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校场上围了许多人,中间的大片空地留给了斗意正盛的一男一女。
沈树手里提着画戟,卸下了沉重的铠甲只着一身内甲。虎目炯炯有神,对着苏林晚摆开了架势。
而这边苏林晚还是那一身黑色的常服,兵器挑了一杆长枪。
沈树络腮胡子,身材魁梧,苏林晚在他的对比下显得娇小无力。陈简的队伍和谢家军没有对垒过,大家见此情景,也不由的替苏林晚捏了一把汗。
“苏将军这身板……”
“以前也没发现,和沈将军一比确实小了。她估计不行吧。”
“据说,”那士兵偷偷看了左右,小声的说到:“据说苏将军的看家本事是刺杀。”
“胡说,我见过她带兵的,比郑将军强。”
“那谁知道呢。”
……
画戟在手,沈树自信了不少。尤其对面的苏林晚又矮又小,更觉的自己稳赢。
“苏林晚,你现在低头还来得及,一会儿打起来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手下留情。”
苏林晚持枪一下一下的墩地,半仰着头,眼睛盯着枪尖。冰冷的锋芒反射着阳光,让她有些看不真切,只能眯着眼睛。
乍一看倒像是看不起沈树。
“我至今也没遇见手下留情的对手。”
墨菊在人群中听到这话,心里撇撇嘴,王爷哪次不是手下留情,不然就他袖子里的暗器,让她躺个十天半月恐怕是足够了。
心里这么想着,嘴也微微动了下。忽然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一转头发现是墨酒,正一脸鄙视,嫌弃自己愚笨的表情。
“呈口舌之快。”
沈树说完,提了一口气便冲了上来。
苏林晚赶忙横枪抵挡。
不得不说,男子的力气就是比她的大,兵器相交那一瞬间,苏林晚觉得自己的虎口都震的有些发麻。
沈树为了给苏林晚一个下马威,一开始便使了十成的力。他带兵打仗也不是一两日,自然知道苏林晚的弱点在哪里。
本以为这一招就能把她震飞,没想到这女人竟接下了,只是咬了咬牙根而已。
画戟一勾,沈树想把她的兵器给缴了,对方松开一手将那长枪挽了个花,就把他的力给卸掉。
长枪贴着苏林晚的腰打转,逼的沈树不得不拉开距离。
一招过后,苏林晚跨立亮枪,枪尾稳稳的握在她掌心,枪尖不住的颤抖。
“雕虫小技。”
沈树冷笑一声,画戟劈头而下。
这一劈力道更甚前次,苏林晚心知自己接不下来,只好一跃躲开,想要从侧方突破。
画戟落空没有停顿,灵巧的防住了长枪的枪尖。
二人在场上你来我往数个回合,苏林晚虽然一直都在下风,但沈树也没捞到多少好处。
在场的兵士们无人出声,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赞叹。
难怪人家是将军,自己是卒子。若是能有这一身好本事,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墨酒在一边皱眉,据墨风说,王妃的武功就算对上王爷也不会落败,那就是说很好,可这看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沈树的本领是不错,力气也大,若是和王爷对战,也容不下他这么久还站着。
到底是墨风高估了王妃,还是在昨日她另有他伤,没被发现?
“唔……”
伴随着全场的惊叹声,苏林晚的长枪被沈树当中劈开,她自己也险些受伤。
苏林晚看了眼已经作废的长枪,两手往前一丢,笑嘻嘻的道:“沈将军果然棋高一着,我输了。”
那些看景的立马把马屁拍上:“沈将军威武!”
听着满场的呼喊声,喝彩声,沈树环顾四周。他从来到谢家军还是第一次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可并没有那么开心。
他怔怔的看着苏林晚一会儿,细细体会着刚才那一下的手感,有种太过轻松的感觉。
过了好一阵功夫,沈树才神色敬重的对她抱拳:“郡主承让。”
言语中全然没了刚才的针锋相对,称呼也从苏将军变成了郡主。
“哪里,我力气不足,输的心服口服。日后还望沈将军多费心,谢家军的士兵全赖你训练了。”
苏林晚原地抱拳,依旧还是那副笑面。
墨酒听出了苏林晚的言外之意,不由的也感慨苏林晚的用心良苦。
敬佩之意也在他胸中激荡。
“沈将军神力,打的我口干舌燥,可否去陈简的营帐中喝一口水?”
