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跟随

灰色的蝶闪闪烁烁,扑闪着灵动的翅膀,瞬间没入了荒郊,只见四周乱石林立,那蝶影便停在石上一人的指端,闪动两下翅膀。

蒙着面纱的妙龄女子正是受到枯叶蝶的指引,来到了此人的跟前。

她单膝跪在地上,立刻取下了面纱,恭敬请示道:“属下奇璧,受召前来,请尊上指示!”

说话的女子容貌俏丽,浑身没有一丝的魔气,面上敷着一层雪白的脂粉,妆容精致,红艳的唇色衬得一张脸鲜艳欲滴,正是失踪多时的宋家女子。

自燕回城分别后,奇璧便藉由寄身在这个女子身上的部分神识,完全控制了她的身体。随后联合散落在人间的魔修势力,就是为了魔尊预备发动的最后一战作万全的准备。

半月不见,眼见昊月身上却添了伤势,她不敢多问,只把头伏地,听命差遣。

昊月单手震灭影蝶,看向她身后的巨石,却道:“你带了人来?”

石后面那人听见此言,也不再隐藏,连忙转到跟前与奇璧一并跪下:“尊上圣安,属下复命来迟。”

那人因为来得急切,还未及整理仪容,却不掩他清雅气质,此时单膝跪在地上,也是无限的风度。

昊月面对本该身处乙云的连桐,淡然道,“复命?本座暂时离开麒麟域内,乙云诸事,你本来无须禀报,又何来复命?”

奇璧不料尊上见了他,并未有十分欢喜,背上发着虚汗,连忙与他撇清关系道:“尊上明察,属下只因在燕回城中与连桐会晤一次,当时他说有要事禀告,只是那时您已南行,我放出影蝶又被困在那瘴气林中。这次听闻尊上急召,我不得已,才允他跟来···”

连桐抿了抿唇,此次出现,确实是他出于私心,然而,他也并非没有正当理由。

于是道:“请尊上息怒,属下此次出山,是替掌门寻找一位合剑峰失踪弟子的下落,因为属下认为掌门此举可疑,故而来报。”

昊月有些要动怒的意思,语气越发沉冷,“你去离灵域,赶至这刘洲城寻本座,便只为了这等小事?”

连桐道:“那位弟子失踪之前,属下发现他一直被绝云峰长老暗中看顾。这刘长老一向不管俗事,只专注打理祭祀一切事宜,能使得动此人的,不是掌门,就是曾居在绝云峰的那位···”

提及了这层关系之后,连桐悄然抬眸,果然看见尊上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

昊月收敛了些许怒意,微一颔首,却偏要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他是什么身份,竟然让慎迦如此郑重其事?”

这位魔尊,虽然道法高强,却实在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只要足够大胆地直视他,再加以揣摩,就能知道他的心思。此时,连桐只要轻轻一望,便得到了心中的答案。

他果然是,极其在意与那修士有关的任何事。

连桐心中紧张,嘴上却机械式地回道:“此人是合剑峰新收的弟子,唤作穆落,也是穆左使的亲侄子。”

“是他?”他记得,当时在轮道大会上,确实见到过刘道阳出手救过那个孩子。当时还道···还道他是受命于那人,来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的,却原来不是。

连桐道:“如今穆左使下落不明,而竟溪是唯一不惧魔族王势力而与之交好的魔族。这位弟子的失踪,很可能是竟溪察觉到魔族王想要染指人界的计划,才有所动作。”

昊月道:“他要对付乙云?”

连桐答道,“极有可能。为了尽快找到这位弟子下落,此前合剑峰的两位弟子与我分头行事,在火凤域和上方天岭等地都派了人手,目前,也就仅剩下道修不入的魔域一处未查。”

“你借此机返回魔域,倒也可行。”昊月看着外面天色,道,“时间不多了,无论祀容将要做什么,尽量拖慢他的脚步。”

“属下明白,然而在此之前,”他小心观察着魔尊的喜怒,“因为担心您在那修士身边,难免束缚手脚,若是尊上准许,我现有一计……”

“这是你的真实来意?”昊月冷眸对他,突然开口道。

连桐没藏住那一瞬间惊愕的神色,再次俯身低首,冒死进言道:“那修士实力不俗,若是等他恢复修为,后果不堪设想,请您尽早决断!”

