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曾灿大踏步走到了一间卧室之前,在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宫剑士。
稷下宫除了读书作问,也一直培养剑士,稷下宫的者们出仕之后,这些剑士往往就成为他们的护卫。虽然比不得羽林军与虎贲军那样朝廷锐,但较之一般的山贼草寇,他们战力要强得多,便是齐郡的响马,一般也不会去招惹宫剑士。
到了门前,他停住脚步,往里面望了望。
屋子里狼籍一片,显然是有人在此动了手。萧由与樊令站在赵和的床头,两人面上,都有悲戚之色。
曾灿心一沉:赵和真的要死了么?
想到自己在稷下用言语将赵和逼到绝境,但又被他三言两语化解反击,曾灿心情极为复杂。
他为难赵和,更重要的原因是听赵和在咸阳城的变局中大展才智,心里极为不服气,觉得自己比赵和更强。
只有少部分原因,才是被某些人挑唆指使才智到他这种地步,别人的挑唆指使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年纪轻轻,但赵和比他还要年少,这让他不服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惺惺相惜。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松警惕。
因此他站在门口,没有进门,而是向里面的萧由拱手:“赵祭酒情形如何,我奉山长之命,请祭酒回宫,宫中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还有千余剑士、仆役护卫,最是安不过!”
“宫里若最是安不过,那赤县侯就不会在宫中遇刺了。”萧由轻飘飘地讽了一句。
“阁下何人,此刻能替赤县侯作主?”曾灿心中一动,突然间觉得,一直默默跟在赵和身边的这位书吏打扮的男子,似乎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萧由摆了摆手,长叹了一声:“如今赤县侯可是信不过宫,你若是想要他去宫,自己来劝就是。”
他完之后,迈步走了出来,樊令也跟着出来,经过曾灿时,樊令还猛然瞪眼,向他咆哮了一声。
曾灿吓得向后一缩,而他身边的剑士们纷纷拔剑,见樊令只是出声,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众人才放松下来。
屋子里就只剩余一张床,还有躺在床上的赵和了。
理智告诉曾灿,最好莫要进去,但他自负聪明才智,又忍不住想知道赵和是否真的重伤欲死。他想了想,看了看身边的剑士,又看了看萧由与樊令,然后一挥手。
“我让人去将赵祭酒抬出来。”他哂笑道。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独自进去。
四名剑士手按剑柄,便要向屋里走去,但他们才动身,樊令身形一晃,将门又堵住了。
“我了,你得亲自去过问赤县侯的意见,换作别人都不行。”萧由指了指曾灿。
曾灿刚要冷笑,突然发现萧由向自己使了个眼色。
他心中一动,再仔细看,发觉萧由确实在向自己挤眼,似乎有什么话要,但当着这么多人,又不能公开。
是聪明之人,思虑就多,曾灿也不例外。
他不认为萧由使眼色之举只是在拖延时间,事实上如今这局面,他也不怕对拖延。
那萧由究竟是想向他表达什么?
然后他看到萧由踱向屋外,曾灿想了想,对剑士们道:“你们先守着门口!”
他跟在萧由之后,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零零散散的有些剑士,曾灿将他们打发到别处,自己按住腰间的剑,走向萧由:“阁下对我挤眉弄眼,究竟是何意?”
萧由叹了口气:“你得罪谁了,为何宫会派你来行此事?”
曾灿心中一凛:“你休要挑拨离间”
“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不清楚,宫有那么多正、博士、教谕,为何偏偏是你这个有刺杀赤县侯嫌疑的家伙领人来?赤县侯清醒之时,还你这人虽然可恶,但是个有才之人,莫非这点可疑之处都看不到?”
曾灿顿时不作声了。
他哪里是看不到,他早就意识到不对,宫可以派任何一位博士、教谕来主持此事,唯独不该派他来!
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个陷阱,只不过被宫以大势所逼,不得不来罢了。
“你是兵家之人,兵家在稷下宫向来是不受待见,宫需要一个替罪羊,你就是最合适的那只。”萧由冷笑道:“他们如此算计你,你还要死心塌地为他们效力?”
“你此话何意,什么他们他们的?”曾灿不满地哼了声。
“就是挑唆你为难赤县侯的人,也是让你来当这替罪羊的人。若是赤县侯死了,朝廷追究起来,他们只要是你半途害死赤县侯即可,你自然要偿命抵罪,他们最多是个识人不明莫要自诩聪明了,你和那些老奸巨猾之辈相比,还嫩着呢!”
