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皇帝往梧桐苑一连下了三道口谕,斥责太子治学不严,用心不正。
当天晚上,太子便病倒了。
姜相召集所有幕僚在家商议至三更,第二天朝上便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还事事都又急又难,非姜相出马不可。
皇帝的脸色黑了又黑,偏生着人去请姜相出山的官员还垂头丧气的回来:“姜相说自己年事已高、身体欠佳,实在不宜再去朝堂上应付猜忌和质疑。若后生们在政事上有什么不明白,随时欢迎他们到姜府讨教。”
皇帝当即摔了茶盏,大喘气好久,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宣姜相进宫。”
不知道皇帝和姜相在御书房内说了什么,总之半个时辰之后,姜相重新去了内阁,www.youxs.org,探望因惊惶和愧疚而缠绵病榻的太子。
在皇帝面前,太子早没了先前的张扬跋扈。浑身病容的他躺在床上,便是皇帝高声一点,也吓得他颤栗抖动。
原本满腔怒火的皇帝,看着憔悴瑟缩成这样的爱子,心头也无数心酸。
“父皇,孩儿错了。孩儿当不起太子之位,往后半生,愿在梧桐苑潜心读书,只是母后可怜,儿子不成器,老四又是个没抱负成天混账的,父皇……”
“别说那丧气话,你好生读书,等心静了书读成了,父皇就接你回宫。”看着太子形容枯槁,皇帝心头很不好受,此时说的没一个字都是在掏心窝子。
“有你外祖父和四弟在朝堂上帮我,局势也在可控范围内。你母后虽说身子不爽利,近来更是多病。可你做下那些事,也的确让人诟病。你母后暂且禁足,不是大事,你别放在心上。”
皇后一直昏迷不醒,皇帝是知道的。可他不但没往心里去,甚至还非常厌恶。
一来,四皇子每天在宫里伺候着,用的也一贯是他们惯用的太医。要真是得了大病,别说四皇子,光太医院就得让四皇子夷为平地。
况且,姜家也不是省油的灯,皇后若真有不适,凭姜相把控朝堂后宫的能耐,能始终无动于衷?
不过是装病避风头,讨怜惜罢了。做错了不是紧着改正,还耍这等伎俩,实在令人不喜。
所以,他由着她昏迷不醒,一次也没去探望,更不许除了四皇子之外的任何人去探望。也让德妃暂理后宫,甚至还有了往后也让德妃的打理后宫的想法。
不是撂挑子不干了吗?没有皇后,朕的后宫一样井井有条,不会乱,甚至还更好。
为着太子的脸面,皇帝也没将皇后的作为说出来。左右太子要当皇帝,皇后便出不得差错。
敲打着让太子党消停了也就行了,没必要父子成仇!
太子心里却非常不虞:父皇果然是想让母后悄无声息的病逝。削了军权、没了母后,再贬责外祖父,受收拢四弟。
被关在行宫读书的他还能有什么?
等读好书再接他回宫?怎样叫读好了书,但凡有一本书没吃透,这书是不是就没读好?
这天下,有读好了书的人吗?
太子在心底冷笑,他比任何时候都坚定逼回宫的信念。
父慈子孝,当爹的都不慈爱了,儿子还凭什么孝顺?
等皇帝摆驾回宫,太子便紧锣密鼓的召集幕僚、属官,部署逼宫事宜。等皇帝面带微笑觉得太子已经在变好的时候,太子的辽东军已经整装待发。
而姜相埋在禁卫军的钉子也全起了出来,这些天禁卫军的换防,全都在姜相手里。
他们几乎是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合适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来了。
宣毅伯府收到赐婚圣旨的时候,整个府邸都沸腾了起来。大老爷给送旨太监封了厚厚的谢礼,恭恭敬敬的将人送了出去。
随着圣旨来的,还有两个正七品的封荫名额。
大伯父转身回府,召集家中男丁商量封荫的事情。大伯母则率先命人关了大门,着令满府的人不许张狂、务必低调。
又张罗着账房准备银钱,这般的大喜事,必定得满府打赏。亲近些人家,也得送了喜信过去。
等忙完这些,大夫人才安顿下来,亲自到兰苑找赵平娘商量罗曼的嫁妆、亲事。
圣旨才读完的时候,罗曼整颗心就‘砰砰’跳了起来。心里和眼眶都热得不行。
她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庄亲王求来的。舍弃周枢密,和破落的宣毅伯府联姻,他背负了很多,秦王和德妃也跟着背负了许多。
而皇帝能答应,至少说明了他暂时还不准备换太子。
这样一来,屡屡立功的秦王就危险了。便是庄亲王,进来也得低调些才是。
等能脱身了,罗曼便去书房会见古权。因着有赵崇安在,罗曼便是出入外院,也不会太招人眼睛。
古权也已经在书房等罗曼了,见着一脸喜色的罗曼眼中隐又担忧。古权便猜道姑娘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先道了贺,古权便直言道:“圣旨颁下之后,我便飞鸽给秦王传了信。他这一趟的功劳,只怕得自己找由头舍了。”
“很好。”罗曼点头,问他:“太子那边近来有动静吗?”