魔尊道,“我说过,此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同样的话,在乙云时他便问过,然而换来了同样的回答。

连桐心头一惊,尊上一开始就不动手,或许还可以解释为忌惮乙云慎迦的耳目,如今他们两人已远离乙云,那慎迦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足为虑啊。

他不得不提醒道:“请尊上务必记住,任何强大的人修,都是我们魔域人首先清除的障碍。”

“怎么,你在命令我?”对方冷冷道。

他浑身一僵,“请尊上恕罪,属下所言,都是为了我们魔域的大业。根据线报,行寂山上诸位古魔族长老,已经快瞒不住了,您的身体也需要尽快恢复,若是我们与魔族王···”

昊月冷笑道:“你是眼瞎了吗?他魔族王纵容了古魔族的作乱,又将我逼至这个地步,一向祸心暗藏,这时候不设法剪除我方羽翼,我倒会觉得奇怪了。难不成,你还奢望他能与我联手,去对付古魔三族么。”

以他对祀容的了解,他绝不会做有益于任何一方有益之事。所以,他猜不透他此次前来刘洲城的目的。

难道,仅仅是给他看这个东西?

他单手攥紧祀容施舍一般遗留下来的,那颗变得越发灰暗的红色晶石。

连桐脱口而出:“发动兵变的是古魔族的旁支,实力有限,祀容大人他也是···”

“什么祀容大人?如果我问你为何纵火烧了藏经阁,你敢说实话吗?”他那道冰凉如水的视线落在前面的人身上,眼中流转有股悄然升起的暗火,渐渐将原本按压下的情绪烧的更加旺盛。

连桐脸上满是震惊之色,“那藏书阁失火并非属下所为,不,属下也从不曾接到祀容大……他魔族王任何的命令!请尊上相信属下!”

“灭除灵脉,至使大陆再无人修,这本是我魔族世代所愿,本座派你蛰伏在乙云中数百年,如今他却要你一把火要将它烧个干净,难道不是在向本座示威么?”

他凤眸微垂,原本明显的怒色已经淡去,此时正微微笑道,“恐怕那本书,从来是他的子毋须有,他堂堂魔族之王,满口胡言,本座与他可还有很多的账要算。”

跪地之人猛然伏在地上,十指陷进土里,沉痛道:“属下没有···”

若论起来,他连桐也只不过是三百年前,魔族王轻轻一指,随意舍与魔尊的一个玩物罢了,昊月似乎也从不曾真心信任于他,不过是看他拥有一副人类的身体,和无数道修梦寐以求的绝佳灵根,还有些作用罢了。

“行了,退下吧。”昊月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对方听此,顿时脸色煞白,他知道自己的无礼已经彻底激怒了魔尊,只能维持表面的体面,缓缓道了一声:“是。”

说罢,便踉跄两步,退了出去。

奇璧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露出惊恐之色。魔尊在这人身上留有世上最狠毒的蛊虫,故而并不需要他的解释,只要动一动手指···

而那蛊虫作乱的情形,他也只见过一次。

当时这个姓连的,连端着那张高高在上的脸都做不到,便当着众人的面,突然伏在地上,痛至失禁。

见尊上一双眼再次汇聚在自己身上,奇璧直觉浑身打了个冷战,唯恐遭到连累,连忙开口道:“尊上息怒,魔族王杀了我们那么多魔修的兄弟,便是我们的莫大仇敌,奇璧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个姓连的一人同侍二主,他早看他碍眼,此时魔族内乱,这人若肯乖乖呆在那道修门下,或许还能减少嫌疑,可他偏偏不肯安分,如今撞在尊上的眼前,不是诚心讨不痛快么?

枉他先前却还忌惮着此人在尊上心中的位置,而被迫将他引至尊上跟前,如今被尊上无情斥退,自己又岂能独善其身?