沈树一愣,赶忙答到:“自然。郡主这边请。”
全然忘记刚才说的,外人不得入内的话。
苏林晚一碗水还没喝干,陈简便走了进来。
墨酒和墨菊守在帐外,里面只有玉竹侍候。
陈简独自入内,解开斗篷,随手拿了一条毛巾朝苏林晚走来:“怎么样,我的威武将军还厉害吧?”
玉竹见他那了毛巾,主动上前准备接过来,她才走了两步,陈简一个眼神飞过来,像刀一样钉住了她的双脚。
玉竹浑身发冷,竟然就那么退了回去。
这一眼和肃王的比起来,相差无几。都是要了她小命的意思。
不同的是肃王是真的想要了她的命,陈简只是让自己不要多事。
苏林晚正仰头喝水,一点儿也没有发现二人的小动作。
等她放下碗,陈简神色如常,伸手准备给她擦汗,被苏林晚自己挡了下来。
“我自己来。”
苏林晚把脸洗过,又掸掉身上的尘土,将毛巾递给玉竹。
“你别说,沈江的儿子确实不错,武功也行,人也行。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可以,但是秘密就算了。”
陈简在一边又卸了一件甲衣,绳扣在手里缠绕,怎么也解不开:“阿晚,你来帮我一下。”
“你改天让人给你换个粗点的绳子,省的动不动就解不开。”
苏林晚挪过来,仔细的帮他。
陈简垂下了手,任凭苏林晚左右拉拽。低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女子,含笑道:“你是说沈树这人靠不住?”
“那倒不是,”苏林晚解开了绳子,直接帮他把甲衣取了下来,放在一边,又回身继续卸别的部件,半蹲着凑在他的腰际:“我是怕他斗不过他老子沈江,被人套了话,那岂不是坏事。”
全部都弄好后,她自己还坐下念叨:“个子高就是费材料,我那一套披甲才多重,你这个重多了。”
陈简也在她不远的地方坐下:“沈树不错,虽然家里人都有点儿毛病,可是他一心在军营,沈江恨的牙痒痒也没办法。”
“他也就是讨厌沈江一个,今日这不就是为了他妹叶阳来找我的茬了。年幼无知。”
陈简看着她笑,也没多说。
“你老丈人说你发现谢家军有问题,让我来查一查。说说看,到底哪里不对了。”
苏林晚歇够了,开始说起今日来的正经事。
陈简的脸僵了一下,随后恢复正常:“这个也是无意中发现的。蒋尚书有一日和我说谢家军的军费太高,让我最好回京后减少的打算和准备。我印象中谢家军的军费和我爹的军队差距不大,所以和他对了个数。一对之下发现确实有问题。似乎是高了些。我看过账簿,其他的倒还好,就是抚恤的银子高了些。”
“这不可能,谢家军的标准定的和大家是一样的。不会有多付银子的可能。义父说,大家都是一条命,死人没有高低贵贱。”
陈简摇头:“所以蒋尚书才说军里有人贪污。如果如你所说,那多出的银子哪里去了。”
“账簿会是不会是假的?”
苏林晚不得不怀疑手写的东西。
“你的字我是识得的,依我看不是假的。喏。”
陈简早已把账簿拿了过来,放在自己的大营。
苏林晚赶紧凑过去看,边看边说:
“我写的部分不会有问题,不等于其他的部分没有问题。谢家军的人数和我在的时候比有差距么?”
陈简想了想说:“没有,人数几乎差不多。”
“那就不对了。隆平之战你也知道,死伤多人。这些年谢家军虽然还是在瑶疆边境,但征兵的事肯定是被耽搁了不少。我带去隆平之战的那一队,建制已经被打散,只能编入其他的队伍。光这三千人,就是个窟窿不好补,怎么会人数一样?”
陈简沉思片刻道:“你说的这个我也想到了,可花名册确实全的,是在你养病的那两年分两次入的名。”
苏林晚听他这么一说,脸色更难看:“越说越不对,谢家军的征兵从来没有那么快的,我们要的精锐,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在选人上很是小心,向来都是来的多留下的少,一年不停的在五军中选人,怎么会两次就能征到三千多人那么多。”
“你是说谢家军的兵不是直接选来的,而是从五军中选拔出来的?”
