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当你不得不面对一些生活的苟且时,人的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喜欢加班吗?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喜欢无偿加班吧?!?
——除非你自己就是公司的老板。
当然,的确也不排除可能会有极少数以内卷为乐的工作狂人的存在,但扪心自问,李睿觉得这几乎是难以想象的,至少他自己对此就是深恶痛绝。
总之,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这辈子都不……咳,今晚是绝对不可能去加班通宵的!
手机关成静音,灯光也不敢开,甚至在看到屏幕上熟悉的来电标注名后,直接就是反手一套挂断关机塞兜一气呵成,完全无视了同样在公司熬夜加班的同事试图通电的催促。
革命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背着个大竹篓子的社畜,正呼呲呼呲地低声喘着热气,尽可能的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行动间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跟在前面那两个“人”后面。
明明是大夏天的入晚,可两人身上都看不出一丝汗迹。一个朴陋葛青粗衣,花鬓短髯的老道士,一个浑身简单衣装,散形影绰的青年。
白日间的酷热在入夜后并未一时散去,任凭脚下暑气升腾,水泥路面透发着难以忽视的热度。
一颗颗汗珠不住从李睿额头滑下,甚至顺着眼角融进了眼中,他也没有过多关注,只是悄悄竖起耳朵,专注地倾听着前方的交谈。
“……原来如此,居士是为了此物而来吗。”
道人从腰间解下一节宽竹筒,看着面上已经有些变了颜色,他抬手拍了拍竹筒的一头,这才取下了作为封口的填木,一团发灰的东西随之滑扑出来,猛然振翅想要飞起。
仅仅是眨眼之间,李睿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道人的双手精准攫扼住了这小东西的挣扎,动作快的可怕,枯瘦十指分错,如同根根钢爪般牢牢钳制住了它遍身翅足颈喙等要害处,再无半点动弹之机。
半空中被直接撒手放开的竹筒,这才落了地。
谷胤眨了眨眼。
这应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禽鸟之类,外形上近乎于斑鸠灰鸽之类,但比较特别的地方在于:它的褐喙显得格外粗大,几乎与头部达到了同等粗细,远异寻常鸟类的形态结构。
更奇怪的是,它背上还扎着数根细毫,仔细一看却是几支银针。
道人勾指一划,顺着鸟的脖颈侧压勒过,立时逼着它张开那对粗壮的喙部,发出了漏风般的嘶啸。路灯暗淡的光照下,让人能看到喙间两排细密参差如梳的锋利尖齿正艰难开合,彻底暴露在了空气中。
好家伙,这牙口!
替老道背着竹篓的李睿探头看了一眼,就连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如果他的印象没记错,以前在电视上科教频道看到过相关的科普纪录片……至少数千万年前,鸟类就已经丢失了牙齿!
旁边的青年沉默了一下,同样把自己手上那个已经有些扭曲变形的金属杯旋开,倒出了一只手指大小,淡红色的带翅长虫。也不去管它,任由它静静漂浮在空气中,纹丝不动。
“居士莫非是有御风之能吗?”
老道也不客气,凑近了些仔细观察这只虫子,口中啧啧称奇。
“这只异虫……应是死了?贫道未曾见过,但似乎确实还剩有几分与这只怪鸟相近的生气。这位居士便是凭此找上老道的?”
“是,这只吸血为食的虫子是我外出时偶然抓到的东西,而后借助其相关的生物特征,四处游荡搜寻,十几天来倒也又找到了几个与道长手中这鸟儿类似的古怪活物,外形上各有差异,但看本质却分外相仿。”
“或是祸患啊……这只怪鸟也是贫道几日前步过一处山岭时抓来的,当时它袭伤了一只土鼠,见血而状若疯狂,伸喙撕食活肉。贫道见之以为不吉,更谁知道它见了人竟也是噬咬而来,深为不安,于是出手抓了它。但寻遍周围山间,也未见其他如此之鸟兽。唉,本以为是仅此一例,谁知道还有相近的活物?”
后面的社畜听得有点毛骨悚然,但又不好开口。
听着叹息,那个已然渐渐消去了“身形模糊”之感的青年反倒是摇摇头,面无表情道,“道长难道不怀疑我是编了个由头故意骗你的吗?或许这只是只较为少见的虫子呢?”
老道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带着缺损的牙齿,“贫道今年虚寿六十又八,散居山中修持二十余载,平定心意,不有其他。三月余前我幸得‘灵感’,因道见法,四日初定,以为道门今世法传之列,一点因缘,实在玄妙。”
“后百日筑基,功亏一篑,始知尚有心结未消,亦是时机未到,而怀负神气有余,取巧成就人身一点隐晦感应,当为主神庭之精,可以略感他人善恶是非。”
“故而此番下山来时,假托卜辞,所观常人好歹,无有不中,独今夜见居士时试之有碍,难以明辨,只隐感居士非存恶心。如此,自然可以听之信之,姑且一试。”
他双手擒住那只怪鸟,说话半白不白的,行动间亦不甚方便,只是朝着青年点了点头。
谷胤眉心隐跳,停住了话语。
不得不说,眼前的老人居然也有着与自己相仿的,类似于读心般的手段,这一点确实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如果是常人之间交流,自然往往话听一半,信一半,方是正理。
但眼前这两人之间谈论,恐怕却不需要那么绕关子。
事实上,有鉴于“雏形”之中留下的告诫,青年也一直在某种程度上压制着自身“感应人心”之能,寻常时只保留了一点隐约的感受。
可即便远非真切的“读心”,单纯凭此判断对方所说并非虚假,却不算什么难事。
两个都有辨知真假之能的家伙碰上面,按照沙雕网友们的话来说,大约就是所谓的——你预判了我的预判,我预判了你预判我的预判……
循环往复,老套娃了!
