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痛快

陈墨心头汪了一炉火,看着罗曼的眼睛闪闪发亮。他拢在袖中的手,激动得一遍遍紧握再一遍遍松开。

这样大胆又冒险的法子,侯府的谋士不敢想,想了也不敢说。毕竟陈家以忠治家,以此屹立百年。谋算圣心,这在陈家是大忌!

陈墨却没觉得罗曼是要动他陈家根基。他出身便是显贵,从小出入皇宫,五岁选为皇子伴读,和所有皇子一起读书,一起长大。

他了解太子的德行,也清楚姜家的嘴脸。从私心来说,他看不上仗着身份暴虐无度的太子。一想到往后要为太子那样暴虐且以百姓为刍狗的人卖命,他便胸闷气短,贪杯买醉。

所以,就算惹急了姜家,惹急了太子,又如何呢?

“以往只觉得姑娘纯真无暇,甚是乖巧可爱。今日听了姑娘一席话,才知道姑娘才思过人。若不是久困别苑,怕是……”

他认真看着罗曼的眼睛,要将罗曼的所有反应都收进眼里。若她急着撇清关系,化用庄亲王的名头施恩,那和宫中的手段也没甚区别,也不过就是聪慧些罢了。

罗曼以茶代酒遥敬了陈墨一杯,毫不谦虚的笑道:“以伯府往日的无情,我们能顺利从晚照苑回到伯府,还金尊玉贵的当着主子。要谦称愚笨,便是侮辱公子才情;便是将一切都归于阿哥头上,也着实牵强附会了些。

小女子不才,却也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小得父亲悉心教导,又比同龄人多经历了些精巧算计、人心沉浮。

虽说比别的女子多几分自保的本事,却也更明白人心至诚的金贵处。”

罗曼喝完了茶,冲着陈墨真诚的笑:“勾心斗角,是朝臣的事。我崇尚的倒简单得很——大道直行,阴谋诡计到底是小人所为,被众人鄙夷又如何统率众人?”

一句‘统率众人’险些将陈墨从椅子上惊弹起来。这样大逆不道、野心勃勃的话,她怎么敢在人来人往的茶馆里……

“公子想到哪里去了?”看着陈墨的反应,罗曼咯咯笑了起来:“我堂堂伯府,少说也数百人之众,我要统率他们,也得花费不少心力。”

她说得坦坦荡荡,眼神也是明媚清澈。可陈墨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大道直行,她要陪着庄亲王坦坦荡荡的走到人前。从统率一个晚照苑,到一个伯府,再到一座王府,甚至是,那不可说的高处!

“那秦王呢?”

陈墨的话没问透,罗曼却懂他的意思。也知道陈墨是误会了庄亲王,以为他野心勃勃,想要自己去坐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在庄亲王身边呆了一辈子,罗曼比谁都更懂他的心,可王爷对秦王和德妃的那份诚挚,由她来说不合适,也不足以取信于人。

所以罗曼笑了笑,答非所问道:“父亲去后,我们一支搬去晚照苑避难。母亲伤心不理世事,妹妹年幼娇憨不能自立,我也彷徨不知所措,心神难守。那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地方,若没有兄长,我们都不一定能活下去。”

她收了笑,认真看着陈墨的眼睛,道:“这样的兄长,他要什么我不能奋力为他拼一拼呢,便是要我的命,我也能笑着给他啊。”

陈墨讶然片刻,而后便是肃然在心间升起。

他知道,罗曼说的是自己,更是庄亲王。他不知道才回到伯府的罗曼怎么能对庄亲王那么了解,更知道现在的罗曼根本没有替庄亲王说任何话立场。

可他就是信了,信庄亲王无心高位,信他一心辅佐秦王,更信他们的大道直行。

“罗姑娘放心,姜家的铺面放出来多少,蔡家便为圣上吃进多少。”

这下,换罗曼吃惊了:“这么大的事,不用和侯爷商量吗?”

“自然得父亲同意才行。”陈墨回望着罗曼,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姑娘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有把握。”

罗曼便笑了:“如此,便拜托了!”

