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终于敢问

离开皇宫之后,赵和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人赶往大将军府。

在上次的政变之后,大将军就换了府邸,其府邸离皇宫极近,只隔着一条横街。因此,没有多久,赵和便已经到了大将军府的门房之处。

“请,请往这边来。”他才递上名勅,门房扫了一眼,立刻变了颜色,不顾在大将军府门前等候的诸多朱紫袍服的官员,直接将他引进内门。

有官员向这边望过来,神情多少有些恼怒:“我自早到午,在此已经候了许久,为何还见不到大将军,此少年何许人也,怎么立刻就进去了?”

他不敢对着大将军府的仆役发牢骚,因此只能和身边同候的官员嘀咕,同座的官员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扫着他:“你不认识方才进去的那年轻人?”

“谁认识这无名之辈,无非是借助父祖余荫而得显爵的世家子弟罢了!”那官员道。

“那位便是赤县侯。”同座的官员噗的一笑:“借助父祖余荫?人家的关内侯之位,可是在勤政殿上杀了一个大宗正、逼死一个御史大夫,然后又掀下一个伪帝,这样得来的,这也算父祖余荫?”

发牢骚的官员脸色顿时变了。

虽然真正见过赵和的官员不多,但来到京城,谁不知道赵和在当今天子即位上所立的功勋?

他不但与当今天子有旧,所说还甚得大将军的赏识,所以大将军对他委予重任,他也不负所望,去齐郡一趟,就弄倒了一位两千石的大郡郡守!

混杂在这群官员之中,穿着青袍的孙谢嘴角边噙起了一丝冷笑。

他很是瞧不起这些在大将军门房处还嘀咕议论的官员,这些人如此沉不住气,哪里是能够托以重任者。

据他所知,大将军的门房仆役,除了接待来访的客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便是暗中观察这些客人的情绪反应,记录他们的一言一行,以备大将军的几位亲信幕僚品评。

唯有经过这些幕僚品评,认为可堪得用的人,才可能在排了两三次队之后,成功见到大将军。

他微微闭上眼,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不再理睬周围那些嘈嘈切切的议论。

但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挺好奇的,赵和怎么在这个时候返回咸阳,他回来会不会对自己的计划造成影响?

赵和被引入内门之后,经过两进门,来到一处弯弯曲曲的长廊。

在这长廊两侧,坐着七八位官员,还有两位身着常服者。

这些官员比起外头那些惴惴不安者要闲适,他们到了这里,如果不出意外,都能在今天见到大将军。

见到赵和来,有认出他的,向他拱手行礼:“赤县侯几时回的咸阳?”

“原来是赤县侯,久仰久仰!”

众人纷纷上来与他见礼,赵和也一一回礼。

那两位身着常服者待众人的纷乱稍定,笑着迎上来:“冯远、李慕毅见过赤县侯。”

赵和心念一转,他知道这二位。

他们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是大将军曹猛亲信冪友,大将军的公文有不少就是二人起草润色的。

与二人见礼之后,他又隐约觉得不对,似乎有什么人在窥视着自己。

他只装不知,只是入座之时,飞快地往那边瞄了一眼。

是长廊靠的墙上,隐约有些缝隙,那窥视的目光,似乎就是从缝隙中出来。

“我此次来是向大将军述职的,不知大将军如今可有空闲?”赵和问道。

“呵呵,我们都在等,大将军尚未开始见客。”他身边一个官员道。

赵和记得此人开始通报自己身份,姓裴名显,原是凉州敦煌郡守。

敦煌郡是小郡,与其说是一郡,其治下人口尚不及齐郡定陶一县,只不过因为是边郡,所以这个裴显官职俸禄一千石。此次入咸阳,是因为陪同于阗国使者来此。他早就听说过赵和的大名,现在仔细看,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虽然相貌清秀,但也并不是十分出奇。

不过他从边郡来此,在京城之中没有什么人脉,并不敢因此就小看赵和。相反,他对赵和相当热情,显然是误会了赵和与大将军的关系。

“诸位请静一静,大将军开始会客了。”赵和与这裴显聊了一会儿之后,一个仆役出来对冯远、李慕毅二人嘀咕了两句,冯远咳了一声道。

他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然后停在了裴显处。

“裴郡守,大将军要先见你。”

裴显露出惊讶之色,其余官员也个个神情异样。

大将军最先见裴显,分明是对他最为重视,但他不过是伴随着于阗使臣回京述职,有什么值得大将军重视的?