老道倒是没有说错,从一开始时,青年就没有什么抱着恶意的想法,只是单纯追着些痕迹而来,想遮掩身份见见这位道士,试探一二。
若是的确形势需要,至多一并带走对方身上那只明显还活着的“异物”罢了。
毕竟这一类的东西,无论是最先见到的那种“怪虫”,亦或是后面他所抓到的三两只“与壁虎相仿,体长半臂”“类于鬣狗,胸生大口”之类的古怪生物,还是现在这只喙中生出坚牙来的禽鸟,对于普通人而言,都绝非什么善类。
若是道士不便处理,还不如让他拿去先一套致密空气关押锁住,再慢慢水磨工夫抽丝剥茧,追根溯源,寻找具体来历。
当然,这里面确实也还有着几分私心在的缘故。毕竟谷胤实际所需要的,其实是探查这些“异物”信息所带来的点数。
但毫无疑问,眼前这位自称道号“罗景”的老人也绝非什么常人。
且不论周身间那形如飞烟缭绕,却比之寻常人要灼目十数倍的“场”,单单谷胤眼中,位于老道肺腑黄庭深处,一道分明虚幻不实,介乎有无之间的灼灼光华,游转如丹,细看去却是千百密密麻麻的小篆,似鱼龙夭然,逐流相连,生变不定,根本无法窥清完整形象的一篇晦涩古痕,就远过凡俗!
只一眼之下,心底便隐有触动。
即便老道自己都未必清楚这一点,但青年知道,这个人情欠大了。
自从和道士开始交谈起,纵使不少地方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自动绕了过去,语焉不详,比如各自具体来历之类的敏感话题,但饶是如此,谷胤依然获益匪浅。
此“获益”指的不是其它,正是他肩后包里的那本黑色笔册。
随着两人间开口闲谈,老道所透露出的点点消息,让他立时察觉到了变化:除去初遇道人之后的那份近百点的进账外,笔册上的“欠债”数值又继续出现了削减。
尤其就在刚才,当罗景道士第一次提到了【道门】这个词汇时,一种惊人的状况随之产生——那行血红的“债额”,陡然跌落了四百余点!从原本已经冲过了六千的数量,回落到了五千多的位置上。
这让谷胤的眉头都抽了抽,又反过来舒缓了几分。
这段时间以来,在他那越发敏锐的直觉感应中,一种如芒在背,却又难以切实捕捉到痕迹的危机感,就仿佛正被发丝一分一厘地吊上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正缓慢而不可违逆地逐渐逼近那个危险的临界线。
——债不还上,是会要命的!
他真切感觉到了这份无言的威胁。
偏偏都火烧眉毛了,却找不解决的头绪,相比之下,平日里的“捉虫”创收之举实则不过杯水车薪,几分自欺欺人罢了。
直到此刻,仿佛一条正试图套上人脖子的无形绞绳动作突然放缓了一些,感受到那种短暂的略微轻快,他隐约的松了一口气。
能拖一点是一点。
青年深深的看了一眼老道士,简单示意他放开手即可。无形的气流缓缓涌起,化作黏稠实质般将那只“灰鸟”封锁在其中,再难动弹。
老道就此腾出手来,也捡起竹筒挂回腰间。
“敢问道长,之前所提到的‘道门’所指为何?”
“……这说来却是有些繁杂,事实上,贫道自己也只称得上一知半解罢了。”
罗景道士叹了口气,踌躇了几息,但也并未藏私,将有些东西向他一一讲述了开来。
前面出自他口中所谓「道门」,自然并非是单纯此世常人所理解的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华国本土诞生的宗教式文化体系,而是另有所指——一种超乎哲学认知概念之外的……「道门」!
其根本来源已然不可考证。
常言道,有物浑然先天地之始终,器万象以为无彰,谓之为道,是以有灵而求之。
故隐讳天尊者于往世未来生一心,以为众生心,因之而成道门。愿证此念,虽名无住,实为有穷,演绎不可追究之境界,超拔无极无量生灭自在无尽时空外,予仰道灵明一线,随象应缘显化,是以诸般浮世,种种因由,皆作道门。
通俗来说,所谓「道门」,并非是什么传承宗教文化的自称,也不是什么子虚乌有的宣传名号,而是一种单纯的理念,一种求道的态度。
经不知具体来历,亦难以揣度其一二,为众生托讳曰「天尊」的存在显化一念,印证冥冥渺渺之中无穷高上处,流溢大道为形,广渡无量兆亿时空有情生灵,随缘感应,自此定下了「道门」的基调——
持德而求道,可自为道门中人!
……
这个过程中,即便是没有回头,谷胤也看到了身后背着东西的社畜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那种近乎于“我是不是其实听错了什么”、“这世道变得太快不忍直视”、“你们讲的这真的不是什么神话故事乃至奇幻设定吗”的古怪神情。
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已经见过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尤其是自己手上那本脱离理解范围的东西之存在后,青年自认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事实上也已经改变了许多。
但饶是如此,当听到如此内容的一段“简略介绍”后,他也是心绪古怪万分,难以描述其百一。
可关键在于……这似乎,确然是真话!?!
这就很成问题了。
不得不承认,至少关于这一番讲解,谷胤并未“感到”对方有什么虚妄之言,也就是说,起码在这位老道自身的印象里,这段内容的的确确是真的。
更有甚者,那份感知之中随着对方开口以来,便继续进一步削减的“欠债”数额,更是像是隐晦旁证了什么……
于是,他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