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一条金毛寻回猎犬。
这样一切都说的通了。
乌哩哩恍然大悟。那天翻窗拿刀逼问吴一升时,吴一升那心灰如死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果然人是复杂的。喜好也是复杂的。
乌哩哩开始头痛。
林渐不是,吴一升也不是,那到底谁才是呢?
乌哩哩掏出客户给他的纸,往下看:张名。
……
张名最近的心情很差,差得就像一个中年男人刚刚看到太太被另一个男人拉着手跑走,然后又看到儿子被另一个男人拉着手跑走。
他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烦躁地把领带解开扔掉,像是拿指甲割开自己的颈动脉。
他一直引以为豪的是一生里生过四个儿子,可现在这四个儿子有可能成为他的一生之耻。
小儿子不玩豪车后发誓要做一番事业,天天嚷着要买楼。
三儿子不满意海景别墅少了海景,天天嚷着要买下对面的餐厅改成海景酒吧。
二儿子倒是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只是天天喝闷酒,夹空气下菜。
大儿子……
再这样下去,别说四个儿子了,自己可能连一个孙子都抱不上。
张名的身子一直往下滑,脚踩到瓷砖上,有点冰。
他下意识地去够拖鞋,却没够到。
他那双白色的软毛拖鞋一直就放在茶几的侧面,位置从来都没变过,去哪里了?
张名光着脚站起来,环视客厅一周,也许是他这几天的坏心情,家里也跟着乱糟糟的。
电视、鞋柜、衣柜、储藏室半开的门、高尔夫球杆、羽毛球拍、装零食的盒子……
一个神经质的念头跳出来:一定有人来过。
家里人都知道不能动他的拖鞋,只有外人才会穿走他的拖鞋。
张名轻轻拿起高尔夫杆,能藏人的地方一个个检查过来,最后停在储藏室那扇半开的门前面。
门后有足够的空间藏下一个人。
他屏住呼吸,用球杆捅了一下,门慢慢向墙靠拢,直到贴上。
没有人——
边上的衣柜里突然跳出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脚踩着他最喜欢的白色软毛拖鞋,一手拿绳,一手拿刀,用一种极其凶恶极其残忍的语气说:“交出你——”
嘣——
一声金属和骨头撞击后的异响,风衣男的头扭了一个奇异的角度,吐出一口鲜血,还包着半颗碎牙,闷声倒在地上。
张名挥舞着高尔夫杆,把风衣男的头当成高尔夫球痛击,每打一下,都像拿锤子锤杀一尾活鱼,“为、什、么、穿、我、的、拖、鞋!”
……
醒来后的乌哩哩发现被自己带来的绳子绑着,他开始后悔两件事。
第一件,他潜入张名家仔细确认了没有铲子或者类似铲子的东西,却忽略了杀伤力更强的高尔夫球杆,害得自己少了一颗牙,舌头一舔,嘴里全是腥咸的血味。
第二件,他试穿了茶几边上的软毛拖鞋,觉得很舒适,不会刺激到脚底的伤口,却没想到刺激到了张名。
想到这里,他又多了一件后悔的事,自己不该带刀出来的。
因为张名正拿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对不起。拖鞋还你,我脚不臭。”
乌哩哩明白自己碰上了个疯子,小心翼翼地挑着词,尽可能不刺激到张名。
张名问:“除了偷拖鞋,你还想偷什么来着?”
乌哩哩赶忙解释:“误会了。我不是小偷。我只是受人委托来找你出轨的——”
张名一个激灵,刀子差点捅进去,痛得乌哩哩不敢说话。
张名看看衣柜,又看看乌哩哩,红着眼说:“我儿子没有出柜!”
