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赫然拉长的伤口,透着狰狞。
纤细的指尖挑起一点药膏,小心地一点点地去抹腹部的伤口。
伤口极长,左下到右上,恨不得横跨了整个腹部,但所幸位置并不深,没有伤及内脏。
手里一点一点地小心抹药,桑伶心里却是在想,之后自己要是去深宅取奎阴土,要不要带上这猫。
她以后要去的地方都是凶险之地,护住自己都是勉强,更何况是这一只凡猫?
要是一不小心成了那些邪怪人修的点心,那不是也害了这只小猫吗。
她陷在情绪里,一时有些为难,竟没有发现面前少年的古怪。
少年眼神专注,似乎看了一眼桑伶背后,眼神微微一定,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低头看着手里扣着的小黑奶猫。
“这小猫还是乖,现在知道了我们是为着它好,就乖乖露出肚子给擦药。比之普通的凡兽多了几分懂事和聪明啊。”
手下的小黑奶猫原本惬意眯起的眼睛,顿时惊得大睁,正正好撞进少年望过来的视线里。
少年见它害怕,噗嗤一笑,嘴角上弯,似是勾月。
“小奶猫儿,你难道不是猫?怎么像是听懂了人话,吓成这样?”
少年这道声音,将桑伶从思绪中唤醒。手下动作继续,只见她的眉心拢了拢,奇怪得打量过来。
“我也觉得这声音粗野,有些不像是凡猫。难道会是别的物种嘛?”
小黑奶猫强忍住想要避让的心思,睁大了绿色竖瞳,只懵懂地看来,注视着自己上方的两个人——
一人正垂头,手里耐心抹药,指尖柔软,像是风吹过一般;
另一人伸手将它摁住,三言两语惹的自己险些炸毛,却不是在看它,反而越过那抹药的那人,看到了她的背后。
小黑奶猫奇怪的歪头想去看,可面前却是被人身挡住,看不见后面的情景。
想了想,它喵呜了两声,不再去管这些,假装乖巧地喵呜两声,将嗓子掐得更细,更像猫了。
少年收回了视线,只古怪的笑瞥了眼手里的猫,继续说道:
“可能是之前被吓得嚷破了嗓子,今后养养也许就能变回去了。”
桑伶细听一下,却是比之前的声线更细了,该是这个缘故。
她没有再多言,继续抹药。
少年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得言笑晏晏的表情,借故又靠近了几分。桑伶也不排斥,或者是没有发现,看上去是默然容许那人靠的极近。
两人气氛和谐,画面美好。
桑伶看不见的背后,谢寒舟正停在一棵树后,默默注视。
他的位置,还是少年之前站着的那棵溪畔绿色小树下,只是原本适合少年的高度,对于他来说就小了很多。
显得突兀古怪极了。
气质冷冽,负手而立,再配合那棵树,明明是极为明显的存在。在前方的两个人,愣是没有发现。
两人似沉浸在一起去医治那只小猫的事情中,明明那只猫的药早早擦好了,少年还笑嘻嘻地又捧了干净的细布来,继续让桑伶去包扎。
桑伶就算觉得奇怪,在劝说下,也是依言照做了。
谢寒舟双眼微眯,带着些冷意的目光扫了眼那不顺眼的少年。这人出现得突兀,不知是何来头,若是对桑伶不利,就应该尽早铲除。
他下意识地忽略了此时桑伶男装打扮,还有那掩饰得极为普通平凡的脸。少年和桑伶衣着相似,打扮也差不多,也许两人只是修真界里很正常,很自然的修士结伴而已。
这一切理所当然的理由都不入心,他只觉得这少年端着一副刻意相交的样子,定是存了什么不好念头,想着故意接近,意图不轨。
一种全然警惕的心思,从心里冒了出来。
可在下一秒,呼吸猛地一窒,险些从树下冲了出去——
不远处。
少年身形一动,要去伸手勾什么东西。桑伶闪避不及,不小心将药膏擦在了少年的衣服上。
为难之际,少年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只耸了耸双肩,示意自己没手去擦。
桑伶便顺手捏着帕子去给他擦,那处位置正好是在胸膛位置,痕迹又是极深。桑伶不免多用上些力,身子微微靠近,垂目擦得认真。
少年耐心的挺着胸膛,任由桑伶去擦。眼角,嘴里都是笑,带着些许无奈。
远远看去,就像是两人正在相拥。
就是这一幕,正正扎进远处凝望的谢寒舟的眼里,他强摁下心里翻腾的酸气,才没有从树下走出,手指紧扣在那颗树干上,还未多用力,已是一个大洞,赫然装着某人的酸气和怒气。
不自觉灵气运转,种种情绪转瞬停止,重新恢复了理智。
九层塔一事出来,牵丝城来了无数宗门和世家,要追查神秘人的踪迹,追讨天道宗的失责.....凡此种种,牵涉颇多。
桑伶此时并不适合再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与他分开,目前是最好的消失方式。