他这么一想,便忍不住后背发毛。

昊月见人去了,也不再受扰,才道:“本座又不曾问你的罪,你在怕什么?”

“属、属下惶恐!”奇璧低俯下头,就是一通认错。

昊月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种诚惶诚恐的姿态,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了,眉头一皱道:“奇璧,我此次召你前来,可不是要听这些。”

“尊上有何吩咐,属下万死···属下听令!”他瞬间清醒过来。

昊月摆了摆手,低声道:“先前与我同道的那几个人,你是认得的。”

奇璧一愣,“属下认得。”

他颔首道,“如今你还身处行寂山中,替我暗中留意竟家所有的府邸,若是发现他们的踪迹,不必声张,即刻来报。”当时那个碎玉成阵的魔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似乎就是古魔族中竟家的独门秘术。

“那群人修如何会···”奇璧忍不住吃了一惊。

难怪尊上能够只身来此,原来是那群人竟然大胆闯入我魔域重地!他正要开口发问,却想到方才连桐的下场,便识趣地不再多言。

“一定要赶在魔域最后一战前,将他们转移出去。”他说完这句,心中竟是微微的不安,那个蠢修士,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距离两方分散,已经过去了几日,只是不知他们是否还滞留在魔域。那个人实在太蠢了,若是让他搀和进魔域的旋涡中去,只怕变数更多。

身处魔宫行寂山的奇璧猛然睁开眼睛,将原先分散的神识重新收回了两成,便支撑着疲惫的身躯,唤来了自己的护法。

护法听得命令,当即转身推开了久不去尘的殿门,却发现宫内外敲响了庄严的暮钟声。

这行寂山中的祭祀准备,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了。

薛仪驶出暗巷子,在那街道上快速飞驰,往竟溪一行人去祭坛的方向走了一段,直到脚下的大路出现首次的分叉,他才停了下来。

看着周围行人渐稀,于是下了马车,做出休整歇息的模样,席地而坐,一双眼却密切注意着来往的魔族。

他想前往行寂山方向的魔族,与一般土著必然有所区别才是。

没想到还没观察过一阵,便有几个喝得醉醺醺的魔族青年,踉跄着脚步走过来,在那分岔路口上徘徊了一阵。

“这边这边!”其中一人指点着右边的路。

“不对不对,回去要走这边!”另一人又指点这左边道。

几个人嘻嘻哈哈,左右推搡,还夹杂着一些埋怨声。

“都怪你,撺掇我出来喝酒。”

“我还不是听说大人来了,这叫忙里偷闲,懂不懂···”

“那几个老不死就是管的宽,算了,不回去了,走这边···”

薛仪自树下起身,与他们擦身而过,其中一个青年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用长布条严严实实裹着身,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肤,上面是一双清淡的眸色。

他指着道:“···这双招子,可真好看。”

“又在瞎说什么···”几位青年互相搀扶着,将他一把捞住,脚步颠倒地往右边走去。

得知了该走的方向,薛仪当即上了马车,没想到后面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他单手便将那手迅速抓住,用力往外一扯,竟然跌出一个青年。

是刚才那帮喝醉了的魔族,不知为何,在这时候竟然去而复返。

薛仪单手制住那个青年,扭头一看,见到后面还等着他的一群同伴。

“我···我没说谎吧,是好看吧?”被他抓住手的青年,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折回来抓住了人,这时候见到他的同伴都露出惊艳的神色,忍不住咧开嘴笑开了。

薛仪心头焦急,但又不能真的发作,当即一声不吭,将青年往外一推,回转了身,扬鞭驱马而行。

没想到那青年却又赖了上来,甚至爬上了他的马车,伸手勒住了马缰,惹得后面的的同伴一同起哄。

薛仪看着他,只得出声:“你这是做什么?”