……
前男友海鲜锅餐厅。
林渐一边吃海鲜锅,一边看店里的招牌,说:“我记得这里以前好像叫:大叔海鲜锅餐厅。”
大叔端来海鲜锅,重重放到皂化面前,溅了皂化一脸的汤,大叔还是那副普通的脸和草草打理的胡渣,语气还是那副否定之肯定,肯定之否定的绝望闭环:“老皇历了。现在换老板啦。换个名字而已,大叔也好,前男友也好,反正你们也只看脸,哼。”
没等皂化开口,大叔不耐烦地甩给皂化一大捧的纸巾,纸巾像白蝴蝶轻飞乱舞,扑在皂化脸上,大叔潇洒一点都不心疼的样子,好像这些纸巾是从公共厕所里偷拿的免费手纸。
皂化默默拿纸擦脸,开始吃海鲜锅,同时给林渐介绍这次三大药之二无尾三文鱼的去向。
“你爸曾经出海捞了整整一个冷库的三文鱼,靠岸后足足装了十个冷柜,都被张名拿去做了三文鱼罐头。一共有一万盒。三大药之二的无尾三文鱼就在这一万盒三文鱼罐头之中。”
“那个,老板,我点的不要葱不要香菜不要虾因为我会过敏不要章鱼因为我讨厌秃头不要花蛤因为花蛤吐沙而我讨厌渣男的海鲜锅好了吗?”一个女生问。
大叔吼回去:“你干脆什么都不要算了!我知道你讨厌葱讨厌香菜讨厌虾章鱼花蛤,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讨厌就讨厌我没逼你喜欢,可你为什么要逼我一个个记下来!”
女生似被重重一击,半晌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的海鲜锅到底什么时候好?”
大叔扭头回后厨,冷冷抛下一句:“我做什么你吃什么!不好吃也要吃完!”
林渐以为那个女生会生气,没想到女生双手紧握,一脸的往日温柔重现,喃喃道:“真像我前男友!”
林渐悚然一惊,环顾餐厅,这才发现餐厅的生意比以前好了许多,而且女顾客占多数。
“你好,我要个人渣前男友套餐。”一个长发女生说。
大叔懒洋洋走过来,写在单子上,“好。人渣前男友套餐一份。”
过了一会儿,大叔叼着根香烟,端着一碗粗制滥造的海鲜锅过来,放在长发女生面前。
长发女生看看锅,再看看大叔,微笑着寒暄:“你在这里工作?”
“嗯。”
“你以前不是说过最讨厌伺候人的吗?”
“无所谓啦。这里有海,有女人,谁伺候谁还不一定呢。”大叔说话的时候香烟一直没取下来过,烟灰积在香烟头上,越来越长,偶有火星坠落,划过大叔稀疏憔悴的胡渣。
长发女生的脸扭曲了一下,似是要哭,又像是要笑,然后再抬头,“你知不知道三年前我就收到了你做海鲜锅的消息,可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才过来照顾你生意?”
大叔把烟灰敲到桌子上,没有回答,只是朝门外看,看那海,看那白浪,眉宇间尽是浪子回头的苦情与寂寞。
长发女生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三年了。我用了整整三年才还清你留给我的债。”
大叔的手一抖,火星纷飞,眉头更深。
长发女生哽咽着说:“我不怪你让我白做三年苦工,我只想问你,你拿了我的钱去做了什么?啊?”
大叔低下头,第一次直视长发女生的眼睛:“我拿你的钱只做了三件事。吃饭、看海、泡妞。你辛辛苦苦工作了三年,我就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三年。”
长发女生的眼圈一红,差点要哭出来,大叔递上筷子,长发女生一拍筷子,戳透桌面,止住了哭。
“人渣!”边上的女顾客忍不住了,拍桌子就要上去,被朋友拉住。
大叔继续叼着香烟,说:“我这是给你机会反思,反思你人生最宝贵的三年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是为了什么。要不是碰上我这样的人,你照样会碰上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爱上他的不羁和所谓的潇洒自由,以为在他那里就能找到人生的幸福和快乐。其实在他眼里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个供他吃供他玩的保姆。”
闪光灯亮起,有女顾客忍不住了,拿出手机拍照,誓要把这个人渣曝光,让他社死。
长发女生肩头一耸,终于哭出声来,插在桌上的筷子都被她折断。
大叔说:“实话跟你说吧。在我交往过的女人中,你算是比较傻的。”
大叔说完,扔下一桌的纸巾,转身离去,即便是进后厨的一刹那,背影还是那么人渣和浪子。
餐厅里安静了一会儿,女顾客们开始鼓掌,然后纷纷挤到柜台下单:“我要一份直男土豪前男友街边邂逅重燃爱火套餐。”
“我要两份码农前男友公司上市摇身一变成为木讷多金钻石王老五重新爱上我的套餐。”
“我要一份独享上百前男友为骗我安心走完绝症病人最后一段路而开始追求我结果互相看上眼成双成对的温情催泪感人套餐!”
