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人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几位从“围攻”中脱身后的城管且不提,从那些被“恐吓”一二,不得不仓皇逃离现场的数十上百只狗对应之行为中,他的确发现了一点端倪。
——每一只狗的身上都被意识留下了一点标记,就像一个时刻保持定位追踪的“浮标”。
这些看似杂乱无章,趁着夜幕向四面八方溃散逃离的家伙,如果以蓝图的形式统计从整体上来绘制轨迹,汇总路线,就能够看出,它们中的大多数实则上是以一种近乎“化整为零”的方式,有针对性的逐渐集中靠近了某个大略方向。
这一点,就已然露出了几分蹊跷的意味来。
确定了这里大约确实存在着某些特别的情况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
谷胤只是朝着那个方向“瞧”了一眼。
如果此刻有旁人拥有对于电磁场的实际视觉,从高空中鸟瞰就能清楚发觉——灰暗的城区边缘,以一个小小的人形为起点,陡然炸开的磅礴光焰涌起,沿着与出发点一个完全不成比例的巨大扇形发散面上,微波探测效应如同无声席卷的浪潮,向着对应方向横扫而过!
他迅速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结果。
作为代价——是某些正在熬夜上网的年轻学生,忽得发现游戏左侧屏幕上那个代表网速延迟的数值暴跳而起,却又于几秒内再度恢复正常;后台核传运行文件的码农面色萎靡,手指依然下意识在敲击键盘,却注意到对面传输数据的曲线在陡跌向红色后再度拉起;亦或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拨打电话,和加班同事痛骂老板傻逼,聊得正酣的男人察觉到手机中的声音突然变得夹沙失真,乃至消失了下去,但转眼间又再度恢复常态……
瞧,这世界总是充满了几个意外的波动,人们习以为常。
“看来这种方式影响也不太好,后面得再试试……”
唯有屋顶上那个看不见形体的“肇事者”眨眨眼,脚尖一点,轻轻飘向了远处。
……
一道灰色的影子匍匐腰身,飞速穿过深夜中的老街口,溜进了另一边的巷弄里,如同闪动的幽灵。
这只体格健硕的大狗熟练地跳过满是锈迹的边门,从那道不足自身宽度三分之二的围栏底部缝隙间强行挤了过去,
它所不知道的是,一个真正的“幽灵”正悄然跟在它的身后,没有带起丝毫的动静。
轻轻一跃,有人翻过了这堵两三米来高的改建墙。
迎面是不远处院边一堵半缺的老式青砖墙,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那种青黑混砖,满墙青翠的爬山虎早已被祸害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看得出来,应该是时常有“过路者”从这里借道。
这只正攀跳上墙的棕鼻灰犬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霍然在对面墙头边驻足回头,疑惑地嗅探呼吸,却未能发现什么。
翻身从一扇已经半边破裂开来的旧式厚木门间跃入,带着积渍的锁头略一磨蹭,它径直没入建筑内部的昏暗中。
……
这里是一处颓圮的老民院,坐落在近城郊的地方,边上开着菜圃,只是看着荒废无人也有些年头了。
距离先前的“钓鱼”的巷子隔着横竖不超过七八里的距离,都是在县城的边缘位置。
单从外形上看,几乎看不出太多奇特的地方。
……如果除去那些遍布在地面,墙间的混杂爪印,乃至裹成絮的碎毛的话。
没有急着跟上去,“幽灵”有意无意地低下头,静静凝视了脚下几息,这才动身飘了进去。
黑暗并不能阻挡有心者的视线。
这是一间几十年前的青瓦老房,发黑的木柱撑起了上下两层,敷着泥篾子的砖墙不少地方都已经松动了,空气里飘飞着沉闷的霉臭,和某种甜腻的混味,脚下甚至还是片夯得结结实实,高低不平的硬土。
并不算宽大的房屋内,幽暗的昏光星星点点。
那是更为明亮的一对对“眼瞳”。
十来只体型大小不一的犬类正各自占了块位置,懒洋洋地趴挤在硬泥地上,不少皮毛都褪了色,积着深毛长絮,看着也有些年纪了。
让人感到惊讶的是,每一只狗都出乎意料的保持着一种“沉默”的躁动状态,偶有低声吠叫,也带着几分自我克制的情态。
是的,克制。
就和之前的那只秋田犬一样,这些家伙明显都具备了几丝浅显的“人性”,或者说……一点蒙昧的“智慧”。
“幽灵”能够看到,它们不安地磨着爪子,皮毛下的肌腱反复放松又绷紧,在地面上划出道道模糊痕迹,一种带着焦躁的刻意感积累在犬类的行为中,有的狗甚至伸出前掌,反复逗弄着一只从蛛网间掉下来的蜘蛛,任由它在灰土间一次次被刺激着向前爬行,却又始终逃不出那只魔爪。
