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的那些人还未散去吗?”
甘露殿中,郑氏平静的看向陆元方,李义琰和欧阳通等众位宰相。
“是!”陆元方神色凝重的拱手,道:“百官群集宫门,这在我大唐,是从未有过之事。”
“若是将为首之人抓起,将其他人棍棒打走,可能恢复安宁?”郑氏一句话,陆元方脸色不由得一变。
“太后,若是如此,则陛下尽失天下之心。”陆元方上前一步,认真的说道:“依臣看,不如让陛下上宫门,臣代为念读罪己诏,则万事可定。”
“这罪己诏是非写不可了。”郑氏直直的看着陆元方。
“凌烟阁被毁,昭陵崩塌,长安水井喷涌黑泉,黑鸦绕梁不去,此皆不祥之兆,臣再请陛下下罪己诏。”陆元方沉沉的躬身。
身后的诸相也同时拱手道:“臣请陛下下罪己诏。”
郑氏沉默了下来。
诸相低头之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都到现在了,郑氏还是不肯低头。
不过是一个罪己诏罢了,下了这个罪己诏,则天下安定,他们为什么不做。
“你们说,这是不是太平的诡计?”郑氏一句话说出了原因,看向群臣道:“他们眼下很有可能是第一步,之后还有第二步,第三步,乃至于更多,一直到最后,逼迫皇帝逊位……逊位给相王?”
“太后……”陆元方的话还没有说完,郑氏直接摆手道:“还是让彭王回来吧,让他来处理这些事情,如何?”
“不可!”姚令璋立刻上前一步,对着郑氏拱手:“太后,彭王在洛阳已整军准备前赴河北,若是贸然返回,对大局不利。”
“那眼下之事交给姚相处置如何?”郑氏直接反问。
“臣现在就去处置。”姚令璋转身离开就要离开,然而郑氏没有叫住他,其他人也就看着他这么离开。
片刻之后,徐禄已经从外面返回躬身道:“太后,姚相被打破头了。”
“终于还是见血了。”郑氏看向陆元方,问:“左相,为何就是不能杀人呢?”
陆元方目光微微一变,拱手道:“太后,若是陛下今日杀了人,那么日后,陛下恐怕很难再在朝堂面对群臣,天下纷乱,于大唐不利,臣再请陛下下罪己诏。”
郑氏再度沉默了下来。
欧阳通在一旁看着,眉头不由得皱起。
一个还是请太后即刻下陛下下罪己诏。
一个则是死活不肯下罪己诏。
事情就这么僵住了。
欧阳通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外面那些人的根本目的,还是逼皇帝逊位。
太后也看的很清楚,但如今只有先下罪己诏,然后慢慢谋划其他,才好处置妥当。
杀人,用什么利用杀人?
谋逆吗?
千牛卫调查至今,也没有找到任何唐见日和相王勾连的证据。
总不能栽赃陷害吧。
诸相就这么站着,谁也不说话,郑氏坐在前方也不说话。
就在这個时候,突然“哇”的一声,坐在旁边的皇帝顿时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郑氏赶紧去抱皇帝,但小皇帝这个时候,却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看到这一幕,郑氏微微有些发愣。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小皇帝的脖颈之间。
一时间,太平公主死死的掐着李重俊的画面,再度出现在郑氏的脑海中。
片刻之后,郑氏才缓缓的转过身,看向陆元方,面无表情的说道:“他们要想皇帝下罪己诏,这不可能,皇帝无错,但自从太平公主逆乱之后,皇帝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如此天下再这么折腾下去,皇帝的身子骨怕也是要被彻底毁掉了。”
“太后!”陆元方满脸惊骇的抬头。
郑氏摆摆手,说道:“皇帝可以逊位给相王,这一点本宫可以答应,但皇帝的皇位传承自中宗皇帝,相王若要继位,可以,过继到本宫和中宗皇帝名下,以皇帝嫡亲兄长的身份继位,做本宫的儿子,本宫继续垂帘,如此,也能保皇帝日后安康。”
武后逆乱,害死了中宗皇帝,及至后来,李绚光复洛阳,最后由李重俊接替李重照继位。
对于这段过往的帝位传承,朝中早有定论。
高宗皇帝传位中宗皇帝,中宗皇帝传位肃宗皇帝,肃宗海上遇风暴失踪,当今天子继位。
其中李旦,被追封为睿宗皇帝。
虽然是称皇帝,但却是追封,和孝敬皇帝李弘一样的追封。
他在武后朝时登基的那段时间,朝廷上下是不认的。
如今的帝位传承,是高祖,太宗,高宗,中宗,肃宗,李重俊。
李重照和李重俊都是中宗皇帝李显的儿子。
李显继位有高宗皇帝遗诏,天下认可。
李重照和李重俊继承李显的帝位,也是天下认可,那么你李成器又是继承谁的帝位?
李旦的,那么礼法说不过去,李显的,很好,那你过继到郑氏名下,称一声母亲,李重俊就是你的亲弟弟。
郑氏那句话说的没错,只要如此,她依旧是皇后,那么就能最大程度的保证李重俊顺利的活下去。
但是,这其中也隐藏着险恶的暗手。
一旦李成器失德,或者说早夭,那么皇位依旧会回到李重俊的手里。
郑氏有足够的把握做到这一点。
“事情既然定下来,那么就这么办吧,先让相王去太庙祭祀,宗正改录,然后到本宫这里来。”稍微停顿,郑氏说道:“如此,也让彭王回来吧,哪怕几日,先让他将这件事情见证了再说。”
“太后!”陆元方依旧有些发懵,事情怎么演变到这一步。
“都走,都走!”郑氏直接摆手,毫不客气的将众人撵走。
……
两仪殿侧,陆元方抬头看向王德真,低声问道:“为何会如此?”
