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金玄真意

出现在塔西陀面前的是张衡。

在金策死后,张衡原本准备继续西行,前去探查所谓绿芒灭世的真相。但是金玄到来得太快,他行到中途,便听闻犬戎大军将至的消息,于是中途回头,回到了贵山城。

后来布罕沟之战,秦与大宛联军多有病伤者,好在张衡颇通医理,准备了足够多的药物,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损失。

此时得到骊轩使者到来的消息,赵和专门派人将他请来,倒不是想借着张衡之口来压制骊轩使者,单纯就是想以此满足张衡的求知之心。

却不曾想这位骊轩使者是个口尖舌利的雄辩家,于是张衡自然不甘示弱,一口便将之压了下去。

塔西陀没有想到,在赵和身边真有精通骊轩语者,因此一时愕然,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笑道:“看来大秦果然是和骊轩一般,世界文明的中心……正是因为大秦与骊轩皆是文明之人,理当携起手来,共同应对那些野蛮民族才对。”

“你所说的野蛮民族,是否包括犬戎?”赵和双手十指交叉,撑在身前的案几之上,饶有兴趣地道。

张衡也入席而坐,与塔西陀面对对,听到赵和的话语,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

自己的那些老友们教得很好,确实将赵和培养出来了,总是能够从对方的言辞之中找到最细微的漏洞,让对方难以应对。

莫看这只是言辞交锋,但国与国的外交场合,掌握言辞主动同样有着重要作用。

塔西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

“胡戎人——或者说你们口中的犬戎人,若是没有他们的大单于,那确实也与野蛮人没有什么区别。”塔西陀缓缓地说道,“所以,只要大单于还是金玄,那么骊轩就是胡戎的盟友。”

赵和没有接口,勿离在旁出声:“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而来?”

“我是自康居苏薤城来,来之前听闻布罕沟之战的消息。”塔西陀笑了笑:“我来这里,一是带来我圣明至尊的皇帝陛下对大秦的问候,二是观察观察能够击败金玄大单于的杰出将军,第三也是与大秦的学者进行交流。”

他说到这里,站起身又施了一礼:“方才我只介绍了我的官方身份,骊轩皇帝的使臣,现在还要介绍一下我个人的身份,我是一位学者、历史学家,对于世界的历史有很浓厚的兴趣,因此我希望能够与大秦的历史学者们进行交流,或许我们都能从对方的历史中得到一些不一样的收获。”

“我的身边也有学者,这位是我的老师,他就是大秦最杰出的学者,如果你要探讨哲理或者了世大秦,可以找他。”赵和示意了一下张衡。

张衡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张衡自己说自己是三流学者,原本是为了壮大秦声色,但是显然,赵和对此并不赞同。张衡也明白赵和的意思——赵和向来认为,一国之声色靠的从来不是虚言伪饰,靠的是这个国家的帝王、文武、官吏、军士,靠的是农工商的辛勤劳作。这些才是帝国星穹之上闪耀的群星,而那些言辞,只是为这群星增添神秘面纱的云朵。

自己的弟子与自己的意见不合,张衡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难过,相反,赵和能够坚持己见,让张衡更加欣慰了。

塔西陀听到赵和介绍张衡身份,肃然起敬,当即起身,向张衡行了一礼。

“你所说的三个目的,我都知道了,你既是从苏薤城来,不知道金玄大单于现在情形如何。”赵和又笑了一笑,然后慢条斯理地道:“你来之前,是否见到过他?”

塔西陀张嘴就欲将金玄嘱咐的话说出来,但当他目光与赵和相对之时,突然心中一动。

赵和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塔西陀想得更多。

眼前这位将军可是击败了大单于金玄的人物,塔西陀虽然没有亲自前往布罕沟察看,他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当时秦人的兵力比起犬戎的兵力还要略少,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将军在近乎势均力敌的情形下险些夺取了金玄的性命。

虽然他借助了洪水的威力,可塔西陀这样的历史学者自然明白,能够善于利用地理和自然之力并将之化为自己的优势者,绝对心思细密智慧过人。金玄与他说的那番话,真的能够欺瞒这位大秦的将军么?

塔西陀进一步又深思:金玄比起他更为了解这位大秦将军,难道这位犬戎大单于真的是想借助自己来愚弄这位大秦将军?如果金玄真是这般打算,为何又要对他坦诚相告,要知道当时那种情形之下,金玄完全可以装病不见他!