古权摇头:“我的人靠近不了梧桐苑,秦王和庄亲王在行宫的人,传出来的消息也有限。
只知道最近四皇子去得很频繁。分明没在行宫见着东宫属官和幕僚,可茶水间却隔三差五就会要他们喜好的茶水。
我猜,太子那里必定不平稳。”
罗曼摩挲着茶盏底座,眉头微微皱起:“难道,行宫里有密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古权略回想了下,道:“据我所知,建行宫的前朝皇帝非常多疑且怕死。他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喜欢在府邸挖地道。他修建的行宫,即便没有密道,也该有避难所。”
“只要有地下工程,挖出来一条密道就不算难。”
说道这里,罗曼神情一窒:“你说,行宫的密道,会和宫里相连吗?”
“便是前朝相连,本朝也定然堵死了。”古权捋着胡子,信心十足道:“前朝的工部尚书,是本朝开国皇帝的肱股之臣。行宫中的密道,开国皇帝定然是一清二楚。
以开国皇帝的谨慎性格,绝对不会为外人留一条直通皇宫的通道。”
罗曼虽然不认可古权的说法,却也点了点头:她在皇宫中居住了十数年,为排解想念王爷的苦,她独自走遍了皇宫的没一个角落。若宫中真有什么密道,她不应该毫无察觉。
“四皇子那边呢,有动静吗?”
古权当笑话般将四皇子坑姜家钱财的事情说了,摇着头品评道:“只知道四皇子荒唐,却不知道已经荒唐到了这种地步。
太子和皇后几乎陷入绝境,他还能坑到自己外祖头上。不仅如此,还莽撞进宫求皇帝赐婚,求的还是皇帝最忌讳的周枢密府上。”
古权不了解四皇子,单凭他这些年的表现臆断。罗曼却是和四皇子交过手的,他那样毒辣的手段,阴险的性格,绝对不会做出这般对自己一系不利的事情。
可现在他做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罗曼手指敲击着桌面,一点点回想着前世的事情。
可从赵家鼎力支持庄亲王赈灾,荆湖两路平稳度过灾年开始,事情就完全变了。
她不给赐婚庄亲王,秦王整顿辽东军不该这般顺利,在回程中,不该这般平稳。
可这些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而该发生的却一样也没发生。
所以,四皇子这一生会是怎样的性格脾性,他在皇帝如此忌惮旁人落得军权的时候,在太子一系明显落难该避风头的时候去求娶周玫,到底是无脑还是别有深意?
罗曼更倾向别有深意:“盯紧四皇子,我觉得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就他?”古权不信,罗曼却重重点头:“去查皇后,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病,能昏迷这么久,还没引起太子和姜相着急。”
听着罗曼的分析,古权心里也咯噔了一声:“你说,该不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辽东军和永兴军都有异动,宫里恐怕也太平不了。你提点庄亲王几句,让德妃娘娘暗中注意宫中的防守。”
罗曼也是这个想法:四皇子,可从来就是野心家。
“你往庄亲王府走一趟,将四皇子和太子的异动一字不差的告诉庄亲王。将你我的猜测也仔细说给王爷听。
看太子的模样,他估计等不了多久了。”
“若真是四皇子生了妄心,他也绝不能容许太子拖太久。”
没过两天,宫中便得了消息:“除了四皇子和太医,没人知道皇后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症。不过姜家有意为皇后换大夫,却被四皇子严词拒绝了。为了阻拦姜家大夫,甚至搬出了皇帝禁足皇后的圣谕。
德妃娘娘挖出埋在坤宁宫的钉子,刚出手却被四皇子察觉,当场要了那宫女性命。”
古权看着罗曼,两人的脸色都凝重下来:“看来,太子不过是四皇子的棋子。咱们和皇帝都提防错了人。
可是,靠四皇子如今的那点人手势力,怎么去坐收太子的渔翁之利呢?
逼宫这样的凶险,谁敢保证不定成功?”
这也是罗曼想不通的地方:太子若是成了,凭他的力量也近不了太子的身,更不可能不知不觉的要了太子的命。便是当真要了太子的命,太子也有儿子,太子党怎么可能拥他为新皇?
若是太子成不了事,那他作为反贼血亲,又痛失所有势力,还怎么在这朝堂、这世间立足?
四皇子这个黄雀,到底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庄亲王也在和属官、幕僚连夜商议。他和罗曼是同样的直觉,总觉得光防着太子还不够,四皇子必然留有后手。
可别说去想四皇子的后手,光是防太子就没法子防啊!
秦王一系进来炙手可热,本身就引来了皇帝猜忌。这时候和他说上半句太子的不是,在皇帝眼里,那也是党争,是打压,是肖想大位,起了妄心。
没等庄亲王和罗曼想出个法子,秦王回京了。
百姓们得了丰厚的赔偿,忘掉伤痛,安居乐业。
有感念庄亲王恩德的,更是为庄亲王修了亲王庙,日日有人供奉。
听着‘亲王庙’的名头,皇帝冷哼一声,脸色黑了三分。可传出来的圣旨却是:“秦王和庄亲王劳苦功高,本月后,宫里将为他们设庆功宴,邀请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参加。”
圣旨一出,‘虚弱’的太子精神抖擞开,脸上全是摄人的狠厉:“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