曾灿无言以对。
“想不想反击,想不想让那些自以为可以支使你、决定你命运之人后悔?”萧由微微一笑,徐徐道。
曾灿猛然抬头,紧紧盯着他,眼神中出现了警惕、惊惧之色。
因为萧由此时的语气,甚至腔调,都给曾灿熟悉的感觉,让他想起一个人。
他自幼在稷下求,有书橱之称,同龄人中心智几乎从未有对手,就算那些年长于他的子们,也往往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唯有一人,他在对手中从未讨好过,相反,还吃了不少闷亏。
他为难赵和,某种程度上也与那人有关!
公孙凉!
萧由的神情语气,象极了公孙凉,这个曾经让曾灿立志要赶超胜过的公孙凉!
“或者,你就想当一个被人操纵的傀儡?”萧由又道。
曾灿抿着嘴,紧紧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你知道不知道,你才话的神情语气,象极了一个人,一个让我极度厌恶的人!”
“知道,这原就是跟他的,我曾被调至刺奸司,在公孙凉手下做过一段时间你处处与赤县侯作对,是不是因为公孙凉死在赤县侯手中,让你失去了目标?”萧由不紧不慢地回应。
曾灿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回道:“不,你不是公孙凉我觉得,你比他更可怕!”
萧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在曾灿肩上拍了一下:“乖,莫要胡思乱想,去见赤县侯就是。”
他完之后,背着手便要出门,在门口被剑士们拦住。萧由转过脸,看了曾灿一眼:“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萧名由,字顺之,如今为临淄王相,不是你们稷下宫之人,若你连我也要阻拦呵呵。”
这一声呵呵,当真是意味深长,曾灿体会良久,然后挥手道:“放他离开吧。”
靡宝在旁愣了愣,跟着萧由便跑,但他却被稷下剑士拦住。
“我也不是稷下宫之人,我是商家四姓中靡氏家主,你们拦着我,莫非是想让我靡氏与稷下宫反目?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西,这些年来,我靡氏每年至少要给稷下宫万贯钱财,否则只凭朝廷的那些拨款,哪里养得起你们这些人?”
靡宝破口大骂,毫无形象,曾灿皱着眉,只能也挥挥手,让他带着自家的仆役护卫离开。
一时之间,赵和的房间之前,只余樊令一人。
樊令瞪着曾灿,曾灿也瞪着他,好一会儿之后,曾灿问道:“你不走?”
“我是他的护卫,如何能走开?”樊令瓮声道。
曾灿点了点头,他心避开樊令,然后迈步进了屋子。
只不过他前脚进屋,身后的剑士还没有跟上,樊令就砰的一声,将门紧紧关上。那些剑士拔剑相向,却被樊令一声咆哮吼住。
“不必惊慌,我没有事。”屋子里曾灿的声音适时响起,阻止了剑士们的攻击。
只不过他嘴上自己没有事,实际上却在微微发抖。
在他面前,躺在榻上的赵和已经掀开了被子,在赵和完好的右手上,一具上了弦的弩正瞄准着他。
弩矢的箭头,闪动着幽冷的光芒,让人心底发寒。
赵和微微笑着,似乎在嘲笑曾灿,而曾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然后大步走过来。
“祭酒就用这般下作的手段对我?”他愤愤地道,只不过声音很。
“我遇刺之事,与你脱不得关系,别这种手段,就算是再卑鄙再酷烈一些,都是理所应当。”
赵和一边,一边翻身坐起,但他的右手依旧稳定,弩矢也始终指着曾灿,食指甚至扣在了弩机之上。
曾灿只能停住脚步:“萧王相让我来见你,为的就是让我成为你的人质么?若真是如此,那你们未免想差了去,我只是名义上的带队,剑士当中,应该有真正的指挥者!”
赵和眼中冷光一闪:“我知道。”
“那祭酒究竟是何意?”
“我想与你作笔交易。”赵和道。
曾灿讶然望着他,好一会儿,笑了起来:“我能与赤县侯、宫祭酒做什么交易?”
“我对宫此时务虚之风甚不欢喜,所以我为祭酒,会一改宫风气,首当其冲,便是增设一显。”赵和徐徐道:“我欲以兵家之,为稷下宫第四显!”
此语一出,曾灿呼吸顿时微微一顿。
然后,他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