心念转动了好一会儿,塔西陀也没有说话,这使得屋子里突然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良久之后,塔西陀才抬头再次望向赵和,他神情严肃地道:“我来之前,曾经去见过大单于金玄,甚至我来此原本就是大单于的建议,他要我告诉大秦的将军,他伤得很重,又淋了雨,已经奄奄一夕命不久矣。”

赵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衡也露出淡淡的微笑,而塔西陀说到这里,心中越来越是雪亮,因此继续道:“象大单于这样的人物,他究竟是何打算,并不是我可以轻易揣测的,我只是履行我身为使者的本份,将我所见所闻都告诉阁下。”

赵和点了点头:“我已经收到了你的坦诚,还有大单于的真实意愿……”

塔西陀眨了眨眼睛:“如果可以的话,阁下能不能告诉我大单于真实意愿是什么?”

“犬戎大单于想要求和。”赵和道:“不过,他身为大单于,也不是凡事都能由自己决定,所以他通过你来向我表达,假如我以为在布罕沟胜了他一场便算是彻底击败他,那我就算了。”

塔西陀还是不明白。

“他看上去是设计了一个愚蠢的陷阱,似乎是要用自己将死的假消息诱我离开贵山城,但实际上他的目的有二,一是安抚部下,想来他的部下中有不少人都想要报仇雪耻,催促他再次进攻,二是告诉我,他的粮食不足以发动攻势,但只是用来防守还是绰绰有余。他既不愿意主动攻我,又警告我勿要攻他,这两者之下的意思,就是希望与我保持暂时的和平。”

赵和向塔西陀解释了一番,塔西陀默然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东方人,说话难道都是这么婉转的吗?”

“这也是一种斗争,如果我不明白大单于的意思,那么他还是会找机会给我来一下,哪怕不那么致命,只要能占得便宜就好。”赵和放下了手。

金玄此举的含义,其实并不只他说的这一点。

显然,金玄发觉司马衷已经落入秦人手中,他不知道司马衷是死是活,但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司马衷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向赵和禀报。金玄装病还有另一个用意,就是向赵和表示,我暂时无意攻击你,你赶紧回去收拾后方可能的麻烦吧。

换言之,在事情发生变化之后,金玄毫不犹豫将与自己勾结的秦奸又卖给了赵和。反正在金玄看来,若是九姓十一家真的在大秦搞出了什么名堂,赵和回去与他们斗得越凶就越能消耗大秦的实力,甚至有可能将赵和牵制在中原不能再返西域——这个结果对金玄来说,比起九姓十一家彻底得手、赵和被他们击杀甚至都好。

毕竟对金玄来说,犬戎最可怕的敌人,并不是赵和一人,而是赵和身后那个地域辽阔人口众多的大秦。赵和生死固然重要,但大秦的混乱与否比起赵和的生死更为重要。

“那么……”塔西陀有些好奇:“阁下会如何回应呢,请阁下不要误会,我并非窥探阁下的军事机密,我只是身为历史学家的好奇,让我不能不提出这个问题。”

“没有关系,事实上我不准备对使者你隐瞒什么,因为我还需要借助你的力量。”赵和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了几下,然后说道。

“啊?”

“有劳使者再回一趟苏薤城,替我带去对大单于的问候,还有最好的医生和最合适的药物。”赵和望了张衡一眼,见张衡轻轻点头,便又继续往下说道:“当然,还有我的一封信,使者可以看这封信的内容。”

诸葛明听他说要写信,便呈上了纸笔。赵和拿着毛笔,开始写信,不一会儿,便将信写好,他等墨迹干了之后,让诸葛明将信递给塔西陀。

塔西陀却没有立刻看信,他起身向赵和行了一礼,然后道:“若是有幸得到大单于的允许,我会看这封信里说了什么,但现在,我还必须克制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以免破坏了骊轩与胡戎两国的关系。”

“随你。”赵和点头,然后肃然道:“接下来,我们可以讨论一下骊轩与大秦的事情了,使者阁下,我想知道,火妖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他们有多少兵力,他们的战斗方式如何,他们常用什么样的军械,他们又如何解决自己的后勤补给?”

塔西陀顿时也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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