……
看女人们这么激动,林渐问皂化:“我们坐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皂化摇头:“世人皆知相思苦,奈何苦中做相思。不过是些深陷情海的痴男怨女而已。有什么合适不合适?”
“那好,继续吧。你刚才说到我们要找的无尾三文鱼就在那一万盒三文鱼罐头里面,那我们为什么要到这家餐厅来吃饭?”林渐问。
“因为那一万盒三文鱼罐头都被这家餐厅买了。”
“所以——你要把这一万盒全都买下来?”
皂化笑笑,不说话,急着扒拉几口,把虾吃了,连壳都不吐,好像他吃的不是海鲜锅而是海鲜饭。
皂化吃饭从来不急的,这次这么急,是急着上厕所吗?
皂化吃好了虾,又拿勺子捞了几下,确定底料都吃完了,才说:“这顿饭谁买单?”
“当然是我。”林渐说。
像皂化这么懒的人,连睡觉翻个身都懒得翻,挺得像个木乃伊,钱这东西想必是懒得赚的。
别说这顿饭了,这几日往返奔波的车马费、餐费、感冒药的钱都是林渐出的。
要不是吃药成仙这条捷径太吸引人,林渐都以为是自己给皂化这个懒鬼报恩。
“对。是恩人你付钱。别说买一万盒罐头,就是一盒罐头的钱我都没有。恩人你有钱吗?”
“我也没有。”
“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付钱买罐头。”
“那你怎么报——”
“渣男!”
一个中年妇女叉腰过来,啪的一下,甩了一锅海带结到皂化脸上,海带结滑下来。皂化两眼被糊住,一时睁不开。
林渐惊了,一边递纸,一边提醒中年妇女:“大姐!我们是过来吃饭的。”
中年妇女愣了一下,看看皂化,又回头看大叔,说:“是吗?可我刚刚订了沉默寡言懒惰中年男人家庭冷暴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更年期发泄套餐一份,打错人了吗?”
皂化拿纸擦干脸,睁开眼,拉住林渐,对他缓缓摇头,然后又对中年妇女说:“对,就是我。来吧。”
中年妇女点头,一边怒骂皂化,一边往他脸上砸海带、豆腐皮、粉丝三件套。
“给你做了二十年的饭,好吃不说,不好吃不说。天天皱个眉头给谁看哪!不说话是吧?什么都爱往心里憋是吧?自以为压力巨大是吧?说话啊!”
皂化只是坐着,一言不发,头上脸上全是粉丝豆腐海带。
中年妇女又拿来一罐三文鱼罐头,作势要扔,边上的人赶忙劝她先开罐。
中年妇女开罐,拿罐头里的三文鱼扔皂化脸上。
三文鱼滑落,皂化冰冷的眼神透过汤汤水水分析:有尾巴,继续。
中年妇女身后还有一排女人等着,大多端着海带、豆腐皮、粉丝自助海鲜锅,便宜。
也有人花了高价买了三文鱼罐头。
林渐站起来,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对上皂化决绝的眼神:“这里有我,你走吧。”
这个眼神击碎了林渐最后的希望。
他扭头便走,门外已是阳光海浪沙滩靓女,门内还是海带豆腐皮粉丝三文鱼……
他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