在此之人,没有愚者,彼此之间虽然没有过多交流,但片刻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情。

对大秦来说,如今最大的敌人,仍然是犬戎。

上回犬戎入侵,虽然大秦也重创了犬戎,可这个强悍的游牧部族元气未伤,反倒是大秦北部诸郡,损失非常严重。民间群情汹汹,都嚷着要北伐报复,可是官员们却明白,以大秦如今的财力人力,短时间内要想的不是报复,而是如何避免犬戎人再度大举南下。

这样一来,位于西域的于阗诸国,就成了重要棋子。

于阗使者此时来大秦,恐怕也正是看到了这个机会,跑来讨要更多好处的。

大将军接见裴显花的时间比较长,足足大半个时辰之后,裴显才一脸复杂地走了出来。

紧接着,大将军又见了来自江南吴郡的一位官员。

只不过见这位官员花费的时间就短了,很快此人便出来,神情同样复杂。

直到第五位,大将军才见赵和。

跟在冯远身后,赵和走进大将军的书房,却见这里的陈列摆设,与此前旧府邸处的陈列摆设没有什么区别。

大将军倒是个念旧的人。

“赤县侯,你来了?”大将军曹猛正在案几之前提笔写字,见赵和见来,他点头示意,然后指了指身前:“坐。”

在他的案几前,有个锦凳。

赵和坐了上去,大将军一边继续低头写着东西,一边说道:“快两年没有回咸阳,是不是觉得咸阳城有些陌生了?”

“我原本对咸阳城就不太熟悉。”赵和道。

大将军曹猛听了哈哈笑了起来:“我怎么觉得你有怨气,还没有熟悉咸阳城,便被我打发到齐郡去了。”

赵和听出他调侃之意,没有回应这句话。

“当初让你到齐郡去,我其实更想借助的是萧由的本领,只不过没有想到,他在齐郡却仿佛消失了一般,真正把大事办成的,还是你。”大将军又写了一段文字,然后放下笔,坐正身躯,再次向赵和点头:“做得很不错,赤县侯,你没有让天子和我失望。”

赵和面无表情。

“以你的本领,原本该将你外放一郡为郡守,不过你朝中有人说你杀气太重,建议要么将你放到边军之中去,要么就留在咸阳城。我琢磨着你每到一处,必生事端,如今朝廷无钱无粮,禁不起你这样折腾,所以边军是不能放你去的,只有暂时放在咸阳。你去国子监,在那里担任一下祭酒,反正也是你在稷下学宫中的老本行,而且用不着你去上任,挂个名即可。”曹猛根本没有问赵和齐郡发生的事情,而是直接说了自己对赵和的安排。

赵和抿着嘴,仍然没有说话。

“嗯?你有意见?”曹猛抬眼看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收住。

曹猛笑的时候,显得甚是平易近人,但当他收住笑容,双眉微吊,则又隐隐带着一股慑人的煞气。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向大将军请教。”赵和却不怕他的煞气,与他双眸相对,平静地说道。

曹猛盯着他好一会儿,嘴角又浮起了笑。

“你终于敢问了?”曹猛道。

“两年前就想问,只不过那个时候,觉得问出来大将军也不会回答。”赵和道。

“那你觉得我现在就会回答?”

赵和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有些茫然:“我猜不到大将军的心意,所以不知道,但总得试上一试。”

曹猛从案几前起身,他身材高大,哪怕赵和如今已经长了不少个子,但仍然从他身上体会到压迫感。

“你的问题,我不是不愿回答,而是不能回答。”曹猛缓缓道:“星变之乱,直接因此而死者逾六万,其中有爵禄官位者及其家人,便超过万人。彼时咸阳城中一片混乱,你一个襁包中的婴孩,又未曾登记在册,实在是无法找到你的家人。”

他二人没有明说,但赵和想问什么,曹猛却一清二楚。

赵和想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最初之时,你的事情,是先帝亲自过问,交由温舒安排,彼时我知道之后,心里也大惑不解,先帝明明让我将太子遗孤带走,为何还要如此关注你……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其原因。你可以去查朝廷中的档案,若是能查明白来,我倒也很想知道这其中的因果。”曹猛又道。

赵和低下头,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又抬起眼:“多谢大将军。”

“行了,你先回府去,好生休息一段时间,有空就入宫多陪天子。”曹猛又回到座位上,开始继续在纸上书写。

赵和默默行礼,但当他转身背对大将军时,他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难以隐藏的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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