那青年却不回答,而是道:“你这马车宽敞,搭我们兄弟一程吧。”随后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傻气直冒的笑。

他道:“我要到行寂山找一位大人,不便相送。”

那青年连忙道:“行寂山我熟啊,我带你去。”说着就夺过他手中的马鞭子,对他背后的兄弟招了招手。

薛仪当即扯住了他,低声道:“我不载客,滚下去。”

那青年看了车厢一眼,就要伸手撩开帷帐道,“这不是很宽敞···”薛仪却迅速抓住他,眸色一暗,道,“下去。”

就算是个醉酒的魔族,在看过他那一双冷若冰霜的眼,也止不住要退缩。然而那魔族竟又是笑着,伸过头去,猛然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从他的角度,能清晰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晗动的浓黑眼睫,淡色的瞳孔中,更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一霎如梦似幻的澄明。

也许是自身酒力作怪,青年那一刻心头竟是含了无限柔情,就敢夸下海口道:“美人,别怕,我这就带你去行寂山!”

他说这一句,就仿佛是在承诺什么极重大的事一般。手中的马鞭一下子抽打在马上,惹得马匹疼得狂奔起来。伴随着身后助威似的口哨声,青年也嘿嘿傻笑起来。

薛仪猛然扶住一旁的车厢木,却感到自己的右手臂被对方箍住。

如果这个魔族毁掉这只手,那么自己就真的毫无反抗之力!刚要出剑反抗,却想起那百丈莲上流动的澎湃灵力,必然会被这魔族警觉,便迅速打消了此念,目光落在对面青年的腰间。

在那里,正悬着一把体型如月的弯刀。

然而那只手却极快地松开,还听到那青年低声羞赧道:“对不起,冒犯了,你、你小心坐好。”说着又抬头扫了一眼薛仪的脸色。

薛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对方更是不好意思地别过了眼去。

这魔族怎么回事?

他沉默地观察着这位魔族,考虑着如果这魔族再敢动手的话,他就立刻夺刀,对于这样的角色,倒似乎不用耗费多大的力气。

然而那青年却没有再有别的动作,还老实地给他赶着马车。倒是似乎,稀里糊涂多了个带路的。

那家伙虽然驾着马车,口中却一刻不停,“美人,我回去让工匠给你打造更轻便的面具,我让他们给你裁最华丽的衣裳,美人,你喜不喜欢?”

薛仪听他说了些混帐话,这下子,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所以说这饮酒误人,这魔族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薛仪不愿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别过脸去。

马车往这条道继续深入,一路上被那魔族操纵着马车,左右穿插,再不见了镇上的热闹喧嚣,植被渐丰,看不出年岁的乔木将整条道路遮蔽起来,光线也再难以照入。

这时,如墨的黑暗笼罩着整片区域,倒觉出别样的庄严肃穆。

也不知这传说中的行寂山之外,会布置出什么古怪的阵法。正这般想着,他却发现那青年不再动作。

薛仪心中见疑,只得伸手将他一推,却看到他流着口水,已睡得香甜。啧,方才还喋喋不休的,怎么竟然真的能醉死过去?

缰绳自那家伙手上滑落,至马车一下子撞向一个大石旁,发出剧烈的震荡,听得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马车里掉了出来。

他迅速掀开帷帐,查看车里人的情况,除了路况颠簸,少女头上因提前裹了一层厚布,遮掩了面容,现在倒是好端端的。

禁不住往外张望了一眼,当看到地上那人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人摔在路旁,浑身都沾惹了尘土,然而一双眼仍是看着薛仪的方向,似乎才自酣睡中醒来。

薛仪心头吃惊,对他喊了一声:“玉书!”

玉书听他唤自己,连忙爬起来。

薛仪立刻勒住缰绳,止住了马车。

对方起身过来,连忙扯住他的衣袍,全然一副心无旁骛的神情,就不撒手。

薛仪怒目而视:“你为何会在这里!”

玉书不为所动,维持着抓住他的动作。在压抑的气息更加浓重时,两马开始嘶鸣惊乱,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尤其突兀。

薛仪只得将乔若若抱在怀里,又伸手入那自酣睡中的魔族青年腰带处,轻巧地解了他的刀,当即舍弃了马车。

“玉书,到我身边来!”薛仪低喝一声。

已臻极致的听觉告诉自己,这周围慢慢聚集着什么东西,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他缓缓将少女放在地上,迅速抽出那把弯刀。

只见漆黑的密林中,寒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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