“陛下身体不好。”王德真想了想,解释说道:“如今虽然有办法解决不上朝之事,但皇帝心中未尝舒服,乃至于累及身体,太后也有些支撑不住。如此,为了皇帝的身体,太后后退一步,让相王以其子身份登基,以保自己和陛下。”
“诸位如何看?”陆元方看向其他人,尤其是欧阳通。
欧阳通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说道:“这也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
“那么彭王那边呢?”陆元方紧跟一句,神色肃然。
如今他们这些宰相,最提防的就是李绚突然回到长安来抢夺皇位。
凌烟阁,昭陵,还有唐见日的背后,虽然找不到李绚的影子,但陆元方依旧认为是李绚在作为。
“我去说服他吧。”欧阳通感慨一声,这件事情到最后,还是得要他去。
“那么便是如此了?”陆元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他都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最近一系列事情,快的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皇帝身体不好,相王过继中宗皇帝,将来有子,择其一,继承睿宗香火,便是如此,其他诸事皆无。”张大安突然开口。
诸相顿时反应了过来,同时点头道:“善!”
……
开化坊,相王府。
豆卢钦望看着眼前的唐见日,直接站起来说道:“你说什么,你是来迎相王入宫登基的?”
“是啊,豆卢公。”唐见日压制住心中的兴奋,说道:“左相,李相,张相,全部都在门外,以太后懿旨,迎接相王入宫。”
稍微停顿,唐见日拱手说道:“皇帝身体不好,相王过继中宗皇帝,以太后嗣子,皇帝兄长继位,这已经是唐某能够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
“什么争取?”豆卢钦望脸色一变,然后忍不住的上前,揪住唐见日的衣领,猛然问道:“是谁让你争取了,是谁让你谋逆了,说?”
“不是王府派人联络的下官吗?”唐见日满脸茫然,豆卢钦望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没有,王府从来没有联系过任何人。”豆卢钦望放开了唐见日,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的说道:“我们都被人算计了。”
“啊!”唐见日愣了,随即脸色一变,身体颤抖。
“哪么相王呢,还登基吗?”唐见日小心的看向豆卢钦望。
“登,为什么不登,他都逼到这一步了。”豆卢钦望猛然抬起头,咬牙切齿的看着唐见日:“他逼着我们非要走这一步,若是不走,他也会再逼到。”
“伱是说彭王?”唐见日脸色微微一变,但他随即又说道:“不可能,皇帝身体不好,太后允许相王以中宗嗣子登基,满朝认可,他就算带兵杀回来又如何?”
“呵呵!”豆卢钦望冷笑一声,随即平静看向后院:“一切看殿下如何抉择了。”
……
黄篷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入宫中,李成器微微挑开车帘,看向外面。
无数禁卫森严,刀槊林立。
“叔父,事情真的到了如此地步吗?”李成器转身看向豆卢钦望,低声问道:“天子的病情真的如此之重?”
豆卢钦望轻轻点头,说道:“天子在洛阳是被太平长公主掐了一下,差点没命,之后,便不管怎样都不敢太过见人,大朝更是三次未开了,日后开的可能也不大。”
“那么叔祖呢?”李成器抬头看向豆卢钦望,早慧的他轻声说道:“叔祖同意成器继位吗?”
“太后点头,百官同意,彭王由他们说服吧。”豆卢钦望也不知接下来会如何演变,但他相信,李绚一定会有后手,如今的他们只能一步步的走下去。
太庙就在眼前,马车缓缓停下。
李成器从马车当中走下,百官肃然迎立:“殿下。”
李成器面色紧肃的从群臣当中走过,一路直上太庙。
豆卢钦望紧紧跟上。
太庙门前,李元轨目光平静的看着李成器,率先躬身道:“见过殿下。”
“曾叔祖!”李成器轻轻躬身。
“请!”李元轨率先走入太庙,李成器紧跟而入。
豆卢钦望,陆元方,李义琰,欧阳通等人,全部停在门外。
看到李成器在蒲团之上跪下,李元轨看向面前的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牌位,躬身道:“奉皇太后懿旨,皇帝身体不安,继兹衰绪,有兹冲昧,难守洪基,惟王明圣在躬,体于上哲,故以相王成器过继中宗皇帝,以成帝业……”
“曾叔祖。”李成器突然开口打断了李元轨,问道:“若是成器过继到皇伯名下,那么日后若是成器不幸早夭,那么父王的香火,将由何人祭祀?”
“这个!”李元轨一时愣住了,李成器成年之后,那么一切自然是李成器的儿子挑一支香火,但如果李成器没有成年,没有子嗣,那……
“如此,那么成器不愿过继到皇伯明日,请太后和诸相在宗室之中另择贤者,另立新君。”李成器说完,然后沉沉的叩首。
李元轨微微一愣,随即,一道声音出现在他心中。
李绚。
该到李绚了。