陈简此时也发现了问题:“我接手后,军里的老人都被分散到其他各军,连管理账簿的人都换了。起先我还以为你和谢将军不在,他们心里对我有芥蒂,现在看来不是这个原因。”
“看来有人嫌谢家军的人少,给我送人来了。”苏林晚冷冷的说:“你看看他们都是从哪个军里抽出来的。”
陈简翻了翻花名册道:“哪个军都有,不过前军最多。”
“丁彬被革的一点儿也不怨,这老家伙原来早就打上谢家军的主意了。”
苏林晚有些恨恨的说到。
可前头骂完,后头又砸吧了下嘴:“还是不对,丁彬上了年纪很不济事,可还不至于坏到来插手军务,贪这军饷。”
她倒不是相信丁彬的为人,只是相信父亲的眼光。
陈简也一脸遗憾:“可惜丁彬已经出了京,不然找他一问便清楚。”
两个人坐在那里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说到最后,苏林晚又翻了翻那花名册和账簿,决定去五军转转。
另一方面,苏林晚想让陈简去户部也查一查,蒋宗扬怎么也是他未来的老丈人,想查阅个卷宗还是比她自己去要容易许多。
再者,为了他女儿蒋文心,蒋宗扬也得赶紧把陈简从烂泥里拔出来,不怕他不上心。
可陈简却有些不太情愿,说户部的东西他已经看过了,心里有数,不需要再去。
一直到出门,苏林晚都没能劝动他。她急着回京,也就没再继续。
几人出了大营,苏林晚原想着去前军找顾礼醇,可走到一半看见了顾言绝的马车。
漆黑的车身古朴沉重,车角上挂着一个“肃”字的灯笼。
马车停在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苏林晚轻轻踢着身下的白马,晃悠悠的走到车窗边上,猛的一掀帘子,吃力的把头探了进去:“你在这里,等谁呢?”
顾言绝半靠在马车上,忽然帘子被人拉开,透进来阳光,不免有些刺眼。
等他睁开眼睛发现苏林晚的脑袋整个都在车里,正龇牙咧嘴的往外挪,他忽的立起身子,敏捷的捧住她的脸,紧张的问:“碰到哪里了?”
“不是,你快松开,我快从马上掉下去了。”
顾言绝赶紧撒开了手,让她把头从马车里挪了出去。
再探头出去看时,苏林晚正皱着一张脸揉着腰。
顾言绝不由的和煦一笑:“我在这里等你呢,你腰可是闪到了,不如到马车里来,咱们一起回王府。”
苏林晚头一次这么乖乖听话的从马上下来,慢悠悠的摸到马车上。
一进去便爬在那里哼哼:“我以为能发现什么小秘密,原来你只是在这里等我。早知道我就不探身进来看了。”
“你不信我?”
顾言绝声音有些凉。今日苗茵要和汪义他们一起回新瑶,冷慕寒也要离开京城回雪域。
他本想从前军回府后给冷慕寒践行,谁知他自己已经出了城,只留下一封后会有期的字条。
至于蓝苓,他不知道她未来的打算,也不屑知道。
听他的口气变了,苏林晚抬头,男人此刻果然一身都是阴风。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
“我……”苏林晚停了一下,她信顾言绝么?
见她停顿,顾言绝脸色更加难看。
“我可能是信你的吧,你别这么看我,又没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我怎么判断有多信。较真。”
她是挺喜欢顾言绝的,可说到底他们两个也只是互相帮助的关系,还没到身心托付的地步吧。
顾言绝自己咬了下牙,他发现面对苏林晚总有生不完的气,也总是不断的拉低自己的底线。
就好比她现在,若是墨卫不完全信任自己,早就拉倒狱里打死,可他和自己说,苏林晚也不是墨卫,不信任自己也正常。
就这么为她开脱了。
“王爷?我腰疼,要不你先帮我揉揉腰,剩下的咱俩坐着讲?”
顾言绝瞥了她一眼,暗自恼恨,还得给她揉腰。
满大梁打听打听,谁敢使唤肃王爷?
这么想着,顾言绝修长好看的手落在苏林晚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