无聊,与迫切。
这些流浪狗们分明各行其是,位置上却又散布围住房内的一处边角,流露出了某种渴望而畏惧的“情绪”。
那是一块“幽灵”从未见过的东西,牢牢牵扯住了他的目光。
一处边缘拱起,向内凹陷的土包内里,一团很难描述的,两三米来宽,半边接近椭圆形状,外表间黑白黄青混杂的“怪玩意儿”,看着就像不少分明毫不相干的东西,不知为何却长在了一起似的。
有些清透处如同上好的琉璃,晶肉;有些浑浊的部位如老须木炭,黑斑间带着褐红的沁色,随着延伸渐变,又逐渐转为夹着血丝的大块黄玉,亦或脂肪,肉皮,肿瘤般的斑驳质感;被包裹在白晶似地外缘间,灰乌的内块就像生了裂缝的石衣,乃至于尚未沥干发霉的灰白报纸,外面那一大圈厚皮层层叠叠的皱褶间生着灰白深绿的纤毛,半透半浑的质感,更是一眼下就让人联想到了脑子的形状……
有人皱起了眉头。
没有提包的那只手,轻轻搓动食指。
一道细小的缝隙延伸,伴着眼前这古怪东西忽然微微如活物抽动,如同利刃般的气流拂动,无声无息的在那厚厚韧皮般的外层间割开了一个小口。
就像切开了一层橡胶。
浑浊如油膏的黏稠黄色液体,一滴滴,缓缓自“伤口”间渗出,又好像破开肿疮后终于挤出的脓液。
空气中,那种混在恶臭中的甜腻香味忽得明显了起来,甚至还带上了几分腥气。
非要说的话,就如同酸败后的陈腐老肉,发酵的烂菌子,未捞出的酒槽……大杂烩式的一块儿味道交织混在一起,偏偏中间却又夹杂着一种郁芳的清香,剧烈的对比反差下,令人本能心生厌恶的同时,却甚至还能感觉到几分说不出的吸引力。
眨了眨眼。
他注意到,那种油膏般的浑浊液体接触到空气后正在迅速挥发,如同烟丝般的色泽徐徐从中升腾而起。
暴吠骤响,原本趴在地上的狗们几乎立刻跳了起来,表现出了一种试图接近味道来源——也即是那道新“伤口”的位置,跃跃欲试的同时,却又带着几分隐约的畏缩。
“幽灵”有所察觉。
即便是弱化后的嗅觉,依然瞬间捕捉到了空气中的那份不谐之处——一种寻常生物难以感受到的浅浅苦味,混杂在浓郁起来的异味中,带着舌头微麻。即便转眼间便被清除了影响,但他依然能意识到那点细微的变化。
……挥发质具有微量毒性,可通过呼吸道与黏膜吸收。低剂量不致命,但影响生物神经兴奋度,类似对应天然生物碱类效果,可能具备一定迷幻性,多余效果不详……
思维迅速做出判断的同时,混合在气流中的含气溶性毒素物质,丝毫未能对他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说到底,虽然谷胤外表上看着的确是个人,但内里究竟还算不算是个正经意义上的“人”,这实在得打上个大大的问【?】号。
随着逐步的理解深入,对于这样一副似乎足以凭心意自行调节激素分泌、内信号乃至各种神经反应,种种感知、情绪都渐如浮于水面之“假象”,甚至就连细胞层面也已然尽数改弦易辙的躯体。与其说刚才是受到了毒素的短暂侵扰,倒不如说,是他身为常人那一面所具备的自然反应。
他之所以是人,大概也只是因为他还愿意作为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而已。
……
回过头来,显出身形的谷胤只是淡淡扫了这些流浪犬一眼。
“滚。”
即便是听不懂他的意思,但在自然界的生物链之中,的确有一种语言是共通的……那便是,单纯的暴力与威胁。
每一条狗都分辨出了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危险气息,浅显如幼儿的蒙昧“智力”并不足以让它们明白发生了什么,它们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没有温度和味道的影子,忽得浮现在了那件“事物”面前。
伴着来自死亡的通告,“它”看过来了一眼。
四足开始战战兢兢,就像虫蟊面对着一把足以烧尽草原的烈火,那种如山海崩啸迎面而来的恐怖气场,宛若天渊般的差距,深深刺激着每一根神经,令生命完全提不起任何反抗心思,因为只要粘上一点……就注定了彻头彻尾的毁灭!
过于悬殊的对比差,疯狂敲响了脑中代表生存的警钟,野性的智慧唯有选择奔逃!
老实的讲,狼和狗,其实是一种非常敏锐的动物,就像它们能读出猎物的恐惧与退让,会判断狼群围猎的时机,懂得衡量捕猎代价与取舍,因为动物的智慧,本就是在漫漫进化道路上为了生存而形成的理性!
很明显,这些家伙在找回几分野性的同时,也继承了那份骨子里的狩猎直觉。
根本不需要听明白什么,它们便已经“听懂”了对方的含义。
伴着那份“留在这里就会死”的本能感应,下一瞬,它们几乎是呜咽着,相互挤压着,疯狂冲蹿向了房门,窗沿,从破烂的木门,朽窗间夹着尾巴逃了出去。
所以它们当然也不会知道,有人正盯着它们逃离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