉息扑面而来，清香中蕴含着风，雨，太阳的气息，仿佛诉说着茶树从破土到采摘的时光经历。
夜云鸑再倒入第二次水，轻摇间，茶叶在滚烫的热浪里翻腾，舒展浸润，渗出丝丝绿意。
左手拿起一个倒覆的沾有露珠的裂片黑瓷杯，夜云鸑右手稍倾，往里倒入浅碧色的茶水。
第二杯，水注八分，提手，茶未满而足。
墨底衬碧茶，仿若春时湖面。
夜云鸑沏了两杯茶，却是没有招呼凌雪儿来品味，只是静静地坐在藤椅上，看向远处的山际。
凌雪儿当然清楚那杯茶是沏给她的，但，此时需要戒备吗？
以她估计的夜云鸑的实力，无论是想杀她还是做其它事情，都是轻而易举，似乎没有必要用这种手段。
而且，既是来到这里，就没有必要在这时候退缩。
凌雪儿自栏杆上跃下，还是略显紧张地坐到了夜云鸑旁边的另一张藤椅上。
就在凌雪儿想要拿起茶杯时，夜云鸑先行一步随意地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这是为了让凌雪儿放松警惕吗？还是——
夜云鸑在喝茶时自然也没有看向凌雪儿，依然还是那样淡然的望着远方。
只是这样的举动，反而令凌雪儿莫名地有些犹豫了。
“他是在试探我吗？”
虽是心里闪过这样的想法，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凌雪儿也只能刨除杂思，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清甘入口，便是一股灼喉炙热，使得凌雪儿差点要将这些茶水全数吐出来。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茶水本来就很烫，凌雪儿太过在意夜云鸑，反而忽视了这最基本的一点。
不过以修者之身，这热茶也不会造成伤害，只是略微地有那么一点尴尬而已。
但在听到夜云鸑轻笑了那么一声后，这尴尬好像就不只是那么一点了。
凌雪儿当然也是瞬间反应过来，这茶水应该无毒，只是……
凌雪儿雪白的脸上又开始泛红了，不过夜云鸑却是没有看向她，反而闭上了眼睛。
黎明前其实并不黑暗，倒不如说，黎明本来就是一个难以定义的阶段。
眼见夜云鸑闭上双眼，凌雪儿也只能静下心来，默默调息起来。
说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来呢？
凌雪儿也想不明白，只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觉得自己应该来到这里。
如今的情况应该说是不好不坏吧。
只是，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想……，要什么呢？”
不久，远方的地平线开始闪耀晨光，近清晨的微风清凉而冷淡，吹拂起两人的头发。
此刻太阳已经略微地升出头来，闪耀却不刺眼的光芒映射在夜云鸑凝脂玉露般的上半脸上，反射出淡淡的金光。
看着这样的夜云鸑，凌雪儿心里闪过一丝悸动。
这并不是见色起意，或者说，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见色起意。
凌雪儿渴望着这样的存在，又或者说，修行着的修者们都渴望着这样的存在。
不是色欲方面的渴求，只是单纯的渴望而已。
但自己此刻到底在渴望着什么呢？
凌雪儿此刻没有这么去想，她所想的是——
这是修行的终点吗？
凌雪儿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很明晰自己为何有这么一个想法。
只是长久以来，自己一直遵循着师傅们的教诲修行，却是未曾想过修行的目的，或者说——
“果”
以凌雪儿所见过的其它修者，从未有修者能如眼前存在一般给她以如此——
理所应当？
的感觉。
凌立天上的存在，是为踏入永恒之境。
即便对于修者来说，这也是一个幻梦。
凌雪儿此刻却是认为自己实打实的见到了，却是不能很好的表达这股感受。
突然，夜云鸑睁开了双眼，右手手指挥动间，黑羽散落，却又很快消没无形。
只有一口小若口风琴的黑色排箫悄然出现于夜云鸑右手中，随着手势挪移，倚靠在夜云鸑的下唇处。
呜呜然，箫声扬响，声和风明，起海际之晨风，拂自然之青野，向叠峦之初日；韵调宛转，幽喉叙世，溯往忆，迷障止，红尘滚荡，铸塑我执；孤塔望夜，不记流年，闲见真世，一挽永恒；浮尘千劫，终归道自，行历万世，终察，诺为己；立冬至年，寒夜不越，镌忆觉心，孤灯踏夜；痕宵霁明，花盛鸑离，冬净启年，涅槃归世。
听着这箫声，凌雪儿不禁迷醉其中，脑海中又再度浮现起先前恍惚中闪过的片片景象，只是此刻这些景象却是如此清晰，清晰到仿佛是她亲身经历。
那双蓝眼睛的主人，在这似是不由自主的幻境中，凌雪儿也终于得见，真是一个美人儿。
但她——
会是自己那未能得见的母亲吗？
不知为何，凌雪儿莫名地有一种奇异的感受，使得她无法自制地流下两行清泪，晶莹着闪耀在她那雪玉般的脸颊上。
这股感受，就像凌雪儿被某种存在远远地甩在身后一样，但这条路，这份情……
听而不明，感而非身，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便如幻梦一般。
只是，明知并非自己，却还有一股异样的真实。
这条道路上——
凌雪儿此刻突然非常想见一见自己脑海中先前显现的那位蓝瞳少女，
她——！！！
澄净的钟声，敲醒凌雪儿的灵智。
飘雪落下，便是寒冷的冬天，凛冽，干枯，黯沉的视界，以及一望无际的雪地。
这黑夜，未免也太冷了，冷得令凌雪儿有一股无法遏止的恐惧，在这不明中，闷声沉寂。
这份恐惧，凌雪儿不明白，也正因为不明白，所以才能保持稳定地立身此处。
纵是由自己想象而出的幻象，这地方也太过不明所以的恐怖了。
其根源，是死亡吗？
突然，凌雪儿看到了一个身影，一点灯光，虽是模糊，却是——
凌雪儿的漫思登时陷入空白之中，如同接收不到信号的电视台，不断发出嗡嗡的声响。
清醒过来时，凌雪儿突然感到一丝清冷，眼前，与先前的漫思所想重合在了一起。
清净，空明，真实，以及莫名的温暖。
这里是——
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