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伶慢条斯理地端起热茶,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桌上的画像。
“青春……艳丽……文气……魁梧……噗,咳咳咳。”
下一张画像出来,桑伶差点被呛住。
大毛侧头看过去,随后也怔了一下,立即转头瞪向门外的小妖,咬牙道:
“这小子,竟然将我的画像也藏在里面,看我待会不打扁他的头!”
桑伶捂住肚子笑了好一会,才将还未看完的一大叠画像丢到了一边。
“大毛,你三番五次让阿染、悬墨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真想做媒的话,我就送你出去当个媒婆。”
半开玩笑的口气,大毛却是周身一抖,立即跪在了地上,不敢抬头。
“尊上,我只是……只是真的怕了。”
“嗯?”
大毛闭了闭眼,将心里的害怕说了出来。
“当年踏雪妖祖,就是被人修的小白脸骗了,才让我妖族支离破碎。我便想着早早给您搜罗些贴心的解语花,万花丛中过,片叶才能不沾身啊……”
大毛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从过去说到现在,从现在又说到未来,一会儿提踏雪,一会儿提妖族,一会儿又提人族,核心意思无非是想表达一个意思,请您开后宫吧生孩子吧,枝叶繁茂才能血脉巩固,才能不被人族钻空子。人族小白脸会骗人,妖族少年才单纯。
桑伶:“……”
大毛果然是太闲了,管天管地还要管她谈不谈恋爱,她四十米的大长刀呢!
只是看见屋子里朴素的陈设,堆起来的纸张书籍,还有邙山雾林的沙盘,她喟叹一口气,大毛一颗心都扑在了妖族境地之上,她狠不下心。
她起了身,将大毛扶了起来:
“我知道你用心良苦,只是感情之事不能强求。你这般,不也是违背了这些少年们的心思嘛。焉知他们是不是想要修炼,无心情爱呢。”
大毛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
“真的吗?”
桑伶肯定点头:
“定是。”
“定是个鬼啊!”
头一晚的话,第二天响亮地甩在了她的脸上。
桑伶第二日出门后,短短的一段路经历了八次少年崴脚,七次碰瓷,六次送东西,已经绝望。现在,她尽拣小路走,还是被一个精致秀美的少年拦住了去路。
桑伶:“……”
别闹了,昨晚的话打在了脸上,脸真的很肿啊。
少年容貌绝佳,点头一笑像是春风拂面没有半分尴尬,他躬身行礼。
“尊上。”
身形单薄,弱柳扶风,五官秀美,让人一下想到了昨晚的画像。
伸手不打笑脸人,桑伶无奈扶额:
“起来吧。”
“是。”
少年起身,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眼神灼灼可见,眉眼带笑,让人根本就不忍心苛责。
桑伶想到刚才的尴尬经历,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为难得脚趾头都快要抓出三室一厅了。
偏偏体内的溯洄之镜还出来捣乱,笑得像是瓜田里的猹:
“这个大毛很有前途啊,你看看这一个个的,种类都不重复。看着就让人想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姐姐超爱的。”
桑伶:“……”
“大哥,求你安静点好不啦。”
溯洄之镜很不解:
“为什么你不愿意?”
“为什么我愿意,我是这种人吗?”
“你不是吗?”
“我是吗?”
“可你昨晚在阿染屋子里呆得很开心啊。”
“天知道,我是天天零零七,眼皮子都在打架,又过劳睡不着,好不啦。”
“就,家人们谁懂啊,你在人家屋子里呆了大半夜,对着一个美少年,竟然是只想睡觉?只想睡觉!”
“那要干了其他,不就是禽兽?”
“那你不干,不就禽兽不如??”
桑伶:“……”
桑伶无奈叹息:
“好吧,我认输,你们赢了。”
少年疑惑地转头看来:
“尊上,你在说什么?”
桑伶赶紧否认:
“没啊。”
刚才和溯洄之镜说得认真,倒是无意间说了一句真心话来,她懊恼的轻拍了下嘴。
少年睁着清澈的眼瞳,望着桑伶的动作,眸子倏然一弯:
“我从九层塔被尊上救出来,这辈子就是尊上的。尊上不要为难,要是不喜欢我等出现,我自是少出现,不来打扰。”
他低头又行了一礼,纤细的脖颈在眼前弯下,一抹旧痕在衣领处一闪而过。痕迹很深,绕了一圈,很致命。
桑伶微微一顿:
“你们是九层塔出来的?伤势修复得如何,修炼上可有阻碍?”
她伸手想要将少年扶起,九层塔那夜行动匆忙,倒是没有看清救下的妖族面目。
少年抬眼,却不急着起来,瞳仁里倒映着这一抹倩影,欢喜地弯了弯。
“都好,医疗吃食救助功法都有。大毛大人安排得很好……咳咳,只是一点小伤而已。从九层塔出来,我等便对尊上一直心存感激却无以为报。这次我等可以偿还,希望尊上可以接受。”
被误会是个大shai迷的桑伶:“……”
“我不是那个意思……”
“尊上,还真是好福气。”
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悬墨抱臂走了过来。
少年轻轻一瞥,然后马上抓住了面前桑伶的素手,一下站起了身。只是,美丽的衣袍牵动了伤势,一个不小心就要歪斜过来,倒向面前的桑伶怀抱。
桑伶被相似的桥段弄得都有应激反应了,脚下一滑准备抽身,可忽然瞥见那对方卡在脖子上的一圈伤痕,身子猛地顿住,有些凝滞。
摔过来的少年眼睛一亮,欢喜溢了出来。
却不想,更快的却是悬墨的手。领子一紧,已经将少年抓住,给他稳住了身形。
悬墨加大了手里的力,死死勒住脖颈,对上少年难看的脸色,嗤笑一声道:
“这妖族境地的路看来还是要好好修修,这一天到晚的都是崴脚的妖族,可怎么办。”
桑伶一个醒神,赶紧抽身站到了一丈外,见离那少年远远地,她才松了一口气,温和道:
“我和悬墨还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去,身上有伤,那就记得好好喝药啊。”
少年睁圆了眼睛:
“尊上,我?”