两人举杯,碰杯的脆响声中流转着无法言说的信任和默契。

到底是君子之交,陈墨便是再对罗曼有心心相惜之感,也不好在茶楼里和她久呆。

再品一盏香茶,陈墨便告辞离去。

他不好明着留下随从保护罗曼,可到底是不放心,转出泰和楼之后便和赶来保护他的随从联系上了,暗中留下两个护着罗曼。

因着没有人手,码头上又正是车水马龙、人员庞杂、纷乱的时候。是以,也不敢乱走,失了银子让小二等在码头上接古权。

约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小二便带着瘦脱了形的古权上了楼。

“姑娘!”古权一双眼睛亮得出奇,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罗曼,满腔热血和兴奋怎样压都压不住:“我从来没这么痛快过,这一路砍瓜切菜般走过来,痛快,实在是痛快。”

便是难掩激动,他也没忘了礼仪分寸,紧着朝罗曼行下一礼,又谨慎的看了看左右茶室,按下心中喷薄而出的话语,道:“其中详情,等回去再和姑娘细说。”

罗曼心中也美滋滋的。不消细说,光看古权的神情,她也能猜到其中畅意。能让被折腾得瘦骨嶙峋的古权喊一声痛快,能让从不在意名利的的古权眼睛放出灼热的光,只能是结有深仇的姜家被整治得够惨,他以蝼蚁之身看到了撼动姜家这棵大树的希望。

不,不仅仅是撼动,他要的,从来都是倾覆。

“好!”罗曼没介意他激动下的失态,给他倒一杯茶示意他坐下后道:“崇安自拜到你门下,你还没亲自授过课呢。正好伯府也没为他请夫子,从明天开始,你便在伯府为他授课吧!”

古权有些呆愣:“那大公子那边……”

“‘瘟疫’还没结束,王爷还坚守在疫区赈灾。兄长在王爷身边,成天也忙得不见人影。京中形势不好,你自己的底细你自己心里清楚,这时候去姜家面前晃荡,没什么好处。”

古权明白,又是他心急了。

“一切听姑娘吩咐。”

罗曼早就喝够了茶,点心也吃了满满一肚子。见古权当着她的面也不好放开了吃,便准备回府了:“这就回去吧,崇安还小,他一个人住一个小院我也不放心。今早让他将他那个院子的正屋收拾出来了,你且和他同住段时日吧。”

赵崇安没走,古权倒有些意外。略一想,也就明白了赵家的用意。

凭赵平娘这些年对娘家的态度,再是血脉相连赵家人只怕也凉了心。现在肯重新来往,更是将赵三爷的独子、心肝寄养在赵平娘这边,顾念亲情是一方面,更要紧的只怕是看好罗家兄妹几人的才能,将一切都赌在了庄亲王身上。

如此,赵崇安就须得被培养成能人。至少得文能安天下,武能保平安。如此,才不负赵家所托。

“哪里能让赵公子腾正屋,我住到东厢房就行。”

古权谦让,罗曼却没答应:“崇安那孩子看着混账,却最是机敏坚韧。要收服他也没想象中简单。

在住所上压他一头,便是定好了你们在伯府的地位,之后驯服他也容易一些。”

古权在这些事情上本来也不太讲究,闻言点了点头道:“姑娘放心,不管世事怎样变幻,在下定能让他有本事护住自己平安。”

回到伯府的时候,两个小的坐立难安的候在垂花门畔,一见到罗曼回来,罗兰就泪眼婆娑的扑过来,搂着姐姐的腰道:“大伯娘清点了家丁要去救姐姐,三伯父三伯母却拼死也拦着不让出门。

他们说姐姐这样的大姑娘,太外头抛头露面已经丢光了伯府的脸面,码头那里全都是低贱的糙汉子,可不兴讲礼。姐姐落在他们手里,肯定保不住名节,伯府将这样的姑娘抢回来,是存心要断伯府姑娘们的好前程。”

她一边说一边抽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罗曼只好蹲下来哄她。

边上的赵崇安没有往罗曼身上扑,只是在看见罗曼和古先生平安归来的时候,松开了快要捏碎的拳头。

老三一家拦着不让救的时候,他都已经回房拖出了他的大朴刀,抱着他腰拦他的罗兰都被他拖行了数十米,若不是陈家来人报了平安,他定要先拿朴刀砍死伯府老三,再独身去码头救人。

“娘亲呢,可还好?”

罗兰哭得说不清话,罗曼是看着赵崇安眼睛问的。

“去帮着白眼狼合吉时了,还没回来。”提起这茬,赵崇安气又往上拱。可再气,也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失了公道,于是又气鼓鼓的补充道:“大伯娘倒也没被三乌龟一家吓着,她是铁了心要救你的,是陈家的小厮来报了平安,才歇下没去。”

罗曼没纠结这些,她对着赵崇安道:“夫子回来了,你且先带着夫子回院子里洗漱休整吧。

这样的事,和你夫子仔细说说,他能给你满意的答复。”

赵崇安这才觑了古先生一眼,顿了片刻,到底对着古权行了师徒礼,端端正正的领着他往自己院子去。

可心里却没有求学的心思:姓罗的那个三孙子,看爷怎么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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