眼睛垂下,余光里胸膛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一切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再没有那古怪的灼烧感,也没有了能随时随地感应到对方位置的直觉,也不用时时刻刻都要捆缚在一起。
之前容易被牵动的心神,也能被轻易平息。
心口处,那缠心咒的痕迹依然存在,只是两人之间的联系,似是被蒙上了一层纱布,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蒙蔽了一般。
他眸珠暗色波动,三日前的记忆似乎还鲜活如初——
九层塔前。
踏雪灰飞烟灭,封执跟随跳塔,落地不死后,执着地伸手撕开了喉咙,喷了一地鲜血,气绝身亡,死去的表情都是带着笑的。
桑伶是最后一个和踏雪待在一起的,天道宗要抓她,神秘人要抓她,当时桑伶能侥幸逃脱,可是最后,还是免不了要被这两拨人找寻。
之前他的虚张声势,全程搜捕,能唬的两帮人马对桑伶暂时没有下手,护得桑伶出了城。
到时候,事态平息,桑伶的性命就能保住。
也可以保住他的性命……
封执已死,缠心咒的解法如何暂时无法探寻。目前,两人能够暂时脱离开缠心咒的影响,重新走回正常的轨道,也算是最好的方法。
至于,封执所说的挖情根的方法,谢寒舟是下意识的不愿听从。此法凶险,极易双双殒命,当时封执没有去做,他也不会尝试。
灼灼日光下,他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刻着不远处桑伶的样子,面容轻松自在,谈笑风生,没有烦恼。
桑伶似有所感地侧头看了一眼,远处绿树伞盖下已经空无一人了。
“怎么感觉谢寒舟来了?”
倏忽闪过一个念头,胸口处的缠心咒却是没有任何回答,再不如之前,两人多远的距离都能轻松感应,相互感知。
九层塔后,她的缠心咒就真如踏雪死前和她说的那般,得到解决。虽缠心咒的咒痕仍在,可她和谢寒舟之间就是被隔开了联系,能逃开缠心咒的捆缚了——
就像是踏雪和封执的现状。
不过,踏雪让她送回禁忌之地的究竟是何物啊,为何她搜遍了全身都没有找到?
可若是踏雪没给她的话,那也是不太可能,不然为何踏雪死前还特意交代一番。显而易见,踏雪已经将东西交给她了。
如今再想,之前在塔中和踏雪的几次接触!有几次她拍在自己身上的手,用力极大,初时她还以为是踏雪没注意到力道,才忽大忽小,现在细细想来,却是细思极恐啊。
东西很有可能藏在了她的体内!
之前想让那傀儡师遍寻检查一遍,可对方没有任何发现,那东西要不就是更为高级,不易察觉,要么就是藏在了傀儡师没有检查的月石里。
唉——
桑伶心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踏雪死得惨,死前还妥善解决好了她的缠心咒,若是不去,也是有负嘱托。若是去了,禁忌之地危险至极,日日黄沙漫天,凶邪野怪极多,自己三两肉都不够那些东西塞牙缝的。
内心纠结半天,桑伶最后还是打算先把身上的伤医治好,脚踩西瓜皮,滑哪儿是哪了。
禁忌之地,还是要去。
至于谢寒舟?
呸!
这种晦气东西,才不要去想!
脑中思绪纠缠半天,手里的动作自然就慢了下去。
少年见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就一下子沉默了下去,表情在不复之前,似全被摄去了心神。
他的眸光微微一闪,想了想,伸手接过了桑伶手里的绑带:
“你瞧你不过才绑了几下就累了?还是我来吧。”
话音未落,手里三两下翻飞,手里绑带已经细密叠覆在了一起,又好看又整齐。最后两手轻巧一串,再一拉,绑带尾巴就变成了一朵小小的蝴蝶结,贴在小奶黑猫下巴稍下的地方,衬得小奶黑猫更为乖巧可爱。
桑伶将猫儿举起,仔细打量了一下,几处伤口都被处理好了,最后的绷带也捆地不松不紧,极为妥帖。
“没想到,你也是个细心之人,这包扎治伤的功夫还挺好,连着这寻常不怎么用的细绷布也有。”
将猫儿抱起,放置在手弯处,站了起来。对面少年见她起来,也站了起来,笑容可掬。
“久病成医而已,从前受伤的多了,给自己疗伤的工夫自然是日益增长了。”
谈及从前,少年脸上的笑,依旧灿烂,可总让桑伶觉得上面蒙上了一层暗色,无端心酸。
想到踏雪,心里微微一痛,桑伶忍不住一叹,叹道:
“不想笑,就别笑了。”
像是曾经对踏雪所说的,如今又对了另一个人重复,一切仿佛场景重现,回到了从前。
桑伶有一瞬间的恍惚,面前少年的笑此时变得更为灿烂,一时艳过了记忆。
“我没有不开心,我很开心啊,所以我会想笑。”
少年似乎是怕桑伶不信,将嘴角拉得更上,笑容璀璨夺目。
桑伶抬头看他,恍惚中只觉似乎天色暗了,溪涧旁的光线忽地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