“记得好好养伤,好好修炼才是王道。”
桑伶立即打断,摆了摆手,赶紧提裙子离开。
悬墨瞧着某人脚底抹油的架势,放开了衣领准备追上去。
少年活动了下刚被擒住不放的脖子,扬声一笑,对着悬墨的背影嘲讽道:
“大人还真是会忍,昨晚我听说您都冲进了阿染医士的屋子,如今在尊上面前还要装的置身事外,其实醋坛子早就打翻了,酸的呛人,您的所作所为还真是让在下刮目相看啊。”
“我的事,你没资格置喙。”悬墨侧首回看,神色依旧平静,即使被人当面唾骂他昨晚的愚蠢行为和现在的嫉妒难堪,他都没有变色。只有被说中了心思的人才会生气,他对桑伶没那些情爱心思。
只是他没看见自己的眼眸中隐隐蕴藏着狂风暴雨,连语气都骤冷了几分,带出了凌然的杀气。
“尊上一心大业,男女情爱之事只能拖她的后腿。转告大毛,要还是有这样的事情,我为了妖族着想,定会杀了祸乱之妖。”
“你!”
少年退了一步,手脚发寒。
悬墨甩袖离开,神情却没有半分喜悦。
漠回镇。
邙山雾林迷雾重重,没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草仙植,在修真界渐渐没了地位,连着山脚下的交易都减少了几成,少了几分从前的摩肩接踵的热闹拥挤。
桑伶遮掩了气息,找了一处空地坐下,等着悬墨追来。
周围小贩很多,叫喊声此起彼伏——
“牛肉,酱牛肉!”
“红豆糕,新鲜的红豆糕,刚出炉,热腾腾,甜味好吃!”
“客官,尝尝?”
老头挑着担子,正巧路过,见桑伶看来,赶紧放下,解开了笼屉。
一片蒸腾的热气中,红艳艳的小巧糕点整齐排列,热气下甜香诱人。
桑伶忽然想起几年前,自己还是傀儡时被谢寒舟追杀逃到漠回镇。那时蹲在路边,没有银钱,被人可怜送了一块红豆糕给她,自己当成死前最后一顿饭,饿狠了便一口气吞了下去,倒是尝不出多余的味道。
她恍惚地捡了一块起来,送进了嘴巴,甜香诱人的滋味在舌尖绽开,仔细品尝下不过是一股红豆和糯米的香气,做法很是粗糙。
红豆糕只吃了一口,便无味的放下。
老汉有些犹豫:
“是客官不喜欢?”
桑伶看向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孔,笑了笑:
“没,只是想起了一些事,你的糕点我很喜欢,都包起来吧。”
老汉看着一担子八个笼屉的红豆糕,有些迟疑:
“客官,这么多的红豆糕你都要?”
“要。”桑伶将手中剩下的红豆糕都吃了下去,甜味带动了笑容,她弯了眉梢:“几年前,我穷困潦倒,是你给了我一块红豆糕,现在我有钱了,自然要回报一二。”
老汉满眼陌生地看着眼前富贵气派的女修,有些想不起来这件事:
“真的吗?客官现在富贵,修为高深,倒是老汉眼拙,没认出来。”
桑伶站起了身,看向了繁华的街景,看向早已经门庭没落的桂花糯米红豆糕铺子,只觉物是人非,黄粱一梦:
“今后也不会再有了,他们对我刀剑,我必刀剑还身,以牙还牙。”
口气平淡下,是翻涌不休的杀机,她盯着街角那人,乌眸冰冷:
“好久不见啊,天道宗……谢寒舟。”
那人持剑立于树下,冰寒如玉的侧颜浸在暗光里,远远看去,只能看见一双寒霜的冷眸,模糊成了剪影,却不掩高岭冷寒,萧索肃肃之感。
桑伶缓缓上前几步,手指在衣袖中掐出了一个法诀,迎上了对方的眸子。
之前九层塔救出妖族,悬墨口中的旧人,该是你吧。现在又在这里,装出一副痴心模样,还真是幼稚得想让人发笑。天道宗必须亡在我的手里,我和你只会兵戎相见。
谢寒舟一动不动,眸中的光慢慢搅动成碎,割开时光。
“客官,红豆糕包好了。”
老汉忽然将油纸包递了过来,桑伶被挡住了视线,再去寻,树下早就空空如也——
谢寒舟,已经走了。
她有些摸不清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意思,旁边老汉拎着油纸包见无人接,有些不解地问道:
“客官?”
“我来吧。”
一只骨节分明有力的指节一勾,几十斤的油纸包稳稳拿住,悬墨又将钱付了,送走了老汉。
桑伶已经回神,安静地站在一处,眼神却还是沉沉地看向那棵树。
悬墨循着视线看去,发现就是一株普通的树,有些奇怪:
“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只是在想九层塔当初算计我的神秘人的事情。最近,邙山雾林可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